三辆车上除开他自己和邸稼骞一共有八个人,第一辆车三个人,第二辆车两个人压着邸稼骞,第三辆车三个人还包括傅嵘,邸梁衡量着搞定这八个人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候邸梁前面的车子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猛地窜出去,狠狠地撞上最前的车,砰地一声,两辆车撩起的土遮挡了视线。
几乎是同时邸梁从背后抽出手给了身边的傅嵘一肘子,傅嵘没想到他居然能解开束缚,一时不查着了道,重重跌在车座上。
邸梁趁机卸了他的武器夺了过来起身,抡起手里的枪往前座的人的太阳穴处砸。前面坐的两个人被前方车辆的事故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防备邸梁从后面发难,邸梁砸晕了一个,伸手拽住司机的脖子,把他往后座拖。
邸梁现在看起来虽然瘦,没想到把司机生生拖离了驾驶座,腰卡在前排的座位之间,邸梁曲起膝盖大力又迅猛地重击他腰后脊椎的位置。
司机惨叫一声,失去了对车的控制,而且他的脚不自觉蹬动踩上了油门,这辆车又加速撞上了前面已经挤成一团的两辆车。
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又迅速地瘪了下来,前座的两个人彻底被困住了。
邸梁喘着粗气,拽住傅嵘将他拉下车,看见前面车的人也反应了过来,踉踉跄跄地爬出车门。
邸梁提起枪给了那几个人每人一颗子弹。
妈妈的,不知道老子以前在局里参加射击比赛得过冠军吗?连邸梁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还宝刀未老。但他没空理会那些,转过头,用枪指着傅嵘,表情狰狞地说:“你最好老实点!”说完便钳制着傅嵘,急切地走到前后夹击被撞得几乎变了形的第二辆车旁边,他微微探进身去,看见车里的人都瘫了,一动不动,而邸稼骞闭着眼无力地靠在车里。
邸梁急了,喊了句:“骞骞!”
邸稼骞听到动静,睁开眼,定定地望着邸梁,眼神略微有些涣散,但黑漆漆的眼眸里有着坚定而温柔的目光。
邸梁的心纠成了一团。
刚才在山庄里,他靠近邸稼骞的时候就知道他已经醒了,但既然他一直在装,邸梁也顺势做戏下去。
可他和傅嵘的谈话,邸稼骞都听到了。
邸梁那时候表面上跟傅嵘说着话,但私底下浑身发冷。他自己都经过漫长的心理斗争,才下定决心一辈子瞒着邸稼骞,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可被他听见了。
他会不会奇怪?会不会追问?会不会觉得恶心愤怒,会不会无法原谅自己……
邸梁心慌意乱地想着,但是却发现当时邸稼骞很镇定,并没有什么异常,他甚至在靠着邸梁的时候,偷偷递给他一张信用卡,卡片的夹层里藏着一小张金属刀片。在傅嵘暴怒的时候,邸梁借机压低身体,听见邸稼骞小声说:“见机行事,等我的信号。”
纵是邸梁不知道他具体要干什么,但也明白,他跟自己想的一样。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也绝对不能让傅嵘远走高飞。
邸梁开始觉得可能邸稼骞并没有听懂他和傅嵘的谈话,毕竟重生这种事情太奇幻,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他抱着幻想,或许邸稼骞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在他眼里自己还是欧阳智,否则……自己有什么脸去承认是他的父亲。
但现在,邸稼骞看着他,让邸梁一瞬间明白了,不要自欺欺人了,他都知道了。
邸梁觉得自己的咽喉干涩无比,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邸稼骞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抬起手摆了摆,示意他别说话,然后缓缓说:“我没事,快走吧。”
他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甩了甩头,吁了口气。邸梁上前去扶他,被他拒绝了:“别管我,看好傅嵘。”
一直被邸梁押着的傅嵘听了,看了看二人,立刻敏锐地推测出了什么,居然笑了一声,说:“原来如此,恭喜你们父子相认。”
邸梁手下用力,逼得他呻吟了一声。
邸稼骞靠在车上缓了缓,他刚才用藏在皮带里的麻醉针放倒车里的人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限,再经过撞了那么两下,估计有点脑震荡。等感觉好点了,他才朝最前面的那辆车走去,边走边说:“第一辆估计还能开。”
邸梁心里黯然了一下,但马上抓着傅嵘跟在他身后。
邸稼骞坐到前面,邸梁还有些不放心:“你行吗?我来开吧。”
邸稼骞摇摇头:“不行,你把傅嵘抓好,他诡计多端,我来开车,我还可以。”
邸梁也没再多说,把傅嵘揪着塞进车里。
邸稼骞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把车掉头,往来路回去,他刚把车摆正,可谁知,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邸梁听见子弹穿过枪膛的声音,啪地一声,又穿过车窗,引得邸稼骞闷哼一声,身体在车座上弹动了一下。
“骞骞!”邸梁看见傅嵘的一个手下半爬了起来,胡乱放枪阻止车子的前进。
邸梁从车窗探出身体,伸手再次把他打趴下。
邸梁从没想过要将他们一击毙命,可也没想到一时心软留下了后患。
而更让他后悔的事情还在后面,他半边身体在挂在车窗外,感觉后面一个冰冷的东西抵着他的脖子。
他听见傅嵘说:“你太大意了,老同学,谁说我只有一把枪的。”
傅嵘手上用力,枪口陷进邸梁的脖子,他命令邸梁:“把枪扔了。”
邸梁没有动。
“你最好听话,你儿子吃了颗子儿,在肩膀上,还流着血呢,你还有闲工夫浪费时间?要不要我再帮他补一枪?”
邸梁松开手,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
傅嵘一边用枪指着他,一边吩咐:“去换下你儿子,劝你别乱动,我打得没你准,走火了让你儿子再吃一枪就不好了。”
形势顿时再次逆转,邸梁沉默着照办,邸稼骞被傅嵘拽到了后座,邸梁看见他肩膀红了一片,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冒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已经疼得扭曲。
邸梁抑制住自己快要颤抖的手,慢慢地坐在驾驶座上,沉声说:“骞骞保持清醒,给自己止血。”
傅嵘听了哼了一声,邸稼骞挣扎着也不管身边的威胁,扯下袖子,捆在肩膀上,用牙咬着扎紧。
傅嵘居然耐心地等他弄好,然后拿枪对准他的脑门,但是却是对邸梁说:“好了,现在开车吧,按我指的路走。”
66.
邸梁开着车行进,他看出来傅嵘还是想去河边,于是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他一定是想走水路,并且肯定是还有人接应他。
他沉默地打着方向盘,车轧在道路上发出些微的声音,只有傅嵘时不时指挥一下打破着平静。
邸梁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一心都放在邸稼骞身上,却只能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靠在车座上。
邸梁心头百种滋味交相陈杂,仔细一想他有着怯弱,只是现在场合不对,否则他甚至想逃得远远的,但到了最后,他还是觉得深深的心疼与担心。
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只要骞骞平安就好。
他第一次因为担心而令自己思维有点涣散,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因为毕竟现在他只有把握一切机会,才能带着邸稼骞全身而退。
一向话多的傅嵘也无力再多说,眼见着就要开到河边了,邸梁远远看见河水在防护林的掩盖下微微闪着光,邸梁依稀看见似乎有一些船停在岸边,想来那边应该是个码头。
邸梁不觉得自己应该去自投罗网,现在只有傅嵘一个人……还有制服他的可能性。
如果只有邸梁自己,他可以不顾一切,但是邸稼骞受了重伤,傅嵘的枪还抵在他身上,一不小心就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邸梁握住方向盘的手渐渐沁出了汗,是孤注一掷还是乖乖屈服……
“慢点!”傅嵘突然低吼了一声让邸梁猛地回神。
傅嵘抓住邸稼骞让枪时刻贴着他,然后缓缓探出身体往前方查看,过了会,他指挥邸梁转弯,沿着河岸把车开走。
邸梁默默照做,心里却想莫不是前面有了变故?
这时候邸稼骞却笑了一下。
他沙哑着声音,显得中气不足,对傅嵘说道:“我劝你放弃吧,你以为金哥是傻了么,会猜不出你留着后手?”
傅嵘打量一下邸稼骞,说:“他要是聪明就应该见好就收,别再来趟浑水!”
邸稼骞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喘息着却止不住自己的笑意:“他不出手,你又当那些记者是哑巴吗?”
傅嵘道:“那又怎样?警察也没这么快!”
邸稼骞终于睁开眼,怜悯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掉头了呢?是不是因为本来应该来接应你的人却没有出现?”
傅嵘这才变了脸色。
邸稼骞好心地劝他:“别挣扎了。”
傅嵘恼羞成怒用枪戳了邸稼骞肩膀一下,邸稼骞闷闷地呻吟了出来,然后咬紧牙关。
邸梁听见这一声,心都要破碎了,手紧了紧,车碾上路上的石头颠簸了起来。
傅嵘对着驾驶座阴沉地说道:“最好小心点开车!”
邸稼骞眼前发黑,头昏脑涨,但他恢复了一下,还要继续说:“傅先生又是何必,穷途末路了还不忘带上我们。”
傅嵘何曾这么狼狈过,但疯子就是疯子,直到最后还不放弃:“你无所谓,你爸爸的价值比较大。”
邸稼骞忍着剧痛,挑拨傅嵘:“你有本事现在杀了我。”
可傅嵘哪敢真对他怎么样,否则他根本制不住邸梁。
“傅先生,你到现在还看不透,白白长我几十岁。”
邸梁在前面听得心慌,邸稼骞难得在外人面前这么多话,平时他都是默默的,温润寡言,可现在邸梁都快急死了,他却还在用语言刺激傅嵘!
邸稼骞怔怔看着开车的邸梁,说:“你把他带走又能怎么样?你还不明白吗,即使你把他剖了杀了也还是没有办法重来一遍。你是不是想为什么不是你?”他转过头,直视着傅嵘,“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这是命运。”
傅嵘把枪移到他的正脸上,不想再听他的话:“你闭嘴!”
邸梁震动了一下。
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这是命运……
如果是放在从前,邸梁从来不相信这些。他认为命运什么的都是托辞,就像那些被他追捕的罪犯都是自甘堕落一样,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借口。
他本该抱着这样的想法完成他的一生,可他又活了过来。
以另一种身份活了过来。
他开始审视自己,开始知道后悔,开始想弥补,他以全新的角度看待自己。
他这才恍恍惚发觉,他早已不再是那个邸梁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身体太过青春活力,自己也不知不觉洒脱了许多,他变得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以前固守的东西渐渐放弃,但邸梁觉得这不是屈服,而是前进。
或许这真的是命运的恩赐。
邸梁感觉自己又清醒了过来,他慢慢地把车子往河边开。因为在郊外,河堤只是用泥巴堆砌的土堆,并不高也没有其他防护措施。等到河水在视野里变得开阔的时候,傅嵘才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河那么近了。
“你往里开点!”傅嵘吩咐道。
但邸梁不再听他的了。
如果真的是命运,那么再给他一次好运吧。
邸梁这么想着,猛踩油门一扭方向盘,车子往河堤下面冲过去!
汽车从河堤上抛进了水里,速度太快,冲出去老远,在远离河岸的位置掉了下去,激起水花,而且是头朝下,车窗因为前面观察情况,都大开着,车直接往下沉,瞬间就被水没了顶。
傅嵘没想到邸梁搞自我毁灭的路子,说起来也就是几秒钟的事,他就泡在了水里,措手不及,水极快地灌进了车里,也冲进了他的呼吸道,他在水里挣扎,哪还顾得上旁边。
这种情况下,只能各自逃命。
邸梁是唯一有准备的人,他憋着口气,从车窗爬出去,又扒着车子抱着邸稼骞的腰把他也拽了出来。
车虽然在水里,但完全没入水中之后反而减慢了往下沉的速度,其实也并没有沉下去多深。邸梁踩在车顶上,抱着邸稼骞立刻就出了水。
邸稼骞有伤在身,又落入水里,脸色苍白,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邸梁心疼万分,只能呼唤他:“骞骞,坚持住。”
他托着邸稼骞往岸边游去,邸稼骞勉强平衡着身体,不加重邸梁的负担,但伤口浸在水里,疼得他浑身不住地颤抖。
邸梁知道他不像自己,平时文文静静,哪里遭过这种罪。
等终于游到了岸边,邸梁把邸稼骞平放在地上,让他吐出喝进去的水。邸稼骞咳嗽了几下,彻底眼睛都睁不开了。
“骞骞!”邸梁心急如焚。
邸稼骞张张嘴,又咳了半天,才能挤出几个字:“放心,死不了……”
他虚弱地抓住邸梁,喃喃地说:“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妈妈解释……”
邸梁的脑子里嗡地响了一下,如同遭到了重击。
他愣愣握着邸稼骞的手,竟呆在了那里。
邸稼骞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最起码再给我几十年……让我慢慢地想……”
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邸梁想哭。
他从很久以前就不知道眼泪的滋味了。他自认为是铁汉一条,怎么也不会流泪,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视线都模糊了。
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纠结无措,原来其实儿子也默默承受了这么多沉重的东西。
他对自己曾经想要逃避的想法感到羞愧,原来邸稼骞早就已经选择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强忍着泪水,准备扶起邸稼骞,他不能坐以待毙。
可阴魂不散的傅嵘居然也逃出了水面,还握着他那把破枪,刚刚爬上水浅的位置,站在水里就对着邸梁开枪。
邸梁听见声音转过头去。
泡了水的枪哪里还打得准,邸梁抹了把脸冲过去,把傅嵘从水里拽了出来,一把夺过枪丢进了河里。
傅嵘的体力哪里比得过邸梁,邸梁把他摁在地上,挥起拳头就打。
一切都像默片一样,只有拳头撞击肉体的声音展示着傅嵘这个疯子已经到了末路。
邸梁赤红着眼睛,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与哀戚。
这个世界就是有太多的疯子,才会让生活困难重重。
如果没有这些疯子,他们的生活将会多么安乐!
直到傅嵘被打得不省人事,邸梁才停手。谁能想到以前贴面优雅、玩弄别人在鼓掌里的傅先生,现在被揍的不成人形。
邸梁站起身,摇晃着回到邸稼骞身边,抱起他往回走。
只要走到大一点的路上,就一定有人,他要快些……他现在只剩下这个信念了。
要救儿子。
实际上他没走几步,就听见了车的声音,他远远看见几辆车开过来直到停在了他们身前。
唐政平从车上跳下来,挥舞着手不知道说着什么。
邸梁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是死死抱着邸稼骞怎么也不松手。
最后唐政平急得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放开了儿子,让警察们把他们带进车里。
急速飞奔回去的一路上,他都浑浑噩噩的,反反复复想着邸稼骞的那两句话。
“再给我几十年,让我慢慢想。”
他也在这时候才体会到,他总是拿让儿子开心当做借口,半推半就,却故意不去承认自己心底那早已萌芽的爱意。
67.
一个月之后。
薛金扛着一束花从医院的停车场走出来,他走了几步,不耐烦地回头吼道:“你就不能快点吗?”
简名扬委屈地跟上来,说:“我要停车嘛。”
薛金瞪他:“连司机都当不好,你还有个屁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