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社会有多么的光鲜亮丽,背后就有多少的肮脏龌蹉,一个人能被打成这样送来这里,如果不是本身就是极恶之徒,那就是真的走入绝境了。也只有做了流浪者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多少没有身份没有来历的人,他们一般都是从事着各种非正常职业,不被社会承认,更不会受到庇护,大部分人都是在某个街角旮旯悄无声息的消失掉,不会有人关注,也不会有人在意。就算曾经盛极一时风头五两的犀利哥,在满足了人们的好奇与虚荣之后,同样是归于平凡,默默老去。
胡宗佑做了这么多年的流浪汉和乞丐,一直都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个社会的人情冷暖,不会对除了自己家人以外的任何人产生一丁点的所谓同情、所谓不忍。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够悲惨了,谁还能比自己更悲惨。但是当见到小妖的时候,他才知道其实还是有的。而且自己也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寡情刻薄,因为他救了小妖。
把小妖带回了自己在外环高架桥墩下的棚子,那里有他用木头和废铁搭起的一个小吊锅,还有一个纸盒子围成的房间。旁边就是消防栓,就是水流不大。因为是被麻袋裹着,小妖的身上除了一些血迹并没有很脏,胡宗佑只是撩起衣服看看没有明显的伤口,身上很多地方都青紫了,膝盖和手肘的部位都能看到白生生的骨头,也不知是怎么弄的,但是相比之下,小妖的脸上才是最惨不忍睹的,似乎所有的招数都朝脸上来了。
胡宗佑想象不到到底得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对一个人下如此狠手。事后,胡宗佑问过小妖,小妖只是淡淡一笑道:“这算什么。看过《水浒传》里面讲的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的故事吧,他们那些人,一拳打死一个人都不在话下,我还能留一条命也不枉费我平日给他们捎带好酒好烟了。”这件事请也就这么揭过,小妖不想说,胡宗佑自然也不再问了。
之后的很多年,胡宗佑对于当年给自己指路医学院的那个小诊所的医生,一直是当做恩人来看待的。只是那个诊所早就关了门,医生也不知去处。若不是当年那个医生给自己指路医学院,他的腿甚至他的小命都可能不保。若不是在医学院里,被一群老师和学生当活体实验对象,也不会耳濡目染的听到并穷极无聊的记住了很多医学知识。在那漫长的一年治疗或者说被研究过程里,他唯一算得上乐趣的就是找回一点当年上课时的感觉,所以也记住了一些外科的医学知识。这点东西放在哪个医院里的护士都可能比他懂得多也懂得详尽,但是对于胡宗佑来说,这些足够了,这些已经足够他用最小的开销将小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失血过多,多处骨裂,还有内脏的不同程度的损伤,让小妖在很长段时间里都是在反复的发烧中度过的。胡宗佑不可能拉着小妖去医院检查,他虽然救了人,但不代表就愿意为一个陌生人花大价钱去医院看病。所以他只是用自己所知道的的一切来尽可能的减轻小妖的痛苦,仅此而已。
小妖是抱着等死的决心的,却意外的被人救了,而救他的还是以前从来不屑于看一眼的流浪汉、乞丐。他是知道自己受的伤有多重的,那几个保镖都不是吃素的,死在他们手下是人真不是少数。他本以为那个叫胡宗佑的只是一时好心,过不了多久发现自己的伤势没那么乐观就会把自己扔开,走掉。而一个月过去了,自己的伤势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起色,但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痛苦了。
胡宗佑不是个会照顾病人的,一开始把他折腾的想骂娘都有,只不过总是因为没有力气骂不出来而已 。到后来胡宗佑已经可是熟练的给他上药包扎而不弄疼他了,虽然这个时候他的一些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内伤。
他不知道一个乞丐一天能有多少收入,但是看那个人每天都用大骨给自己熬汤,自己却鲜少喝一口的时候,他是感动的。然而这种感动总是会因为骨头的不够新鲜和没有葱姜去腥提味而大打折扣。但是每当胡宗佑把洗的干干净净的带缺口的瓷碗装上一大碗骨头汤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居然每次都顺从的将汤喝下去,点滴不剩。每次喝完他都会有种想作呕的感觉,实在是没有处理过的骨头,那腥味真不是锦衣玉食了数年的人能接受的。但每次他都忍住了。
小妖想,自己真是个矛盾的人。明明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却又没勇气去死。明明是被人救的,却还总是一副大爷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个多月都不跟人说一句话,连谢谢都没有。他并不怎么感激救人的胡宗佑,但肯定是没有憎恨的,所以才能每次都喝完那难喝得要死的骨头汤。但是他更多的是疑惑,这个人,为什么要救自己?若在以前,他兴许还觉得对上是看上了自己的这张脸,可是摸摸自己脸上那几道明显的疤痕,不用照镜子他都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难看。可是他图什么了?连相处了六年的人,都可以说抛弃就抛弃,说扔掉就真的扔得彻底。这个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的乞丐,为什么要花大力气与金钱来救自己?
想了一个多月也没想出结果来,所以小妖终于还是决定亲自问了。也实在是忍受不了那骨头汤了,一个多月几乎就没有换过花样。一块骨头可以熬三天,除了盐什么都不放。晚上有时候带回来的是馒头包子一类的还好,有的时候是明显别人吃剩下的饭菜。馒头包子只要是完好的,小妖还能勉强接受,但剩饭剩菜什么的就完全不行了。这也是他不得不喝那碗汤的原因之一。
第8章
“为什么要救我?”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小妖开口说话了。
正在往锅里加盐的胡宗佑吓了一跳,差点没将手里的盐袋子整个掉进锅里。幸好抢的及时,不然一锅汤就废了。转过头看向小妖反问道:“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小妖有种想翻白眼回一句我不会说话的冲动,似乎面对这人他没什么好耐性。小妖想,一定是那锅汤的问题。只得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觉得你一时半会也死不掉,呆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吧。”胡宗佑坐在火堆边上,时不时翻一下吊锅下面的柴火。
他也没觉得小妖的口气不好,在他看来挺正常的,除了一憋就是一个多月不说话。你不能指望一个不愿被救的人向救人者道谢吧。
“我没有钱,也没有家人,身份证也丢了,救我你什么都得不到的。”小妖其实还是有钱的,他有好几个存折,身份证虽然还在那个豪宅里,但是他的户口却是在福利院的。只要重新办张身份证就能将自己的钱全取出来了。只是暂时他不想回到那些地方。
“你就当我是在给自己积德吧。人总有那么几个跨不过去的坎,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做打算吧。”之前小妖脸上伤口太吓人,还以为年龄不小了,后来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才发现这还是个20左右的孩子。出于过来人的心态,还是决定劝劝他。
小妖一脸的不屑道:“说得轻巧,真要那么容易就过去了,你一个大男人好手好脚的,干嘛要当乞丐。”这也是小妖憋了好久的疑问。看这人虽然走路有点跛,但力气也不小,而且也不像游手好闲惫懒耍滑的人。
“这个……还真不好说……”胡宗佑并不是觉得窘迫而不好开口,而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去讲,他不是个有口才的人,也不善于交谈,即使明明作为提问方,最后却成了被问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也不是一开始就想做乞丐的,只是到后来就这样了,反正能糊口,也乐得清
闲自在。”
“那你就准备就这样过一辈子?”小妖继续问到。
对于这个问题,胡宗佑沉默了很久才回到:“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他自己也问过自己很多遍。不敢回家,也不敢跟爸妈说实话,总是拿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他知道自己总得回家的,爸妈就他一个儿子,现在爸妈身体还算得上硬朗,再过几年呢?再过几年他又会变成什么样?这些他想不出结果,也不敢想。有时候他也希望父母能给他放个狠话,如果不回家就怎样怎样。但这么些年了,每次电话里都是父母的嘘寒问暖,哪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听他说今年又回不了家,也只是轻叹一声,劝他自己保重。
儿行千里母担忧,很短的几个字却在每一次的短暂通话中淋漓尽致。他心里有愧,却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回去面对父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拖得越久,也就越不敢迈出一步。
小妖颇具耐心的等了很久,却等来一句不知道。对于此刻好奇心膨胀的他来说,就像一根针扎在了气球上,“啪”的一下,让他好不容易打起来的一点精神都烟消云散。“自己都不知道还来问我干嘛!“丢下一句话,就缩进了纸盒子里面,不再说话。直到胡宗佑把煮好的骨头汤端到他面前,喊他吃东西。
小妖背对着胡宗佑,不理他。倒不是他故意发脾气,实在是受够了那碗骨头汤了。
这还是第一次胡宗佑的喂食被拒绝,只当是刚刚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的原因,心里有点遗憾,本来还想问问他叫什么的。之前以为他不会说话,都是一直喂那谁的乱叫的。不过胡宗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就是,也不过是他随手救回来的人,要他赶着去伺候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喊了两声见对方没反应,就把汤碗端了回去重新倒回了锅里。自己拿出一个铁饭盒,舀了一饭盒汤,把一个冷馒头撕碎了泡进碗里,呼啦两下,一碗汤泡馍下了肚。再舀一碗汤,小口慢慢喝着。对于他来说这一个月来吃的都赶得上他几年的荤腥了。幸好是这里的柴火不要钱,骨头也还算便宜,不然他可舍不得天天这样煮。
小妖本来没饿,但听着胡宗佑在那边吃得哧溜作响,自己的肚子也叫了起来。他之前因为一直都在发烧与睡觉中度过,所以每天都只有晚上一餐是会被胡宗佑细心的喂食的。而等他清醒了,胡宗佑却还是每天只有晚上才给他的吃的。其实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胡宗佑每天早上出去前都会在纸盒里留下一两个冷馒头,但是这对初来乍到的小妖来说,还不如饿着呢。那时候因为一天有大半天都在睡觉,就只吃晚上一顿倒也没什么。可是胡宗佑见小妖一连好几天的馒头都没动过后,就再也没给他留馒头了。馒头是小妖除了骨头汤以外还吃的东西,其他的剩饭剩菜什么可是从来看都不看一眼。
最开始的时候小妖还会在白天的时候饿得慌,但又实在开不了口找胡宗佑要吃的,便也就一直忍了下来。饿了一天,就算那骨头汤再难喝,他也还是会喝下去。每当这个时候,脑袋和身体就是分了家了,嘴巴不想喝,肚子想喝,最终却是嘴巴管不过手,总是接过递到面前的碗用馒头蘸着吃下去。就这到后来竟也习惯了每天只吃一餐的节奏,就是一到晚上肚子就会饿的咕咕叫。若是哪天胡宗佑回来得晚了,小妖的肚子都能响破天去。
胡宗佑自然也听见了小妖的肚子叫的声音,其实也没有小妖所想的那么夸张,只不过这里已经是城市的边缘,除了头上的高架上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四周寂静的很。城市的周边很难听到虫鸣,蚊子苍蝇倒是挺多。为此胡宗佑还特地给纸盒子外面围了一个帐子,只是这年头帐子这东西也就学校附近还能捡到一点。缝缝补补的总算能挡住点,不然一晚上下来能把人给吸干了。
胡宗佑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喝完手里的汤,然后在消防栓上将碗简单的涮了涮,才拿起小妖专用的饭碗给他盛汤。小妖毕竟是伤了骨头和内脏,虽然目前自己动没什么大问题,但还是再多静躺卧养一段时间比较好。
这回不用胡宗佑喊,小妖就自己伸手接了过来,只盯着碗里的汤,也不看人,就在胡宗佑转身的时候才轻声说了一句:”你可以叫我小妖。”胡宗佑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喝汤的小妖,继续走回自己火堆前的老位置,也不觉得大夏天的烤火热的慌,等坐好了才回一句:“我叫胡宗佑。”
“我知道。”小妖的这三个字被灌下去的汤淹没了。土掉牙的名字,却是有名有姓的。不像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等小妖喝完了汤,将碗放下,胡宗佑像往常一样过来拿碗去洗的时候,被小妖叫住了。小妖递给了胡宗佑一个东西。
胡宗佑看着手心里的东西,问道:“这是干什么?”难不成突然想开了要给伙食费了?后面一句话自然是咽进肚里的。
“不干什么,你明天找个地方卖了,给我带点能吃的东西回来吧。你煮的骨头汤难喝死了。”小妖说。
“骨头汤对身体好,还便宜。”这么一丁点东西又能换多少钱?这才是胡宗佑的真实想法,虽然他说的也是事实。
“反正又不花你的钱。我身上没别的东西,就这个。你爱要不要,反正我明天是不想喝骨头汤了。”面对胡宗佑,小妖似乎总能理直气壮。
“这个东西我拿出去卖不出价钱的。“而胡宗佑想不了那么多,依旧实话实说。
小妖顿了一下,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所在。胡宗佑手上的是一个耳钉,只是那个头完全不像寻常的耳钉。
这个仅剩的耳钉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他没有把自己当做珠宝展示架的习惯,一直戴着这对耳钉也只是因为这是金主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也就是在他被折腾的三天都下不了床的第一次,金主把珠宝商的手册放到他面前,让他挑。
他当时完全没有兴致去看这些,就随便指了一个看起来最贵的就完事,连翻页都懒得多翻一下。但金主却以为他是对这类耳钉有偏好,又自己做主给他加了两对。
后来小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不通,就想把三对都戴上,还特意去多打了几个耳洞。甚至觉得耳钉戴着容易掉,还专门找人用金线把三只耳钉做成缠枝花纹的模样,这样就算是自己摘下来都会花好大的功夫,就不用担心掉落了。
但是原本是一对的,现在只剩下了一只。左边的还是掉了,耳朵上只有几个撕裂的伤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扯掉的。右边的还在。现在想想只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可笑,这个落单的耳钉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能给自己改善一下伙食,也不枉他跟了自己这么久。
小妖原本想着就算这个加上折旧什么的也得有一两千块钱的吧,然而如果真是胡宗佑去卖的话,人家能给一两百就不错了。毕竟能收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的地方都不会是什么慈善机构。
想了很久,最后小妖还是决定不让自己受委屈,那骨头汤是真不想喝了。而那耳钉,就算今天不把他卖掉,哪天也只会被他一时不爽的扔掉。“随便卖多少钱,只要能卖掉就行。反正我明天是不要再喝骨头汤了。”
胡宗佑看着掌心里那个耳钉,应了一声道:“好。”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明天想吃什么?”
小妖眼睛一眯说到:”我要聚福楼的八宝珍酿虾,海过天的黄金蟹膏多宝鱼,琼林宴的百味海参仔鸡煲……”一口气说了不下十来个菜名,还都不是同一家的。
胡宗佑倒是听过这些地方,但那些吃的却是没听过的。想了好一会儿回到:“那些东西,给钱我也买不来。别人不让进的……”
小妖不待胡宗佑说完,就狠狠的扭头瞪了他一眼:“那你还问?反正明天我是不喝骨头汤的,你看着办吧。”对于小妖来说,出钱的是大爷这种事情没少干,吆喝起胡宗佑更是没压力。再说了,胡宗佑一看就是个老老实实没骨气的主,真不明白这种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第9章
第二天,胡宗佑依旧是天刚亮就醒来了,麻利的起身,将自己睡过的地方稍微收拾了一下,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释放了了一回,顺带用脚踢了点旁边的沙土掩上,到消防栓那里用冷水简单的洗了把脸漱个口就算完事。他每天向来都是空手出门,今天也不例外,只是走之前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纸屋子那边,从口袋里掏出昨天的那个耳钉,借着清晨的阳光看了一会,然后又揣回了口袋。走出桥墩下面,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然后便大步的向着日出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