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祥与承禛登时双双变色,尤其承禛,一拍棋盘子怒气勃发地站起来,一整盘棋霎时蹦跳起舞,棋局登时毁了。“混账东西,打死你都活该!你玩什么不好居然敢玩水,还掉下去了!小命不想要了是吧?淘成精了都!圣贤之书不读,修身之事不做,成天嘻哈玩乐不思进取,真就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哪里有一点肖似孤王!抓周之日抓得那劳什子孤就觉得甚为不好,抓什么不好抓一小儿玩物……”
承祥哭笑不得看着他四哥盛怒之下刨根追底地挖苦人,永昼被骂的都快哭成泪人了,遂连忙拉住承禛道嗔道,“四哥!您这儿都哪和哪的事啊!天申还小呢,不兴您这么教训孩子的。该怎么教,永晖比您明白。”
承禛自知有些过了,但仍余怒不平地哼道,“怎么,孤是他老子,骂不得他了?”“永晖小时候您可有这么教训过么?父子之间,最易参商,禁不得没谱的重话。”“永晖小时候是何等明事理!哪像这臭小子,没脸没皮,直要活气死他老子!”
正吵着,永晖已远远地疾步走过来了。一眼瞟到面如土色、泪汪汪的大眼里透着万分惊恐的永昼,面色便沉了几分。上前一个规规矩矩的跪安礼行完,永晖身挺骨正地站起来,众人眼前都是一亮:好一个长身玉立、端庄大方的皇室公子!
承祥望着几与自己齐肩的长侄,眉目中都是无从掩饰的赞赏,“你父王交你办的差事,可都办的清明了?”“回十三叔的话,侄儿已勉力而为,但不敢言善,还请父王、十三叔教导。”永晖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答道。
承禛嘴上骂归骂,心里还是疼幼子的,知道犯下这样大错天申少不了皮肉之苦,遂漫不经心地把小儿子从他十三叔背后扯出来,脸不红心不跳地替儿子撒谎道,“天申今天犯了大错,刚刚在父王和你十三叔这里跪着悔过了半天,如今你来了,正好带回去吧,好生管好你弟弟。”
永晖连忙拉了永昼跪下伏首道,“俱是儿子督导小弟不力,惹得父王与叔父劳心累神,请父王责罚。”承祥忙笑着拉两个孩子起来,“你小心太过了,天申淘气你父王岂有不晓得的?快回去吧。”
永昼在永晖身边,连腿都是软的,却再不敢说一句求小叔救命的话。他大哥恭敬有礼地向父王和叔叔行礼告辞之后,小孩眼泪哗哗地乖乖被牵走了。
承禛目送着两个儿子远去的背影,似笑似叹道,“得,这次该几天下不来地了!他娘又不知要哭成什么样,真是冤孽。”承祥笑着握住他的手道,“您再心疼,以后也万别在永晖面前给天申求情了,再婉转都不成。幼子多溺,爹管不住的,长兄必须得管。永晖对您敬若神明,要是感觉您有一点不满意,以后管教天申可就束手束脚了。更不可让天申觉得有所依仗,而对他大哥稍存不敬。”
承禛揽过弟弟,笑道,“这你倒是有心得。不过,你小时候可比天申乖巧多了!”“那也没少挨您家法啊。”“你啊,就算挨打都乖巧的叫人不落忍,知道错了就能乖乖请罚。你都忘了吧?有时候我都不忍心了你还劝我呢,说自己该罚。哪里像这个臭小子,还敢让你给他求情,真是不像话!”
承祥忆及往事,又感羞赧又觉温馨,不由得无言地一笑。承禛又絮絮道,“还是永敦好,三岁的小人儿同你小时候一样,处处透着乖巧懂事。”“四哥这又是偏疼了,难道永晖小时候还不够乖巧?”“永晖虽懂事,却性子太沉闷,没有你灵透可爱。永敦和丫头都随了你,怎么看将来都是有大出息的。”
承祥对自家四哥这毫无道理的偏爱啼笑皆非,“丫头才多大啊,您就又看出她有出息了?”“那是,你四哥看人从没走过眼!”“您哪!”
湖畔杨柳青青,衬得相依相靠的兄弟两人,画一般美好。
第20章:娇儿严训
永昼一步一蹭,哭兮兮地随着永晖进了书房。
永晖提提下摆,向书桌前的梨木抱手椅坐了,眉眼间还是和和气气的,要不是天申打小就跟着他,肯定不知道他此刻在生着大气。他抬眼扫扫抽噎个不停地幼弟,淡淡道,“你哭什么?大哥都还没哭呢。”
永昼垂着手,犹豫着该如何作答。永晖微叹了口气,示意他近前几步,摸了摸他的手和额头,“才三月的天儿,湖里的水凉着呢,这会儿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永昼心眼一活泛,连忙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点点头。永晖的目光瞬间变得十分深邃,锐利得仿佛能直接看进他心里一样,直迫得永昼一哆嗦,“看着大哥的眼睛,再回答一遍,有没有不舒服?”
永昼吓得小脸煞白,眼睛里又泛出水来,“没……没有……”永晖沉了脸,声音虽仍是平稳的,却明显带了愠怒,“做错了事为什么总是想要逃避惩罚?向十三叔搬救兵、扯谎,你年纪不大鬼点子不小么!大哥念经似的教导你,要有担当,要沉稳守礼,你可有一次听进去了?”
永昼颤着声音,两只小手扒在了永晖膝上,黑亮的大眼里全是惶惶然,“大哥……天申知错了。”永晖淡淡一勾唇角,“家法要上身了就知错了,知错就能不罚了么?也罢,你先说说都错在哪了?”
永昼连忙将手收回交叠着垂在身前,端正地立好,背书似的张着小嘴念道,“天申不该没做完大哥布置的功课就私自溜出去玩耍;不该玩水,使自己陷于险地,圣人教诲‘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该妄想逃避惩罚;不该扯谎。”
永晖点点头,“真是都乖成精了。这里头可知哪一条最不可饶?”永昼紧张地绞着手指,怯生生地答道,“是……是不该玩水……”永晖盯着他的眼眸道,“告诉大哥,今天要是真出了意外,父王、十三叔、母妃和姨娘会怎么样?大哥会怎么样?”永昼和他对视片刻,忽然扑通跪下去抱着永晖的腿哭道,“天申不孝!”“你说对了,此举就是不孝!父王膝下只有大哥与你两个孩子,家里长辈宠着你、依着你,唯恐你有丁点磕着碰着不顺遂不如意,你心里难道一点不知存有感恩之情么?大哥和你说过多少遍,高楼危阁、池塘树木不可近,去哪里都要先禀于长辈知晓,你为什么淘气起来就把什么都望到脑后跟去了!非得逼着大哥动家法才能长记性吗?”
永晖的语气并不十分激切,但是力度足以让永昼真心难过懊悔。之前的哭哭啼啼多是为撒娇讨饶,此时此刻流的眼泪才是发自肺腑的知道羞耻。永昼摇头道,“天申不是坏孩子,天申孝顺……”永晖冷冷道,“光是嘴上说孝顺就是孝顺吗?”永昼的眼睛已瞟到了永晖书桌上放着的鸡毛掸子,忍不住双腿战战,小小的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方鼓足了胆子道,“天申愿意挨打。”永晖仿佛毫不动容,继续淡漠地问道,“光挨打就完事了么?做错事不仅要付出代价,更需要什么?”“更需要弥补过错。大哥曾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永昼生来的福灵心至,稍一点拨便立即醒悟,“天申以后再也不去危险的地方淘气了。”永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母妃和姨娘早晚要知道此事,你明天就去向她们磕头告罪,把今天在大哥这说的话和长辈们再说一遍,这才算完了,听到没有?”
永晖拉了永昼起来,将方才自己坐的椅子放在书桌正前面,命永昼站了上去。“打三十下,规矩不用大哥再教吧?”永昼一听数字顿时面如土色,但是他深知永晖在正家法的时候没有任何情分可讲,想讨饶那只有自讨苦吃,只得乖乖把小辫子一甩到面前,咬住了辫子,然后撩起后襟褪了裤子、小衣,规规矩矩趴在桌子上,紧紧地闭上了眼。
“咻啪!~”掸子一下去,白嫩的臀肉上血液被迫得向两边逸散,显出一条白痕,然而只一瞬间血色便重新填充了那痕迹,立刻鼓出一条棱子来。永昼口中塞着辫子,眼泪横飞,小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幼兽遭猎人夹捕时那般凄惨的呜咽。
永晖毫不手软,紧贴着第一条印子又落下第二掸,永昼小腿撑不住,膝弯一软,又迅速站直了抓紧桌角,生怕趴得不合规矩惹恼了大哥。永晖不紧不慢、极为有技巧地一下一下落鞭,直疼得永昼脑袋乱扭乱摆,小腿不受控制的蹬踹也变得愈加频繁。打了十二下,永昼的小屁股就已经如熟透的苹果般鲜红鲜红,实在忍不住吐出了口中的辫子,撒娇耍赖地大哭大嚷起来。
“娘~~~母妃~~~~天申要死了!!呜呜……十三叔……救命啊!父王……呜呜呜……”天申哭得撕心裂肺,直在书桌上打滚,满嘴里瞎叫唤嚷嚷。永晖也不着急,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滚来滚去。永昼撒了半天泼,见哥哥没有反应,禁不住扭过小脑袋瞅瞅,却对上了哥哥似笑非笑的眸子。“哭好了?”永晖笑着摸摸弟弟的小脑袋,“小弟,你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了,哪一次耍赖得了好果子吃的?”
永昼看着大哥那和蔼可亲的脸,生生打了个寒颤,再不敢造次,又苦着小脸重新趴好,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哼哼道,“大哥……轻点……天申的屁股要烂了。”
永晖冷不防便一掸子抽下去,“再乱动一下试试!”“嗷——”永昼还没来得及咬辫子,惨叫声冲口而出。永晖恶狠狠地揪起他的小辫子往他口中一塞,“规矩都敢不守了!不许叫,不许求饶,不许耍赖,不许乱动,你是不是要大哥再一条一条教一遍?”
永昼眼泪豆子般啪嗒啪嗒直掉,却再也不敢乱动乱叫了。再没什么比立规矩这词从大哥口里说出来更可怕了。当年他仗着全府的宠爱淘得上天入地的时候,就是大哥恶魔般出现在他面前,揪了他,一条一条立规矩,打得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事后无论怎么向长辈们哭闹告状,都不能撼动大哥分毫。后来和大哥斗心眼、耍小聪明,交锋好几次,都只有吃亏受苦的份,渐渐地,他终于明白了大哥就是他的克星,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爷,也只能屈从于大哥的银威之下了。
永晖又十几掸子打完,小弟娇嫩的屁股已经有几处破了皮。永昼虚弱地趴在桌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有背部还在不停地抽动。永晖拽掉他口里的辫子,厉声道,“最后三下了,好生受着。”说罢按住他的背,又加了三分力度,快速狠狠三下抽在臀腿交接处。永昼痛得脖子向后使劲一仰,涕泪滚滚,然而却不得不咬破了嘴唇将痛呼声咽回肚子里,含了泪高声道,“谢大哥教训,天申再也不敢了!”
永晖放下鸡毛掸子,将彻底瘫在桌子上的永昼横抱起来,小心绕开了他身后的伤。永昼搂住了大哥的脖子,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大哥……坏……把天申的屁股打烂了……大哥最狠心了……”
这小子,永远是鬼精鬼精的,永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他却还能摸清什么时候哥哥是生气不容情的,什么时候是心疼他可以撒娇的。永晖又好气又好笑,一时玩心亦起,故意板了脸吓唬他道,“放肆!还敢编排大哥的不是!是不是要大哥再按了你好好揍一顿屁股呀?”永昼毕竟还小,被他这做派吓得登时吞声饮泣,眼神里都带了瑟缩,“哥~~~哥哥~~~天申不敢了……大哥饶了天申吧……”
永晖把他抱到榻上,轻车熟路地去取了药来。这时候天申可是脱了缰一般,疯野地撒娇打滚着和永晖闹腾不肯好好上药,气得永晖又给他两巴掌才略略老实些,却在药沾到屁股上的时候又杀猪一般嚎叫。“我看你是又活过来了!记吃不记打的混小子!”永晖无奈地揉着弟弟的头,又是笑又是叹息。
“大哥~~”永昼瓮声瓮气地拖着声腔叫道。永晖不露喜怒地应道,“怎么?”“大哥今晚陪天申睡吧~~”永晖不搭理他,将伤药瓶子塞好便起身走了,却在转过身的霎那,悄然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第21章:冰心玉壶
承禛和承祥都很明白,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结果的,那个结果倒是并不难猜。但承禛万万没有想到,真的等到那一天时,竟会是那样惊心动魄。
建宁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承禛陪着他说话时大气都不敢喘,唯恐听不清父皇在说着什么。“老四啊……很多人都说,盛王得宠而年长,朕虽未立储,但实则已心有所属。你怎么看呢?”
承禛悚然跪下,“大昌国祚,只在父皇圣心独断,为儿臣者若是有半点觊觎,那便是万死莫赎的不孝之罪!”建宁轻哼一声,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朕不是要试探你。有些话,朕怕再不说,会带着遗憾入土啊。”
承禛额上见汗,心弦紧绷,小心翼翼地立起来,“父皇春秋正盛,不该有此一想。”“老三……虽然也有些成府心思,但骨子里其实还是个文人,朕没老糊涂,他没那个金刚钻,岂能揽上瓷器活儿?”建宁摇摇头,目光意味深长地盯着承禛,“朕不立储君,不代表心里没有储君。高树多悲风,礽儿的悲剧不能再重演。”
承禛面色苍白,心如擂鼓,无论如何是不敢接皇帝的话了。建宁拍了拍他的肩,“你什么都让朕放心,唯有一点……承祥。自古以来帝王都是孤家寡人,可是承祥竟对你有那样大的影响,这让朕很不放心。”建宁说着,眼中的眸光渐渐冷下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怖可恨的事情,“那一年,老二出事……朕也不相信是老十三挑唆的,事后查来查去,也没个定论。朕是半疑半不疑,冷落他到如今……你别忙着说话,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朕现在已经不想追究了,朕是在想另一件更为要紧的事……”
承禛攥住直冒冷汗的手,咬着牙努力平心静气地问道,“请父皇明示?”建宁看着他,突然问道,“承祥比你小十二岁吧?”“是……”承禛不解皇帝的用意。“你志高才大,承祥文才武略都并不亚于你;他还曾手握兵权,在行伍中颇有声望。你真的就那么信得及他,不害怕有一天‘烛影斧声’?不怕睿王之事有一天重现么?”“父皇!”承禛几乎是失声惨叫,建宁脸上掠过一丝凄伤,“朕养的儿子,养出托梁架栋的才干,却养的朕都心惊难安了……承禛啊,你可敢保他吗?”
承禛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他知道,今日自己是在悬崖边上行走,踏错一步,断送的不单是自己的前程,更是承祥的性命。他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静静立了一瞬,双膝跪地昂扬望着建宁回道,“儿臣保他何用?只有十三弟自己能保得了自己!父皇,儿臣斗胆请您……细细地看看十三弟吧,您的儿子,您一定能看清……”
建宁帝在一月以后的万寿节收到了此生唯一一份让他落泪的贺礼。
是承祥进的,一只无雕无饰、朴实无华的玉壶,里面盛放了一只冰雕而成的小老虎。
建宁当晚单独留下了承祥。承祥深深地向那年迈体衰的老皇帝叩了三个头,“臣乞皇上保重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