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可以将林城一家当成有着血缘陌生人,老太太和林建却不能,于他们而言,林城是亲儿子,是一母同胞亲大哥。他们也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令人寒心甚至恶心事情,他们做不到像他一样绝情。
林墨敛去眼底情绪,不冷不热喊了林城一声,将他迎进家里。
“大哥,”林建喊了他一声,转头对林墨说:“墨墨,去给你大伯拿副碗筷。”
林城虽然不像林建那样,有固定工作可以赚钱,但他家里只有林东一个儿子,早早辍学家负担很轻,徐虹又是个比葛朗台还会精打细算人,他虽然爱打点小牌,但他们家家底其实比林建家要厚实些。当然,这是大半年前情况。
现,他看到那‘满桌子’肉菜,再嗅嗅那喷香味儿,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乖乖,林墨他该真不会发财了吧?
方形木头餐桌有点小,大家挪了挪位置,林城就着林书给他搬椅子挨着林建入座,他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到对面韩勋身上:“这是谁家小伙子啊?长得可真精神。”
林墨拿着碗筷进来,刚好听到,便回他说:“李婶家里出了些事,不能再到店里帮忙了,韩哥是我刚请面点师傅。”大约是因为京城生活了十多年,林墨讲家乡话时地方口音没那么浓,韩勋跟韩家人生活了好几天,林墨讲方言他能听懂五六成。
见林墨对林城不冷不热隐隐透着厌恶样子,韩勋也对神色透着算计精明外露林城多了几分不喜,他配合地点了点头。
林城脸色当即就不太好了,林墨都这么说了,老太太如何能不明白他意思?私心里,她也希望大儿子家能过上好日子,但有句老话不是说了吗,卖石灰见不得卖面粉,林墨一个人小小年纪撑起一个家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可不能再让大儿子一家瞎搅合进去。
“哦,是吗,”林城接过林墨给他盛饭,毫不客气夹了一大筷子烧肉,边吃边说:“小伙子瞧着细皮嫩肉,不像是会干活样子。老幺,林墨年纪小,找人干活你可多得帮他把把关啊,别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老太太虎着脸说:“老大,怎么说话,阿勋是我帮墨墨找,你意思是我还会找个骗子来骗我乖孙不是?”
林城冷不丁被老太太噎了一嗓子,正往下咽大肥肉跑岔了地儿,好险没呛死他,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哪知道人是你请来?”林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太相信,他怎么瞧韩勋都不像是个会干活人。难不成林墨知道他来意,故意说来堵他话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
林城厚着脸皮笑道:“我没别意思。老幺,你看老话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现店里需要人手帮忙,哪里用得着去外面找。你嫂子天天家里闲得都长毛了,就让她去店里帮你看着,工资啥,你给别人开多少,就给她多少,不用额外照顾她。咱俩可是亲兄弟,那是你亲嫂子,能不比外人向着你?你现发财了,墨墨又这么出息,一个顶我家那混账十个,你说你该不该帮大哥一把?”
林建一向不怎么会拒绝人,林城咄咄逼人说了一通,若换做以往他肯定点头答应了,小食馆虽然从店面到经营许可证挂都是他名字,但实际经营却是林墨。虽说林墨每天确实能赚许多钱,但他每天早上五六点就出门晚上要到十点过才能回家,风雨无阻,每次看到儿子疲惫样子,他就愧疚得坐卧不安。他虽不能帮到儿子什么忙,但是起码不能因为自己心软给儿子添麻烦吧?大哥大嫂是什么人,没分家时候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心里能不清楚?一旦他们参和到自家小店里,早晚得出幺蛾子。
“大哥开什么玩笑,我现废人一个能发得了什么财?墨墨弄那个小店,看着生意是好,可是把房租、工资、杂七杂八费用教下来,也就够我们平时日常开销而已,欠下那些债我还不知上哪去还呐。”
林城没想到林建居然会拐着弯儿拒绝他,他脸色一变放下碗筷,“老幺,你就别卖穷了,你们家店里生意那么火,以为我不知道?我听说街上那些人排队都要等你们家包子,赚不了钱?谁信。别忘了是谁挣钱供你读书,别以为你哥我没文化,就能给你当傻子骗着玩!现你就给我一个准话,到底要不要你嫂子去做工?”
林建沉默片刻,态度坚决道:“对不起,大哥,我真帮不了你忙。”
“行,你狠,你不拿我当大哥,我从今往后也没你这弟弟。”
老太太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她砰得一声重重放下饭碗,搁下筷子,“你不认老幺是你弟弟,你也别认我是你妈!”
林城愤然站起,把碗砸到地上摔得稀烂,面红耳赤说:“你要真当我是你儿子,就不该这么偏心。”说完他踢翻椅子,怒气冲冲走了出去,把院子门摔得震天响。
这是林建与大哥第一次撕破脸,林城一走,林建和老太太吃饭也不香了,紧皱着眉头,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
饭后,林建把合同拿去手抄几份,老太太去熟人家里买土鸡蛋,顺道通知王婶和谷婶明天开工,林书洗了碗筷,做了会儿暑假作业,困了就去睡午觉了。
林墨继续研究他物理书,韩勋床边上坐了会儿,觉得无趣,便问:“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儿?”
林墨神不守舍放下课本,转头看着他说:“那是我大伯,他想让我大伯娘到我店里工作,爸爸拒绝他了,他不高兴发脾气。”
韩勋直言不讳:“他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这种人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不过,我看他好像根本没死心样子,你打算怎么办?”
林城虽然把话说得很狠,但这种‘狠’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有‘做’成分里面,归根结底不过是种变相要挟罢了。
“想要苍蝇不再盯着你,好办法就是让它有别臭肉可以盯。”别看林城现好像紧巴很,以林墨对他了解,一旦他发达有钱了,绝对是翻脸不认人,生怕别人就凑上去。
韩勋冷笑:“要我说,好就直接拍死它,省得飞来飞去烦死人。”
林墨叹息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只是不想让爸爸和奶奶为难。”
韩小人有感而发:“我们家墨墨真是太善良了。”
“……滚。”谁是你们家?
韩勋小声嘀咕:“早晚事。”
二十来份合同,林建抄了一下午才弄好,等墨迹干了,他把合同交给林墨,说:“一会儿你挨份看看,有没有错漏地方,订了条款就要承担法律责任千万不能马虎。”
“嗯,我知道,”林墨接过合同,看到上面刚劲有力钢笔字,笑道:“爸爸字写得真好。”
林建微微一笑,带着怀念口吻说:“跟你妈妈比起来差远了,你没事儿也多练练字,课本看得怎么样了?不懂都可以问我,可别明年回学校赶不上进度。赚钱事情可以慢慢来,学业不可以落下。”
这些话林墨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连连点头,然后岔开话题道:“爸,我觉得今天事情,大伯肯定没有死心。我看要不建议他们介绍东哥去学点厨艺,将来自己开个鱼庄,只要好好经营,不比我们小食馆生意差。”
徐虹娘家有个亲戚是做厨师,做东西不比教过他李师傅差,尤其擅长做鱼。前世老太太原本是想让林墨跟着那人学,奈何徐虹不肯帮忙,后还是林建学校领导帮忙、老太太又想方设法攀亲戚,这才让林墨成了李师傅徒弟。
“鱼庄?”老太太刚巧经过窗前听到父子俩谈话,好奇问道。
第四十一章:建议
L县只是个小县城,农家乐还要过好几年才兴盛得起来,不过,青桐村有着地利和环境优势,又有村长林常青牵头,村里有好几户人家开农家乐都发了小财,日子过得不错。
鱼庄也是农家乐一种,L县并不少见,通常承包一个大鱼塘,等鱼养大后,让客人钓着玩儿,五十到一百块一根鱼竿,钓到鱼不管多少都由客人带走。而林墨建议是,希望林东能学会做鱼,不用什么花样都学,只要能学会做基础烤鱼和冷锅鱼就行。
客人自己从塘里钓了鱼,再马上让人做成美食,那种感觉跟直接去店里坐着等吃是截然不同。这种噱头后世并不鲜见,但是搁这会儿却足够鲜。就算现大环境下经济条件还不够宽裕,林东可以把手艺学会,做两三年大排档,累积足够资金和客源后,再开也不迟。
林建和老太太听完林墨陈述后,都眼前一亮,觉得前景很可观。他们作为林东长辈,打心底不希望林东就这么荒废堕落下去,他还没满十九,未来日子还长得很,趁着年纪小学个手艺才是正经。林东其实不笨,脑瓜子活得很,就是被林建两口子惯得好吃懒做,胆子说大也不大,就算偷鸡摸狗与人打架也不敢真正去跟黑社会人混,说个地痞流氓都抬举他了。所以,只要有人把他引上正途,未必就掰不正他。
老太太一锤定音:“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找个时间去给老大两口子说说。还是我们家乖孙有办法,给奶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以后你东哥发财了,我已经会叫他报答你。”
老一辈都讲究家和万事兴,大儿子和小儿子闹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心里难过还是老太太。林墨心疼奶奶,不想她晚年过得不安生,所以中午林城闹时候,他才忍住火气没说话,现又帮他们指条明路,他们能不能走下去,能走到什么程度,就不是他管得着了。
“奶奶你别跟大伯他们说主意是我出,赚钱了他不一定念我们好,万一没赚到钱,他又该找我们闹了。我也只是希望东哥以后能踏实过日子,报不报答都无所谓。”
老太太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林墨说鱼庄听着是好,可到底没人开过不是?万一要是赔钱了,以她大儿子德性还真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事儿我会想办法给他们说,到时候就不提你们父子俩,以后有什么事,有我这个老婆子担着,你大哥可不敢跟我闹。”
事后,不知老太太是怎么跟林城一家说,林东居然还真跑去学厨艺去了。学成后,村里包了一个上百亩大鱼塘,几个小鱼塘,喂了一年多,赶巧碰到那年价钱好,赚了好几万块。他觉得开鱼庄条件还不成熟,便让林城继续家里喂鱼,他跟母亲去城里租了一个百十平米店铺,卖起了冷锅鱼自助。因为是第一个吃螃蟹人,L县第一家自助餐馆子,大伙儿觉得稀罕本身味道也可以,几年间赚了许多钱。一家三口有了事情做,成天忙得连轴转,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再找过林建一家麻烦。这些都是后话了。
晚上吃过晚饭,韩小人再次耍赖让林墨帮他洗澡,林墨对爸爸说他要准备明天用东西,腾不出手来,爸爸只好派林书去了。韩小人满心欢喜打开门,一看门外站是一脸嫌弃小胖墩,脸色顿时黑得跟锅底有一拼。好小胖墩不会像林墨那样故意整他,平时林墨忙不过时,他也会帮爸爸洗澡擦背什么,整体过程很顺利,只是韩小人阴谋失败,还猝不及防被小胖墩看个精光,洗完澡一直到躺床上都是蔫蔫。
“林小墨,我清白都让你胖子弟弟给毁了,你必须对我负责!”等林墨回房间准备睡觉,韩勋咬牙切齿说。
林墨好心情勾了勾嘴角,关灯,和衣躺床上,言简意赅送了他两个字:“活该。”
韩勋不满地用爪子戳林墨腰上腋下痒痒肉,没想到居然一下就抓住他死穴了,林墨一个没忍住,被他发现了,换来韩小人变本加厉‘攻击’,林墨又痒又难受还笑个不停,眼泪都出来了。
韩勋卑鄙笑道:“林小墨,服不服!你现知道我厉害了吧,乖乖求饶,嗯,说一句亲爱韩哥我错了,哥大人大量考虑放你一马。”
林墨用脚踹他,被他敏捷躲过了,他心里气急,不断挣扎却没能逃过韩小人‘魔爪’,笑得都断气了:“哈哈哈……韩小人……你放,放开我……哈哈哈……”
“好啊,居然还敢给我乱起绰号,看我怎么收拾你!”
“哈哈哈……放开……放开……”
“那你以后还敢不敢叫我韩小人!”
“……不敢了!”才怪,韩小人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瞧瞧,这小眼神还挺不服气,看来今天不让你吃点儿苦头,你是不知道我厉害了。”
林墨笑得眼泪都出来,平时脸上那些与年龄不符‘老气’竟一扫而空,精致脸庞带着罕有稚气,冷厉凤眼中噙满了泪花,身体扭来扭去,活像只被主人逗得彻底炸毛又无可奈何猫咪,可怜又可爱,越发让人忍不住继续逗弄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幕,韩勋觉得几年来盘桓他心底、始终令他觉得不乐东西全部消失了,他有多久没有像现这样发自内心、没有一丝阴霾开心过了?
真希望,身下少年可以一直一直像现这样,张扬、肆意大声笑下去。
林墨挣扎中,忽然瞥见韩勋眼底炙热情愫,心被莫名烫了一下。眼前这张透着大男孩青涩气脸,与十五六年后,那张成熟俊美却总带着郁气脸,渐渐重叠起来,脸型、鼻子、嘴巴几乎所有一切都极其相似,细细分辨又总能找出不同来。唯有那双眼睛,唯独眼底深情,一模一样。
韩勋对他感情,冲破了死亡隔阂与束缚,只是终能敌得过时光消磨吗?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他会变成下一个陈俊曦吗?
“墨墨,阿勋时间不早了,不要玩了,早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呐。”老太太走上楼来,听到两人笑闹厉害,便出言提醒道。
林墨和韩勋同时僵住了,怎么好像有种被人‘捉奸床’感觉呢?错觉吧。
林墨推开赖他身上韩勋,量稳住呼吸说:“我们知道了,奶奶你也早点睡。”
“好。”老太太应了一声,往她房间里走去,林墨听到关门声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韩小人!”黑暗中,林墨侧身瞪着他,微哑声音充满了咬牙切齿味道。
韩勋有恃无恐举起爪子,威胁道:“再敢叫乱给我取绰号,信不信我再挠你啊。”
林墨刚才笑得全身都发软,自知不是韩勋对手,但还是用力往他受伤伤处捅了一下,然后韩小人‘凄惨’哀嚎声中,心满意足闭上眼睛,渐渐沉入梦中。
韩勋嚎得厉害,但其实并没有多疼,他身体恢复能力很强,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了,当然,重要是,林墨并没有下狠手。韩勋静待林墨睡着了,跟昨晚一样,把人圈了怀里,偷亲几口,才翘着嘴角满意睡过去。
早上四点半,闹铃一响林墨和韩勋都醒了。以往,韩勋还有着不小起床气,这会儿被‘懒猪起床’闹铃吵醒,居然完全不生气,见林墨起床,他也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林墨摸索着按亮电灯,边闭着眼睛适应灯光,边说:“才四点半,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睡你觉。”
“林小墨,你以为我说要干活抵生活费是说着玩吗?”韩勋穿着内裤大大咧咧走到衣柜前,随便拿了身t恤短裤穿上。
“你会干什么活,别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了。”昨晚被韩勋闹得衣服都皱成咸菜了,他也从衣柜里拿了一件t恤换上,衣服一脱,韩勋顿时恨不得把眼珠子黏上去。
他好不容易忍住了,心脏砰砰乱跳,脸上却一本正经说:“林小墨,你别看不起人,就算我不会做包子,也不会摘菜……”好像也从来洗过碗,扫过地什么,“不过我力气比你大,有什么需要力气活,可以管交给我,嗯,我还可以帮你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