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带着林臻往云层之上冲去,林臻的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他紧紧地握着苍龙的犄角,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萧陵,然而他的声音就像风声一样,从萧陵耳边流过,却不能入耳。
像是为林臻待在自己身上抓着自己的角恼怒一般,苍龙不停地摆动自己的头,想要把林臻甩了下去。林臻的手被犄角上的小冰刺扎得来满手是血,但仍然不肯放手。
只见那条苍龙忽然之间改变了方向,往海面飞去,身体大幅度地摆动着,林臻始料未及,终于被甩了下来,好在他抱住了苍龙的躯体,才得以不落到海里。
林臻的衣袍都被锋利的鳞片割破了,他抱着龙身,紧紧贴在苍龙的背脊上,任泛着寒光的鳞片割裂他的脸,割伤他的手,弄得他遍体鳞伤、浑身是血。
他发带已散,墨色的长发在风中凌乱,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阿陵!阿陵!阿陵你……”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水灌满,海水将林臻全身的伤口浸得发疼,他整个人都因为苍龙潜入了海底而泡在水中。
他低头亲吻苍龙的身体,温柔而真诚,温热的唇瓣之下是寒凉如冰的鳞片。
随着苍龙频繁的摆动,他的嘴因为与鳞片的摩擦而流血,但林臻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胸腔内的悲伤与担忧将他埋没。
海底的鸦羽如游鱼般将萧陵包围,苍龙游动的速度越来越慢。
第四十九章:炎译相助
炎译最近很烦。
烦什么呢?家族现世在戚国的生意不劳他经手,狐族内部的人员统筹毋须他操心。青天白日,风平浪静,既无天灾人祸,又无明枪暗箭,一切安好。他虽名义上是狐族现任族长,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挂名占位的,用于填补炎久的空缺,族里的大小事项还是由长老会商讨决策,他顶多最后走个形式,点点头罢了。
长老会的长老都是看着炎久和自己长大的老前辈了,在这太平盛世里也没什么谋反篡位的念头,只是在他们眼里,炎译还是个孩子,吊儿郎当的,还不太放心把整个狐族交给他。
炎译也无所谓,他的人生信条本就是吃好喝好玩好,怎么舒服怎么来。小时候有父王顶着天,后来有哥哥安排料理好一切,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习惯了,现在这散漫贪玩的性子定下来了,这几十年根本改不过来。
但是,一直以来无忧无虑的他最近有了烦恼。
这个烦恼,他哥哥面临过,他认识的其他妖族的少主也都没有少为这个烦恼吃过苦头。
那就是——
“二少,听说你……”一直在某条街头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其实是一只久混于人世的老马妖,他左顾右盼,确定没人注意后,才凑到炎译耳边轻声地问道,“你要成亲了?”
炎译脸上的笑容一僵,手里刚接过来的糖葫芦差点摔到地上。
他硬着头皮笑道:“没有的事。”
老爷爷一脸关切:“真的没有吗?可是全盛溪都知道了啊,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个消息会在戚国的妖魔之间传遍。”
炎译手一抖,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的确,自从他从东京收回摄魂珠后,长老们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他的终身大事了,但一直说得很隐晦,如果不注意听的话根本不会理解出这个意思。而真正打开天窗说亮话,把那层纸捅破也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情,与他父亲同辈的长老尤舜借着晚饭之名,与他促膝长谈了一宿。
但是消息怎么传得那么快,连不是本狐族的妖怪都已经知道了?
炎译郁闷至极,就连平时最喜欢吃的糖葫芦在此时都吃不出个滋味来了,他作别了马妖,心情烦躁,本来打算回本家的,现下也不想回去了,干脆去港口吹吹海风,让自己舒坦舒坦。
狐族的本家定在戚国的港口城市盛风,盛风之于戚国,就如东京之于南国,虽不是都城,但是却繁华富饶,在国家外贸上发挥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商业发展兴盛。
在这太平盛世里,识时务的妖类大族都隐于各国城市之间,安家落户,大多还维持着家族群居,成为当地的书香门第或是富商肥贾,与凡人无亦,只是妖怪自然还有妖怪的本性,大祸大乱不搞,小杀小恶还是免不了的,只不过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要惹事都跑外面去惹。
狐狸头脑的那点聪明,都被当今的狐族人用在了经商上,炎译所在的狐族的本家就是盛风里有头有脸的药商,从盛风大街小巷的药铺到规模大点的医馆,里面摸脉抓药打算盘的,可不都是狐狸变的?
这盛风城里,又有哪家不认得胡家出名的二世祖炎译?
炎译一到码头,就有人上来攀交情,他心里烦闷得不行,连带着语气也颇为不好。许是看出了二少爷今儿的心情不好,其他人很快也都识趣地不再去打招呼了。
炎译走在湿润的石子间,正午的太阳照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卷着淡淡盐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得他满面清爽。
他走得离港口有点远了,看了看四下无人,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冲动,他朝着大海大声地呐喊道:“去你娘的逼婚!小爷我才不娶!”
他想了想,觉得好像自己这样有点欠缺决心,他看了看蔚蓝色的大海,用双手围在嘴巴周围,继续喊道:“要我娶亲?除——非——大——海——变——黑!”
释放了自己的心声后,炎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摸了摸肚子,也饿了,于是准备回本家大宅好好吃一顿,然而就在他要转身的那一刻,他看了一眼海水,呆住了。
娘的,是他眼睛出问题了吗?
怎么大海忽然变得和墨汁一样黑!?
紧接着,他只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像是滔天的海浪般向他席卷而来,他心底涌起熟悉的敬畏之感——与在东京时不一样的是,这次更加强烈,强烈得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强烈得让他膝盖一软,差点朝着大海跪了下来。
兽妖敏锐的直觉告诉炎译,有什么正在海底,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他的身体如灌了铅一般沉重,被敬畏束缚在原地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浪逐渐大了起来,打上石子岸,淹上自己的鞋子。
炎译看到水里慢慢地冒出来一个黑影,一个人影随着他越来越走近岸边而一点点地露了出来,由于逆着光,看不清来者的模样。
黑絮一样的东西随着那人的浮出水面而从海面之下钻了出来,像是纷飞的蝴蝶,围绕在那人周围,但后来炎译看清楚了,那并不是蝴蝶也不是柳絮,而是鸦羽。
当一片鸦羽飘到炎译眼前时,他已经在想该如何求饶了。
自己虽然修为近千,但要对付眼前这个人,与其说是心里没有底,不如说是心里清楚地明白根本不可能战胜。
就连长老会的十个长老加起来,也不曾让炎译感到过那么大的压迫感与力量。
每一片飘散的鸦羽都承载着不小的力量,更别说是以鸦羽为气场环绕着的那人了。
眼看那人越来越近,炎译干脆闭上了眼睛,大喊道:“好汉饶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有事好商量,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
然而,没有预料中的攻击与威胁,炎译反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小心地睁开眼,看见那个人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炎译这下是彻底惊呆了,他哆嗦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林臻黑发披散,一袭玄袍上随处可见裂口,露出被水泡得红肿的伤口,他满手伤痕,脸色苍白,脸上也有红痕,样子颇为狼狈。
他满眼急色,脸颊上的黑色图纹蔓延至下巴,模样已经和炎译上回见到他的时候有所不同。
要不是气息相同,炎译还真不敢确定眼前这个黑袍男子是林臻。
然而这并不是令他最惊愕的,使他产生“现在一定是在做梦”的错觉的,是林臻怀里倒着的那个人。
那个男子的脸色比林臻还要惨白,闭着眼睛不省人事,只见眼皮发青,英俊的脸的边缘部分,生着淡青色的硬物,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排排的龙鳞。
萧陵?!
炎译瞠目结舌,“这这这……你你你……他他他……”
林臻仿佛这才注意到炎译的存在,他抬头愣愣地看着炎译,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他虽然虚弱,但语气急切道:“炎译?你是炎译?”
炎译听到林臻的声音,才稍微淡定下来,他一脸惊魂未定:“林臻……你和萧陵怎么了?你们被大鱼追杀了?”
最后一句他本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下气氛,然而林臻并没有听进去。
林臻抱着萧陵,他盯着炎译,声音因为急切而颤抖:“救他……救萧陵……救他……炎译……我求你了。”
林臻满目悲伤,脸上的海水更像是泪水,他抱着萧陵,好像那是自己的一切。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发生多少事,炎译都不会忘记当时的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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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臻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萧陵。
他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根本顾不上摸清楚现在身在何处,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萧陵不在他身边,萧陵在哪里?
然而,他刚一下床,只觉得四肢乏力,根本无力站稳。
还好在他要跌倒的时候炎译扶住了他。
炎译道:“身体虚弱成这样了都不老实?还好我刚好进来看你,不然你肯定摔个底朝天!”
林臻听到炎译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他慌乱地抓着炎译的衣襟,双目布满红血丝:“萧陵呢?萧陵在哪里?”
炎译将林臻按回床上坐着,安抚道:“你别急,我把萧陵送到了长老会那边,他会得救的。”
林臻还是不放心:“我要去看他!”
炎译正色道:“林臻,你现在很虚弱,刚刚你不也看见了吗,你自己连走个路都困难。”
“那你带我去吧。”
“……”炎译有些头疼了,平时看林臻挺稳重的啊,怎么这个时候那么慌乱了,但林臻毕竟是他的朋友,他也不会因此有半分不耐,“我们狐族的长老正在给萧陵治疗,是不能让人看的,等有消息了我一定带你去看。”
“你们族的长老,能救活萧陵吗?”
炎译拍胸脯保证道:“这个你尽管放心,那十个老不死虽然烦人,但还是很可靠的,怎么说我们狐族也在兽妖族里排一数二呢。”
林臻仍然抓着炎译的袖子不放:“萧陵他到底怎么样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炎译叹了口气,看来林臻真的是不问到底就不会安心了。
其实不仅是林臻,就连他自己也有满腹疑惑要问。
他凝视着林臻道:“那我问三个问题,你回答完后我就告诉你。”
林臻忙点头,现下如果炎译让他去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推辞。
炎译问:“你和萧陵怎么会在海里?”
林臻把在东京遇到火麒麟袭击,萧陵化为苍龙应敌最后失去理智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告诉给炎译。
炎译微愕,思忖片刻后,试探性地抛出第二个问题:“林臻,你……你是谁?”
“我就是我,我是林臻。”林臻眼神笃定,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缓解心中的急切与担忧,让自己更有耐心些,“我也是渡离,魔王夜雨和天女梓幽的儿子。”
炎译大惊,他瞪大了眼睛,但却没有追问,随即换上一副恍然的神色,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你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炎译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问道:“你和萧陵是什么关系,除了师兄弟之外?”
林臻短暂地沉默,就在炎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听到林臻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爱他。”
炎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向林臻,林臻也看着他,语气坚定道:“虽然是他奉命放的寿阳的那把火,但我爱他,因为他也爱我。”
炎译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哥哥,虽然林臻和炎久没有任何共同点。
他想起了那年夏天,那个一向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炎久坐在梅城的废墟之上,握着在废墟里找到的摄魂珠,将脸埋在手心里,流下了悲恸的泪水。
他还记得,当他走上前出声安慰时,炎久哽咽着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爱他。”指的是亡身于火海的凡人梅寒卿。
炎译忽然觉得林臻很幸运,因为萧陵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而且有着重新仙神化的身体。
第五十章:愿在伊前
狐族本家在人界中化名姓胡,在盛风的宅邸修得宏大豪华,无愧于盛风第一富商之名。就连林臻所住的客房,里面都摆设着珍贵的古玩,用着价值不菲的沉香木。
林臻身上的伤口早在他昏迷时就被上过药了,胡家好歹也是当地的大药商,什么珍贵奇效的药材都有,没过多久林臻身上被海水浸泡得红肿的伤就已经消炎了,只留下淡淡的红色血痕。
炎译给林臻找了件桃色的衣服换上,衬得脸上稍微有些血色。他安慰道:“萧陵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大可放心,只是他现在的身体还不能承受住龙之骨的力量,所以才会出现那种情况。”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据我所知,四灵在天界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其他星君天尊,剥了仙骨后,重新接受仙骨后虽然不会有痛苦的接受过程,但是恢复的功力只有原先的三成,也不可能再位列仙班了。但是四灵不同,萧陵的仙骨——也就是龙之骨,一旦回到他身上,他就能恢复成原来的功力,天地之间唯有他这么一条苍龙,因此这对身体的考验也是很大的。”
林臻越听越心急,“考验大?会大到什么程度?会危及生命吗?”
“非也!”炎译赶快按住林臻的肩膀,“龙之骨是苍龙的一部分,它是不会希望自己的主人因它丧命的。我估计,它不仅不想萧陵死,还很想念萧陵,所以它现在正在为萧陵恢复神身。”
林臻一愣,“这怎么可能?龙之骨是有意识的吗?”
炎译摸了摸下巴,具体的他也不知道,但他推测道:“你不是说这一路都是你抱着萧陵的龙身过来的,你身上的伤都是让他的鳞片划的吗?”
林臻点头,不明白炎译怎么会突然问他这个。
炎译拉起林臻那用绷带包扎好的右手,端详了一阵,缓缓道:“我觉得——只是我个人推测哈,你的血液里既有魔的血,又有神的血,会不会你那一半神的血唤醒了龙之骨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倘若当初他没奋力扑上去抱住龙身,萧陵现在会成什么样子?
萧陵可能就会一直维持苍龙之身,在辽阔无际的海面上被渐渐地吞噬掉自我。
林臻不寒而栗,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颤着声,看向炎译,恳求道:“炎译,拜托你就扶着我去看看萧陵把。”
炎译拒绝得了林臻一次两次,但第三次实在不忍心再说“不”字了。他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好吧。”说着,也不要下人们帮忙,自己俯身将林臻搀了起来。
炎译心想,自己虽然是无所作为了点,但还是很重朋友情义的。
他扶着林臻走出房间,七拐八转进了一个别院,院内种着垂柳,环境清幽,偶尔会听得几声鸟鸣,清脆婉转,伴着午后的微风,让人心情愉悦。
然而炎译感受得到,林臻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不安与担忧,并未因几缕清风、几声鸟鸣而有所淡化,本来到口的玩笑话他也不得不咽了下来,他扶着林臻一步步地走上台阶,门外没有小狐狸把守,看来是有长老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