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初碧去给林臻送洗干净的衣服,结果却看到林臻在给萧陵补衣服,紧密的针脚,做起针线活来十分熟练。
“林师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林臻手上的这件月牙白长袍是萧陵昨日命人丢掉的那件,“你在干什么?”
林臻嘴里还抿着个线头,吐掉后道:“你看萧陵有多浪费?那么好的一件衣服,不就破了个口子吗,竟然就不穿了!在外面那么些年,变得那么奢侈浪费怎么行?”
“……”初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以前我们师兄弟的衣服,每人也就那么三四套,破了都是我补的,缝一缝照旧能穿。又不是姑娘家家的,讲究那么多干什么?你说是吧。”
“你说萧陵自个儿也不知道珍惜,那么好一件衣服穿着也不注意点,划那么大一个口子,啧啧。”
初碧没有吭声,默默地走出了房间,为林臻关上了门。
后来初碧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萧陵,没想到萧陵变本加厉,丢的衣服越来越多,最后林臻实在受不了,去好好“教育”了一顿萧陵,萧陵却笑得一本满足。
第八章:一起命案
五月一过,六月卷着夏日暑雨滚滚而来。
林臻走在街上只觉得热得很,后背湿了一片,他也只好微敞衣襟,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秦云常说他是个火炉,其实仔细想想也形容得非常贴切,他当年虽是被丢弃在雪地里,却丝毫没有染上寒气,夏天怕热,冬天倒暖和,经常用来给师弟们暖手。
萧陵倒是不驱使他去收拾那些可除可留的小喽啰了,但他反而觉得一天闲得无聊,便主动提议带萧府里的灵师练功,心想好歹他林臻也是林家庄响当当的大师兄,带萧府里的那些少年绰绰有余。林臻心眼好,与那批少年也相处得其乐融融,他这话一说,初碧等人的脸上都是欣喜的笑容。
谁料萧陵脸一沉,竟然很干脆地否定了这一提议。又怕林臻不悦,便将每月考察萧陵名下客栈茶铺等生意的差事塞给了他。
如此一来,他又成了跑腿。
林臻走到了东市的一家茶楼,核对了地点和名字,没错了,这便是今日他要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了。
最开始他还以为萧陵记不清这茶楼的名字了,便只好在单子上写了“小茶楼”一词。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这间茶楼普通到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古棕色的匾额上直直白白地用金字写道“小茶楼”三字。林臻挑眉,撩帘而入,生意竟是出人意料的红火。
他在二楼找了个地方坐下,走了那么久早就口渴了,心想反正看完这里就要回去了,在这儿喝会儿茶水也不妨,便点了壶毛峰,悠闲地饮起茶来。
茶楼中心设有一个台子,林臻的手旁就是栏杆,往右一看便能看到底下戏台的情况。一般的茶楼都会设这么一个戏台,平日里请些说书的弹唱的在上面,供茶客解闷。
今日在台上的是一个抚筝的姑娘,一身白绿相间的衣裳,素雅中带着一丝清冷,琴艺精湛,指尖拨弹处便是高山流水之音,娴熟得仿佛手下生弦。
林臻不是文雅的人,自是听不出这是什么曲,但就是觉得无比悦耳。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琴声温软如春日花鹂,这位姑娘的琴音犹如山间笔直而下的泉水,干脆,清冷,有着几分决绝,又让人想起高山上的松柏,雪里的红梅,悬崖上的野草,坚毅不可摧毁。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女子的声音也如她的琴一般,冷冷的,字字清晰,如冬日呼啸而过的寒风,又如幽谷里的溪泉。
林臻对这位姑娘很是好奇,可惜的是从他这个角度无法看到那人的正脸,只有看见她背影单薄,却丝毫没有让人有柔弱之感。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字字如玉珠落在人心上,留下无法复原的塌陷。
听了一会儿,林臻对女子所唱的词也大体明白了,不由地有些惊诧。这位姑娘所唱的,并非世俗传唱的那些小曲儿,而是控诉贪官污吏的民歌,寓意露骨,字句犀利。
“啪——”这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一个摔碗声所吸引,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粗犷大汉站了起来,满脸不耐,“爷来这儿是来喝茶解闷的,谁要听你叽歪这些苦凄凄的东西?什么老鼠啊什么死啊不死的,你们茶楼是最近死耗子太多了还是怎么着?”
众人皆笑,起哄道:“就是就是,听着这些,小爷我茶水都喝不下去了!”
“三娘来一首《俏郎君》吧!”
“对对对,《俏郎君》!哈哈哈哈哈……”
林臻皱眉,想要站起来为那位姑娘说几句公道话,但却不料女子丝毫不为之所扰,歌声依旧,筝音潺潺,带着阵阵凉薄之意。忽而筝声一转,扫弦阵阵,如雷霹雳,如乱马踏蹄。
忽然停下,这便是曲终。林臻在那一瞬似是听到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如此微弱,却又清晰。
女子站了起来,径自走下了台,背影孤傲。
林臻对她颇感兴趣,拉住了一个小二,问道:“小二,刚才弹琴的那个姑娘是谁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她住在我们这儿,靠弹琴讨口饭吃,大家都叫她陆三娘。”小二顿了顿,又道,“这姐姐傲着呢,不常跟咱们说话,这都是这个月第二次惹客官们不满了。”
林臻一听,更是对这位陆三娘多了几分欣赏。心想下次带着萧陵一起来听这位陆姑娘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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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臻回到萧府时已经申时了,想要去找萧陵,却找不到,碰到齐叔一问,才知道萧陵不在府上了,他去了……
“什么?”林臻瞪大了双眼,“你说他又去醉花楼了?!”
“哎哟林公子你听老仆解释!”齐叔一看林臻的脸色便知他想偏了,急忙道,“醉花楼出命案了,萧大人才赶了过去!”
林臻一听,松了口气,但一听出的命案,又惊道:“命案?发生什么事了?出这种事难道不该由知府出面吗,萧陵跑去干什么?难道是妖魔作祟?”
齐叔被林臻的一长串问题绕的脑袋都晕了,只有简明扼要道:“死的就是东京的知府,其他的老仆也不清楚,林公子要是想知道就去醉花楼看个究竟吧。”
林臻点了点头,心里隐隐有些担心萧陵,于是又出门而去。
东京知府死了,那百锦城便全由萧陵一人掌控全局,林臻心想自己能帮着分担点就帮着点。
赶到醉花楼时那里已经被官兵围住,幸亏其中有萧府的人认出了林臻,林臻这才得以进去,上了楼,被带进了一间房间。
房间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整洁干净,也没有浓重的血腥味,淡淡的脂粉气洋溢在屋内。林臻绕过屏风,便见着了尸体——两个中年男子倒在床上,衣服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只是稍微有些凌乱,另外还有三个打扮妖娆的女子躺在地上,与那两个男子不同的是,每个女子的脖颈下巴都溅满了鲜血。
萧陵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静静地思忖着,察觉到了林臻的到来,抬头道:“师兄,你来了。”
并没问林臻为何而来,因为他早就猜到林臻会因为担心他而来醉花楼。
因为他知道,师兄就是这么一个爱操心的人。
林臻问:“这两个里哪个是东京知府?”
萧陵指了指哪个穿绿衣服的,“喏,就是他,王云磊,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明明是这么严肃的场合,但林臻却想笑,因为萧陵的语气,就像是个孩子在告状一般。他忍住笑,板着脸,继续问:“他旁边那人是谁?”
萧陵冷哼:“皇上派下来的钦差曾泽。这两人聚在一起,多半在谋划什么脏事儿。”
林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两位朝廷命官死在女支院里,此事非同小可。他问:“有头绪了吗?”
“师兄你看,”萧陵起身,带林臻看床上的尸体,“虽然具体的还要等仵作验完尸后才能知晓,但我看了看,这两人身上无一处伤口,也没中毒的迹象,最重要的是……”
“妖气。”林臻接道,他能在尸体身上感受到微弱的妖气,“看来凶手是妖了,它吃了这两人的魂魄。”
“不一定。”萧陵又蹲下,指着女尸的脖子,“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林臻也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女尸,这才发现,每个女尸的颈部都被穿了一个小孔,而血就是从小孔喷涌出来。那个小孔极小,若不是萧陵提醒他仔细地看,他都不会发现。
林臻将一个女尸翻了过来,发现这个孔竟是两边对称,如此说来,便是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这三个女子的颈部,杀死了她们。
“师兄,如果凶手是妖,还费得着用凶器杀人吗?”萧陵道。
林臻再低头看了看那个孔,“凶手是用的针吗?”如果是针的话,得用多强大的内力,才能让它刺穿颈部?而且房间的地上也没有针,莫不是被凶手收了起来?
萧陵也不清楚,他虽能力卓越,却没接触过调查命案这个领域的事情,着实无能为力。
林臻道:“不如我们换种方法来想,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被杀?这两个一个是知府,一个是钦差……皇上给这位钦差大人的使命是什么?”
萧陵想了想:“曾泽……我记得,皇上派他来调查各城财政。”
“王云磊是个怎样的官?贪吗?”
萧陵冷笑:“反正他一直嫌我挡了他的发财路。”
林臻一听,心想这可闹大了,还涉及了朝廷里的一些事……不过这凶手到底是人是妖?若是妖,那为何会在女尸上留下伤口?若是人,那为何会夺走曾泽和王云磊的魂魄?而且,为什么会以两种不同的方法杀死这群人?难道凶手不止一个?
林臻想得头都大了,萧陵也实在不想再对着这群死尸了,于是对林臻道:“师兄,这里就先交给仵作验尸吧,我们先去吃晚饭。”
林臻揉了揉太阳穴,“不行,我还是要再想一下……王云磊一死,谁受益最大啊?”
“我。”
“啥?”林臻一惊。
萧陵幽幽道:“朝中的人都认为,王云磊是限制我的一枚重要棋子,现在他不明身亡,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多半要造谣说是我害得了。”
“怎么会?”林臻第一次听萧陵叹气在朝中的人情世故,没想到萧陵的人缘竟然那么差。
萧陵笑了笑,显然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师兄,走吧,吃饭去。”
第九章:炎译来访
今日萧府有贵客。
来者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清秀,眼角上挑,长发卷曲,竟是少有的暗红色。他穿着金边红袍,露出些许苍白的胸膛,胸口处挂着一颗琥珀球般的珠子,泛着神秘的光泽。
他冲着林臻咧嘴一笑,眉眼中都是轻狂:“这位小哥哥怎么以前没见过呢?”
林臻对这个少年是有些警惕的,虽是这是萧陵的客人,但他一见到这个少年,心里的不安就如雨前的蚁群一般,骚动起来。
今天距离醉花楼出事已经过了三天了,三天的思索,依然没有头绪。林臻也没放弃,本打算今天吃完早饭就出门和萧陵一起调查的。
却没想到小厮通报,说戚国炎译公子造访。
萧陵看着炎译,一脸漠然:“你来干什么?”
炎译瞪着萧陵,动作和表情都很夸张:“不是吧,苍龙!你就这么对我?我们少说都认识一百来年了!怪不得大家都说天界的人冷漠得很!你……”
萧陵皱眉,打断道:“我已转世为人。”
炎译一愣,眨了眨眼看向林臻,又看向萧陵:“这位小哥哥知不知道你的事?”
萧陵满眼风雪的冰冷,恨不得撕了炎译的嘴,“他是我师兄。”
炎译这才会意,没有才抖出什么陈年旧事,他翘着腿,舒舒服服地靠在藤椅上,冲林臻笑道:“小哥哥长得真有味道,可否告诉我姓名啊?”
林臻皱眉,心想此人说话怎么如此轻佻,萧陵又怎么会和这种人打交道……刚想回答,却被萧陵抢了话,萧陵一把拽着炎译的领口,低声冷冷道:“炎译,要是你敢对师兄有什么想法,小心我剥了你狐狸皮!”
炎译挑眉,“原来是这么回事哈。明白了明白了!”
萧陵这才送开口,坐了回来。
林臻听他们的对话听得犯糊涂,对炎译的身份更添一份疑惑,他道:“在下林臻。”
炎译理了理衣服,见林臻答了,笑得十分高兴,他大大咧咧道:“炎译,双火炎,言旁译,狐族最漂亮的一只火狐狸是也,幸会幸会。”
林臻惊诧,原来这个少年是只狐妖,他还从来没见过有哪只妖会如此坦然地自报家门的。要么是对萧陵十分信任,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功力十分得意。
炎译坐了那么久,林臻竟一丝妖气都没感觉到。据说妖魔鬼怪中的贵族能隐蔽自己身上的妖魔气息,混迹于人群中而不察。如此看来,炎译并不如外表看来那么简单。
萧陵见林臻对炎译的事情陷入沉思,心里不悦,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其实就是无聊,来找你玩……”看到萧陵的眼神,炎译硬生生地把那个“的”字吞了下去,换上一脸正经的表情,“当然是开玩笑的。其实我是来找我哥哥炎久的。”
萧陵:“他不是已经离家出走几十年了吗?”
“恩,听说你们这里发生了一起奇案?”
林臻以为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便问:“人是你哥哥杀的?”
炎译一脸悲痛:“当然不是!我哥哥是何其善良正直!他要杀,还不得屠城吗!”
“……”林臻汗颜。
炎译道:“这是一个又悲伤又冗长的故事,那一年,哥哥爱上了一个凡人……”
萧陵不耐道:“废话少说,说重点。”
“这起案子和我哥哥有关。”
“……”这不就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吗?!
林臻叹了一口气,从来没见过这么难对付的人:“算了算了,你从头开始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在听了炎译将近两个时辰声情并茂的讲述后,林臻对事情的认识总算有了个雏形:炎译是狐族的现族长,而炎久是前任族长。在南陵年间炎久很俗套地爱上了一个凡人,结果那个凡人在一场大火中死了,炎久伤心欲绝,从此销声匿迹,与炎译失去了联系。
“这个东西,”炎译拿起胸口的那个琥珀球,“叫摄魂珠,是我们狐族代代相传的宝物,只有两颗。父王死之后,我和哥哥各得一颗。这东西能吞噬人的魂魄,但对于我们来说拿着也没用,只当个传家宝保管着呗……哥哥心疼那个凡人,就送给了他用来防身,后来也就是在灰烬中找到了这枚珠子,哥哥才确定那凡人已经死了,啧啧啧……那凡人长得可真好看啊,想想也挺可惜的。”
眼看炎译又要扯到其他话题上了,林臻开口道:“王云磊和曾泽的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魂魄尽毁,难道是死于这摄魂珠?但照你这么说,摄魂珠不应该是在你哥哥身上吗?”
炎译道:“这摄魂珠对于他而言也是个伤心物,或许是送了人?我猜八九不离十,哥哥才不屑于拿这种东西去杀人。我哥把这个看得重要,不可能随手乱扔,也不可能是被人偷走,没谁有那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