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的十八岁——歌逝

作者:歌逝  录入:02-15

大床房的床能躺足足四个人呢,我跟肖栩各占据一边。一夜浅眠,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搂过了肖栩的胳膊取暖。这动作是十多年里形成的习惯,我尴尬地赶紧挑起来,去洗脸刷牙,祈祷着肖栩什么都不知道。

一行四人走出旅社之后,随意选了一个方向便散步而去。等走了好长一段路,逛过很多家特色小店,忽然间来到了一座寺庙之前。对藏传佛教极为感兴趣的顾恺说什么也要进去看看,不多时同一个扫地的喇嘛攀谈上了。那个喇嘛有典型的藏人的肤色,汉语讲得并不流利。顾恺放慢速度,极有耐心。

虔诚的藏人不会让每一个寺庙断了香火,只是我们四个人站在这里聊天的空档,多少人进进出出。肖栩等得有点不耐烦,拉扯着我问:“走,咱们进去看看?”

“你去吧,我在外面等着。”重生之前是完全的无神论者,重生之后倒是对这些东西有着本能的畏惧,更何况藏传佛教里有许多在我眼中不太能接受的传说。顾恺去帮着喇嘛扫地了,肖栩和陈宸进了寺庙,只有我在外面走着,看着来去匆匆的苍苍浮生。

“小施主,你怎么在这里?”

有声音靠近,我转过头来,才看到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喇嘛。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堆积的笑意温和慈祥。他是在对我说话?我歪过头去,示意自己听到了。

“有执念的人,想要跳脱轮回,只能想方设法地摆脱执念,或者达成心愿。”他摇了摇头,缓缓地离去,没有对我说别的话语。

从寺庙回来,顾恺提议要去爬雪山。

西藏的城市都建设在谷中宜人居的地方,周边都是高大的雪山,冬天了,白雪皑皑,远远望去便是一片静心。陈宸竟然是真打算带他出来散心,凡事都任由他乱来。顾恺说他今天向扫地喇嘛打听出了一座神山,据说能爬上山顶的人,会有一生的好运。

顾恺提议来一场登山比赛,自己便蹭蹭蹭地跑在了前头。一直知道他酷爱室外运动,倒是没想到他的装备居然这么齐全,脚下那双鞋,便是标准到不行的登山鞋了。他这个提议连个附和的人都没有,我和肖栩各自背着自己的行李,陈宸原本是轻装上阵,客气地问了顾恺一声要不要帮他拿东西,没想到顾恺倒真的不客气,直接便把自己的大背包丢在了陈宸的身上。一行四人只有顾恺目前的负担最轻,自然跑得最快,谁也不想跟他比。

理论上讲海拔每上升一百米温度下降0.6摄氏度,没想到在爬雪山的这个过程中,厚厚的衣服里热得冒汗,温度却降得这么低。在我和肖栩都缩着脖子往前走的时候,我们选择停下了脚步,顾恺也在不远处等着,抱着胳膊。

我们分别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更厚的衣服来穿上,顾恺蹲在地上翻腾背包,却又抖落出一件来递给陈宸,难怪他的背包看起来要比我们的都要大。陈宸似笑非笑,明明在这山上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了,还要张口调戏顾恺:“哟,我好感动,还有娘子替我带衣服啊。”

“滚,我就是怕你病倒了我们的金主就没了好不好!谁让你不肯带的!以为自己是变温动物啊能随着外界的温度调节体温太冷了就钻个洞去冬眠?”顾恺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衣服丢到陈宸脸上去,自己又迅速地翻出一件来披到身上去。还未经过身体温暖的衣服带着空气的冰凉,顾恺打了个哆嗦,却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想要爬起来,不幸却脚下一滑,跌了下去。

“哎,小心!”幸而陈宸的动作迅速,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赶紧向前抢了一步,把裹得跟个球一样的顾恺揽在了怀里。顾恺连忙挣扎着站起来,不知为何脸色有些难看,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又弯下身子,把沉重的背包重新仍回了自己的肩头。

“还是我帮你背吧,身体是不是不舒服?”陈宸看他走路都要摇晃的模样,伸手又要去接顾恺肩上的背包。

这一次顾恺却是拒绝了:“得啦,让你背了半路了,剩下的一半路我自己来就行。虽然给你带了东西,大多数的东西还是我自己的,哪能一直麻烦你啊。”

“你别跟我太客气——”陈宸还要坚持,顾恺却是理都不理,正了正肩膀上的背包,便继续向山上爬去。

一直向往着雪山,但真要论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爬到这么高。当初选择生态这个专业,心存的便是能够亲近自然的意思,没想到大学毕业之后从事的工作,更多地却是跟什么污水处理打交道。那时候已经察觉不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了,曾经的志比天高的少年不知不觉地被磨平成河滩中浅埋起来的鹅卵石,不露锋芒,毫无志向。忽然想起那时的自己,只守着一个肖栩便心满意足,真是……够可笑的啊。

可惜现在自己陷入了一个轮回的诡计中,不然如果真能完整地重来一次人生,我会如何选择呢?也许我不会再为肖栩放弃出国的机会了?也许当年的梦想最终就照进了现实?我抬起头来,肖栩他正在我前面一步,他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爬雪山,空气渐渐稀薄,却难得清新,我们都大口大口地喘息,争取将更多的氧气贪婪地吞咽入嘴巴里,一开始爬山的时候还有空闲聊天,现在却都只顾喘气了。

顾恺喊了停,瞥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招呼:“呼,该吃,午饭了!”

胃其实在痉挛着,只是在这个一张嘴巴便有地上扬起的雪花飞入到嘴巴里的地方,我真心有点相像不出该怎么吃饭来。顾恺自顾自地在地上铺了张桌布,丢出四块砖头一样的压缩饼干来,大大咧咧地便坐在了地上。我也跟着他坐下,随便捡起一块饼干,撕开包装。记得上一回吃这个东西还是上个轮回的最后几天,在怀柔军区军训,拉练到靶场,教官一声令下,满场的穿着十几天没洗了的绿油油的军装的年轻人便倒坐在了地上。那一天可是饿惨了人了,只是压缩饼干的味道仍旧让人说不出什么赞美的话来。撇了撇嘴,知道现在不是自己挑剔的时候,我还是掰下一小角的饼干,塞到嘴里。

忽然眼前一暗,我奇怪的抬起头来,肖栩居然蹲在了我的身边,正好是迎风的位置,用自己不宽厚的后背正给我挡住了风。面对我疑惑的目光,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鼻子:“嘿嘿,我也帮你挡风。”

听到了那个“也”字我便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果然肖栩是有样学样,那边的陈宸正坐在顾恺的迎风面上,不过陈宸做的不动声色,顾恺可能根本便没有注意到,哪里像肖栩,还来幼稚地跟我邀功。

“你不奖励我吗?”他脸上写着大大的“期待”两个字,一边瞄我手里的压缩饼干一边瞄我。这倒弄得我苦笑不得,只好答应下:“行,我奖励你。”又掰下一块饼干来,塞到他的嘴里。

“我说你们两个,注意影响啊行不行!俩大男人的别这么腻歪。”对着食之无味的压缩饼干,顾恺也不太爱吃的样子,同样是掰成小块,有一块没一块地往嘴里填。肖栩这才注意到是在外面,忙躲了躲,自己捞过剩下的最后一包饼干来。

一顿饭吃得极慢,等顾恺拍拍手吃饱了,每人的饼干都剩了大半袋。我们把剩下的饼干一装,顾恺大喊了一声:“出发!”猛地站起身来。

我刚要跟着他起来,却见陈宸把他拦腰抱住,顾恺居然倒下了……

章3、病房中

被送到医院中去,简单诊断过后,医生便得出结论,顾恺这是高原反应了。

平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顾恺的脸上覆盖着氧气罩,面色苍白,正安静地呼吸。陈宸去办了手续,回来之后,依靠在床头上,不知是在想写什么。不多时嗤笑了一声,说一句:“去抽跟烟。”便双手插兜,离开了病房。

肖栩和我坐在一旁,说是陪床,顾恺安静得很,也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来照顾。他盯着陈宸离开的背影,而后用手肘捅了捅我:“哎,陈先生不会真对师兄有意思吧……?”

“或许吧。”我耸肩。

他不屑地瞟了我一眼:“或许是什么啊?——不过话说,看师兄也根本不像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啊。”肖栩说着,最后已近自言自语了。

我没去搭理他的话。陈宸确实奇怪,不知道他是怎么看中了顾恺的,刚刚在山上顾恺晕厥的时候,从他背起顾恺来飞奔至医院中的架势上来看,我倾向于他是真心的。算了,管什么为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肖栩这么执着。

病房里的空气沉闷,有一股我极为厌恶的消毒水的味道。我打算出去通一通风,门外却站着陈宸。他真是出来抽烟了,就倚在墙上,半低着头,嘴里叼着一根烟,烟头一明一灭。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便把走廊里的窗拉开,探出头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窗外的空气。

“哎,秦恒。”

陈宸忽然出声,叫了我的名字。我奇怪地回过头去:“怎么了,陈先生?”

“一直没问过,你跟肖栩……是在一起的吧?”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之后便有些紧张地不断在加快。前前后后地加起来,我和肖栩恋爱的日子已经有十多年了,却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展示过我们的关系,已经习惯了躲在阴影里,我就像惧怕阳光的吸血鬼突然被拽到了太阳底下那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用沉默作为了答案,久等不到我的回应,陈宸“噗嗤”一声笑了:“你怕什么?这是什么年代了,还不敢承认?”

“……陈先生问这个做什么?”我用面无表情来掩饰内心的紧张。

“就是随便找个话题聊聊天。”陈宸并没有追问下去,看样子果真是像他所言,就只是找个话题罢了。

干脆避开这个尴尬的问题,我转头继续呼吸我的空气,西藏的气息与帝都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沁人心脾的:“聊什么都行,这种话题严肃了一些吧。”

“那……聊聊我的感情问题?”陈宸把烟头摁在窗台上,丢入了垃圾桶里。踱到走廊的另一端,把背又靠向了玻璃。

烟的味道还弥留在空气之中,洁净的窗台上留下了一个灰圈。我皱了皱眉头,烟味则是我另外一种不喜欢的味道了,不过没有说什么:“感情?陈先生是真要追师兄?”

“怎么还问真假?我现在不就是在追他么。”陈宸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见我不动声色地远离,嘴角挂了一丝微笑,又把烟塞回了盒子里去。

摆出个无辜的表情来,我远眺湛蓝的天空,斟酌了一下语句:“怎么说呢……师兄他不是这个圈子里的。”

“是啊,前辈教训,宁可爱上一条狗,别被直男牵着走,我这不是栽了么。”即便是没有在抽烟,陈宸的食指与中指摆出的动作,也还是像夹着烟卷一样。

哪里的前辈留下过这种教训,被陈宸的那句话逗乐了,我笑了笑:“我可不觉得陈先生是那种为爱奋不顾身的小女生,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为何不放弃呢?”

“总要试试看么,不然我怎么甘心。——我这个年纪了,字典里还从来没有过‘退缩’这两个字。”

“字典里查不到词不是应该的么。”

一瞬间气氛有些凝滞,大概是我这个笑话实在太冷了,连陈宸都一时语塞。我戏谑地看着他,也不打算开口打破这个氛围,直到他尴尬一笑:“那就换词典好了。——得,我找个地方抽根烟。”

他摆了摆手就要走,这时病房的门却被推开,肖栩探出脑袋来,一脸地惊喜:“师兄醒了!”

顾恺醒了。还好他被送往医院及时,吸氧过后便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很虚弱,步伐轻飘,硬插在我和肖栩之间走着,不时扶一扶我们当中的某个人的肩膀。想必这里的医生见多了高原反应,全然没当回事便赶他出院了,顾恺摇晃着脚步往酒店走着,一边晃着脑袋一边自嘲:“枉我在云贵高原上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爬得稍微更高了一些么,居然高原反应了,被家里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被笑死……”

不能爬太高了,这样在西藏的行程便生生地被砍掉了一半。肖栩则兴冲冲地提议让顾恺做回导游,带我们去云南游玩。冤大头陈宸欣然同意继续掏钱,顾恺则担忧这种旅游热线,现在还买不买得到火车票。“倒是可以在那些没多少人去的小站转车。”他想了想,提议道,这就是仗着本地人的优势了。

收集了我们几个人的身份证,顾恺要去买车票。陈宸把身份证掏出来的瞬间却又缩了回去,讪笑着说:“到哪里转?我去买票吧。”

“总得先看看到哪里的车票还有剩才知道到哪里转啊,给我!”顾恺鄙夷地白了陈宸一眼,伸手去抢陈宸的身份证。不知为何,陈宸却执意不给,争抢的过程中,只听到“啪”地一声,陈宸的身份证掉落到了地上。顾恺低下头要去捡,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来:“哈,哈哈哈!我说你怎么不舍得给我呢!哈哈!”

“……别笑了!”陈宸的脸上却是难得的恼怒,居然有些脸红?

我好奇地瞥了一眼,顾恺已经把掉到地上的身份证捡起来了。也许是因为藏着掖着的东西已经被发现了,陈宸再也不急着去抢,任由顾恺把他的身份证摆在我们眼前:“瞧瞧,这家伙,原来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们啊!”

身份证上写着的,姓名一栏,是陈宸宸。

“你们就当我爸是个结巴给我登记姓名的是个傻瓜好了。”陈宸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来,敲了敲顾恺的头,“还不快去买车票!”

没想到即便是小站却仍旧这么漂亮,若说西藏像是天堂,那么云南的一山一水便精致得如同画卷一样了。不自觉地便在这里多停留了一段时间,反正下了火车要转的是汽车,每天都能发十多趟,一点都不着急。这个地方便有这种能让人放松下来的魔力。不知道是哪个民族的聚居地,到处都是寨子,被寨子围绕起来的是一株大树,上面飘满了丝带。

顾恺倒是认识这些:“是这个村子的灵树吧!看那些丝带,应该是村里的人许愿用的。”

“我说,有没有什么在‘灵树之下接吻就能在一起一辈子’的说法?”陈宸居然有些跃跃欲试。

顾恺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有,再说各个民族的习俗不一样,我怎么知道这里的说法是什么。”

只是在寨子中大略地浏览了一下,连语言都不通的少数民族的人们对外人带着些警惕。我们四人随意地走了走,并没有真正靠近那株大树——想必是在寨中人心目中异常神圣的地方。原路折返,火车站旁就是汽车站了,因为这条路相对平坦而由此通车,这建筑在这周围显得如此突兀。

在外游玩了约有半个月,肖栩接了家里的电话,催他回去了。我也很想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就此分别,顾恺直接转车回了他们村子,肖栩和陈宸则坐火车回帝都,我也踏上了自己回家的旅途。回程的车票只剩了硬卧,我躺在抬不起头来的上铺上,一天零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摇摇晃晃,打着节拍,向老家驶去。

章3、回家了

有些意外,没想到半年没见,妈妈居然跑去烫了头发,还染上了一层暗暗的棕色。印象中的妈妈从来没重视过这些,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地,爬下列车来的时候,竟然在站台上见到了这样的妈妈,我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过,才确认自己并不是眼花了。

妈妈显得有些局促,等见到我的反应,才扑哧一声笑了:“小恒……很奇怪么?你张阿姨说这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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