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作甚,不能令它干涸,致使骨床僵直行动有异。”铜希叟喝斥。
程欢冒出满头大汗,赶紧集中精神拼接关节。
终于拼好,骸骨所有部件都固定完毕。铜希叟命他抱起玉骨放入身边漏洞型的藤蔓内部。
程欢依言抱起玉骨,向漏斗型藤蔓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这藤蔓集结物有成人腰际那么高,里面盛满了上方滴落的乳白色液体,跟一盆子牛奶似得,还带有薄荷的清香味。
“汝不可接触其中液体,务必小心。”铜希叟提醒。
程欢赶紧抬高手臂。为了防止液体溅出,他只得先挪开右手,将玉骨下半截浸入液体,然后让它上半截自行滑入。
做完这些,转头看铜希叟等他下一步指示。
铜希叟摇头说:“无事,只静待半个时辰。”
于是程欢定神凝视液体表面,他十分好奇阿华会如何从这池子里出现。只是水面一片平静,不见一点动静。
铜希叟又想到了什么,说:“玉骨极为珍贵,不比寻常灵骨。汝带他出去可要保证完好无损回来,不然老朽定饶不了你。”
程欢点点头,心想,既然我也算是灵骨了,却也是与阿华有档次区别的,他怎么就不嘱咐我好好保重自己呢。斜眼看菲菲气定神闲在地上闭眼盘坐,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前辈,你是怎么利用菲菲的身体的,她毕竟是阿华的女儿,我怕等阿华醒过来见到……会接受不了。”
“哼,汝倒是会为他打算。”铜希叟张开手掌看看,无奈道:“水晶骨骨床附着不易,寄宿更是艰难。如若不是老朽本体孱弱无法言语行动,时日又无多,又怎会寄宿在这小女孩身上。”
程欢大惊:“前辈你身体不好吗?”
铜希叟说:“不必紧张,吾早就有此觉悟。自从徒孙将吾剖出猿腹,吾就想尽办法要与他交代关键事务,偏偏时不待我,新生骨床畸形孱弱,无法与之沟通,只能一路尾随,寻机告之原委。却渐渐发现逆天行事报应不爽,徒孙时常不在家中,逼于无奈才寻了水晶骨寄宿,带出玉骨以此逼迫徒孙到此与吾相聚。”
程欢再次一头雾水,他并未参与冯家双云南之前的诸多冒险,因此他完全无法理解铜希叟的话。现在只能将他的话死记硬背在脑中,等有机会见到冯家双好转述,想必冯家双一定会有头绪。
听不懂他的意思,却也察觉铜希叟话语中的绝望,想着安慰安慰老人,说:“前辈,等我把家双他们师姐弟救出来,让他给您看看,说不定能还有希望。”
铜希叟欣慰地笑着,说:“但愿吧,老朽徒子徒孙一堆,只这徒孙最对老朽口味,似青出于蓝,只盼吾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
说着又嘱咐程欢:“倘若事与愿违,汝切记告之他,这地下宝库都是留给他的物件,凶险自当把握。其中尤以这池水最为珍贵,吾辈传承千年之愿就在这池水中,叫他仔细保管,愿他能有所获。”
程欢慎重应允:“前辈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铜希叟点头,说:“看看池子里,玉骨是否凝型了?”
说话把正事都给忘了,程欢经提点连忙重新关注池水。原本平滑如镜的水面不知何时开始激荡,好像煮沸的汤锅,气泡翻腾。程欢眯眼查找玉骨踪迹,奈何池水乳白浑浊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动静。
又等了十分钟,似乎有东西浮上来,程欢定睛看去,居然是只人手在汤水里沉浮,五指俱全,指甲长出手指五厘米有余,向内卷曲似鬼爪。
“前辈,前辈,有动静了。”程欢激动了。
“抱老朽上去看看。”
程欢赶紧抱起菲菲的小身体,铜希叟从地上捡起的木质化藤蔓被他伸入池水搅动,挑出一颗长满毛发的人头,正是阿华的五官,只是黑色头发已长了老长,连带胡须也堪比美须公。
“快快,不能再泡了,汝用布擦拭干净将他抱出来。”铜希叟兴奋地嘱咐。
程欢依言放下铜希叟,用衣服包住阿华的脑袋,手臂一使劲将他拖出了漏斗型藤蔓。
重生的阿华肤如凝脂,身型匀称,腹部还有肌肉凸显,比从前更有男人味。只是这齐腰的长发和胡须令他看起来像个野人似得。
程欢用衣服替他擦拭干净液体,问铜希叟:“前辈,他何时能醒?”
“很快。”铜希叟绕着阿华摆弄他的手脚,捏开嘴巴查看内部,敷衍地摆摆手说:“汝去找套衣服来,他立刻就醒。”
“哦,好。”程欢兴奋地跑出去,回到上层,在蝇杀骨好奇的目光中剥掉盗墓贼的衣裤,带回洞窟。
果然一回来,就看到赤身裸体的阿华抱着菲菲激动不已,铜希叟满面纠结被锁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菲菲,你醒了,爸爸终于等到你睁开眼了……”那个刚刚死而复生的人激动得行为无状。
咳嗽两声,程欢上前把衣服递给阿华,说:“你先把衣服穿上,菲菲跑不掉的。”
阿华摩挲着菲菲红透的脸蛋,终于平静下来,放开菲菲,取了衣服穿上。
铜希叟好容易挣脱,立刻逃到远处,对程欢说:“汝与他解释,老朽不屑于他说话。”任谁被一个陌生裸男按在怀里又哭又笑,都会生气。
程欢把穿戴整齐的阿华拉到一边,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阿华眉头紧皱看着铜希叟,十分失望又愤怒。试问自己的女儿没能活过来却被孤魂野鬼占了身体,还是个千年老鬼,做爸爸的跟吞了苍蝇似得恶心。
铜希叟拧眉看着他俩,闷闷道:“既然玉骨已复生,尔等快去救我徒孙,莫要再耽搁了,老朽在此地等待。”
程欢对铜希叟表示了感谢,拉着恋恋不舍的阿华离开了。事先铜希叟已告诉他另一条出路,就在这个洞窟中。当他们回到地面,听到白鹭低沉悠长鸣叫声,已是毒日当头,正午时分。
“程少爷,我们该怎么去救家双和方小姐,你有计划吗?”阿华消化吸收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自己的重生感到万分庆幸,又听说冯家双为了他的事绝望痛苦,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冯家双遭到绑架,他也想赶紧救人。
程欢满脸疙瘩在阳光下看来更是骇人,他摇摇头,叹息着说:“那个戴鸭舌帽的家伙是受人指使,联系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我敢肯定就是家双的对头干的。对方有政府背景,我本来还想慢慢筹划,现在是等不起了。我们这就回去找我爷爷,从那个鸭舌帽开始查起,一定要把家双救出来。”
52、阿华归来(下)
话说冯家双和方丽娟两人被带出洞窟,出了林子就有车辆在等待。鸭舌帽面色不善地将他们塞进车厢,自己坐到冯家双对面,命司机开车。
当初他们从家出发来到炎陵县用了整整两个昼夜,回去自然也时间短不了。只是经过这些时间的跟踪和打斗,又受了伤,冯家双坐在车里只觉得头晕目眩,腹中饥饿。头靠在车上斜眼看方丽娟,也是两眼无神低垂着头,面色苍白。
“喂,我肚子饿,给我找点吃的。”冯家双对鸭舌帽说。
鸭舌帽闭目养神,没有理会他。
冯家双提高声音,说:“你不知道子弹留在体内时间长了会得破伤风吗,你不给我们治疗就算了,饿着我们体力不支死在车上,看你怎么给你老大交代。”
一旁幸存的盗墓贼本就窝火,见冯家双还敢嚣张,枪托又要砸上去:“闭嘴,再吵就把你扔回去喂僵尸!”
“住手!”鸭舌帽阻止他,冷冷看着冯家双,面无表情说:“给他水和面包。”
手下的盗墓贼再不满也扔给冯家双一瓶矿泉水和一个袋装面包。
冯家双启开盖子,却没有喝,而是直接从头上浇下去,龇牙咧嘴任凭流水冲走脸上粘结的血块,摸一把脸,对给他水的盗墓贼说:“再来一瓶。”
得到鸭舌帽的默许,冯家双又拿到一瓶矿泉水,递给方丽娟。
方丽娟对面前的矿泉水视若无睹,反而怨恨地瞪着鸭舌帽。
冯家双叹口气,劝说:“师姐,先喝着吃着,他没胆子杀我们,等以后有的是机会报仇。”
方丽娟这才手臂颤抖地接过水和面包。
冯家双松口气,咬着面包,口吃含糊地开始闲聊,就差翘腿抖腿,没办法,腰上腿上都留着子弹,动弹不得。
“喂喂,说说话,帮我放松下心情,提高生存率。”
鸭舌帽右眼眉毛一挑,冷笑:“你倒是轻松,还是在嘲笑我没盗成功你老祖宗的墓?”
“哈哈,当然该笑。”冯家双眉飞色舞:“不过可惜了点,你跑得比耗子快,里头的蝇杀骨居然都追不上你。”
“……”
“哎,别沉默啊,你不说话我伤口疼。”
“家双,别浪费体力了。”方丽娟突然沙哑着嗓音说:“等到了地方我们就能见到那个该死的叛徒,这种走狗有什么好聊的。”
冯家双眼珠子一转,低声道:“也对,睡觉睡觉。”在地穴里的憋屈一扫而光,他此刻心情其实不错,早些想到能直面叛徒,他就该装模作样被他们抓住才对,省得重伤现在难受。说着闭上眼假寐,却突然被人扎了针,怒瞪鸭舌帽。
鸭舌帽冷冷道:“防止你们破伤风。”
“哼。”
行程紧凑,冯家双他们第二天深夜就被蒙眼带到一个房间,揭开面罩的时候,冯家双打量四周,是个纯白颜色的牢房,5平米只有一排座椅。铁栏杆外鸭舌帽对他们说:“我任务完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说实话,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我这么多兄弟折损在墓里,还等着跟你算账。”
冯家双冷哼:“干你这行的,死个把人算什么,别跟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似得,可笑。”
鸭舌帽没有再说话,招呼手下离开。
他们给了冯家双师姐弟特别待遇,偌大的房间一隔为二,内部是个简易牢房,外部却有沙发电视冰箱和空调,一应俱全,应该是提供给看守的设施,只是,这些隔着铁栏杆冯家双利用不到的设施也无人享用,简而言之,就是整个房间没有看守,只有犯人两名。
闭目养神,冯家双脑中开始遐想叛徒的长相,该如何质问他绑架缘由,最关键的是,如何才能套出叛徒一系列针对他举动的解释,还有,千年前就与正道分道扬镳的理由是什么。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冯家双忘记了几乎逼人发疯的疼痛,静静等待。
“家双,你还在流血,要紧吗?”方丽娟轻声问。
冯家双睁眼看向方丽娟,笑着说:“最好能现在把子弹取出来,但是没有工具,剔骨刀也被他们搜走了。没得选择,他们不给我们治疗,也总不见得看着我们死。这点血不算什么,别担心。”
“最近……”方丽娟咬唇,迟疑地说:“你受伤次数过于频繁了,我担心……”
冯家双哈哈一笑,道:“我是男人啊,受点伤算什么。倒是你,肩膀的枪伤别留疤了才好,我会心疼的。”
“别给我耍嘴皮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方丽娟娇喝。
冯家双头靠在墙上,眼神迷茫,说:“没问题,放心吧。我就担心程欢那小子,又被我拖累了。”
方丽娟笑起来,语气轻松:“呵呵,蝇杀骨对活人不留手,看到骨床就提不起兴趣了。”
“什么?你不是说他身上没有腌骨的味儿。”冯家双几乎跳起来,这个消息太劲爆了。
方丽娟说:“安慰他罢了,他现在状态很奇怪,一身骨床味道,偏偏是个活人,身为腌骨也不会祸害旁人,完全没办法解释。”
冯家双翻起白眼,仰天长叹:“天啊,他还生得出娃吗,如果断子绝孙了我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
两个人不再说话,保存体力,他们苦苦等待,两个小时过去,没有见到有人来探监,又是两个小时过去,终于来人了。却不是冯家双希望的那人,居然是两个白大褂,他们给冯家双和方丽娟打了麻醉针,替他们取出了子弹,包扎完毕后离开,牢房再次陷入沉寂。
“不太对劲。”方丽娟拧起秀眉。
冯家双叹口气,说:“看来有变故,还需要关我们一段时间。”对他们进行了治疗,防止他们因伤而死,就意味着会面时间会无限制延长。
“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程欢他……”知道他俩出事的只有程欢,可他哪来这个能耐牵制对方,难道他要把整个程家拖下水……冯家双沉默了。
53、乱局与真相(上)
正如冯家双所料,那厢程家是全然不计后果了,程欢找到最近的小镇,立刻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明原委,老爷子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查鸭舌帽来历。
程欢和阿华日夜兼程往回赶,程老爷子却已有了眉目,没等孙子回来就独自一人到三十年前的对头家中做客。
丁把刀不姓“丁”,本名李晟,三十年前是个狠角色,专干盗墓,经常因为分赃不均杀同僚,后来发得过了,为了避祸漂白自己,居然把当年盗墓相关人等全部灭口。传闻他下刀子总是在人身上留下类似“丁”字型伤痕,因为他一刀下去怕人没死绝,必定要反手再补一刀,个性狠辣又多疑。
程老爷子年轻时就从不招惹他,他们的交情只限于黑道中口口相传的名声,长久以来只知其人不闻其声的。只有一次,程老爷子无意间收留了个被他追杀的盗墓贼,丁把刀杀上门被赶了出来。那时程老爷子风评很好,丁把刀却是恶名在外,同道中人多数帮衬老爷子,丁把刀孤立无援只能在宅子外头干瞪眼,没跟老爷子硬干梁子却结下了。听闻后来那个盗墓贼离开程家宅离开老爷子的庇护后,还是被丁把刀干掉了,程老爷子得知此事更加忌讳他的狠辣,从此能避则避,互不相扰。
所以当老爷子坐到满屋子都是古董摆件的大厅与丁把刀再次相见时,两人都一时说不出话。丁把刀瞎了一只眼睛,脑门头发也掉光了,眼神却还是那么杀气腾腾。
“程当家的,我们没啥交情啊,您不请自来所为何事啊。”丁把刀先开了口。
有事相求,老爷子先放了软档,笑眯眯地寒碜起来:“有事麻烦你,顺道来看看还健在的老朋友们。先下像我们一样留在本地经商的老伙计不多了,我人老了难免念旧,小李兄弟当年到我府上做客,本该好好款待的,奈何事出有因闹了点不痛快,后来一直没机会再一起喝喝茶。这不,现在想起来了,不敢再等了,就直接上门来了。”
丁把刀明知道老爷子在寒碜着说废话,不免一时被勾起了往事,眼神放远,端着盛满绿茶的紫砂杯子看雾气缭绕,感叹道:“是啊,都老了。年轻时候不要命只认钱,得罪了不少人,眼睛也是被仇家打瞎的。我丁把刀没什么朋友,年轻的时候不在乎,现在人老了,想找个人叙旧都难。”
两个上了岁数的人最容易为以前那些个搏命勾当感慨唏嘘,程老爷子深谙此道,借着他的话头展开一番追忆回顾,先将当年那点不愉快淡化了个彻底,重新泡上好茶,两人之间已不那么戒备。
“实不相瞒啊,老弟。”程老爷子说:“我一脉单传只有一个孙子,就怕自己当年的事情牵连到他。我夜夜不能寐,甚至想到去吃斋念佛,别叫自己的罪孽报应在他身上。”
丁把刀能够理解,点点头说:“是啊,我现在后继无人,只有一个领养的小子勉强传了本事,焉知不是当年罪孽太深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