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从窗外插了进来,“老爷,小的能进来了么?”
无生帮许晃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物,这才道:“行了,进来吧。”
许晃还在纳闷,这到底是谁?结果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端着一个大铜盆从门外侧身挤了进来,小心翼翼的举到他面前放下,极尽谄媚的一笑:“晃公子,请用洗脸水~”
许晃定睛一看,那却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白衣白袍,白发白眉,玉色的脸庞上生得一副姣好的五官,分明是男孩子,然而眉梢眼角却又带了些许的媚然,笑起来别有一番风情。他正看得目不转睛,谁知旁边忽然就伸出一只手去猛地给了那孩子一个爆粟,“叫你伺候他,没叫你勾引他!”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少年捂着脑袋就趴在地上连声告饶,许晃一眨眼,竟然看见他身上居然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和一条蓬蓬的大尾巴,此情此景,许晃突然就想起来了,一击掌:“啊!你是……无生的小情人吧!”
一阵阴风顿时扫过,许晃早有防备,一偏头躲了过去。望着那只呲牙咧嘴的鬼,他噗哧一笑:“这不是昨天那只狐狸么?你把它弄来干什么?”
无生斜视着他,揣着手哼哼道:“你有那个狗腿子,我就不能收个喽啰?”
这下许晃无语了,他回头看向狐狸:“我说,你忘了他昨天还要杀你呢?这么听他话。”
狐狸却嘿嘿一笑:“您不也忘了我昨天还想杀您来着,晃公子虚怀若谷,我深以为敬,甘愿做牛做马供您驱使。”说完,他伏下身去深深一拜。
许晃看向无生,“他说虚什么来着?”
无生白他一眼:“说你没大脑。”说着,他极为不屑的看着下首的狐狸,“哼,巧言令色。你如今失了不少法力,正恨不得找个靠山慢慢休养呢,我收留你简直就是便宜了你。”
即使被戳破了小九九,狐狸也丝毫不见任何赧然,反还搓着手点头哈腰的谄笑:“那是那是~这世上本就强者为王,老爷您法力无边,通天达地,指山山崩,指水水跑,小的我敬仰之心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就见他舌灿莲花,一通马屁拍的许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行了行了,打住!既然都说留下你了,我们肯定不会食言,你也用不着这么奉承。对了,你有名字没有?”
狐狸忙往地上扑倒:“但求老爷赐名。”
许晃挑了眉,“我说,凭什么他是老爷?”
旁边某鬼得意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理所当然~”
“得得,看不惯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儿。给个名字吧,要不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叫它。”
无生揣着手沉吟半晌,“唔……狐狸。”
“谁不知道他是狐狸啊,我说起个名!”
“就叫狐狸,就这么着了。”
“……懒死你算了。”
又浪费了不少时间,外头太阳都升得老高了。许晃匆匆忙忙洗漱完毕,一边嘱咐道:“你今天老实在家里待着,我还好些事要出去呢。”
“干吗?”
“我老妈给我的生活费今天打过来,我得去取,得把这些天的钱算一下,还给村里。我可告诉你,往后花的都是自己的钱,不能大手大脚的,首先就是你那酒,给我控制一下啊,我可供不起。”
这下无生可不干了,“那不行!凭什么断我的酒?叫村里人供就好了嘛,干吗这么麻烦?”
“这事没商量!我可没那脸白吃白喝。”
无视他的软磨硬泡,许晃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出门去了。取钱得去省城里的邮局去取,许晃虽然出门的早,这一来一回也花了不少时间。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刚好在村口碰见了也刚刚回来的村长他们,见到小柱子活蹦乱跳精气十足的样子,许晃这才算是放下心来。村长说什么也要拉着许晃和祝医生回家吃顿饭,推辞不过,许晃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距离上一次见面也有几天了,这一回再见,许晃才有时间好好端详了一下这位姓祝的村医。若说无生的容貌带着一股世外的冶艳,这位祝医生则更多的是一种阳刚男人的帅气,笑容也很干净,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语调和缓,给人一种踏实感。许晃心里想着,若不是在这样的小山村,城市里满大街的星探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怎么了?”
见对方出声问他,许晃这才觉察到自己直愣愣的看了人家太久,太失礼了。“啊,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帅的。”
祝医生噗哧一乐,“你长得也不错啊。上次你戴着眼镜,我都没看出来呢……”
许晃下意识的摸摸脸上,这才想起来,原来昨天他被拖出去的时候眼镜就不知道摔哪儿去了,刚才狐狸给他找回来的时候倒是没摔坏,可这树脂的镜片是禁摔不禁磨,早让树枝子划得全是道子,根本用不了了。幸好他还有备用的隐形眼镜,虽然用不惯,也只好凑合了。
“……原来你眼睛这么大,还是别戴眼镜了,这么清秀的五官都挡住了。”祝医生反过来笑着端详他,倒把他说得瞪了眼,伸手在医生面前晃了晃,“你眼睛没近视吧?”
“啊?没有啊?”医生怪道,许晃扯着自己的脸问他:“我这样的叫长得不错?你别逗我了。”
祝医生哈哈直笑:“你怎么这么谦虚呢,我这不是奉承你,是说真的。难道就从来没有人夸过你的长相?”
许晃老实摇摇头,“他们都说我长得吓人。”
“呃……可能大家审美不一样吧,至少我觉得我的审美很正常。”
正闲聊着,村长和他老伴端着饭菜从后面过来了,“来来,都饿了吧?俺们这粗茶淡饭的,就将就着吃两口吧!”
祝医生笑道:“村长客气了,我可知道您老伴做得一手好酱菜,平时想吃都还吃不着呢。”
一句话说得两位老人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一个劲儿的给他两个夹菜,又叫小孙子过去给祝医生敬酒,小柱子却只顾黏在许晃身边,根本不肯过来,祝医生温和的笑笑,“没关系,反正做医生的从来就不招小孩子喜欢。”
村长忙端起碗来,“这老贺家的水酒在俺们这儿可是有名的,来来,俺们祖孙俩这次都得好好谢谢医生您,要没有您,俺们柱儿可就活不成啦!”
祝医生却只象征性的拿着碗和他碰了碰,满脸歉意的笑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饮酒,您老多担待。”
这下老村长挠了头,“咋不喝酒呢?这酒多好哇!”不过他也不勉强祝医生,转而又来敬许晃,“许家少爷,你总得给俺老汉一个脸面吧?”
许晃忙道:“那是那是,我先干为敬。”说完,他端起碗极豪爽的一饮而尽。这酒许晃虽然给无生打过多次,他自己却没有尝过,没想到真是好喝,入口既清洌又绵软,又带着一股醇厚的甘甜,盘绕在喉间,余味无穷。
就这么左一碗右一碗,等许晃觉得头有些沉的时候,那酒的后劲已经开始上来了。他费劲的眨着眼,心想千万不能在人家家里闹笑话……可等他再睁眼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却是无生怒气冲冲的脸。许晃心想完了,这回真喝大了,不过人家喝多了都是飘飘欲仙,他怎么连梦里都是阴魂不散?
“让我断酒,你自己在别人家喝得倒高兴啊?”梦里的无生边说边捏住了他的脸,许晃一阵吃痛,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梦里。“我回来了?”
他一说这个,对面那只鬼更火大了:“我说过没有,叫你离那个村医远点儿?你怎么还跟他喝上酒了?!”
许晃捂着耳朵拧紧眉头,“我头还晕呢,你别在我耳朵旁边嚷嚷。”
无生气得脸发青,伸手就过来扒他的衣服,许晃忙拼命挣扎:“你干吗呀?!”
“我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你别乱想了!我和祝医生是在村长家吃的饭,他能对我怎么着啊?别以为人都跟你似的!”
无生根本不听,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的给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当然了,揩油吃豆腐是少不了的。一通检查下来,又把许晃折腾得脸红气喘,爬不下床来。
“我告诉你,以后不准你在外人跟前喝酒。”无生还不解恨,又恶狠狠的在他软软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我哪儿知道那酒的后劲那么大。”许晃撇撇嘴。这时他忽然想起刚才光顾着吃喝,把还钱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光了。算了,明天再去一趟吧。
“哎,你快去做饭,我要吃你做的酒酿鸭子。”无生捏了捏正在神游的许晃,被甩了一记大白眼回来,“还没喂饱你啊?!狐狸呢?怎么不叫他给你做?”
一说起这个,无生的脸就黑了,“别跟我提那个不中用的东西!”
“怎么了?”
等许晃到厨房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只见厨房里满地的狼籍,简直就像是进了黄鼠狼一样,再一看,灶台上面摆了几只碟子,里面盛着一些卖相极为凄惨的菜色。许晃也不挑剔,拿过筷子来尝了尝,“嗯……熟了。”
“熟什么熟!那是人吃的么?!”
“你又不是人。”许晃白他一眼,开始动手热起饭菜来,见他这样,无生不禁瞪了眼:“怎么着,你还打算吃啊?”
“我没你那么多事儿,能吃就行。”许晃利落的热好了东西端到桌上,某只鬼还在旁边眼巴巴的等着,“我的酒酿鸭子呢?”
“今天晚上就吃这个,你爱吃不吃。”
许晃理都不理他,出门去叫球球和狐狸,结果房前屋后的找了半天,就看见一副叫他哭笑不得的场面:球球在主屋前的那棵大梨树底下来回转着圈,一副极兴奋的样子又闻又刨的,而它全副的注意力此时就集中在树上那团瑟瑟发抖的东西上,不是狐狸还能是谁?许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又是无生的杰作。
他只得走去安抚住球球,这才抬头朝树上喊去:“喂狐狸……”
这时,突然从主屋里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声。
许晃头一个反应就是——叫无生!却没想到他张了嘴,竟然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喉咙里就像是被什么锁住了一样,他正要急,忽然就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从一团昏暗的大屋里飘了出来,不紧不慢的围绕在他耳边高高低低起伏着,像要把他的大脑穿透过去一般。
很快,许晃就听清那声音在叫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许晃……许晃……许……晃……”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绝对不能回答这个声音,回答了铁定没好事,可即使他很拼命的做着斗争,那个声音却像是在给他下着什么咒语一样,渐渐的,他的脑子就开始不甚清醒了,一瞬间的工夫,他觉得自己的嘴动了一下,这下他就知道坏了,但是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眼前一花,有个黑色的影子突然就站在了他面前,许晃眨眨眼,哎?这人有点儿眼熟啊?
这不是叫白的那个送快递的么?!
那张原本爱笑的脸此时却毫无表情,冷冰冰硬梆梆的像个木偶,只见他手略微一抬,跟着就有一条闪着寒光的铁链飞了过来,许晃自然是动弹不得,他先是觉得脖子上一沉,跟着全身却突然一轻,有如松脱了一般整个向上飘了起来。他下意识的低头一看,竟然有另一个自己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我靠!他脑子里突然就闪现出一个词儿来:他现在这样该不会就是“灵魂出壳”了吧?!
“来抓你了……”
对面的“白”突然面无表情的甩出来这么一句,仿佛是在下最后通牒。许晃简直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难道他还得回答一句“来抓我呀~”么?
紧接着,主屋的大门口就出现了一个长得很像宇宙黑洞的通道,不过那显然不是进屋的通道就是了。“白”脚尖一蹬地,拽着许晃就毫不犹豫的飞进了那个黑洞,几乎是在同时,那个洞口也在他们身后迅速合拢,刚刚还扭曲了的空间瞬间恢复原状,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这时候,影壁后的无生才终于现出了身形,他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半隐于黑暗中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第十二卦:阴间欢迎你(上)
“喂!我说——喂!”许晃忍耐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奋力叫着前面那个硬梆梆的黑影,“白!你到底搞什么鬼啊?!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从那个黑洞进来之后,他已经被拖着飞了不知道多远了,刚刚开始的惊慌失措已经被消磨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焦躁,这个漆黑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无限延伸着,可奇怪的是,虽说是漆黑一片,他却仍然可以看清对方和自己的身形,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一眨眼间,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发光的物体,许晃定晴一看,那竟然是一扇装饰着西洋花纹的大理石大门。
到了?
他这么想着,然后下一秒整个空间里却出现了更多的各式各样的大门,有旧式的朱漆大门,也有日式的纸拉门,有寒酸的铁卷门,还有花俏的宫殿式大门,总之各色奇奇怪怪的大门层出不穷,许晃正在疑惑,突然,从一扇陈旧的木式小门的缝隙里挤出一只白色的半透明的手,以一种明显是非人的长度向许晃这边伸了过来,他当然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语无伦次的哇哇叫着前面的“白”,让他再飞快点儿,可他越是害怕,那只手就越是在生长,而且颜色也渐渐不再透明,仿佛就是一只活生生的人手。
眼看这只手就要追上来了,忽然又从刚刚经过的另一扇门里伸出一只幽蓝的鬼爪,许晃惊慌得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不过这回没等他叫,脖子上突然一紧,他整个人就被拽到了前面,那个“白”好不容易才张口说话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就到不了了。”
“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你弄出来的东西,我想不了办法。”
“啊?!”
“你心里杂念太多,这些东西都是被你吸引过来的。”“白”继续面无表情的解说着,随手一鞭打在又纠缠上来的那些手上,“如果被其中一只缠上了,我们就会跌入某个不知名的空间里,很难再回来了。”
“那怎么办?”
“两个选择:第一,你自己消除杂念,第二,我丢下你自己走。”
“啊?!”
只一瞬间,许晃突然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家伙与无生是不同的。无生虽然总是嘴上刻薄,但他是决不会丢下自己的,可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白无常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根本就不知道。为了自保,他是完全有可能丢下许晃不管的。难道他就要这么迷失在这个陌生诡异的地方了?许晃有生以来头一次尝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心猛地往下一沉,同时也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浮现了出来——
该死的!这种时候为什么他偏偏不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