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子卿直直坐着,微微一笑,伸手握住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柳夫人对着子卿道:“身子好利索了吧,那夜真是……”
子卿清风朗月一笑:“哪家孩子做错事不受惩罚呢?爹爹教训孩儿是应该的。”
柳夫人一怔,似乎抓住些什么。转而笑得春风满面。
突然,乔生探起头来,“咦,我的酒杯哪儿去了?”
屋外大雪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将平阳城变成一片雪国。
初一清晨,大雪初霁,柳府里几株红梅,绽开枝头,傲雪怒放,临寒吐芳。
乔阳,乔生,子卿三人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互相扔雪球,玩儿得不亦乐乎。
一会儿功夫,三人已经是满头大汗,脸颊红扑扑的。
乔阳功夫最好,一丢一个中,不一会儿,乔生就被扔得浑身是雪,子卿虽然准头不够,躲躲闪闪极为灵巧,乔生没办法,最后情急之下,坐在地上耍起无赖来。
子卿怕他冻了身子,无奈走过去就要扶起,却冷不丁被乔生扔了个雪球过来,打在脸上。
“哦也!”无赖得意洋洋地跳着跑远了。
子卿一边用手拍开脸上颈上的雪团,一边气急而笑。转过头来对不远处的乔阳道:“乔生真是个孩子。”
乔阳闻言望向子卿,恍惚中见那人,黑发如瀑,肤白胜雪,红颊欺霞,眉目似画,站在怒放的红梅枝下,抚着耳发,笑得清澈温暖,宛若扑面而来的红梅香。
只听“啪嗒”一声,一堆冰雪压在了红梅枝上。
子卿见乔阳看着自己发愣,不解问道:“怎么了?”
“没,没——梅,梅花好香。”
当晚,子卿丢给乔阳一个香囊道:“那么喜欢梅花香,这个梅花香囊给你。”
乔阳接过,用鼻子嗅嗅,果然清香扑鼻,旋即就挂在腰上,看了一眼子卿,别有深意道:“子卿,你要是个女子该多好。”
子卿闻言冷下了脸:“我本就是铮铮男儿郎,当女子做什么。”
第十一章:南湘风流
话说除夕那夜过后,柳乔阳既没有被老爹拉去照看生意,也没有被老娘催着娶妻生子,私塾再也不用去,于是乐得日日夜夜和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
这日,瘦猴儿提议,大家一起上南湘馆见识见识。
南湘馆其实也是一家女支馆,只不过是一家男女支馆。平阳城里南风盛行,高宅大院里时常养着几个男宠,厌倦了娇莺浪蝶的纨绔子弟也喜欢到南湘馆寻欢作乐。
罗入景一听连连摆手,死活不去。众人哈哈大笑:“这还没有成亲,就变成妻管严啦,哈哈哈哈!”罗入景也不恼,辞了众人就去找他的芊芊姑娘。
柳乔阳一行来到南湘馆前,一盏盏红纱灯挂着阶前,馆内隐隐丝竹管弦,说笑打闹,好不热闹。纱灯里的烛火一闪一闪,人也就跟着虚虚晃晃起来,晕晕乎乎地就被迎门的小倌领了进去。
七弯八拐穿过长廊,只见一排排亭台楼阁众星拱月搬地簇拥一座两层楼台。楼上楼下,纱帘飘飞,人影错落。绵软娇柔的笑乐声,婉转挑弄的丝竹声,朦胧暧昧的调情声,混杂着这美酒香,脂粉气,直教众人骨头一酥,心头一颤。
小倌领了众人上了二楼,一路上,只见里面的男馆,打扮得七八分像女人,细细的腰肢扭动着,迷离的眼眸调笑着,红润的俏嘴低语着,只把上来寻欢作乐的人服侍地不知今夕何夕,大把大把的银票往自己身上揣。
众人才落座,便有男馆过来陪酒作乐。这时却听到茜纱帐外隐隐有责骂声,原来是老鸨在训斥哪个男倌没有把客人服侍好,让客人不满离开。
柳乔阳举杯饮尽杯中之酒,挑开茜纱红账,侧眼望了过去。只见那男倌长得清清净净,此刻低头不语,只是那眼角一动,便勾出丝丝风情。
柳乔阳邪魅一笑,抬手对老鸨道:“嬷嬷,在下想请小倌人过来陪饮几杯,不知可好?”那老鸨转过头来,立刻满脸堆笑,乐成一枝花儿了:“这就让初香过来伺候,公子还要什么尽管吩咐。”一边斜眼催促那小倌:“还不快过去。再不伶俐点儿,可仔细了你的皮。”
初香赶紧过来,为乔阳斟酒道谢,清净的脸上一双桃花眼闪过脉脉情意。
侯德明打趣道:“我们的乔阳公子真是潇洒风流,连在南湘馆,也能趁人之危骗得美人心。”
乔阳用手牵起初香粉嫩的手,放在嘴下轻轻一亲:“那也得有美人心可骗啊。”
座中又是一片欢笑。
琼浆美酒,一杯接着一杯,初香饮酒作诗,软语轻歌无所不能。酒酣之际,两抹嫣红爬上脸颊,更添风情无限。半醉半醒之间,乔阳瞧着初香越来越喜欢,环上他的腰肢要他喂自己饮酒。
在这之前,乔阳从不知,原来和一个男子虚凰假凤也是如此风流快意。
酒喝到酣处,初香便把乔阳往自己的翠芳轩中带,剪暗烛光,放下纱帐。微风一吹,纱帐轻轻飘扬,烛光明明灭灭,照着初香的眼眸迷迷离离。乔阳也迷迷蒙蒙,只觉陷入软丈红尘翻身不得。
第十二章:误入江南
后来,侯德明问起柳乔阳,那夜滋味如何?
柳乔阳眯起双眼,邪恶地问:“想知道?”
侯德明点头如捣蒜。
“不告诉你!”
倾城阁每每作了新曲新舞,都会邀请各个风流名士前去倾听鉴赏。由于柳乔阳一伙儿经常出出入入,和里面的管事们混熟了,于是一张邀请帖也客客气气地送到柳府。
柳乔阳便借花献佛,带了子卿一道前去听新曲儿。
台上倩女含眉低首,轻拢,慢捻,抹复挑。只见纤纤玉手在琴上起起落落,叮叮咚咚之间,一幅烟雨江南的画卷徐徐从弦上绘出,台下众人恍然只觉误入江南,听那细雨碎地,幽泉流深。
当此之时,六名细眉柳腰的舞姬踏着轻柔的步子从台子左右两边款款而出。浅绿的长袖纱裙随着曼妙的身姿舞动,姣好红润的面庞如春水映桃花。抬头低眉,举手投足,尽与琴声配合得丝丝入扣。直让人觉得春风拂面,桃红柳绿,美好不似人间。
座中无论是真风雅的还是装风雅的,无不沉醉其中。
一曲作罢,满堂喝彩。
趁着曲终的间隙,乔阳偷眼看一旁的子卿,发现他竟然激动地双颊绯红,明眸神采奕奕。
正想打趣两句,突然看见南湘馆的初香竟然也来听曲,这时看见了乔阳,便径直走了过来。
不待乔阳说话,初香娉娉婷婷贴了过来“原来你也在这里~”
“咳咳咳,咳咳咳,子卿,这是初香。”见初香毫不客气得坐在了自己身边,乔阳尴尴尬尬地介绍:“咳咳咳,初香,这是我弟弟子卿。”
谁知初香嫣然一笑,大方介绍自己:“在下南湘馆翠芳轩的初香。没想到乔阳公子竟有如此俊俏的弟弟。”
“咯噔”乔阳心中一跳,初香竟然自报家门。子卿为人向来清正,从不与沦落风尘的人打交道。心中顿时忐忐忑忑,偷眼打量子卿。
子卿先是一愣,随即莞尔,笑得淡漠疏离:“失敬失敬。”
这时,隔壁桌一小眼白面的纨绔子弟开口嚷道:“哟,瞧瞧,那不是南湘馆的小倌人么?怎么,男娼也来附庸高雅呀!”
此语一出,小眼儿旁边众人皆哈哈大笑,乔阳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初香闻言却不生气,回头恭敬一笑:“小的不才,的确附庸高雅。”
那小眼儿还不放过,掏出一张银票甩了甩:“过来亲小爷一下,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乔阳心中怒火蹭得就冒起来了。
“嘭”拍案而起。
却不是乔阳,而是旁边的子卿:“要猥琐下流请到外面去!”子卿脸上蒙着一层寒霜,厉声道。
“哟~我猥琐下流,你和男娼勾勾搭搭,真是好高雅!”那人小眼儿中露着轻蔑,阴阳怪气道。
“你!”子卿气红一张俏脸。
气氛顿时一僵,双方剑拔弩张。
第十三章:差点吻了
这时,倾城阁的崔管事恭恭敬敬走过来,笑着向两边施礼。
“卖老生个薄面,请落座听曲。”
谁知小眼儿却不买账还要刁难:“这倾城阁好歹是个风流文雅之地,这男娼一来,成何体统,还请崔管事撵了出去。”
子卿冷眼瞥了一眼那丑恶的人,清朗地说道:“这风流文雅只在于个人修养,无关乎身份。何况弹曲之人本是为知音而弹,能领略其中意境,是男倌又何妨?”
“我就不信他能领略出什么东西来。哼,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小眼儿啐了一句。
崔管事拱手道:“刚才那位小公子说得极是。不如这样,你们三位把刚才那曲中的意境用一句话描绘出来,到底适不适合在这儿听曲自然一听既知。”
子卿听后随口说道:“在下耳中所闻正是:雨似轻丝恣意舞,柳若扶风映桃妖。”
初香也接口:“雨打荷塘泛清香,风吹细柳欲还家。”
两人都已开口,那小眼儿见无法抵赖,硬着头皮也说了句:“曲好人美我喜欢。”
“噗~”四下一阵哄笑。
却见崔管事对子卿拱拱手道:“公子高洁。”
又对初香拱拱手道:“公子雅兴。”
最后对小眼儿拱拱手道:“公子好直爽。”
“既然大家都是懂曲儿之人,不妨坐下,共赏下首新曲。”
给足台阶儿,小眼儿终于不再纠缠,瞪了子卿一眼,哼了一声,扭头听曲。
初香起身为子卿深施一礼,表示感激。一不留神,袖中一物滑落在地。
初香赶紧捡起来,突然记起,自己正是要将此物物归原主。
正是那个梅花香囊。
初香把香囊递给乔阳道:“柳公子那天慌忙之中落下此物,初香不知公子府在何处,只好带在身上,想着等碰到公子就还你,刚才竟然给忘了。”
柳乔阳突然如芒刺在背,子卿眼神扫过之处,仿佛结了层霜,于是握着香囊,哭笑不得。
子卿冰冷的脸上突然勾起一抹笑,乔阳又觉得那霜变成了冰。
一把夺过香囊,扔到窗外,子卿笑容可掬地说:“不过是个小物什,脏了,就扔了吧”
说罢转身告辞,说是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家。
只留下柳乔阳陪着初香苦笑。
也没心思听曲了,柳乔阳便送初香回南湘馆。
到了南湘馆后,又顺便到初香的翠芳轩坐坐。
坐下之后,又顺便喝喝小酒。
于是饮了一杯又一杯。
初香坐在旁边服侍,也是倒了一杯又一杯。
也不知道喝了第几杯,只觉得人昏昏沉沉。一定是醉了,不然怎么会错觉初香那双桃花眼闪着灼灼的光,而且越来越近。
初香的水嫩双唇贴在乔阳的耳侧,吹气如兰:“我想……”
乔阳只觉面上一热,骨头一酥,一股邪火自腹中蹿了起来。
一把环住初香的腰贴身将他压在身下。
正要吻下,心中的一张脸突然和眼前的人合二为一,乔阳一惊,如冷水直灌天灵盖,竟然兴致全无,落荒而逃。
第十四章:小吻一下
乔阳跑回自家院子里,看见子卿正从院子走过,突然酒劲又上来了,竟然晕晕沉沉地软倒在地。
子卿连忙过来扶了他往屋里去,虽然还因下午的事情心里有气,见了乔阳宿醉的样子又舍不得丢下他不管,便吩咐厨娘张妈去熬一碗醒酒茶,自己服侍着让乔阳躺在床上。
端过张妈送来的醒酒茶,却见乔阳紧闭双眼,似是沉沉睡去。将茶碗放在床头,刚想转身离去,目光却停在床上那人的睡颜上,兀自心中一跳。
平时见他,总是放荡骄纵,飞扬强势,哪有半分柔弱的姿态。而此时此刻,这人眉宇舒展,双颊绯红,嘴角隐隐上浮,说不出的俊美柔和。
清冷的房间里混杂着酒气,一丝梅香若有若无,隐约可闻。子卿循了香源望过去,原来是他腰间的梅花香囊。
他什么时候又去捡了回来?
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只觉心中一柔,望向那人的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
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亮若星辰的眼光直射过来。子卿猛然回头,起身就要离开,却突然被握了手腕,重重向后一拉,重心不稳倒在床上,转瞬便被乔阳压在身下。
子卿又惊又恼,羞愤从耳根直烧到面颊,全力挣扎想要起身,却被对方死死禁锢住。不禁生气地瞪着他:“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唔……”
那人竟不管不顾,闭了眼径直吻上了子卿的唇。执着地顶开紧咬的牙齿,温柔地滑进去,卷了柔软的舌头仔细描摹。
子卿被这突如齐来的进犯惊蒙了,理智地想要推走躲开,身体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呼吸也变得极不顺畅,整个人晕眩在乔阳缠绵的吻中。
只觉得时间流逝地及其漫长,好久好久,乔阳才舔着留在唇角的一缕银丝离开那对在饱经蹂躏变得绯红水润的唇瓣,睁开双眼,那笑意盈盈的眼里哪有半分醉意?
“你没醉!”灵台恢复清明的子卿羞恨道,眼神清冽,罩着层薄怒,然而刚才那一吻却让他雪白的面颊染上潮红,唇瓣娇艳欲滴,这一丝清冷反而让他更增几分风情,直教人看了意乱情迷。
乔阳突觉心脏砰砰直跳,腹中升起难以抑制的焦躁。于是再次欺身过去,环住子卿的腰肢,随着腰线摸了上去,帖住他的耳畔柔声说道:
“真是诱人。子卿,你知道吗,你这样,可比那些男倌女莺漂亮多了……”
子卿闻言脸色倏地姹白,两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去,慌乱之中摸到放在床头的醒酒茶,仿佛找到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就往乔阳身上泼去。
乔阳冷不防被泼了一脸一身的水,心中一惊一怒,渴望顿时被浇灭,不禁翻开身子,胡乱抓了袖子擦干脸上的水渍。
子卿趁机跳下床,远远地收整衣容,一边愤恨地望向乔阳怒道:“你在发什么酒疯!?”
乔阳坐在床上,没好气地斜眼望着他,满嘴地无赖:“玩儿玩儿嘛,真是没劲。”
“玩儿玩儿!?”子卿闻言更是气结:“先是上青楼找些风尘女子,再是和男倌风流快活,如今倒是玩儿到我头上来了!”
“你怎么不能让我玩儿了?”乔阳心道不好,真的把子卿惹怒了,已有半分悔意,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
“你……我是你弟弟呀!”子卿愤怒的神色中罩着一层寒冰,双手紧握,颤声道。
由于刚才的纠缠,子卿衣着不整,发髻凌乱,几丝黑发贴上他雪白的额头,双颊嫣红胜花。点漆似的眼珠闪着愤怒的光芒,修长的身子还因为惊怒微微颤抖。
好死不死,一股邪火又自腹中升腾起来,乔阳堪堪压住心头的冲动,猛然之间听闻子卿的话,顿时一愣。
料峭的寒风自窗户灌了进来,吹得烛火不住颤抖。
原本清冷的屋子,此刻更添寒意。
风吹帘帐,翻飞声触耳可闻,还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不是!”
长长的静默后幽幽传来乔阳坚定的否认。
子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整个人如坠冰窖,心痉挛疼痛,仿佛被人死死捏住。
他颤抖着缓身一步一步后退,口中喃喃道:“原来,你也当我是外人。”
退到房门口,子卿突然收敛起眼中全部的凄凉悲苦,决绝地转身,夺门而去。
乔阳直直坐在床上,久久不动。
扑哧一声,烛火被风吹熄,整个屋子坠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