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子卿却是认真的,这个世界太冷了,他很想求一个解脱,于是幽幽地说:“我是她的儿子,她未婚而产的孽子,母债子还……”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呼延恪罗近乎平静地回答道:“你与她长得太相似了,即使我只见过她的画像,即使你的风骨和她完全不像,我也敢笃定你与她的关系。”说罢,轻轻扫了子卿一眼:“你们的容貌给我带来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从未相信过你口中所言的身世。只是,”呼延恪罗笑着看着子卿:“她是她,你是你,你何罪之有呢?更何况……本就不是她一人之过。”
“可我恨她。”
“我也恨,还恨我的父王,更恨自己身在王族……”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呼延恪罗,今天的他难得的正经,俊美的脸庞再看不出一丝往日孩子似的嬉笑任性,一派严肃端正,仿佛一夜长大的孩童。不……其实不可能,因为:“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必须懂得权力斗争,我就必须能征善战。我不仅仅是我自己,还肩负着母妃族人的命运,更是北棘可能的王位继承人。我不仅仅没有父爱,就连普通的兄弟之情也没有,在哥哥们眼里,只不过是他们继承王位的一个威胁而已。”
呼延恪罗落寞地说着,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有一丝不真实的恍惚:“身为王子,与他人的情感联系也稀薄得很,别人对我前呼后应不过是因为我的地位,一旦失势,”呼延恪罗轻轻一笑:“就如现在这般,树倒猢狲散,落得逃亡他乡的地步……可是小卿,”
呼延恪罗忽然怜惜地看着子卿,认真地说道:“我接受我的命运,即使它逼着我成长,让我承受异于常人的痛苦。而且,我定会变得更加强大,从而掌控自己的命运。如果可以,我还想掌控北棘的命运,改变千万人的命运。”
子卿一瞬不瞬地看着呼延恪罗,那双红瞳此刻异常的坚定明亮,仿佛一颗小火苗,亦照亮了自己内心的一隅。相比之下,自己……果然懦弱得可以……
“小卿,你是赵陌荻的儿子又怎样呢?因此就活不下去了吗?”呼延恪罗忽然笑道:“死是一条路,漂漂亮亮活下去又是另一条路,不是吗?小卿……”呼延恪罗伸过手去握住子卿的:“死太简单了,该如何活下去,才是你该想的事。”
“恪罗……”子卿垂着如黑羽般浓密的长睫,颤抖不已。
“你昨天到底碰上了什么事,让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呼延恪罗关心地问道。
“我被人带去了母亲的居所,还被他们画成了母亲的样子……”子卿低声答道。
呼延恪罗闻言眉头一皱:“什么人?你看清了吗?”
子卿摇摇头:“我在路上被人迷昏,醒来就成那样了,却没见着一个人。”
“嗯?没见着人?”呼延恪罗眉头紧皱:“那你又如何知道你的身世的?”
子卿讪讪一笑,轻声说:“那是因为那间房子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是小时候留下的印象。那间闺房的镜子上题着赵陌荻诗,而镜中的我……像个妖魅,就如你形容的赵陌荻一样……”说到这里,子卿忽然忆起一事,心中哆嗦起来:“对了,那间屋子还连着一个屋子,中间隔着一道竹帘。我记得那时有一个人”嗯“了一声,还不等我看清,就又被迷晕了。”
子卿想起了那个令他恐惧的声音,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呼延恪罗感觉到子卿的害怕,不由握紧他的手,想温暖他冰凉的双手。
同时皱着眉头思索着:“竟然能自由出入公主遗居,又熟知赵陌荻的长相……我想该是大庆皇室之人吧……”可是是谁呢?除了恪勤,到底还有谁对子卿是公主之子感兴趣呢?如果说是出于和恪勤一般的考虑,那为何又要把子卿放了呢?
正想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还有茗烟着急的声音:“子卿,你快开开门,我有事跟你说!”
第五十二章:搅合搅合
呼延恪罗闻声立即起身去开门,子卿也掀开被子想从床上下来。
“怎么会是你!?”门一开,茗烟没想到迎头碰上的竟然是呼延恪罗,不由柳眉一蹙。再往里一看,子卿正“慌慌张张”地从床上下来,顿时心里一堵。
呼延恪罗大方地笑道:“姑娘这么着急有何要事?”
茗烟瞪着杏眼斜了他一眼,有事儿也不干你的事儿,哼!想着,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都这个时候了,子卿怎么还在床上?明明那谁谁谁在屋里,门怎么是锁着的……
“茗烟,怎么了?”子卿已经站了起来轻声问道。
“还怎么了……”的确有着急的事儿,茗烟本来打算往小了说,可目前而今眼目下,当然得怎么严重怎么来,快言快语道:“南疆瘟疫爆发,乔阳染疾快不行了!”
“什么!”子卿脸上的血色似乎倏地被人吸干,像片薄纸一样苍白,腿一软,跌坐到床上。
呼延恪罗忙过去扶着。子卿曾在迷迷糊糊中唤乔阳的名字,昨晚还把自己误认为是乔阳,呼延恪罗即使不知实情,自然也明白这个柳乔阳与子卿关系深厚。此刻乍闻这样的消息,对于几乎没有生的意志的子卿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无论如何不能让子卿崩溃……这自然是因为子卿是呼延恪罗唯一的赌注,同时,还有一些原因,呼延恪罗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小卿,姑娘跟你说笑呢,事情没那么严重。”一边安慰一边扭头严肃地对茗烟道:“还请姑娘如实道来。”
到底还是担心的……看到子卿的反应,茗烟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欣慰,不过更多的还是愧疚和怜惜,便顺着呼延恪罗的话接着说:“的确骗你的呢,瞧你担心的。乔阳的确生病了,不过只是些许风寒,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只是因为这突发的瘟疫,他提前回来了,估摸着再几天就到平阳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
子卿闻言心中一口气稍喘,不由抬起头来瞪了茗烟一眼。
茗烟眨眨杏眼,哈哈干笑两声缓和缓和气氛,瞄了瞄那谁谁谁搭在子卿身上的爪子,心里瞬间打了主意:你要死缠在子卿身边,那我就来点亮灯泡搅合你们,直到乔阳回来。(乱入的灯泡君。)
于是理直气壮地走了过去,笑眯眯地说:“子卿,好久都没给你伴舞了,正好我现在闲着,我们再来好不好。”牵起子卿的手不着痕迹地将他拉离呼延恪罗的怀抱,
“诶?姑娘你会跳舞?”呼延恪罗闻言眼睛一亮。
姐姐我在倾城阁跳舞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哼,“那是自然。”茗烟眯起眼睛来给了呼延恪罗一个甜甜的微笑。
“如此甚好!”呼延恪罗显然很有兴趣,对子卿说道:“小卿,不如你我合奏一曲,让茗烟姑娘给我们伴舞吧。”
还合奏……“你们北棘人的曲乐我可能不太懂。”茗烟眨眨杏眼为难地说:“况且……我们大庆人的舞蹈,你能看懂吗?”
“没有问题,其实我很喜欢。”呼延恪罗爽朗地答道。
子卿却听出了茗烟的话中刺中带刺,不由对茗烟说道:“恪罗也精通曲乐的。不如我们一起到后院去,弹琴跳舞,可好?”
哼!“那自然是好的。”茗烟笑着对子卿道。
第五十三章:阴谋序曲
“小卿,那你收整收整,我到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呼延恪罗一边说着一边出了门。此人到倾城阁的日子还没几天,就已经把厨房混熟摸透了。
茗烟也跟着出去了,走在后面,看着呼延恪罗那健壮修长的背影,突然面色一冷,提起两指倏地向呼延恪罗的命门戳去。
正要戳中之际,指头突然一空,还不待茗烟收身而退,手腕已是一热,竟被人握住,往前猛力拉去。
一个回旋,倒到了某个人的怀里,与之鼻尖相闻,四目相对。
茗烟没有料到呼延恪罗功夫竟在自己之上,偷袭不成反被制住已是错愕之极,此时被他揽住腰身,被迫已暧昧之姿与之相对,再看到那双谜一般的红瞳浮起一丝得意,不由恼羞成怒,猛地挣开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一声响,在长廊上,格外清脆。
呼延恪罗抽回手捂着被扇红的脸,无辜地说道:“喂~我说茗烟姑娘,我不记得我哪里惹过你。你暗算我不说,干嘛还打我?”
“哼!本姑娘高兴!”茗烟自知理亏,但依旧嘴硬,可面颊却不知为何浮起了一抹嫣红。
呼延恪罗并不和她计较,只是“善意”提醒道:“姑娘如此霸道,别说是在平阳,就算是在北棘,也不敢有男人娶。”
“你!!!”竟敢拿姑娘家的婚事取笑,茗烟眼中怒火陡生,直喷呼延恪罗,抽了短刀就要刺来,呼延恪罗及时握住茗烟的手腕,止住她的进攻,笑道:“你这样,小卿是不会喜欢的。我觉得小卿会喜欢温文点的女孩。”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茗烟一愣,怒火瞬间消了下去。原来……原来呼延恪罗以为自己喜欢子卿,所以才不爽子卿被他跟在身边。
茗烟回复理智,呼延恪罗既然这么以为,那他根本就不知道子卿感情的事了,也就是说自己误会了他,这么说来……茗烟忽然抬起眼来,狠狠地瞪着呼延恪罗:
“说!你跟在子卿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
呼延恪罗明朗地一笑:“保护他啊~”
“哼!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子卿虽然文弱,却也不至于需要人寸步不离地保护。”茗烟冷冷地盯着呼延恪罗:“即使要保护,也轮不到你!”
呼延恪罗放开茗烟的手腕,同时收起了笑容:“信不信由你。他现在是真的被奇怪的人盯上了,我却既不知道他们是谁,又不知道他们目的为何。姑娘身手了得,如果可以,我也想请姑娘一起保护好他。”
一番话,被呼延恪罗至真至诚地说了出来,再观他认真凝定的眸,茗烟不由地信了几分,却也不敢全信,便说道:“我自然会护着子卿。只是你和子卿非亲非故,为何如此关心他的安危?”
呼延恪罗勾起唇角一笑,眨了眨右眼,半真半假地说道:“人和人的缘分很难说,看到小卿那么纯真柔弱,就不由自主地想保护咯。”
去你的缘分~呼延恪罗不肯告知实情,茗烟心知肚明。只是必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在子卿身上发生了……念及此,茗烟眉头一蹙。
“哎哟,我可得走了。”呼延恪罗突然叫道:“再不去厨房招呼一声,小卿就只得饿肚子了。”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茗烟叫住他,眼睛却看向楼下荷塘荷叶田田:“我还没问你刚才怎么看出我是撒谎骗子卿的呢?”
“这个啊~”呼延恪罗没有回头,将手背在头顶,边走边说:“我只是觉得那个柳乔阳和姑娘的关系也很深厚,如果他真的出事了,姑娘当时应该极其难过,而不是气呼呼地说出那番话。”
茗烟眼波转了回来,看着呼延恪罗消失在走廊尽头,浅浅勾起一丝笑:“倒是个聪明的人。”随即一咬红唇:“就是嘴巴太贱!”
与此同时,在小屋里,子卿上上下下地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世子送他的那把匕首。
到底丢在哪里了呢?子卿一点印象也没有。
虽说这两年,在平阳城里,有皇上的圣令,外出游历,又有非流非雾兄妹的保护,自己几乎没有用过那把匕首。只是把它带在身上,心中就莫名多了几分安全感。
莫非是昨天被人迷了带去陌荻公主遗居时让人收走了?子卿不由叹了口气,放弃了寻找。
回头时,发现案几上还残留着几段摄魂香的灰烬,子卿轻轻走了过去,捻了一些在手上,看着,不禁有些颓然。
原来自己已经堕落如此了啊。可是自己又是如此需要这样一种可以导致自己迷幻的香料来缓解身体的痛和逃避心中的苦~
子卿幽幽地望着窗外,此时,旭日如火,灿烂地照耀着万物。可子卿觉得,自己生命中的太阳早就消失了。无论自己多么努力,都像是迷失在无尽黑暗之中游魂。
呼延恪罗的话像一团小火苗,点亮自己心中的一隅,可是在这之外,却是无穷无尽黑暗的漩涡。
该怎么活着?要怎么活着?
不能爱的痛苦已经够折磨人了,如今却还要背负上难以启齿的身世。自己的身份倘若曝光,大庆国的脸面何在?那些人……又想借自己干什么?
想到这里,子卿背上不禁冷汗淋淋。昨天光被情绪所左右,丝毫没有顾及到这个危险的事实。照呼延恪罗的推断,那些人该是皇族之人,可他们为何抓了自己去?又为何放了自己回来?他们所策划的,到底又是怎样的阴谋?
子卿忽然一个机灵,想起那天在莫水湖畔发现的乔阳的字条……那是乔阳怕子卿在自己死前都不回来而给他留的绝笔信。
难道……难道……这一切都和乔阳,和疾风堂牵扯的事相关?
乔阳……
第五十四章:徒惹是非
用过早膳,三人一起来到倾城阁后院,沿着荷塘,寻了一处树荫浓密处,摆好弦琴。
天虽热,风却凉,伴着荷塘袭来的阵阵清香,让人倍感舒爽。
茗烟看着荷塘,湖面涟漪迭迭,荷叶荷叶摇摇曳曳,不禁感慨道:“子卿,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我月下抚琴,塘边伴舞?”
“怎会不记得?”当初乔阳怕我卷进事端,假装薄情,我为纾心中烦闷:“当时夜里抚琴,扰了雨姑娘,也扰了茗烟你。”说着对着茗烟淡淡一笑:“但我也因此得了一位懂曲知音的好友。”
呼延恪罗听他们说起往事,不禁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
茗烟听着子卿的回答,不由掩面一笑,明媚却带着一丝感伤:“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只是在我的心里却仿佛如昨。”
“茗烟,为何你要离开倾城阁?”这个问题子卿早就想问了,却一直没找着机会开口:“在阁中,除却雨姑娘,已无人能胜你。而舞蹈,也正是你的天赋所在,为何要放弃?”
茗烟闻言侧头看着荷塘,幽幽地说:“雨姑娘一生只为知音跳舞,而我茗烟,也只愿为真正懂曲爱曲之人伴舞。”说着,似乎有些怨怼:“要我为那些徒有其名的人伴舞,绝对不可能!”
呼延恪罗闻言眉毛一挑,猜到:“莫非你在暗指阁中的某个红人?”
“我茗烟才不需要暗指!”茗烟横了呼延恪罗一眼,大声地说道:“我就是看不惯现在红得不可一世的那个尹辞心。琴曲妖媚放荡,就跟她人一个样。”
“倒是个绝色。”呼延恪罗点头同意,但显然搞错了重点。
“哼!”茗烟闻言睁着杏眼瞪着呼延恪罗:“都是你们这些好色的男人捧的!她的琴曲明明就是一般货色,你们这些男人都被她迷了心窍,根本不论事实,就因着她的姿色捧她吹她,让她成了阁中的头牌,助长她嚣张的气焰。”接着赌气把头扭到一边:“我虽然没法挡着她不红,但谁也别想强迫我跟她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