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伞同行,
士子低头相送,妇人抬头道谢。
刹那间,时光翩跹如初见。
昔日花下精,竟是富家女。慕君才与德,奈何君家贫,门户不当对,姻缘不能成。偷跑至君家,扮作花中仙,不求君高中,惟愿同执笔。共作一幅情画。
家道中落,命运浮沉,唏嘘复唏嘘,唯今只是寡妇身。
风轻轻,雨淋淋,
伸手轻抬子下颚:颜如玉,美无双,敢问芳名。娇羞一低头:奴家唤兰芝。
……
“颜如玉,美无双~小卿,这戏唱得真好。”曲罢戏终,人群带着感慨和唏嘘纷纷散去,呼延恪罗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戏里的台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子卿轻笑着却不答话。
自己已非初涉情爱之人,戏文再好,也知道那是假的。戏虽然波折,但总会圆满。而现实中,没有谁能保证圆满。
呼延恪罗却依旧沉浸其中,干脆扮作书生样,学戏子唱到:“颜如玉,美无双,敢问芳名。”
唱着,伸手顺势勾起子卿的下巴,希望他配合自己唱:奴家唤兰芝。
哪料子卿想着心事,一时没有会意,长睫微颤,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呼延恪罗。
原本无心的动作忽然转变了意义。
指尖上的人,真正的颜如玉,美无双……一种尴尬暧昧的气氛突然从指尖蔓延开来。
可这容颜还属于另一个女人,只是一幅画像,便葬送了自己的童年!埋葬了母妃的青春!
呼延恪罗眼中冷光忽闪而过,倏地收回了手。
第四十五章:爱了错了
翌日晨时。
子卿坐在琴旁调弦,而茗烟打着为照看子卿的名义,在他的小屋里叮铃哐啷地收整。
小屋虽小,却一直清雅整洁。
所以……
子卿最终忍不住问道:“茗烟,你今天有事?”
“没事,没事。”茗烟将几案上的砚台挪到一边,看了两眼不顺眼,又给挪了回来:“你昨儿个和那个谁谁谁玩儿的可好?”
“嗯?”子卿反应过来她是在问昨晚自己请恪罗上酒楼的事,不解地应道:“哦,挺好的啊,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就问问。”茗烟心不在焉地翻开子卿的琴谱,没看两眼,自言自语道:“乔阳去了南疆。”
“我知道。”子卿低眉敛目轻声应着,伸手继续调弄琴弦,随意拨了两个音。
“哦~”茗烟应道,放下琴谱,漫不经心地走到窗前,正好挡住子卿的光线:“听说……南疆那个地方挺危险的。”
“茗烟……”子卿闻言按住琴弦,低着眉头沉静地说:“说点别的吧。”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茗烟不依不饶,牙尖嘴快地继续说:“那个谁谁谁出事的时候,你就那么着急难过。现在乔阳他去南疆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却不闻不问。”
“我能阻止他去么?”子卿幽幽地问道。
“你……”茗烟语塞,咬了咬红唇气愤道:“你现在就一点也不关心他了?!哼!成天就和那谁出双入对……”
“茗烟!”子卿皱着眉头大声打断她的话,随后将头侧到一边,低声说:“我想你误会我和恪罗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误会!”茗烟贝齿一咬,反驳道:“也许我误会你了,可我绝对没误会那谁。朋友,是朋友能死赖着住到你隔壁去?!倾城阁那么大,住哪儿不好,偏住你隔壁!”
呼延恪罗自由后,便借着雨雪霏的便利在倾城阁住下了。
“恪罗说想跟我学琴,住近了方便……”子卿借呼延恪罗的话辩解道。
“哼!我可不明白了!明明你隔壁住着人,那谁为了学琴就将人赶到别处,自己住了过来!”茗烟讥诮道:“子卿……你不觉得你太天真了吗?”
天真吗?子卿想到昨晚呼延恪罗对平阳女女支和尹辞心的兴趣,不由淡淡一笑否定了茗烟的想法。就算长得再讨喜,自己终究是个男子,那些龌龊之人惦记的也只是自己的身子,谁会真正喜欢自己?除了……唉……
见子卿不说话,茗烟哼声揶揄道:“我只是替某人觉得不值得,哼!好心好意的却被有的人冤枉,忍辱负重把那谁给救了出来了吧,有的人却丝毫不领情,只惦记着和那谁逍遥快活。真可怜,自己在南疆出生入死,却不知道自己念着的人早已别有所念了……”
“茗烟,求你别说了。”子卿侧对着茗烟,偷偷用手捏住自己的心口。
茗烟却偏要接着说:“你也知道他没什么功夫,这次去南疆险恶之地却不带我这个贴身侍卫。为什么?不就是顾忌着你的安危,想让我来保护你吗?”
“他已经有妻子了!”子卿有些气紧地大声道:“你让我以怎样的身份去关心他?!”
茗烟亦提高了音量:“你爱他,他爱你,就是这样的身份,这还不够吗?!”
“那静芸怎么办?”子卿辩道。
“不说这个还好,”茗烟咬唇:“一说这个我更来气。你们这样难道对严姐姐她好吗?乔阳根本就不爱她,却还娶了她。你们是事她什么也不知道,傻傻的以为自己尽心尽力做对所有妻子媳妇该做的事就能换来乔阳的心。”说着,茗烟的声音有些喑哑:“每次严姐姐来和我说贴心话的时候,我就特别难过,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却还要伙同你们去骗她!”
子卿闻言心里一紧,他看得出来严静芸喜欢乔阳,却并不曾想过,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女子一片痴心地爱着并不爱自己的丈夫是何等的不幸。对此,子卿无言以对。
“你为什么要走?!”茗烟情绪有些激动,丝毫没有放过子卿的意思:“你知道你走后乔阳都是怎样过的?!天天去小酒肆买醉,喝得烂醉如泥,还发酒疯,与人闹架,被别人打得鼻青眼肿地倒在路边……”
乔阳……子卿脸色惨白,紧握着心口的手不停地颤抖。
“如果不是严姐姐去劝他,我都不知道乔阳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呢?一走了之不说,好不容易回来了吧,却是回来给人添堵的!”
“茗烟……别说了……我真的不想再继续这样的感情了。”子卿无力地反抗道,声音颤颤巍巍:“我和他本就不该相爱的。既然是错误,就不该再继续……也许是因为我的突然离去,他不甘心,所以放不下,忘不掉。等死了心,就会知道怜取眼前人的……”
“什么该不该!相爱就是相爱,谁规定的男子就不能相爱?!”茗烟嘟囔着。
子卿闻言勾起唇角,笑得苦涩落寞:“没有谁规定,可你听说过男子相爱得了好下场的吗?”
茗烟语塞,憋气地使劲一跺脚。
“茗烟……对不起……”几缕阳光打在子卿苍白的脸上,竟显得那么凄凉:“你就当作是我的自私吧。千夫所指,众人唾弃的感情,子卿……承受不起。”
“好啦!”茗烟心中几许怜惜,语气却并未缓和:“是我自己多管闲事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弄,我不管了!”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刚踏出门,突然记起今天是因为收到了乔阳的信,为了将乔阳回程日期转告给子卿才来的,没想到说了那么久,把正事给忘了,便转身道:“乔阳下月初就会回来。”刚一说完,突然讪讪一笑,幽幽地对子卿说:“也不知能不能平安回来……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在意的吧。”
第四十六章:摄魂之香
茗烟“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了,独留子卿孤坐在屋里。
心绞痛地就跟要裂开了似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越来越厉害了?子卿死死抓着胸口,强忍着痛,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外出两年,感情上唯一的收获,便是将过去那些记忆统统埋在心底,给自己的心筑上一层厚厚的墙,过去的自己出不去,现在的乔阳进不来。再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过去了,忘记了,不爱了,直到自己信以为真。
这样似乎很管用,特别是在面对乔阳的时候。
可这厚厚的心墙却在得知误解乔阳的那一刻,裂了一道缝。茗烟直言快语,揶揄讽刺,不给子卿留丝毫情面。子卿面上平静,可心中那道墙就像要冰裂开来似的,汹涌的情绪喧嚣着直想喷薄而出。死命撑着,不让情绪溃堤。
而心脏,却抽搐得越来越厉害,撕裂的痛楚蔓延全身,令子卿几近虚脱,恍惚间,却突然记起一个人来。
可笑,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个人,那个糟践过自己的人。
只是,时隔多年,子卿突然切身体会到傅永斌爱而不能时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曾经,觉得他是一个疯子,因爱生恨的疯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肮脏,可耻,罪恶,不可饶恕之事。可事到如今,子卿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也会疯的。
爱过,
才懂得不能爱的痛苦。
痛……一阵痉挛让子卿眉头一蹙,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不能让别人看见我这样。恪罗昨晚说今天要来找自己学琴……
脑子里突然闪过昨夜在香料铺闻到的味道。
摄魂香……
我需要它。
子卿强忍着疼痛站起来,想要上街去找摄魂香。
……
日上三竿,某个喝上头的人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
摸摸因醉酒而有些疼的头,呼延恪罗嘟囔着:“都怪平阳的酒太香了,一不留神就喝多了。”
收整好之后,呼延恪罗窜跳到子卿的屋子里,当然是从窗格爬进来的。第一次因为情急,就从窗户跳进来,第二次想让子卿吃惊,也选择从窗户进来。从此以后,此人便跳上瘾了。
“子卿,我来找你学琴了。”呼延恪罗叫嚷着,却发现子卿屋里空无一人,便自言自语道:“不是说好了在屋里等我的嘛。”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子卿回来。一种不祥之感顿时从呼延恪罗心中升起。
“该死!”呼延恪罗握拳狠狠砸到桌子上:“这般如影随形地跟在子卿身边,却还是让那人得了可趁之机!”
而另一边,
子卿刚拐过一个无人的街角,就被人从身后用迷药捂住了口鼻,还来不及惊诧,便昏迷软倒在背后那人的身上。
第四十七章:近妖似魅
初夏的午后,轻风拂窗而入,阴凉的客室里隐隐浮动着一丝新生莲叶的清甜。
子卿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景象极其陌生。
这是……哪里?
子卿扶着因迷药还有一丝昏沉的头从客室的软榻上坐了起来。头上有什么东西随着子卿的动作叮铃作响,子卿却因迷惑于自己身处何处而没有注意。
客室里空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个人。
子卿困惑地四下望了望这个陌生的地方,屋里的陈列摆设简洁贵雅,不染纤尘。只是,没来由的,子卿觉得这个屋子没有一丝活气,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离软榻不远的一张做工别致的古琴引起了子卿的注意,不由地走了过去。
竟然是千年玄铁木做的琴身,万年乌石丝拉的琴弦!子卿心中不由暗叹,他只听说过玄铁木和乌石丝做出的乌玄琴能弹奏出这世间最美妙的旋律,却还是第一次见。奇树玄铁和稀矿乌石都是千载难逢的材质,要寻到绝非易事,不过终究还是有市有价。而将这坚硬无比的玄铁木切割成琴体,从容易脆裂的乌石中熔炼出丝弦,却非常人能为。子卿听说唯一会此技艺的工匠早已不知所踪,以至于如今乌玄琴只存在于琴师的口耳相传中,不曾有谁亲眼目睹。
这屋子的主人到底是谁?竟然拥有这样的稀世珍品!
子卿感叹着再次向四周望了望,却在看到通往内室的雕花木门时惊呆了。
眼前的雕花木门竟然和无数次在自己梦中出现的那间女子闺房的门重合了!
这是……
子卿立刻走了过去,颤抖的双手在推门时竟然还有一丝犹豫。
明知道不会有任何奇迹,子卿的胸口还是急剧地起伏着。
母亲……
子卿平心敛神,一把推开了雕花木门。
入目之景让子卿轻轻勾起了嘴角。
阳光从窗格透设进来,微风吹拂着层层淡粉透明的茜纱帘帐,轻轻飘飞。
一切有如梦中之景,却还是少了一样。
帘帐深处,只有一面立镜,那个对镜贴花黄的窈窕女子不知所踪。
啊,母亲……
第一次离母亲这么近,子卿还来不及分辨心中的百味,眼眶已经红了。怔怔地看着那面反光的立镜,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一步……
一步……
一步……
当镜中反光恰好消失时,子卿望着镜子,倏地呆住了。
镜子四边印着一簇簇荻花,右上花丛中,题着几行清秀小字:
我用一生,
写一首曲,
音成千调,
只诉一字,
刻骨铭心。
字旁边,是镜中人,鬓若流云斜,轻插明月珰。额如珠玉润,一点梅花烙。轻挑柳烟眉,风情绝天下。半阖含情目,妩媚世无双……
是谁把自己装扮成了女子的模样?!还是如此妖魅的妆容!
子卿一把扯下头上珠饰,扔到地上……
“嗯……”
此时,一声深沉可怕的低吟忽然传了过来。
子卿惊怕的转头,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间屋子,与这间屋子只有一道细密的竹帘。正当子卿试图看清竹帘背后隐藏的人时,不知从哪里蹿出几个人,用迷药将子卿迷昏在地。
低头看了看昏迷在地的子卿,其中一人对着竹帘后的身影极恭敬地说道:
“大人意下如何?”
“放了他。”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说得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一例外地感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可怕压迫力,让人透不过气来。
说罢,帘内光影一闪,里面瞬间空无一人。
第四十八章:血色泪滴
邻街稚子银铃般的欢笑声清脆地传了过来,子卿的头微微往下一点,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竟然斜倚在上午那个无人的街角的墙边,夕阳拉长了自己孤单的身影,间或,几只暮鸟的影子在旁边掠过。
呵,原来是个梦啊!也对,自己的母亲怎么可能是大庆国的公主,那个给大庆带来灾难的女人。
想到这里,子卿微微舒了口气,轻轻站了起来。
只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呢?是因为心口疼的昏了过去么?
子卿按了按有些昏沉的头,走到前方的一口水井前,想汲水醒一醒脸。
一桶水打了上来,子卿正要伸手捧水,猝不及防,水面上倒影着的蛾眉间,一点鲜红的梅花烙像钉子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怎么可能?!子卿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往水中看去。
一张清俊的容颜随着随波轻轻晃动,眉心一点红梅分外扎眼。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有人将自己迷晕带去了母亲生前的居所,又将自己迷晕带了出来。洗去了自己脸上女子的妆容,却故意留下眉心这点红梅。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