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花色绯红。
是放纵情~欲时染满面颊的颜色,也是那处子之血的颜色。
是死国一片黒寂中唯一绚丽的颜色。
是对无欲无求,无生无死,无若无相的彼岸最后的抗争……
……
“我用一生,”
“写一首曲,”
“音成千调,”
“只诉一字,”
“刻骨铭心。”
宴会上,曲成,四座哑然,各怀心事。
或许,在坐宾客中,有一人听懂了,
绝代的人,绝代的曲,绚丽如黄泉路上开得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却终是通向幽冥深渊。
听懂了,
心动了,
眼,
却缓缓地闭上了。
两人的一切,
如今,
只剩下这一声叹息。
那次宴会之后,喀什乌王求亲,后来,北棘王也求亲。大庆皇帝最终选择了将陌荻公主嫁给喀什乌王。
“可是,母亲却在去喀什乌的路上得病去世了……”子卿听到这里,喃喃地对月娘说。
“不!不是的!”说到这里,月娘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悲痛,痛哭失声:“公主她是自缢而死……她是求杨大人让她自缢而死……”
第一三二章:终成叹息
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母亲的悲剧,在月娘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渐渐清晰起来,自始至终,子卿都克制住自己,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震惊与痛楚。然而此刻,听闻母亲竟然是自缢身亡,苍白的唇角不由颤抖起来。
“母亲……她……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子卿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着。
月娘泣不成声地点点头:
“我还记得……小主你是生在腊月初七……那一天,殿前的腊梅花全开了……可是公主却因为生产,身子迟迟没有好转,与喀什乌王的婚期一拖再拖。”
“直到开春,眼见着已经无法再拖下去了,可公主却不知道如何安处小主你。恰好杨大人从北棘回来,得了他的庇佑,才放心让他把你先送到王大人府上。”
……
记忆拉回到从前,
那一天,
春日明媚的阳光从窗格透设进来,和煦的微风吹拂着层层淡粉茜纱帘帐,轻盈飞舞。
陌荻公主端庄地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插上珠钗。
这是告别的一日,
她要告别的,不仅仅只是这个国家,而是整个世界。
寻着曼珠沙华铺设的鲜艳火红的道路,渡过冥河,前往那永生的彼岸。
“公主,我现在就要把你的孩子抱给奶娘了,你要看他最后一眼吗?”
雕花的门栏旁,月娘抱着三个月大的婴孩,凄伤地问道。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没多久的小婴孩,天真地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前方端坐的背影,懵懂无知。
那个背影插珠钗的纤手只是顿了顿,便坚定地将珠钗端端正正地插入斜飞的云鬓,最终也没有回头。
有的,只是幽幽的一声叹息:“月娘,你抱他走吧。我只怕再一眼,这牵绊便会让我失掉所有的勇气……”
“公主……”
“如果自己的命运无法由自己选择,那……就让它终结吧……”
一句终结,便为一个绚烂的生命永远地画上了句号,成了一个故事,而故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颗水滴,一声叹息。
……
“终结吧……”
母亲竟然如此决绝地选择自缢,为了自己伤逝的爱情,更为了自己无法选择命运的悲剧……然而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地绝然缄口中,竟然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子卿一把捏住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有什么东西找到宣泄的地方喷薄而出,又有什么东西,重重压了下来,让人无法呼吸。
“子卿……”乔阳见状揪心地将子卿揽在怀里:“没事的……”还好他的子卿还在他的身边,还好他的子卿没有延续她母亲悲剧的命运。
“我还好。”子卿望着乔阳,点了点头,声音却有些颤抖:“乔阳,我想回去……”
“嗯,那我们就走吧。”乔阳应允地点点头。
乔阳和子卿拜谢过月娘与老孙头,便一起出了门。
临走之时,沈洛殊暗中塞给了柳乔阳一张小纸条,与其轻描淡写地对望一眼,才又转圜回馄炖铺里。
只见他低声地对月娘说了几句话。
然而月娘闻言却困惑地摇了摇头。
沈洛殊轻轻抚了抚耳发,思量片刻,才悠然告辞离去。
第一三三章:夜行迷踪
却说乔阳将子卿送回柳府时,夜幕已然降临。他在书房换好夜行衣,便急急出了门。
他要去跟踪一个人。
一个沈洛殊写在纸上的人。
影卫已经将那人的行踪报告给了柳乔阳,柳乔阳按照影卫的指示,在一个城墙的拐角,果然发现了目标。
那人也一身黑衣,急急行于夜色之中。
乔阳屏息凝气,偷偷跟在那人之后。
穿过一条幽暗的胡同之后,正是一处空旷之地,目视范围极广,柳乔阳不敢贸然跟过去,于是躲藏在胡同里面,密切注意这那人的一举一动。
然而,只是一眨眼功夫,那人突然消失在柳乔阳的视线里。
嗯?
人怎么突然凭空消失了呢?
等了半晌,仍是不见动静,柳乔阳跑到那人消失的旷地里,却是未曾发现任何异样。
柳乔阳在旷地里四处看了看,莫名的,却觉得此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又太过飘渺,让他不敢断言。于是,柳乔阳在此处徘徊,试图从这里的一景一物中找出记忆的线索。
约莫半盏茶功夫,却见另外两个影卫从黑暗中出现,带来一个另柳乔阳吃惊的消息:
那人竟然出现在城门外,向着城郊的方向而去。
柳乔阳眉头一凝,对着影卫伸手往前一挥:“走!跟上去。”
幸而那人速度并不快,柳乔阳和若干影卫迅捷地追上了他。
却见那人此时并非单独一个,在他身旁,竟然多了三两个身体壮硕的黑衣人。
柳乔阳略一思量,确信自己的行踪并未被发现,却不知那人此刻为何会带着这些黑衣人,他要去往的地方,又到底是哪里?
正当柳乔阳正在疑惑之际,却发现前方的路越来越熟悉,这条熟悉的道路,通往的地方,不正是……
王之初留给子卿的农家小院么?
这人去那里干什么?子卿回柳府了,那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可是,
还没等柳乔阳继续想下去,不远处的小院里竟然传来了悲戚的琴声!!
子卿?!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一听到这琴声,柳乔阳即刻知道。
是子卿!
毋庸置疑,
弹琴的人是子卿!
……
另一边厢,
沈洛殊自馄饨铺出来以后便即刻回了沈府。
沈府里,呼延恪罗还在躺尸,茗烟在一旁照顾他。
沈洛殊径自来到呼延恪罗的房间,还没等他开口,有个人就先吵吵嚷嚷起来:“喂喂喂~你们大庆人不是最有礼貌吗?怎么门都不敲就进来了~万一看到不该看的怎么办?哈?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沈洛殊闻言呼吸微窒,不知为何,这人的痞性总让他想起另外一个人。他冷冷地扫了扫躺在床上的无赖,轻轻冷哼一声:“哼!救你的时候,你全身上下都被我看完了,还有什么不该看的?”
“咳咳咳咳~我TM~咳咳咳”呼延恪罗冷不丁听了这句话,不住地咳嗽起来,倒是旁边的茗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媚的脸上微微有点发红。
沈洛殊却仿佛没事人一样,语气依旧清冷:“我来是有事想要问你。”说着,像茗烟望了一眼。
茗烟会意立即对呼延恪罗道:“我先出去帮你看看药好了没有。”
“别走啊!!”呼延恪罗却不依,大声叫道:“别把我和这个冰块脸丢在一块儿,他肯定会趁机打击报复的!”
“你再闹倒是真有可能出事儿。”沈洛殊冷冽地看了呼延恪罗一眼,语气平淡无奇,却是暗藏气势,成功地把呼延恪罗的碎碎念掐断。见他不再闹,沈洛殊于是直接问道:“尹辞心是什么身份?”
“哼~”呼延恪罗左哼哼。
“我知道你知道,告诉我。”沈洛殊不紧不慢地说。
“哼~”呼延恪罗右哼哼。
沈洛殊无奈,只好使出最后一招:“你若不告诉我,子卿可能会有危险。”
这招果然有用,只见呼延恪罗神色立即严肃起来:“对啊!我怎么会把这给忽略了呢?现在最该恨子卿的,就数她了。”
“她到底是谁?”
呼延恪罗顿了顿,才沉声说道:“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的,她是喀什乌王的小女儿,却不知为何到了大庆,还隐身在倾城阁。”
沈洛殊闻言轻轻倒吸一口冷气,嘴中喃喃道:“原来喀什乌的质子的就是她……难怪当初皇上要派慕成佑去保护她……那现在”说着,沈洛殊忽然抬起头来,大呼一声:“不好!”
第一三四章:海棠之陨
月明星稀,云清风冷。
农家小院中,子卿独自扶着琴。
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有梦中和煦阳光里那从不曾转过身来的背影。如今获悉了母亲真实的过往,一切却变得那么不真实起来,只有满腔无法表达的情绪,唯借怅然流淌的琴音抒发缅怀。
因为是临时回的柳府,子卿的物什还留在这个小院,包括他的琴。
所以他回来了,
在这个院子里弹着琴,
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在一点一点地临近。
“柳子卿!”
一声娇喝,喝断了伤泣的琴声。
“原来你真的就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子!”来人厉声说道,一边短刀架到了子卿的脖子上。
子卿没有抬头,但他已经从声音中分辨出来人是谁了,轻声问道:“尹姑娘,你我并无宿怨,你却百般刁难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娘吗?”
“哈哈哈~”尹辞心媚笑起来,笑声在黑夜里听来凄厉无比:“没错!都是你娘!都是因为你娘那张魔鬼一样的面孔!”
“魔鬼?”子卿喃喃重复道,转身抬起头来看向尹辞心,那张酷似母亲的脸,是那么的精致俊俏,一双眼眸清凌凌的好似溪水拂石。
尹辞心一只手拿刀抵在子卿的脖颈处,另一只手勾起子卿的下巴,冷冷地媚笑着低下头:“就是这张魔鬼一般的面容,让父王抛弃我的生母,让我沦落为永远不被承认的公主,还有……”说着,尹辞心狠狠地扯下自己的黑色面罩,露出那条如蛆虫般难看的疤痕:“我毁去的容颜!你说!你说!这一切,该不该你来偿还?”
子卿看着尹辞心脸颊上那条狰狞的疤痕,不由吸了一口冷气,他从来没想过,为尹辞心绝美容颜增添神秘感的黑色面纱下,竟然埋藏着如此的秘密。子卿颤抖着说:“为什么?为什么是母亲害你成这样?”
“哼!告诉你又何妨?反正你也命不久矣。”尹辞心冷哼一声,脸庞如冰霜一般冷厉,却又如黑夜一般凄凉绝望: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你身上明明流着王室的血液,却受着最下贱的待遇,而这一切,本来不该发生在我身上!如果不是因为父王被那贱女人勾住了魂,他就不会忘记母亲,忘记了皇宫外还有一个女人在等他。我母亲本该被迎进王宫,成为高贵的王妃,而我,也应该是最高贵的公主!”
“呵呵呵~”尹辞心惨笑道:“然而我母亲直到死都没有等到迎她进宫的马车,我却在母亲死后被王宫的人从侧门领了进去……本来,我以为我会受尽父王的宠爱,凭我那时国色天骄的容颜……可是!父王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一次。他的心都被蛇蝎迷了心窍!”
“直到我看到那张画像,才知道父王迷恋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尹辞心说着,捏住子卿的下巴,轻蔑地看了看他:“虽然你长得很像,可你却连那张画像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尹辞心松开子卿的下巴,继续说道:“那是一张只有魔鬼才会有的面容。”
“那时……我也被画中人所震撼了……天真地以为,我只要学会她的妆容,学会她的风姿,学会她媚骨惑心的笑容,便会换回父王的爱。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父王眼中还是没有我!”说着,尹辞心的眼中露出凶狠的神情,左手紧紧握拳:“于是,我把那张噩梦撕了,我不要父王再看到那魔鬼一样的面容……可是他发现后,竟然一脚把我揣出去,撞到柜子角上,血肉模糊。”
尹辞心指着自己面上的那条疤:“那副面孔,迷惑了我的父王,也像一个诅咒一样,剥夺了我的美貌,让我生活在噩梦之中。我要毁灭她!这样我的噩梦才会结束!我要毁灭与她相关的一切!!”尹辞心越说越激动,凶狠地对着子卿道:“包括你!!”
说着,架在子卿脖子上的刀忽然收回,却又带着狠毒与恶意狠狠地刺向子卿的心脏!
然而,
电光火石之间,
尹辞心用力下刺的手却被人用力缚住。
几近疯魔的尹辞心转身一看,
竟是柳乔阳,而她带来的人手也同时被影卫制住了。
“你说够了吗?”柳乔阳冷冷地看着因为愤怒而使得脸扭曲变形的尹辞心:“说够了的话,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是你陷害子卿,让他被倾城阁扫地出门,如今还想要他的性命!你说!我们该怎么算这笔账?”
“哈哈哈!哈哈哈!”尹辞心狂魔地笑着:“你算什么东西!本公主要杀的人,一定不会留下活口。”
“哼!还公主?!”柳乔阳戏谑道:“你不自己都承认了吗?喀什乌王从来就没有认过你这个公主!你再要口出狂言,休怪我不客气!”
柳乔阳的话无异于雪上加霜,尹辞心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气急败坏地挣脱他的束缚,双手一把掐住子卿的脖子,疯狂地想要置子卿于死地。
“你这个疯子,放开子卿!”柳乔阳没有意料到尹辞心这一出举动,拼命地想要把她从子卿身上拉开。
可尹辞心却真如一个疯子似的蛮横固执,无论怎样都掰不动她的手,而子卿在她疯狂的掐捏下,已经满脸通红,快喘不上气来了。
眼见无可施为,情急之中,柳乔阳将腰间短刀一拔,向着尹辞心的后背狠狠刺去……
“刀下留人!”
正在这是,沈洛殊却突然赶到,见状急忙喝了一声。于此同时,手中银针催发,急速飞向尹辞心的脖子。
银针一刺,尹辞心忽然像被麻醉了似的,双手放开子卿,整个人瘫软着倒向柳乔阳,柳乔阳顺势接住她。
而被松开的子卿猛咳不止。
“还好赶上了!”沈洛殊暗松一口气,对柳乔阳解释道:“她虽然不是册封的公主,然而却是喀什乌与大庆停站之约所交换的质子。而大庆交换过去的质子,正是二皇子。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不仅二皇子性命不保,喀什乌与大庆的关系也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