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卫彻皱了皱眉头,林景生住的房间跟这儿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哪儿有大清早找人寻到这个地方来的。正要揭穿这小孩子,燕承锦看出他的意图,朝他摆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别在这儿摆一张臭脸唬人,我可不爱看。我又没说不去浜洲了只不过旅途劳顿,想先休息几天,这事以后再说总行了吧。”
卫彻本来还有其事,看看还有明达在场,他做事谨慎,并不因为这孩子还小就不加小心,再看看燕承锦也一番不情愿理会自己的模样,只得将到口的话咽回去。他看着这一大一小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卫彻虽然已经做了爹,对孩子那种拉拉杂杂毫无逻辑可言的话题还是深感无力,自觉与此时的二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在内心又将燕承锦暗暗鄙视了一番,明面上却是木着张脸告辞出去。
明达等卫彻一出去,立即拉拉燕承锦的袖子,急急地问:“叔叔,你们要去那儿?”
燕承锦见他一脸的紧张,摸着他的头安慰道:“只是去浜洲一趟,并不是现在就要回去。”
明达还是一脸迷茫,过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又问道:“浜洲在那儿?离这儿远么?”
燕承锦心下奇怪,问了两句,才知道明达连最近的城镇也没有去过。他逃出西凌时只有一个老仆护着他,一路惊惶失措不用多说,直到凑巧遇上了林景生才得以安顿下来,这近一年来也是住在极偏僻的地方,过的是尽量不引人注目的日子,自然不会带他到集镇上晃荡,那名老仆还一再的告诫他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是谁,不然会被坏人抓回去。
当下明达把这些话和燕承锦说了一遍,燕承锦觉得浜洲虽然毗邻边境,但毕竟不是西陵境内,对方的人手也没有那么方便行事。不过再想想行事谨慎些总没有坏处,只是难为了这孩子。
如此想着,他闲谈间便仔仔细细给明达讲了些浜洲本地的风俗趣闻,听得小孩子儿满眼的好奇,也把自己在西陵时生活的情形讲了不少。
说起来西北一带的河工之前都是燕承锦在督管,虽不说所有地界都跑遍,但大致的地域布局他却是都记在心里的。再说起此地的地名,他对于身在何处也就大致有数。
在庄子里悠悠闲闲地呆了几天,他终于闲不住想到附近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当地河道情形及民生种种——虽说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暂时避开皇兄,但他此行的最大目的还是这个。再者小明达乖巧听话,那可怜巴巴的好奇模样看得燕承锦十分不忍,也想借这个机会带他出来走动一二。
卫彻对他这个决定是毫无意见的,虽说要去的也只是离此不远的小镇,但好歹也是出了林景生山庄的地盘。他看燕承锦这两天在林景生陪同下,牵着明达在山庄里溜溜哒哒,指着这儿说挖个池子养鱼最好。指着那儿说种个什么树夏天好乘凉……简直把这山庄当成了自己家拿自己不当外人了。他还真怕燕承锦打算长住下去不挪窝了。
他在赞同燕承锦出行的时候把自己这看法隐讳地说了出来。自然又换来燕承锦恼羞成怒的一记白眼。
但不管这么说,一行人还是顺顺当当地离了山庄,坐了半天马车来到最近的一个城镇。找好客栈安置之后,燕承锦稍事休息之后,自觉得精神还不错,便想带着明达出去逛逛。他倒还知道轻重,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嫌卫彻等人碍眼就把他们撇在客栈中,而是把全部人都带上,浜洲与出产木材和药草出名,也出产些山蚕丝和茶叶皮毛之类的山货,此时河流解冻水道畅通,已有不少收购药草的客商前来,他们一行人并不如何显眼。
明达从前少有这样上街闲逛的机会,更兼西陵和中原不论是风俗还是器物上都有很大不同,一路只觉目不暇接,只觉得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燕承锦照顾着他好奇新鲜的心思,一路上走走停停,只当散步,如此两条街走下来,也差不多到了傍晚时分。几人顺便又打听了此处菜色最好的酒楼吃饭。
明达历经大变,远比一般的同龄孩子懂事得多,这一天看到了不少新奇有趣的东西,兴奋得小脸通红,却也不曾开口向大人讨要什么。
燕承锦越发觉得这孩子惹人怜爱。
酒楼所在的街道十分热闹,门外两旁就有不少小摊贩买些零食杂耍的小玩意儿。
燕承锦见明达人虽然坐在店里,却一直扭头朝小摊上张望,那眼睛都直勾勾不会拐弯了,不禁有些好笑,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明达一惊,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看向燕承锦。却见燕承锦径自去掏了卫彻腰包。他自己是没带钱的,也不管后者的脸色如何,从其中翻翻拣拣地找出些铜钱来,递向明达:“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明达看了看木着脸但显然心情并不愉快的卫彻,畏畏缩缩地摆手,红着脸小声道:“不用了。我什么都不要。”
燕承锦笑嘻嘻地非要把钱往他手里缩:“是我想吃五香瓜子仁,你去帮我买点儿回来。”脚却伸了过去,在卫彻的脚背上碾了两下。后者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明达身上移开,低头专心地研究起桌面上的木纹。
明达不知所措,又把视线看向了林景生。
林景生也不知有没有发觉桌下发生的一切,对着明达十分和气地笑着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想要的,也一并买回来吧。”却也不让卫彻破费,手中掏出零钱来。
明达松了口气,也不要燕承锦塞过来的铜板,跑过去林景生身边接了钱,很高兴地朝住跑。
他们坐在正厅里,从大门口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明达身影,放他一人去买些小东西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等菜上桌的工夫,门口又来了一辆马车,显然是店里的熟客,刚在门口停下,就有小二上前去招呼,帮着要将马牵住后头。
明达买了一堆东西抱在怀里,正低着头飞快地往回跑,不提防有人从马车上掀帘下来,一头撞了个正着,那人被撞得后退了一步,唉呀一声,却是个年经女子声气。明达怀里抱着的东西噼噼啪啪掉了一点,半包五香瓜子全撒了,两个糖人更是黏到了对方裙子上。
就听那女孩子尖叫了一声,低头一看自己裙子被弄脏,更是跺着脚嗔叫起来:“我的裙子!你这小鬼怎么回事?怎么走路的啊?”
明达自己也撞得晕头转向,但他还是知道是自己犯了错。他知道自己的口音和别人有些区别,出门在外都不怎么和旁人说话,这时情急之下也便忘了,脱口而出道:“对不起。”
林景生已经站起身来,快步朝门口走去。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似乎是那女子的随从之中有人咦了一声,一把攥住明达的胳膊,将他扯到了面前仔细打量。
这人身形魁梧面相甚是凶恶,明达本来还一声痛呼,一抬眼就见他鹰鹫一般的目光狠狠盯着自己,不由吓得小脸发白,哆哆嗦嗦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景生眉头微微一皱,快走了两步,他只是一伸手,那人也不知怎么的手一松,明达就轻轻松松回到他手里,被他牵着手拉到了身后。
好在那女子虽然着恼,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见明达被吓得不轻,却先回身斥责自已的随从道:“人家想必也不是故意的,你吓唬人家一个小孩子干什么。”
那鎱侍卫对她的话倒是十分顺从,唯唯喏喏地应了声,只是目光却有些闪烁,仍然偷偷地向藏在林景生身后的明达打量。
明达方才被他狠狠吓住,这时甫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十分害怕地就往后又缩了缩。
这本来不是多大的事,燕承锦最初也没有过来,不过从那人把孩子扯过去之时,他脸色已经沉下来,而卫彻等人已经都站了起来,只等他吩咐。只是听这少女说话态度还算通情达理,燕承锦这才没有如何动作。只是看见明达害怕的模样,终究是有些不快。他朝着明达招了招手:“燕凌,你先过来。”
他叫的不是明达的名字,但明达已经知道燕凌是他侄儿,小家伙倒还机灵,立刻会意过来,松开林景生的手跑回他身边。
第59章
林景生看着燕承锦伸臂将孩子揽在了身边,这才回过头来朝着那名被撞中的少女道歉:“孩子还不懂事,你原谅些个,他无意中弄脏了小姐的裙子,我们一定会赔偿小姐的损失。”
那女子看着自己被糊得花花绿肥绿肥的裙子,实在谈不上有多愉快。她一身富家打扮,脾气倒不算刁蛮,也没有斤斤计较的要林景生赔他衣服,也谈不上和颜悦色,只是不甚耐烦地朝林景生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车上备有替换的衣物,他也被我家下人吓到,就当是扯平了,以后让他走路小心点就行。”说话间也有待女从车上替她取下衣物,一行人匆匆上了二楼。
她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那名捉住明达的侍卫进门之时,忍不住又瞄了明达一眼。连带着与那女子同行的另一名管事似乎有些好奇,也朝这边多看了几眼,见到燕承锦一身哥儿的衣着,却显然是几人之中为首的那个,脸上微微露出些迷惑不解的神色来。
燕承锦看明达惊惶地问自己是不是闯了祸,小脸上满是不安。不禁微微有些恼意,也不怎么理会他们几人,只是揉着明达的胳膊,低声问着他疼不疼。
卫彻木着张脸,见那管事目光在燕承锦身上徘徊不去,抬起眼来放出如刀的目光与之对视一眼,那人随即如遭针扎,全身一颤,立即脸色微白地转开了眼。低眉顺眼地跟在那名少女身后匆匆上楼,在没有别的动作。
卫彻收回视线不再理会他。他虽然对明达是林景生的侄子这个身份颇感为难,但也见不得别人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子,难得有些温情地伸出手来摸了摸明达的头发,淡淡道:“叔叔们都在这儿,不要害怕。”
明达眼泪汪汪的,勉强嗯了一声,神色却还是十分惊慌。燕承锦又问他是不是认得拉他的那人,明达也摇头说不认识。
最后杜仲拉了他过去,变出两个小把戏来哄了他一会儿,才让他渐渐安定下来。
燕承锦对这些人的身份并不如何担心,说到底这毕竟还是在自家的地盘上。浜洲及渭北都是屯兵重镇,真要是西陵的细作混起来,只管叫他们有来无回,也不怕他们翻出浪来。
捉住明达胳膊的随从相貌虽有些像是西陵人,但他主子显然是中原人,西陵国人通驯马善骑射,近年来国内动荡,不少人逃到反而安稳不少的边境讨生活,其中也有给商队做护卫的,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且这些人要在中原走动,都是有雇主担保且在官府备了案的,以防他们滋事生乱。而那人方才的举动,虽然粗暴了一些,也不能说他就认得明达。
只是遇上这样的事,也总不能这样坐视不理。微微使了个眼色,卫彻便心领神会,招了方才与那少女牵马的店家伙计过来,给他几个赏钱,笑问道:“方才那位小姐是谁家的姑娘,这般大大方方逛酒楼的女孩子可不多见。”
这女子大大方方出入酒楼,身份倒也不是什么隐秘,那小二收了赏钱,笑嘻嘻道:“方才那位是漳塘冯家老爷的二女儿,别看是个女的,人可能干着呢,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如今冯家全靠她帮衬,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看看自家茶山……”一边说着,忍不住偷偷瞄了燕承锦一眼,心道你们这位主子还不是哥儿,不也一样光明正大地坐在这儿没点自觉么。不过他每日迎来送住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这话只是在心里暗暗想了想,面上仍旧笑呵呵的一点痕迹都没露出来。
燕承锦倒没有在意他偷偷瞄自己的那一眼,听小二说到漳塘冯家,想了想不禁微微笑道:“原来是她。”
摆了摆手示意卫彻不必再问。
彼时正好饭菜上桌,小二帮着摆好碗箸,眼见无事,拿了桌上赏钱躬身退了下去。
而这位冯家小姐在二楼寻了间无人的雅间换了衣服出来,一开门出来就见那名随从正木头似的杵在门外,不等他开口,立即倒竖起柳眉来斥道:“你什么都别再说了,这都多少回了,一会儿说那个口音有点像一会儿说这个长得有点像,你都惹过多少次麻烦了。你现在的主子是我,拿着我家工钱却整天想着别人的差事,你就是这样知恩图报的?咱们家可不养这样的闲人,你再这样就我就扣你工钱!”
那人被她呛得作声不得,将拳头攥得死紧,一张脸看起来更是凶恶。
冯二小姐哼哼道:“怎么着?你还想对救命恩人动手不成?”她却也知道适可而止,昂了昂下巴道:“你再瞪我,不但扣光你工钱,还不管饭!”
这名随从喘了两口粗气,算是被掐着了死穴,终于强迫自己垂下眼来不去看他,算是妥协服帖了。
冯小姐很是得意地又盯了他一会,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却看见站在一旁的管事神色有异,不由诧异问道:“赵管事,你可是有事?”
管家稍一迟疑,还是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当真是他?”冯小姐先是吃惊,随后倒是迟疑起来:“居然是他。”
这位管事微微苦笑道:“小人当初也只是远远见过这位一面,连话也没能说上一句。也不能十分肯定。不过当今小太子,也就是他侄儿,名讳正是凌字,也不知道他刚才叫的是不是这个字。”
那名随从一边旁听,这时插嘴道:“他身边那几个随从,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冯小姐斥了一声道:“你闭嘴,瞧你给我惹了什么样的麻烦!”眼睛却是微微转动,想了一想,却是自有主张。向管家吩咐道:“赵管事,你带着秋娥下去,就说是我为刚才的下人无理赔罪,请他上来坐坐。”
赵管事一脸的为难,低声苦笑道:“小姐,我看还是不要多事的好,方才那点小事,人家也未必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对冯家心生蒂芥,那位不是那样的人。”
冯小姐不加理会,径自摆手道:“你去请就是,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你难道不想见见?”她目光闪动,却是另有主意。
赵管事无奈,只得道:“我去便是,不过人家肯不肯来,却是没办法的事。”说罢,叫了冯小姐的贴身侍女秋娥一同下去。
“……漳塘冯家是浜洲出了名的大商户,可谓富家一方。但这位冯老爷膝下无子,只得两个女儿,旁子里的子弟又没有个成气候的。好在他那两个女儿都不是一般人物,从小就帮着打理家中生意,那位冯有大小姐,据说还曾扮作男装远出西域贩货,前两年听说嫁了人,这才没有再露过面……”明达被林景生抱着坐在燕承锦身边,燕承锦住他的小碗里挟了块鸡肉,一边给众人解说。因为有明达在场,他没把冯大小姐据说是跟人私奔了的事说出来。“后来他家的生意都由冯二小姐接手,倒也能维持不败之局。”
这冯家在浜洲地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商户,他从前经营西北两界事务,纵然不曾仔细打过交道,却一直有留意过这些地方大户,大概的情形却是心里有数的。
明达眨了眨眼,问道:“叔叔,那你和方才那个姐姐认识么?”
燕承锦摇了摇头,摸了摸明达的小脑袋道:“叔叔虽然听过她的名字,不过不认识。”这位二小姐今年已经有二十二岁,颇有乃姐风范,虽然不曾像他姐姐一样以男装到处行走,却也是个女中豪杰,行事泼辣爽快,没半点女儿家扭捏作态的脾性,说起来她两姐妹的情形倒与燕承锦如今的情形有一两分相通之处。本来若不是今天之事,燕承锦对这两姐妹倒也颇为欣赏,只是眼下因为小明达受了欺负,连带的燕承锦也对这冯二小姐观感差了几分。
燕承锦接着道:“听说这两姐妹都是一样的泼辣,说话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一开始大声唬你,那是她自个脾气暴躁,你没犯多大错,不用怕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