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他意料的却是,冯二小姐闻言却是长出一口气来,道:“原本如此。”她这般放松,立即引来旁人的目光,明达一直听不大懂大人们在说什么,所以连偎在燕承锦身边不吭声,此时觉得气氛不对,也抬头向他看来。
冯二小姐对着众人笑了笑,明显轻松了许多。又觉得此时实在是笑的时候,忙向着众人轻声解释道:“……想来是卫大人大惊小怪了,这昆布从前差事办得不好,险些因此丢了性命,是我碰巧救了他,他便从此跟着我。只是他这人身手虽好,人却有些死脑筋,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吃着我家的米粮,偏生还要惦记着旧主。他这数月来除了跟在我身边,便是到处寻五六岁的孩子,似乎是他主子亲族里走丢孩子,他一心想借着这功劳仍旧回去得用,像昨日那般一惊一乍的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
她说话甚是爽利,三言两语说了大概,手指着明达道:“他昨天潜进客栈,大约是想去仔细瞧瞧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主子家走失的那个,并非想要对王爷不利。”她心思转得快,倒是立时就想明白卫彻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的原因所在。
卫彻木着脸冷声道:“既是如此,他大可直言。可他却什么都不肯交代,你如何能担保他没有歹意?”
冯二小姐脸上笑容敛去,这样的担保她自然做不了。当下又道:“昆布到冯家做事,也只有二三月的时间,他一个下人,平时也不是天天跟在我面前做随从的,自然也有我识人不明的底细。而且当时我只存了救人之心,也没有他的卖身契文,严格说来,昆布实在也算不得我家的家奴。且昨日他不知为何,突然辞行,我还好心送了他二十两银子做路费,谁知他竟然……王爷还请明鉴,昆布做的事实在与我冯家无干……”心里已经把这昆布骂了数十遍,可恨来恨去,也只能怨自己当时不该一时心痒救这么个麻烦回来。
卫彻微微沉吟,对上燕承锦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昆布全身上下在第一时间就被搜了个遍,他身上银两与三十这个数出入并不大,且昆布似乎也是冲着明达而去。但冯二上姐这话虽不似作伪,但其中不尽不实之处只怕不少,至少她对昆布的底细未必主像他说的这般不知情。
第64章
冯洛华见卫彻神色不豫,正要再张口辩解。燕承锦插言道:“若他是找寻走失主家走失的孩子,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前来询问,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事,无怪会让人误会。且若他错认了人又会如何?这是我朋友家的一个侄儿,可不是什么走失的孩子。他已经辞了你家的差事,难道是想掳着人就走么?”
卫彻接着道:“这是我们发现得及时,若是换作普通人家,到时候上哪儿找儿子去,所以这事还是该问仔细的好。况且你冯家收留了他,却不曾与官府备案,若真出下事来,冯家也脱不了责任。”他可不似燕承锦有心给冯二小姐二分薄面,直言其中厉害关系,再者他把赵管事弄回来还没来得及问,这冯洛华说话留了一半,也不能怪他还打算从赵管事身上来下手,那里会轻易就把人放回去。顿了一顿,卫彻又放缓了声音道:“当然,赵管事只是留下来问问话而已,这呈问了自然会送他回去,冯二小姐难道还担心我们会用私刑不成?若是不放心,可要我们移交官府去处置?”
冯二小姐心道你木着个脸不似好人,一看就像是会用私刑的阴险样子。不过她更不希望这件事闹到官府里去,需知道与燕承锦的身份,只需一句此人形迹可疑,地方官就绝不敢轻忽大意,大动干戈之下,说不定对冯家的牵扯会有多大,这还不如就把人留在他们手里。
冯二小姐无法,想想瞒报昆布一事是自家理亏,但自家确实没有掺合昆布做的事,料想他们从赵中那儿也问不出什么来,只是先暂且如此。她来意未能达成,只觉得和燕承锦一干事无话可说。再坐下去也是添堵,闷闷地告辞了下去。
待她出门,燕承锦便从天麻那里拿过礼盒来看,却见是几张银票,略一看也有数千之数。想来冯家在此只有些林场田庄,一时之间只怕找不出什么奇珍古玩,只好如此便宜行事。不过冯二小姐方才送礼之时,毫无不豫之色,着实也称得上财大气粗。
燕承锦并非爱财之人,但如今他许多打算,少不了的都是用钱之处,自然不嫌钱多。当下笑嘻嘻地一拉明达:“待会与你买糖吃。”说着推了窗户,心花怒放地目送着冯二小姐出门上车而去。好在他还有几分自持,没对着闷闷不乐的冯二小姐说出‘下次再来啊’的话。
明达也跟着他蹭到窗边向下张望,突地指着一处兴奋道:“马!”
中原内地多用马作驮物运货之用,并不是多稀罕的物事,就连他们从庄子到镇上,坐得也是马车。不过内地产的马多数矮小驯服。而顺着明达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几匹马却是高大神骏,看上去便威风凛凛,在内地实不多见,无怪乎明达小小地惊异了一下。
燕承锦顺着明达所指的方向看去,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跳,马倒还在其次,只是领头那人正是本朝两位儒将之一的武显将军何均。此人也曾是寻受皇帝指使上门与他相亲的其中一员,且皇上虽未明说,但作为弟婿的话,在皇上看来这何均显然要比来历不明的林景生要顺眼得太多。
偏偏燕承锦不知情之时,与这何均倒也还颇为相投,心里也是把他当作好友来看待的。事后知知皇帝的安排,再见面之时心里多少就有些尴尬。
他还来不及想何均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何均感觉十分敏锐,觉查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眼朝这边看来,燕承锦一时躲闪不及,与他打了个照面。
就见何均向身边吩咐了几句,一行人拨转马头,就向着茶楼这边过来了。
燕承锦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但何均几人已经来到茶馆门前,几个随从模样的守在了门前,何均一人独自进了茶楼。
还没等燕承锦想出个头绪来,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他相貌堂堂,又自有一种凛人的气度,茶楼伙计不敢怠慢,却是径直就将他带了过来。
人都找到门上来,燕承锦也不好再装作视而不见,只得出声招呼道:“何兄,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上。”心里却琢磨着何均是不是是要回他的驻地,可回驻地怎么也不该从这里经过。一边试探着道:“何兄,这是要去那儿公干?”
何均直言打破他心里那点小小的幻想,坦言道:“确实是公干,圣上不放心王爷一人在外,让在下带一队手下,沿路照应王爷周全。”他也不能燕承锦拒绝的机会,接着又道:“圣上的旨意就带在我身上,桃桃可是要瞧一瞧才放心?”
燕承锦先是被这消息给惊得几乎呆滞,正满心的不情不愿,突又听见何均叫那一声桃桃,他嗓音略为低沉,说这话时微微带笑,听起来竟是有种别样滋味。
燕承锦这下子是真给惊得跳了起来,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追究之前的消息,扭曲着表情道:“别怎么叫我。”
何均淡淡笑了笑,只是不置可否。
燕承锦定了定神,这才记起他之前说了什么,拉下脸来道:“我带的人手够了,不必你照应,你事务繁重,不必专门为我抽出时间来。”
何均不为所动,依旧微笑道:“皇上让在下前来时说过,不管王爷要去那里,在下须得在王爷周围跟随,不必理会王爷说些什么。王爷要是有意见,不如这就回京,自己同皇上说去?”
燕承锦纵然要回京,也不愿意在何均这么个人的看管下,转念道:“我也不打算走远了,就在这浜洲附近走动。要不你也不用跟着我,咱们不必让皇兄知道就是。”
“皇上来时吩咐,王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吃的什么,都要每日按时回禀,王爷这么做在下可交不了差。”何均道,又补了句让燕承锦七窍生烟的话:“皇上有先见之明,果然是不必听王爷说什么。”
燕承锦不知道他还有这么无赖的时候,正恨得牙痒,突觉得衣袖被人紧紧拽住,低头一看明达紧绷着一张小脸,愤愤地看着何均。他不大懂几人的说话,不过倒是听明白了那句让燕承锦回京去。小孩子被燕承锦哄得服服帖帖,最怕的又是自己被丢下,顿时就把何均看成是坏人了。
小孩拽着燕承锦袖子道:“叔叔,我们回去,回去找叔叔。”
他一张口,立即就引得何均朝明达看了一眼。见小孩十分警惕地瞪视着自己,何均抬眼看了看燕承锦,也不问小孩儿来历,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燕承锦也没心思同他在这儿再坐下去,当下牵着明达便要回客栈,出门时突然想到何均方才的方向分明就是直奔他们所在的客栈而去,看来自个这边早有人通风报信于他,又狠狠瞪了一只木着脸装雕像的卫彻一眼。
第65章
卫彻既然做了通风报信这般差事,对于挨他白眼也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只当是过眼清风,丝毫不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起身跟在他后头。
何均自然也是跟着过去的,而且他一走,他带来的一队亲兵也跟着走,这些人都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纵然人人换作平常打扮,但人人不苟言笑动作整齐。那种凌厉彪悍的气质仍是将他们与旁人清清楚楚地划分出来,再加上几匹高大马匹。这一路走去,人人不由自主避让侧目,要多引人注目就有多引人注目。
燕承锦大大小小的场面经历过不少,却从没觉得这么别扭过,此时身后有这么一行人跟着,仍觉得十分的不自在。有这许多路人看着,他又不想在大街上与何均争执起来,只好暗自加快了步子。所幸当初选的就是离客栈最近的茶楼,两者距离并不远。
明达被他牵在手上,孩子人小脚短,这时也一声不吭毫不抱怨,迈着短脚小跑地跟着,不一边偷偷回地头去瞪何均。
何均起先满不在乎地由着他瞪,后来见他瞪得次数多了,觉得小家伙气鼓鼓的样子还满好玩,起了捉弄的心思,收了脸上平和笑容,眯起眼放出目光朝明达扫了一眼。
他的气势自然又比手下那些士兵更盛,平时收敛着总是笑脸迎人还不觉得如何,这时有意无意的那么一显露,那里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承受得住的。
只见明达一个哆嗦,扭过头去耸起肩膀不敢再看他,原本是燕承锦拉着他走,这时变成了他紧跑几步走在了前头。
这时已过了饭时,客栈前头的大厅里并没有几个客人,林景生挑了张靠边的桌子坐着,似乎正在等他们,见明达拉着燕承锦进来,站起来朝着他们笑了笑。
还没等他说话,明达见了他,放开燕承锦的手跑过去一头扎在他身上,小脸皱了半天,哇地一声哭出来,倒把燕承锦和林景生两人都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明达只觉得被何均看了那一眼,全身就好像都浸在冰水里,只感到莫名的心惊,偏偏何均
又只是收了笑看了他那么一眼,也没有对他做了什么。明达年纪尚小,一时也没法表达自己是什么感受。被人问得急了,他也只会抽抽噎噎地抹泪,话都说不清楚。
林景生无奈,只好把原先要谈的事情放下,专心哄他。燕承锦又许诺让天麻街上给他买麦芽糖买桂花酥种种,这才算是将他勉强哄住,抽噎着由着林景生领着他到后院去擦脸换衣服,
等他走了,何均才从门口探进头来。他其实跟在燕承锦后头几步路,一看明达哭了,这倒是始料未及。略略一想,十分明智地停在客栈外,眼下见林景生把孩子带开了,他这才进来。进来了十分明智地不去招惹燕承锦。先扭头打发手下去找客栈伙计要房间。
燕承锦却想了一想就觉得不对,叫住何均:“明达为什么哭?你欺负他了?”
何均当然不能让人认为自己和个孩子一般见识,作不解状道:“他怎么了,那孩子不是你一直牵着的么?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燕承锦自得知何均是受皇兄的指派而来,除了护送监管之外皇兄还打着别样主意只怕是一定的,他心里埋怨之余少不了要迁怒旁人,而何均一口回绝了他瞒天过海的提议,更让燕承锦心存不愉,简直看都不想看见他。又恼他一行人顺带着让自己也成为众人注目的令严点,更是一路都没有回头,自然错过了明达和何均之间的那些小动作。
燕承锦才不信他,不过确实自己也没什么凭证。
何均见燕承锦犹有些怀疑的目光,跳过这个话题,面不改色地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住在那儿?店伙说你们包下了整个后院,你隔壁还有没有空房间?”
燕承锦听他问得那么理所当然,也是有些晕了头,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隔壁才不让你住!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去,别让我见着就成。”话才出口就见何均颇为玩味地微微眯起眼,顿时想起自己一贯温文从容宁静自持,这话实在说得显得恶形恶状,很是有损自己的形象。连忙放缓了声音补救道:“后院总共也没几间房,都已经住满了。你们到别家去问问吧,前面东街那家高升客栈就很不错,走过来也没有多远。那地方又宽敞堂亮,不像这里,你们连马都没地方拴不是?”
何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但一旁的店伙看燕承锦把进门的客人住别家赶,可就不乐意了,何均他们这一行人连人带马,要是做成了可是好大的一笔买卖,怎么舍得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住到别家去。但看何均与先前的客人显然是一伙的,而燕承锦一行房钱也给得大方,小伙计也不好得如何发作,只是在一旁一迭声接口道:“住得下住得下,就算后院里房间不够,二楼的上房还空着呢,马也一定给您照料得好好的。咱们这可是本镇有品皆碑的百年老店,保证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只差没吹得天花乱坠。
一路沉默不语的卫彻咳了一声,突然插话道:“我和你换一换。”他的房间就在燕承锦左手一侧。
燕承锦立即拿眼瞪这个买主求荣吃里扒外的混蛋,口中道:“不行,你住远了我有事找你时不方便。”
卫彻‘哦’了一声,道:“那好吧,我让许维给何兄腾个房间。他仰慕何兄威名许久,定然十分乐意。”
卫彻住的是他隔壁,而许维则住在燕承锦正对面,照样没什么差别,说实话那后院比起王府的庭院来实在要算是十分窄小,前后左右那么几间房间,都是彼此一推门就能瞧见。无论是让何均住那一个房间燕承锦都不能乐意。
燕承锦就拿眼刀嗖嗖地射卫彻,微微动了动唇,无声道:你要敢让许维给他挪地儿,我就扣你三个月俸禄,一毛都不给你剩!
这一路上动不动就被他拿扣俸禄相威胁,算下来已经要足足给他做五六年白工才够,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帐多了不愁,卫切已经到了视金银为粪土的高尚境界,压根已经不把他这种威胁放在心上了。因此连眉梢也不动一下,木着脸垂下眼皮道:“哦,小二哥,那就麻烦你收拾几个房间出来。”
小二见一桩大买卖做成,心花怒放地答应一声,欢欢喜喜地去了。
左右没有外人,何均这才压着声音微笑道:“在下受今上重托,务必要护得王爷周全,住得王爷隔壁,也是为的以防万一。王爷如果实在不情愿在下住在你隔壁,在下也餐风露宿惯了,在院子里随便那个屋檐下打个地铺也无不可。”
堂堂的将军大人若是打了地铺,他那些下属只怕也不敢独自在房内高睡不起。燕承锦想像了一下打开门眼前就跟难民似的睡了一溜人的那情景,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麻。当日在船上许维那呆货自作主张,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半夜溜出去在门口打通铺喟了半宿蚊子。还不慎被起夜的船工瞧见,当时那几人背后再看自己时,眼神都有些怪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