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何均之前只见过林景生一面,对他的记忆停留在一个较为稳重镇定的斯文读书人,当然他那个不为人自的身份再加上胆敢招惹皇上的弟弟,于是何均又给他添上了险恶诡诈的印象。
现在见他敢于这般直视自己,且那目光依旧不卑不亢,并不曾有过丝毫的畏惧和不安,微微有些出乎意料,倒没再把这人简单看作只凭花言巧语骗人欢心的登徒子一流。
卫彻一看两人这架势,心里早已叫苦,略想了想,松开了手中的孩子。明达和他相处了几日,这时虽被他捂住口不让通风报信,倒也并不如何恼他。只是跑过去和林景生站在一处,试图用他的小身板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摆出一付如临大敌的阵式。
林景生神色微微缓和了下来,低头摸了摸明达的脑袋,轻声道:“你还去一旁玩会儿吧。”
明达却不大愿意,想了想,扭身跑进门去,偎在了燕承锦的身边,仍是朝着门外张望。
“何大人,卫彻。”燕承锦也觉出气氛不对,实在是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动起手来。不好看还在其次,能不能赢虽然有卫彻作证向他保证过林景生功夫很好,但燕承锦依旧怕他吃了何均的亏。“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在那儿站多久了?”
何均闻言,换了一付笑脸对着燕承锦道:“从王爷说我阴险卑鄙那会儿就来了。”说着叹了口气道:“我怎么就阴险卑鄙了?”
燕承锦一窒,本来还要斥责他背后偷听行为的话语,也一下子就卡了壳作不得声。
林景生在一旁道“背后偷听这种事,本就算不得光明正大。”
何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背后说人是非,难道又是君子所为。”
两人针锋相对,彼此看对方都不甚顺眼,刚刚有点儿缓和下来的气氛又显得剑张弩拨起来。
燕承锦闻言倒是有了说词,哼了一声道:“我是哥儿,本来就做不了君子。”同时朝着卫彻递眼色,让他想办法把何均先给弄别处去。
何均却极不识相,只当没看见燕承锦的神色,话锋一转仍向着林景生道:“虽是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但该避讳的地方也要留心一二。你与王爷独处一室,日后传出去难免有损彼此的名声。”
他这话虽是对着林景生说的,但话里意思却将燕承锦也给绕了进去。燕承锦与林景生相识以来,虽然彼此情投意合惺惺相惜,但一直发乎情止乎礼,除了偶尔牵牵手之外,实在没有丝毫越矩的地方。
此时何均这话无疑有质疑他行为不端的意味。但他与林景生独处却是事实,偏又辩驳不得。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
林景生似有所查,回头看了看他,以眼神稍稍安抚一下他的情绪,转过头去对着何均疾言厉色:“我与王爷向来光明正大,不曾有过分毫冒犯,你在外边听了半晌,我们说的可都是正事?”
何均也不置可否,淡淡道:“我不过是提醒你瓜田李下的道理,若问心无愧,何必这般激动。我与许维换了房间,就暂在在对面,过来寻王爷说一声。”
燕承锦本来还跟被激怒的猫似的怒气勃发,跃跃欲试地很想朝他那张还算俊美英气的脸上糊几爪子,又被他的话给一堵,再看他若无其事地谈起正事,实在不好发作。瞪了他一眼撇过头道:“不劳费心!”
何均也不在意,笑了一笑不再言语,只是仍旧在门外站着。
燕承锦皱眉道:“你还不走?”说罢想起自己所在的并不是自己的客房,本来若没有何均那番话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也不好再坐着不动,又怕再呆下去,这两人再一言不合起来。只得安慰了孩子两句,又同林景生交换了一个依依惜别的眼神,慢吞吞走了出去。
院中除了燕承锦原本的几名待卫,何均又将自己带来的人手安插进去,于门外值守。燕承锦看着那一张张严肃得不带表情的脸,心下大感扫兴,看也不看何均卫彻两人,扭头自回了房间。
他方才与林景生话说到一半就被何均打断,这般情绪波动,倒是让向来安坐很少全自动的胎儿微微有些燥动不安。燕承锦回了房间后便往床上一仰,伸手摸了摸它,除了觉得自己比平时丰腴了一些,身上多长了些肉,看起来暂时还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可是他也知道用不了多久,这小东西就会越长越快,直到让人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原本还想过在外面多住上几个月,最好能拖到等孩子生了再回去。眼下有何均这样跟着,这些念头都成了泡影。且何均又有许多帮手助他成事,而林景生只得孤身一人,实在是势单力薄。
他思来想去,终究没想出个百无一漏的万全之策,盯着天花板发了半天的呆,最后悠悠地长叹口气。
谁知未音还没落,就听见一人轻声笑道:“王爷怎么了?”
燕承锦吃了一惊,猛然从床上撑起身子,难以置信地瞪了来人半晌,这才黑着脸道:“你怎么进来的?”
何均道:“我敲了门,大约是你没有听到。”
燕承锦怒了:“我没听到你不会再敲一次么?刚刚是谁说瓜田李下的!你凭什么进来!”
何均微微笑道:“我却是不要紧的。”话虽是这样说着,他终究是只是在屏风隔开的外间站着,十分守礼地没有进内室一步,而身后的房门也大敝地开着,倒是颇为坦荡。
燕承锦被他一而再的不知进退给惹急了,也不去仔细琢磨他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张牙舞爪地发作:“你出去!什么叫做你就不要紧,你难道其实不是男人是公公么?”
何均一怔,他倒是毫不在意燕承锦的出言不逊,反而哈哈笑道:“王爷这话说得可真是口无遮拦!我若不是男人,圣上又怎么会将你托付于我。”
燕承锦刚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精俗了,但何均后一句话,立即就将燕承锦那些窘迫给丢到九宵云外去,惊讶道:“你说什么?”
第69章
燕承锦听到这消息的惊诧在何均的意料之中,何均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
“皇兄之前已经答应过,我的事等春闱之后再议。为什么又临时变了卦?”
“王爷不是也答应过圣上,在春闱之前不与某人见面。”何均道:“所以你看,是你先背诺弃信在先……”
燕承锦一想,自己与林景生一路同行,心喜之时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只想到皇兄鞭长莫及就算知道了也无奈他何。现在想想,何均所说倒还真像皇兄盛怒之下会做出的举动。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反而倒镇定了下来,向着何均道:“皇兄大约是气昏了头,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何将军何必跟着凑热闹。”
何均笑了笑,摇头道:“你觉得我远道而来,不是当真的么?”他见燕承锦不肯出来,逐从旁边拖过张凳子,坐在外间与燕承锦隔着屏风相谈。
燕承锦微微蹙了蹙眉,很是不喜欢何均的态度,然而他终究还是保持住了冷静,沉声问道:“何将军为会为当真?你年少成名,又生得一表人材,京城里倾心之人不知凡几。若想娶妻,还不知有多少会趋之若鹜。我自问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脾气敢不温顺,又是丧夫再嫁,何将军眼神再不济,也不会把我看成绝代佳人吧。我是真不喜欢你。你就和我说句实话么,为什么非要纠缠我不可?”心想你看上了那一点,我一定改。
何均脸上微微有点挂不住,却还哈哈笑道:“我就是喜欢王爷这直爽坦然的脾性,不似寻常女人哥儿扭扭捏捏的。”笑罢见燕承锦看似又要炸毛,接着又道:“王爷是性情中人,我也不瞒王爷。我愿与王爷共结连理,除却对王爷倾心爱慕之外,还因为王爷是本朝唯一位亲王,当今圣上唯一弟弟,圣眷隆厚且深受皇帝信任。”
这话倒是一语中的。
何家世代为将,虽说深负皇恩,但暗中也颇受人猜嫉,前几代何家先辈都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偏偏这一辈出了何均这么个人材,自有一番不甘平淡的抱负,若与燕承锦结成亲事,自然能得到皇家全心信任,物资人力上自会名正言顺地予于全力支持,终有一日,有望于伏八方制,使本朝之名闻于天下。
何均想至此处,不由得眉飞色舞,神采奕奕。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喜色道:“……王爷致力于河渠水利,不也是存了国富民强的心思,你我志同道合,到时兵精粮足,王师所向,一扫边境动荡,定叫窥伺我朝大好江山的四方鼠辈闻风丧胆……”
燕承锦觉得他的目标十分远大,是个有着高尚抱负的有志青年,不过这抱负需得赔上燕承锦的个人幸福,燕承锦可就不见得像他一样乐见其成,只能更加深了对何均敬而远之的心思。这人做朋友能为你两肋插刀,做知已也颇为知情识趣。做人丈夫?还是省了吧。
他撇了撇嘴心想,这分明就是冲着身份来的,把我当成利益筹码来交换!我就算把浜洲整治成另一个鱼米之乡,也不是为了让两国打个你死我活的,鬼才跟你志同道合!
何均还算是瞧见了他脸上的不快之色,顿了顿道:“这只是其一,王爷性情坦然率真,我对王爷也是出于一片真心。”
燕承锦出声打断他道:“你分得清你的真心是对我,还是对我背后那些对你有用的东西?”
何均想了一想,倒是坦率地回答:“或许二者皆有。”
他如此大方地承认,倒叫燕承锦松一口气的同时,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还道他会说些甜言蜜语出来,以为自己象那些无知软弱的哥儿一般哄哄就会乖乖顺从呢。这人要在疆场上或许是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可说到对待情爱追逐之事就没单纯得多,不过这也是了,何均要是也学那些纨绔子弟一般眠花卧柳,皇帝也不能打主意把弟弟许他。但在表白心迹之时,他觉和燕承锦不是拘泥软弱之辈,索性一来就将话挑明,以显得坦荡磊落,但这般单刀直入的掂斤论量的将利益得失早早算得一清二楚,别说是燕承锦不痛快,换了谁谁也不能乐意啊,他当这是谈判呢,当是讨价还价呢?
燕承锦偷偷撇了撇嘴,心道难怪你到现在还没成亲!活该你讨不到老婆!
何均看了看他若有所思的脸,继续不遗余力地游说:“王爷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我才与王爷实情相告。此事于国于民都是有利无弊,王爷应该能分得清其中轻重,况且天底下多少夫妻凭着媒妁之言结成伉俪,不都是成亲才见面,你我有幸相识在先,也可以试着现在开始培养一番感情……我自问也算一表人才,日后也会只会专情于你一人,你便是想做什么,我也会全力支持于你,何府一切都可以全由你说了算,也决不会有人想将你囚于深宅大院之中。”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悄声道:“其实早在去年,自从……那时我便想过此事,可惜当时圣上与太后没看上朝中武将,觉得将你嫁于武人,日后要为丈夫担心吊胆担心受怕,一心想替你寻个安乐人家,可谁知道……”
话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揭人伤疤,逐住了口,其实当时皇帝与他商议之时,还提过日后允许燕承锦养一二面首之事,但他下意识的不想提起此事。
燕承锦却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留意何均又说了什么,不知是想了到什么,突地笑道:“何将军,你不会看上我的。”
他目光闪烁灵动眼神狡黠,又说得如此笃定自信,倒让何均有些愕然,转念一想,不由得变了脸色:“你们难道……”说起来他到底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没办法不在乎这些事,从前的郡马也就罢了,那毕竟是燕承锦名正言顺的丈夫,可要是换作同别人有什么苟且,他心里可就不痛快了。
燕承锦一看何均那神色不知道他想差了,他自问立得端行得正,何均这样一而再的暗示他的品行,当真是忍无可忍了。
燕承锦收了脸上笑意,伸手去拿一旁茶杯,劈手就砸了过去:“滚你的!”
何均方才赞他脾气爽直,这下子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跳起身来闪避。让过了茶杯,那杯中却还有些茶水,一道泼洒过来,溅了他一身。
何均才道了个你字,那茶盏却是一套六个,都被燕承锦接二连三地丢了过来,见何均躲闪得狼狈,笑嘻嘻地道:“滚蛋!”手上却是不停。
何均少年成名,纵然待人一向恭谦,但心底里那能没有几分傲气,几时被人这样拿茶盏砸过,眼见燕承锦摸着最后一只茶盏,眼睛却盯上了茶壶。只得苦笑道:“罢,我出去就是。你再想想……”
燕承锦手中茶盏应声飞来。
何均闪身退出门外,险些和门外一人撞了个满怀。还是来人闪身扶住了他,淡淡叫了一声何大人。
何均听见这声音,转头看去,却见林景生一手扶了自己一把,另一手稳稳地端着一盅汤汁,见他转眼看来,松开了扶在他手臂上的左手,道:“我给王爷送盅鸡汤过来。”边说话边眼神便顺着何均身前的茶水渍迹慢慢打量。
何均觉得他那目光似乎带了些嘲讽,心下不快,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尤自嘴硬笑道:“这是王爷同我闹着玩呢。”
林景生也没什么表示,无关紧要地‘哦’了一声,径自端着托盘就进去了。
何均来时倒把门口守卫调开了,他这番惨将幸而无人见着,不过他自个想来也觉得好生气闷,掉头回了自己房间。
可坐下没一会儿,突然想起这不对,自己也是一时大意了,这下可不就又让那两人单独相处了么。当下又急燎燎地折回去。
这一去倒是没有遇上姓林的,燕承锦也坐到外间桌间,那盅鸡汤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正拿了只翅膀斯斯文文地剔肉。看上去也心平气和的,见到了何均也不恼,笑嘻嘻地道:“何将军?还有事?”全然不提方才的事,还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吃么?”
何均总觉得方才自己疏忽的那一点时间里,他二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应对的计谋。可偏偏自己一无所知。
第70章
何均总觉得方才自己疏忽的那一点时间里,他二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应对的计谋。可偏偏自己一无所知。
天麻这时已经回来了,就站在燕承锦身边,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何均,那眼神古古怪怪的,几乎都要让何均觉得推到面前的汤盅里是不是被燕承锦投了毒。
当然那碗汤他最终是没有动的。既然他从燕承锦主仆两人脸上看不出什么,索性也就不去无端猜测,把心事转到了正事上来。
他问道:“王爷,方才昆布所说……”
“怎么?”燕承锦警惕地瞄了他一眼,只要不提成亲之事,他倒也能与何均好好说话:“你想趁机给西陵找点麻烦?先跟你说好,那仅仅是谣传,明达身上可没有那件东西。假若你能画个图样出来,我或许能照着样子刻一个,你能拿着它带上人手去西陵冒充皇亲国戚,搅他个腥风血雨。要么?”说到后面,似乎很是有些巴不得如此的意味,边说边一脸期盼地瞄着何均。
这提议看似诱人,其实还是十分胡闹。何均听罢也只是一笑,无奈道:“我只是想问问,冯家与昆布有什么关系?今日来时,刚从茶楼离开的那辆马车,是冯家的吧?”
燕承锦一听是这个,‘哦’了一声,把冯二小姐的解释又向着何均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就知道这些,别的可都不知道了,刚才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呢。你站外头不也都听到了?你想知道什么仔细的,不如自己去问昆布?”说着话让天麻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