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锦见她问得有些蹊跷,却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只含含糊糊地笑道:“哦,我要回京城去,碰巧路过而已。”说完这话只作不动声色状,任由冯洛华上下打量。
冯洛华看了他半晌,也不知是不是信了,叹了口气道:“王爷,你知不知道我姐夫来中原做什么的。”
燕承锦暗地里竖起了耳朵,面上却还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我只是碰巧路过……你知道他们的来意?”
冯洛华看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咬了半天下唇,良久才愤愤道:“我姐姐死心塌地的要跟着那个人,到现在却也还只是我姐夫的一个侧妃。”
燕承锦道:“哦。”心想这都是哪跟哪,好端端的说着塔泽来中原做什么,突然就扯到你姐姐不是正宫娘娘的事情上去了。女人的想法当真是不可理喻。
冯二小姐却没有理会他想些什么,继续愤愤不平地道:“我姐姐为我姐夫做了那么多,姐夫却还还这般对她……”
燕承锦接着道:“哦。”他不再专心听她说话,放弃了能从冯二小姐身上得到消息,开始琢磨起别的打算。
又听冯二小姐道:“……不就是个出身显赫么。我姐夫就非要念念不忘的要与中原联姻寻求臂助,上一次求亲被拒,这一次看郡马新丧,我姐夫又不死心了……”
燕承锦心不在焉地继续‘哦。’顿了顿之后醒悟过来,急急“啊!”了一声,忙道:“慢着悭着,你刚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洛华没好气道:“王爷,我是说,我姐夫这一次来,是看到你死了丈夫有机可乘,想来向万岁求亲,两国联姻把你迎回西陵去。”
燕承锦万万没想到问来问去是这么一出,不由得有点尴尬,讪讪道:“这事我还真不知道,就连上次的西陵想要联姻的事,我也不知道。”顿了顿道:“我这次真的是碰巧路过!碰巧!”
看冯二小姐对她姐姐颇多维护,话里话外也是一口一个姐夫的叫,难怪第一次见面就会看自己十分的不顺眼了。可是这事自己从头到尾就被蒙在鼓里,那时候皇兄将一干拨尖的青年才俊任他选择,却也只字未提过有外番试图和亲一事。现在没头没脑地就招人怀恨在心这多冤枉啊。
一转念又想到皇兄执意不喜林景生这件事上。想来皇上当初不舍得让自上亲弟弟和亲,放着好端端的五妃不作,到头来反而要便宜了塔泽一个不成气候的落泊兄弟,这口闷气只怕要迫得人内伤不可。
第84章
虽然尴尬得要死,但燕承锦也实在没什么可解释的。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想下去。
对面的冯洛华面上微露嘲讽之色,看那样子似乎也是不太相信的,不过也没有就此再纠缠下去。她扫了燕承锦一眼,拿鞋子一下一下地蹭着地面,道,“我姐姐对此十分不满,大约没少和姐夫闹,她住在船上不肯跟来也是有可能的。”
燕承锦听着她幽幽埋怨的口气简直想去撞墙,不论是一年前还是如今,他也是一直不知道联姻一事,冯洛华这情形却弄得仿佛她见不到冯大小姐也是自己害的一般。
冯洛华说完那句话就一直闷闷不乐,想瞪燕承锦又觉得不妥,只好低去去盯着自己的鞋尖。天麻和许维不得已听到这么个惊人的消息,不由得面面相觑,都识趣地缩起脖子装木雕不作声。
屋子里一时有些诡异地安静下来。燕承锦悻悻地出了会儿神,最先受不了这莫名气氛。没头没脑地朝着冯洛华道:“你姐姐会不会水?”
冯洛华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不过这话似乎勾起她一些少时回忆,因此仍是回答燕承锦道:“我父亲膝下无子,小时候拿我姐妹二人当男孩子养,我家后院里有个池子,当年我们姐妹俩夏天就一直喜欢泡在里面,我姐姐水性更甚于我……”
“既然是会水……那想必就不会晕船,她大约真是住在船上……”燕承锦不等听她说完,一拍桌子道:“这样吧,我们左右无事,就顺道走一趟陪你去寻令姐如何?”
冯洛华还来不及细想他那个会水就不会晕船的古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听到后来他要相关,不由得狐疑起来:“你……”
“我自幼生长在京城,至今依旧没有住腻,实在对京城喜欢得很,暂时还没有易地而居的打算……因此十分盼望令姐和令姐夫琴瑟和鸣长长久久,只要来打扰旁人,旁人自然也不会他们。二小姐若见到令姐,能代为转告一番。”燕承锦一脸正色道:“此时天色已晚,你毕竟是女子,独身一人在外行走不太方便。而且他们在此只是暂且落脚,补充完食水物资明日就会启程上路。你不趁着今天去找她,难道还想一路尾随进京城去么?”
冯洛华便是有什么胡疑,听到对方明日就要启程也不由得有些着急。
燕承锦查颜观色,见她神色动摇,当下拍板道:“就这么着吧,真现在时间还早,咱们这就动手,走走走。”也不等冯洛华答话,拉了她便走。
这次倒是直接找上门去。冯洛华此前也曾有机会追上他们的船只,但冯大小姐连面也不曾露上一露,每次都是让船上待卫赶她离开。
这次若是再怎么找过去,只怕也是与之前一般的下场。
不过这次冯二小姐按照着燕承锦指点换了个方法,此时她站在船头,一手拎着只装满了桐油的瓦罐,一手举着只木棍,棍上裹着浸了油的布条,算是只简易的火把。冯二小姐再望望远处影影绰绰的船影,只觉进退两难,有点不大放心地道:“这办法能行得通么?他们不会以纵火行凶的理由把我送到官府去吧!”
“我不过让你做做样子,你别真烧不就行了。你追了他们这一路,冯大小姐虽然不肯见你,但塔泽手下的人肯定知道你是谁,碍着你姐姐也肯定不敢真把你怎么样。只要把动静闹得大些,你姐姐总不会一直不作声。”燕承锦道:“好了好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快去吧。”
冯洛华心道这事不是你来做,你当然说得轻轻松松。可是自己一时也没有别的主意,又想到家里郁郁寡欢的老爹,那点犹豫并去了大半。她的性子本就激烈,顿时把心一横,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就试试,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当下上了另一艘备好的小舟,点了火把道一声走吧,天麻和另一名早得了吩咐的船夫埋头划浆,小船破开水浪朝着楼船冲去,咚的一声撞在左侧的船身上。
冯洛华晃了一晃,忙站稳了,扬着声音叫道:“大姐,大姐!我是洛华,你快出来!”
船上的待卫立时就被惊动了,纷纷靠过来查看,借着火光看清了冯洛华,其中就有人认得她的,看她这番架式都有点儿惊诧,当下却还是漕着古怪口音好言好语地劝道:“冯二小姐,咱们家夫人不肯见你,你不要一直纠缠不休,早早回家去,省得家里人挂念……”
冯洛华见对方当真没拿自己怎么样,胆气就上了一层楼,当下呸的一声打断道:“我要找我姐姐,与你们这些奴才什么相干?她肯不肯见我,是你一个奴才主能说了算的么。还不快去禀报你家主人,让我姐姐出来说话!若是再拖拖拉拉的,看我不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破船!”
……
燕承锦藏身在远处一艘小渔船上,他摸黑坐在舱里,倒是谁也发现不了,眼看那边喧闹声渐大,大船上人声攒动,都渐渐往左侧聚拢来。反倒是放下心来。影影约约的这般闹了一阵,最后二楼船舱的舱门打开,几名待女簇拥着当中一名高挑身段的盛装女子走了出来。此人一出现,原本吵吵闹闹的场面立即就安静了许多。
燕承锦料想此人就是那位私奔了的大小姐。好奇的探头多看了两眼,只见灯笼和火把的光芒映照下,那女子头上的明珠灼灼生辉,将面目笼在一片华光之中,实在看不出黑白美丑来。
燕承锦瞧了一阵只觉无趣,那边冯洛华的声音小了下去,听不清她们两姐妹在说什么。燕承锦遂将注意力放到留意船身四周的动静上,却始终没有发现许维在哪儿。正等得有些心焦,却听舱外轻轻地一声水响,船身微微晃动,接着舱帘被人一掀,全身上下湿嗒嗒的许维嘴里咬着柄匕首,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朝着燕承锦点了点头。
燕承锦脸上不禁露出笑来,问道:“成了?”
这事许维却不敢打包票,迟疑着道:“属下按王爷的吩咐做的,能不能成现在还不好说。”
燕承锦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面上仍有喜色,转身出了船头,让许维在舱内将身上湿衣换下。
远处冯洛华与那女子说了许久的话,那女子始终昴然站在船头,不见有分毫软化姿态。燕承锦便料想冯洛华多半不能如愿。
等了片刻,果然见两头都谈不到一块去,各自不欢而散。那女子径自转头上了二路,而冯洛华也吩咐掉转小船转向朝码头划去。
燕承锦又等了一会儿,见大船待卫各归原位,无人注意到这边。这才让许维悄悄地摇橹靠岸,跟了上去会合。
没走多远就见天麻和冯二小姐站在道旁柳树下等着他们。那名船夫已经拿了银两被打发走了。
冯洛华脸色并不好看。燕承锦猜她定然是碰了一鼻子灰,却还是不得不问了一句:“怎么样?”
冯洛华气呼呼的不说话,一伸手把眼前一根柳枝扯了下来,捏在手里揉来揉去。
天麻看了看她,小声地向燕承锦简短解释了一句:“那位……大小姐说,冯老爷子已经把她逐出家门,她从此就不再算是冯家人……”
冯洛华回身狠狠踩了天麻一脚,怒道:“为是我冯粗的事,要你多什么嘴!”顿了顿又道:“她连爹也不认了,我难道还非要求着她回来不可!随便她怎样吧!我再不管她的事!”
燕承锦看她话里虽说得痛快,眼睛里却泪汪汪的,想来还是毕竟还是十分难过的,便也不去戳破。待他平静了一些问道:“如今你有什么打算?我们这就不回客栈去了。你要是还想住那家店的话,房间就让给你啦。”
“我原本是想……现在也没有必要一定要住在哪里了。”冯洛华闻言摇了摇头,先转过眼来看了他一眼,目光却忍不住朝一旁的许维身上看去:“……你们不住客栈要去哪里?”
燕承锦大功告成……了一半,自然急着回去安抚孙况见见林景生,并不想在城里和平白地住这一晚,道:“哦,我突然想起来,我在这儿还有几个认识的朋友,这就去找他们投宿一晚,冯小姐你怎么说?另找个地方住一晚就回家去吧。”
冯洛华瞄着许维,抽了抽鼻子,不由自主就道:“你方才不是说我一介女子独身一人出门在外不安全么?我在这儿又不认识别人,若是方便,我就跟着你们去叨扰一晚,要不要回去等我想想再说。”话音才落便发觉自己这样难免有点厚脸颜无耻之嫌,不由得暗暗有些脸红。
燕承锦却是刚刚才利用了她才有机会在船上动了手脚,此时再面对着她多少有点儿内疚心虚,对她这个有些冒昧的要求也不好得彻彻底底的拒绝,转念一想也不好把她冒然放走,若是她再去找上冯大小姐,碰巧冯大小姐也回心转意,她们两人姐妹相认倒是不要紧,若是谈起见过自己的事来,谁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如此把她带上倒是个万全之策。于是道:“我那几个朋友进京贩货,就在镇外野地里扎营。冯二小姐要是不嫌条件简陋,那就一起来吧。”
第85章
冯洛华虽说住一晚想想再说,可这一晚住过之后,她又改了主意,说自己一个人上路着实不安全,想顺道先去冯家在京城的铺子,再让人送她回浜洲去。
燕承锦倒是无可无不可,横竖也就只有再三天的路程,匀了辆马车给她坐。只是觉得她大约有点儿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他那名御赐的贴身侍卫身上。因此百无聊赖地暗暗盘算了一番她的嫁妆何等丰盛,最后还是林景生忍不住提醒他,纵然冯二小姐的陪嫁再丰盛,那也是她相公的,实在和旁人没有什么关系。
燕承锦便长吁了一声,仰躺到车中榻上,其实他只因离京城越来越近,明天傍晚就能到京城辖内,再过上几日就得去与皇兄照面,颇感到有点儿惴惴不安,因此本能地去找点别的事来想想,好让自己不要去考虑接下来将要和皇兄的见面。纵然他下定了决心,但想到皇兄那熊熊燃烧的怒火,暗暗还是觉得有点好怕人……
他在榻上翻了两个身,还是睡不着,又坐起来道;“……若不是她看上了许维,我倒想给何将军做个媒,想来他是愿意的……”
林景生宛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那也得看看冯家愿不愿意……”
话刚说到这里,前方贫道口蹄声的的,一骑疾驰而来,险些和车队撞上。马上之人天空狼狈,半边袖子也是血红,与燕承锦等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十分惊诧。
果然白天莫说人,夜里莫谈鬼。
……
何均臂上中了一刀,肩上背上都有伤口,好在林景生等人都带有伤药,又有刘大夫随行,替他清理包扎。
何均也顾不得追究这小老头儿和林景生串通一气的事,趁他包扎的工夫,简略将事情经过道了个大概。
燕承锦因为塔泽之事给官府报信,也就透露了自己的大概位置。而何均在浜洲寻不到燕承锦,眼看会试在即,只得留下下属仍守着各地头上,自己回京复命,正巧就在京城附近,收到消息就匆匆赶过来,却在半途遇上了一队西陵的人马。何均寡不敌众,占着身下座骑神骏走脱,却还是挂了彩。
燕承锦微微惊诧:“他们怎会这样大胆!直接就动手了?”
“我猜的。”何均淡淡道:“那些人自然是蒙了面的,不过马匹高壮,口音古怪,不似本地人。而且我之前遇到过一队西陵进京的使团护卫……外番之国一旦强盛起来,向来不会少了吞并中原的野心。换做是我,有机会能杀对方一名将领,横竖又没留下什么把柄,有机会不就做一做了。”
他见燕承锦面色微微古怪,道:“怎的?”
燕承锦左右看了看,冯二小姐毕竟对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有些害怕,早拉着明达躲到另一辆马车上……此时车里的都是自己人。遂将自己大前日遇上塔泽的座船以及趁机在船上动了手脚的事简单说了。
何均听了的反应也和那日林景生一般,即吃惊又叹他胆大,一时即想笑又要忍疼,片刻后道:“塔泽有野心有手段,假已时日必成中原的心腹大患。王爷在这事上做得有些……心慈手软了。”他本想说妇人之仁,强又忍住。“也罢了,也该是他命里造化未绝。”
文臣和武将看待问题的观点和角度,总会有较大的出入,燕承锦近来诸事尚算顺遂,凡事难免不会往阴暗处想,此番举动戏弄的心思多少要胜过取人性命的杀意。听闻何均这般说也没有什么可分辩的。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帮刘郎中收拾药箱药瓶。
何均披上外衣,靠在一侧车壁上微微出神,林景生却又取出几个瓶子,倒出些黄黄绿绿的粉未,又倒了些清水在杯子里调匀,向着何均道:“何大人,听你说他动动手的地方离得并不远,只怕他们还会追来,我会些须未手艺,替何大人掩饰一二。免得到时候惹麻烦。”
何均看到他难免就会想到那天不忍回首的场面,简直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他。索性冷嘲道:“怎么,怕被我连累?你不妨直说,何某还没到不能自己走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