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生还没答话,燕承锦在一旁叫道:“好了,你们两个先不要吵起来……”顿了顿朝何均道:“何兄误会了,他不是那个意思。”
何均心道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转头却瞧见林景生偏头冲自己宛尔一笑,颇有点儿忍俊不住的意思,一边示意他闭眼一边和和气气地道:“何兄想多了,我这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一旁燕承锦也是眼巴巴地看着,道:“于危难之中弃你于不顾,回头皇兄要拨了我的皮。而且你不正是来寻我的么?那就不要走啦。人多些毕竟好相互照应,我还指望着何兄受了我的恩情,回头皇兄面前替我说些好话呢。”
何均觉得额头上当日被盘子砸伤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疼,暗道这算是扯平都还十分勉强,好意思说什么恩情。他拿这两人实在是没脾气了,只得依言闭了眼任由林景生在脸上涂涂抹抹。
片刻后听得林景生了一声:“好了。”顿了顿又道:“不要拿手去摸。旁边有书,有劳何大人自己拿起来扇扇,一会儿就干了。”
何均睁开眼,只觉得脸上紧巴巴湿嗒嗒的,听到他这话只好把想伸去挠两把的手放下来。
林景生收拾了瓶子,又过去在燕承锦面上也改动一二,他用的却不再是那些古怪药粉,而是一些胭脂粉黛。
何均冷眼看着他不多时将一切打点妥当,燕承锦从案和下的暗格里摸出镜子来照了照,倒还十分满意,将镜子抛给何均道:“何兄,你也看看?”
何均只得接过来看了看,只见锐中人面色微黄,嘴上粘了两撇胡子,眉骨唇角看上去都有些改动。整个人看上去顿时平淡无奇起来。和这张脸比起来。他平常看惯的那张脸显然要玉树临风得多。再看看燕承锦黛眉明眸的模样。这差别待遇委实再明显不过。
除了何均不能让人认出来,燕承锦也不便和对方打浆,别人倒也不需如何伪装,林景生道:“这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未必真会遇上。而且过了这一段,前面就有村庄。”
何均淡淡的应了一声,冷眼看着他与燕承锦暗暗地勾着小手指小声地商量着冯二小姐那里要如何打声招呼之类的,最后都安静了下来。
所幸马车宽大,并排坐着三人也不显得拥挤。只是没人说话,气氛就略有点儿古怪。
何均忍不住问了几句燕承锦这几天的情形,燕承锦不太想说,答得糊糊的。何均也想不到别的话来说,瞧着那两人默契地眼色来去甚不是滋味,只好当车厢内的其余两人不存在,拿了方才当作扇子的书来翻看。他这几日委实奔波劳顿,这时终于寻到燕承锦,倒是松了口气,不多时书啪啦一声掉在旁边,人自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时辰,突觉得身下的马车停了下来。何均一惊醒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歪躺在了榻上,林景生也不知去向,只有燕承锦一人坐在榻旁,见他醒来,竖着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何均识趣,顿时也不声张,只听得车窗外马鸣律律,隐隐约约的夹杂着林景生与人说话的声音。
何均还来不及多想,车帘子猛然被人掀了开来。
第86章
何均顿时全身紧绷,手在身边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换了个模样,稍稍松懈一些,只默默戒备。
而燕承锦表现得则像个温顺胆小的哥儿一般,轻轻地‘啊’一声,住车厢里头缩了缩,有意无意的把何均拦在身后。
那人掀了帘子之后没有下一步举动,就站在那儿朗声笑道,“弟妹,出来见见。”说着话目光往燕承锦身后的何均扫了扫。
林景生跟在一旁道,“那是他家的兄长,不慎跌马受了伤。”
塔泽也不是刻意来找人的,见那张脸陌生而且平淡无奇,倒也不甚在意。点了点头表示打过招呼了。
燕承锦本想他看过了就该作罢。却不料这人站在那儿不动,见他犹豫遂笑道:“咱们没有那许多避讳的规矩。下来吧,给你见面礼。”
燕承锦无奈,转身拉了件袍子给何均盖上,借这机会给他个不必轻举妄动的眼色,然后才磨磨蹭蹭的下来。林景生镇定自若地从一旁伸手扶住了他,朝着塔泽平静地解释:“他在生人面前容易害羞。”
塔泽笑了笑表示理解,他身材高大,相貌与林景生有五六分相像,但五官轮廓更为深遂俊朗,眼睛是较浅的棕色,神色自信从容,可谓相貌堂堂,是别有异域风情的美男子。
此时的塔泽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传闻中杀人无数的凶神恶煞,言谈举止爽朗磊落,这种人似乎有种天生的领袖魅力,就算是知道他的底细,也让人没法彻底讨厌他。
燕承锦半推半就地接了塔泽递过来的一只玉扳指。也不便多说话,于是按林景生所说‘生人面前害羞’,躲到林景生身后去。眼角余光却趁机把周围的其它人悄悄打量了一番。
他身旁站着个艳丽少妇,对着燕承锦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燕承锦想到这位能对亲妹妹和父亲都狠下心来,更不指望她颜色亲切,不来理会自己更好。又转眼去打量周围,略略一看,就见有百余人的侍卫静默地列队候在一旁,比他那天估计的人数只多不少,好在孙况等没有冒然行事。否则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看塔泽从水路赶走了陆路,想来许维动的手脚还是见效了,但塔泽终究是安然无恙,也不知他折损了几个手下。
塔泽只是和他们碰巧遇上,毕竟大家都要进京,走的是同一条道。他与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有近十年不见,此时却还能一眼就认出林景生来。如此意外相遇,也说不上是惊是喜,不过停下来叙几句话却也是免不了的。
林景生对他的态度也称不上热情,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倒还罢了,燕承锦见孙况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却还自行克制。
塔泽的态度反而是有些满不在乎的,他仿佛就当林景生是个久别的朋友,既然遇上了就潇潇洒洒地叙两句别后情形,知道林景生也要进京,便道日后再聚,然后就此别过,十分洒脱。
待那一群侍卫随他走得远了些,燕承锦长出口气,站直了身从林景生背后探出头。毕竟对方人多势众,真要动起手来,能把自己这一边全包圆了。
冯二小姐不便露面,于是带着同样不方便露面的明达藏在另一辆马车中,此时众人都有些如释重负,只有她瞧着在待卫族拥下远去的一行人,微微露出点儿惆怅。
燕承锦也没有心思安慰她,如今当务之急是早点赶到京城,免得夜长梦多。
一行人也顾不上休息,再次整装上路。
林景生牵着燕承锦上了马车,车内何均已经坐起身来,皱着眉看着他两人亲密无间地挨一块儿坐着。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当真要进京?”
林景生牵着燕承锦的手并不松开,转过脸来朝着他笑了笑,点头道:“是。”拐走了人家的儿子和弟弟,总要给个交代的。
何均神色变幻不定地看了他半晌:“难不成你真想去武闱?”
“试试也无妨。”林景生谦虚道:“不出意外的话,总能榜上有名吧。”
燕承锦在旁边听他说到意外,有些警惕地看了看何均。
林景生拍拍燕承锦的手背,向何均道:“何大人也是要回京的吧?武闱之事,还请何大人暂且不要和旁人提起。”顿了顿又道:“至于桃桃,再有几天他自己会去见皇上。”
何均抬起眼来,看见燕承锦也在看着自己,看那神情也是认同林景生的请求,不过比起林景生的坦诚相告,他的眼睛则亮闪闪的,漂亮的漆黑眼珠转来转去,显然如果自己不答应,他于是不介意用点别的手段来保守秘密。
他顿时觉得已经全愈的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疼,也不知该说他们信心百倍还是勇气可嘉。横竖只要进了京城,总有办法叫人插翅难飞。再者他们要求的也只是几天工夫。他肯回来,宽容这两天也算不是什么,总好过节外生枝。何均思忖片刻之后道:“我从浜洲回京,路上并未见过王爷。”
林景生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与燕承锦相视一笑,坦然地道了声多谢。
当晚投宿休整了一夜,何均精神见长,依言与林景生一行人分道扬镳。燕承锦也不知动了什么念头,托何均顺便送冯洛华一程。至于何均要不要去向塔泽找回场子,那暂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均爽快答应下来。将人顺利送到了地方。
路上遇见燕承锦一事,他倒是没有禀报给皇上,一来他见到了却没把燕承锦带回来,不好交代。二来他到底还算是个肯信守承诺的人。
不过私底下何均还是有悄悄地留意过林景生等人的行踪。但不知是他们藏得好还是一直没就进城,一直都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好在几天工夫眨眼便过,转眼便到了殿试这日,林景生的名字赫然在殿试的名单之上。
第87章
说来也是林景生的运气。武试当中并没有遇上认识他的靳小将军,且皇上近来因为那个不省心的弟弟出走一事,弄得心烦意乱情绪不佳,对此次春闱的事也没怎么过问,全权交由大臣负责,就连殿试的名单,也是由兵部几位侍郎商议着定下的,阴差阳错的没有亲自过目。
而皇帝心里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护短护得厉害,王爷与人私奔之事传扬出去不甚光彩,因此也只有极少的几个心腹近臣和贴身内侍隐约知道一二,而皇帝深恶痛绝的林景生竟无人认得是何方妖孽。林景生因此得以凭着实力顺利过关。
但到了殿试,皇上总是要出面的。这一天小太子燕凌穿戴得整整齐齐,也一本正经地跟了来。
因为还有弓马骑射乃至所长兵器的演试,地点定在太和门外的广场之上,除了入围头甲的三十余名武人,还调了一队禁军在则,军中的主要将领也都早早候在了高台之上。
小太子向来活泼好动,为着要看射箭才缠了皇上跟着来的,坐了不一会儿他那点装出来的严肃小模样就有点撑不住了,扭头见皇上与一旁的大臣们低声说话,一时顾不上他,就起身跑到高台边去张望。
他看了一会,突然地咦了一声,回头看皇帝一眼,叫一声父皇却又不说话了,只一双黑润润的眼珠骨碌乱转。
皇上见燕凌又若无其事了,也不怎么理会,只是看他猴样的攀着栏杆,怕有什么意外,朝一旁的侍从吩咐一句,让人把小太子看紧一些。
皇上对舞刀弄枪的事自没有小太子那般的兴致,一国之君事务繁杂,也没有太多精力钻研武道,他自知自己在此道上算不得目光如矩,倒也十分信任主持此事的兵部尚书田云庆的眼力,对场下的比试反而并不十分关切。
前面也确乎没有多少看头,这些人能入得头甲预定名单之中,自然差也差不到那儿去,前面的五十步八十步的马上射鹄都颇有些难分高下。直到一百二十步之时,全中的仍有六人,又将箭靶再挪三十步,乃有三人箭无虚发。此时几人的箭术已堪称大家,两旁的禁军呼声雷动,想来只待兵器操演之后,金榜前三名总共就在这三人之中决出。
皇上打点起精神,吩咐这三人近前台下回话。可一见其中一人的面容,皇上脸上的笑容瞬间便冷了下去。
林景生自是料到见面会有这样结果,沉静镇定地站在那儿,旁的两人初次面圣,多少有些忐忑不安。除了初时圣上吩咐抬头时偷偷瞄了一眼龙颜,随后全都规规矩矩地垂着眼。此时也没发现皇上变了脸色。
田尚书离得近,却是瞧见了皇帝瞬间变化的脸色,却也猜不到其中的缘由,见三人还在下面站着,其余举子和广场四周的禁卫军都鸦雀无声地望着这头。
田尚书只得压着声音轻咳了一声同,小声道:“皇上?”
“朕心甚慰。”皇上回过神来,缓和了面色,勉强道了几句好好表现定有重赏之类的激励话语。他猛然间见了林景生,一时又怒又惊,恨不得立即就下令禁军把这人拖下去乱箭穿心五马分尸一了百了。可偏偏桃桃还下落不明,当着这许多众人也不是把事拌开来讲的时机。
下面三人领旨谢恩,退到一旁备自准备兵器。
皇帝心下愤恨自不用提,转眼看见小太子还巴巴的攀在栏杆上,笑嘻嘻半朝着下面招手,正有气没出发,冷声道:“堂堂太子,这般成何体统!回去坐好!”
燕凌回头望了望,见他父皇脸色不善,不敢有所违逆,自得放开栏杆回来乖乖坐好。他人小个矮,坐在案后就有些看不清下面的场面,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多说。
下面众人各自施展所学,又将擅长的兵器演示了一番。林景生依旧用得是枪,他的枪法以实用见长,走得的开阔磅礴返朴归真的路子。瞧起来反而不如那些花团锦簇的剑法华丽好看。
田云庆从军多年,从一介无名小将爬到如今的位置,他却是个识货的。对着皇上赞道:“此人瞧着年轻,这枪法却是老辣干练,全是战场上对阵杀敌的实用路子。这人兵法策论皆有灵活独到之处,若上了战场,定然是一员干将……”
皇上目光在田云庆脸上冷冷一扫,淡淡道:“朕看好几人都十分不错,能入了今科殿试的,皆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又岂只有他一人是才俊不成?”
田尚书听得莫名其妙,但总算也看出来皇上对林景生有所不满,他不知道这林景生到底什么地方令得皇上这般看不顺眼,心里暗叹一些可惜,却也不敢再替林景生说话,否则皇帝只怕要责疑他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了。
可这人有真材实学,却也不是能够轻易明珠蒙尘的。接下来的对演当中,林景生接二连三放倒了一众对手,仍旧稳立于场中之时,却也是不需田云庆于多说什么。
田尚书也不多作声,将拟好的名次呈于皇上过目。
皇上的面色冷沉,沉吟了片刻道:“本朝历年武试的事意,原是为着军中将士除了军功之外,能有个出身上进的门路。林卿虽才艺出众,却关非行伍出身,年轻人部要多些磨砺,凡事太顺遂了也于他将来的发展不好。”
皇帝说出来的话自然就有道理,田尚书和其他几名一同主持些次殿试的大臣也无异议。田云庆就看着皇上亲笔定了名次,将林景生硬生生挤到了第三名。田云庆看皇上还甚是有些不大情愿,若不是之前那场骑射是众目睽睽,只怕是恨不能将林景生一撸到底才好。
接下来着人去颁旨张榜,众从领旨谢恩不提。而分别点中了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人,再次上到高台上来面圣谢恩,由皇上再当面奖赏,好生勉励一番。
这已是一贯的常例,就连赏赐的宝物已是事先便备好的。但皇上此时今日无甚兴致,便由田云庆出面行赏。他则沉着脸寻思着过会和寻个机会将林景生留下来独自会面,追问燕承锦的下落。
状元榜眼两人初次面圣,只道皇帝平素就是这般性子,还在为能够面见圣颜而激动不已。田云庆做事又甚是老道,被他一番勉励奖赏,说得心情激荡振奋,满面红光地领旨谢恩。
但到了林景生这里却出了点岔子。
林景生谢了恩,却不接内侍呈上来珍宝赏赐。朗声道:“草民斗胆,想求皇上另换一样恩典。”
田云庆到底还是有些惜才,心道圣上不知为什么已是看你不顺眼,你这时候还偏要多什么事,早早领旨谢恩才是正经。
但林景生似是没看到他的眼色,朗声接了下去道:“草民寒洲人氏,家境清白,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婚娶……草民不求功名利碌,只想向皇上求一样珍宝,今后定然护他爱他,永不相负,望皇上开恩成全!”
他不等旁人回过神来,一番话已经顺顺当当地说完了。他声音朗朗,就连广场四下里的禁军也听得清清楚楚。
一阵鸦雀无声之后,底下有人就忍不住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
田云庆阻拦不及,稍一琢磨便回过味来,这番话这番场景,和当日郡马向皇上求婚的情形,竟有几分相像。再看这林景生眉目俊秀儒雅,已慢上好的相貌,倒是像个读书举子多过像武人。这人论品性论才学都堪称良配,只是这举动冒然了些。又可惜皇上之前非要将他压下成了个探花,否则郡王两个夫君分别是一文一武两状元,日后也是一番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