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过了没有两天,探花便被封了京都卫副指挥使的职位,在京城之中赐了他府宅,顿时叫众人跌掉了下巴。指挥使和禁军统领是皇上的心腹,这副指挥使一职明摆着就是个虚衔,也谈不上是几品,但这也足够让人感到意外了。要知道武科不比文科,纵然是金榜题名之人,想走仕途也得实实在在从军队基层做起,能封到个骁骑都尉之类的官职鲜少有直接留在京中任职的。
皇帝来这么一道旨意,不由得让人猜想皇帝是不是又改了主意,当真为郡王考虑起新驸马来也说不一定。
不过皇帝还没有明确的表态,走马上任的新副指挥使也十分低调地保持着沉默,那宅子也只是请了几个匠人稍加修缮,不曾大兴土木。除了榜上无名情场又失意的靳小将军,也没有谁会傻到去问皇帝是什么打算。
他酒醒之后也不大记得那天发生过的事,皇帝正烦得很,没心思应付他,又记恨他那时莽撞冒失,险些就弄出难以收拾的事来。将他拒在殿外不见。他再要纠缠着不肯走,索性下了旨意将让他在家中禁足三月。还派了一队侍卫前去监督他是否老老实实地留在家中。
如此打发了靳定羽,皇帝想起何均,又是一阵头疼,这位原本是被皇帝相中内定的最佳弟婿人选,而试探之下他本人也有这个意愿。在皇帝眼里,何均相貌身世人品身材皆有,比那里路子的林景生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可现在这样,皇上不同得对人心存内疚,都不好再和何均提什么亲事了。
皇上思来想去,都觉得燕承锦简直就是专门向他讨债的。但那到底还是自己的亲弟弟,皇帝仍旧只能尽量为他打算。
至于陆家,太后也不想以势压人,请了自家嫂嫂郑国公夫人私下里去游说,自然不提燕承锦有孕一事,对陆家好一番安抚,又破例荫了陆家小儿子陆世青一个闲职,只等他年纪再长几岁便可上任,也算是有了一番依凭。不管陆家心里怎样想,如此颇费了些周折,起初的婚书到底还是拿回来了。
宫中也有条不紊地暗暗张罗起来。皇帝只等着再送走西陵一行人,就低调地把这婚事给办了,如了燕承锦的愿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事
燕承锦被太后紧盯着静养了几日,如愿以偿的愉悦心情加上调理得当,太医松了口气,道是已无大碍,他也自觉得恢复了很多,就有点儿躺不住了,太后又连书也不让他看,说是免得伤神。林景生做了官,皇帝也算是勉强同意了他两人之事,这个时候却反而不方便常常进宫来瞧他,如此又过了两日,燕承锦觉得自己都要长草了
国公夫人进宫来和太后说话,顺便也就瞧瞧他,见他心神不宁的模样,遂笑道:“过两日正要去太常寺求个平安符,桃桃要不要一道也出去走动走动,那儿的菩萨十分灵验。”
燕承锦平素是对烧香拜佛那一套毫不理会的,这时也是实在是闷得慌,心下就有些意动,转眼去看太后。
太常寺就在京城之中,离皇城也不是太远,太后终于开了金口点了头。
太后想了想笑道:“你随舅母去上柱香也好,求个心安。哀家就不去凑这热闹了,省得兴师动众。”
有了太后的应允,又让他把天麻杜仲冬青都带上,此外还加了个曾经服侍过有孕嫔妃的川贝,又让他带足侍卫,燕承锦终于得以出了皇城。
对于这般严阵以待的阵势,燕承锦颇有点儿哭笑不得,好在川贝从前曾跟在太后身边伺候,也是燕承锦从小就认识的,这才不觉得太过拘束。
卫彻许维等人受他的连累,被皇上以看护不力的罪责罚了这几日的禁闭,燕承锦得了太后的恩典,也不忘把他们捞出来透透气。
郑国公夫人带上了家中怀了身妥的表弟连着他的夫婿,也是满满当当一大群人。两人虽是表亲,但向来性情不投,燕承锦自坐了一辆马车,一路上也没什么话。
转眼到了太常寺中,舅母一家布了香油钱,转到偏殿去拜送子娘娘。燕承锦一看就窘了,杜仲在一旁倒是笑说这送子娘娘灵验非常,怂恿他要不要也进去拜一拜。燕承锦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跟去。
好在此处院落景致倒也十分别致,燕承锦与国公夫人说了一声,就在寺中略走一走,等着他们做完佛事。
皇上虽然勉强同意了他二人之事,然而余怒未消,防他和林景生两人再私下会面跟防贼似的,自然没办法低像上次一样送出信来,况且林景生挂着个副指挥使的头衔,日日要去点卯报到,要溜出来与他见面也是不大方便。
燕承锦心里有些巡展,不过转念一想,他来不了,自己倒回去的时候可以不必与舅母同路,要不要‘顺道’过去看一看林景生可还习惯这差事。
这念头一起,便在心里蠢蠢欲动。燕承锦先还有点羞涩,生怕遇到熟人,后来转念一想自己到附近让给林景生报个信,让他出来一会儿总不是什么难事。
他拿点了主意便不再东想西想,于是转眼专心欣赏寺院中盛放的海棠。
正在这时院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燕承锦听着其中说话声有些隔离,转眼看去,正好那群人刚进了院子,一个小沙弥在前头引路,后头可都是熟人。两个有些面熟的丫环分别挽着一名老妪和一名哥儿过来,一个身量尚且不足的少年跟在身后。
老妇是陆家老夫人,少年便是陆世青,而那个哥儿,却是陆家曾说要送到庄上去的陆青桐。看来陆家把他家养得还不错,全身上下穿的再也没有日的寒碜样,头面上也多了几样首饰,当初那青白腊黄的面色白净红润起来,人也丰腴了很多,两月不见他的肚子又比当初大了不少。如今耀武扬威地挺在身前。
几人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他,一下子出乎意料,全都有些愣住了。
燕承锦只扫了陆青桐一眼,便转开眼不再看他。他对陆青桐的事不能完全释怀,的心思却也淡了不少。既然不喜这人,便犯不上理会他,只当作陆青桐不存在好了。
燕承锦先点了点头,以一种既客气又算不上亲近的语气,朝着陆老夫人淡淡笑道:“陆夫人近来安好。”
第92章
陆老夫人没料到会在这儿遇到燕承锦,此时被他撞见陆青桐并没按之前所说被送走。难免有些惴惴,纵然燕承锦没说什么,他也觉得十分的不自在,半晌才回过神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陆世青开始学着掌家,这些日子下来倒是懂事了不少。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叫了一声‘少君’,打破了有些冷场的局面。他朝着燕承锦微微歉然地笑了笑:“我陪老夫人来拜拜菩萨……少君也是来上香的么?不如和我们一道进殿?”
陆世青毕竟年少,受过燕承锦的照顾,对他颇有些依赖,说到邀燕承锦同行,话里隐隐约约就有点期待和欣喜。
燕承锦看了一眼一旁颇为不安的陆老夫人和陆青桐,看那样子显然也是要去给里面那送子的菩萨上香,他自然是不便一起去的。二来他也不想和这陆青桐凑在一块儿,白来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朝着陆世青淡淡笑道:“不用了。我在这儿等一等人,你们自去吧。”又看了一眼老夫人身上的衣物,和和气气道:“家里若是缺少什么,老夫人差人来说一声。”
陆世青也知道他大约是不愿意看到陆青桐的,可惜这事上他也得听老夫人的。只好歉意地朝燕承锦点了点头。
一行人正要告辞,燕承锦那位表弟玉砚正在其夫婿搀扶下出来。看见眼前几人,眉头一动,走过来笑道:“这几位是?”
他与工承锦性情相异,平时见面相互问候一番之后就没多少话可讲。燕承锦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对陆老夫人一行人感兴趣,只得道:“这位陆老夫人,是陆世玄的母亲……”
玉砚‘哦’了一声,淡淡笑道:“……说起来大家都还算亲戚,这也不走动,见了面也都不认识……”又转向陆青桐道:“这位面生得很,可从来没有见过。不知又是那一府里深藏不露的少君?这京城里官宦人家的夫人和少君,我不说全认识,也知道个十之八九,怎么就从来没见过你呢?”
燕承锦听着玉砚这话风里略略有些不对,私下里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玉砚唰一下将袖子从燕承锦手城将袖子抽回来,继续抬着下巴朝着陆青桐道:“你是哪家的?”
陆青桐脸色雪白一片,咬了半天的嘴唇,这才楚楚可怜地道:“草民陆青桐,并非是官家的少君。”
可惜玉砚不吃他这一套,‘嗤’地笑了一声,接着道:“我看你这身打扮,可比正牌的少君还要像个少君。原来不过是个草民。果然乡野里出来的,半点规矩全无!你既然是一介草民,见了王爷,那里有你站着说话的份?”
玉砚往旁边走了一步,避开燕承锦又要拽他袖子的手,对着陆青桐冷声道:“你怎么还站着不动?”看那要子,非要逼着对方下跪不可。又对陆老夫人笑道:“再都说这太常寺是皇家供奉的寺院,陆老夫人也就罢了,可不是其余什么阿猫阿狗不三不四的人都能来的地方!我听他也姓陆,想来也是陆家的亲戚。如此不懂规矩,我好心替老夫人管教管教,省得日后丢的是陆家的脸,陆老夫人可别是舍不得吧?”
陆老夫人在一旁讪讪地道:“青桐是……老身的一个远房侄儿……”看着陆青桐脸色微微发白,想到他肚子里还怀关陆家的骨血,陆老夫人不同得心疼,几次想开口求情,却看玉砚穿戴皆不是凡品,气势又十足,听他话里还与燕承锦沾亲带故,那可都是真正的皇亲国戚。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
燕承锦看看陆青桐那身子,想来这时节要他做足礼数什么的实在是吃力,他对陆青桐心存厌恶,但想到要他挺着个肚子给自己下跪磕头之类的也有点儿做不出来。咳了一声道:“大家在庙里碰上也是个善缘,就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了。陆老夫人还请自便。我们去看看舅母也该出来了……”说着上前拉了玉砚,哄着道:“走吧走吧!我持你也累了,我们到前面去喝杯茶水,休息一会儿……”
他力气比那自小娇养的玉砚大得多,玉砚因着自己的身子也不敢挣扎,被他拉着出了院门,这才气呼呼地甩开燕承锦,恨铁不成钢地冷笑道:“就那么个东西,都欺负到头上了,你还顾着他做什么!”
燕承锦从前自然是与这些不哥儿小女儿搭不上边的,与他不方便见面,关系向来算不上亲密。后来自己与他成了同类,毕竟性情上南辕北辙,总共也没说过几次话,还都有点儿话不投机的意思,此时见他替自己鸣不平,此番要拿捏青桐也是为着自己出头,心下总归是感激的。微微笑道:“我也没有顾着他……只是我日后再改弦易张,入了别人家的门,与他们陆家就没有多少关系了,他在陆家得势也好失宠也好,都是他们陆家的事,不相干的人,又不待见他,还何必总惦记着,各人过各人的日子罢了。”
他说得淡然,玉砚也无话可说,半晌才气哼哼道:“亏得他遇到的是你,换作是别人,试试看不换着花样抽死他。”看他张牙舞爪的恨不能现身说法的模样,显然正是所谓的别人。又转头教训燕承锦身边一众随从道:“你们主子不方便直接动手,你们一个个的也都不知道为主子分忧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把一众人都数落了一遍,突地又想起件事情来,瞪着燕承锦道:“我看他身上穿的衣服面料,和你前几天送到我家的似乎是一样的料子?”
浜洲有一种特产的凉绸,制成衣料穿在身上,十分的清爽透气,夏日里十分适宜,在京城里也小有和气。燕承锦跑了浜洲一趟总算不是白跑,与林景生搭伙逃窜的百忙中还不忘捎了几匹回来。除去孝敬太后和几位皇嫂及舅母等家眷,还有些剩余。
他虽然从陆家搬了回来,但每月一直按时送不少吃穿用度过去。也就把这布料送了一匹过去。想来陆青桐有孕怕热,老夫人又惦记着她的宝贝孙儿,几日的工夫便给他做了身新衣。
玉砚看他脸上神色,那里还用得着燕承锦再说什么,顿时就明白了,只气得脸色都变了。只恨恨道:“谁要和那种人穿一样的衣服,你拿回去!”
燕承锦看着他气得一鼓一鼓不断起伏的肚子。歉疚之余难免也有点儿心惊胆战,忙忙哄他道:“都是让太后和舅母先挑的,挑剩了的才给了陆家一匹,那花色和式样都不好看。你穿出来当然是不一样的。”
玉砚还是气得不行,不肯去一旁静室喝什么茶,同时迁怒到他夫婿头上,也不要他搀扶了,自个人上了马车。
燕承锦看着他发少爷脾气,觉得颇为新奇。他瞄着马车,半晌才向着玉砚的夫婿小声道:“……没想到玉砚这么母老虎!……平时真是辛苦你了。”
那人自方才起一直默不作声地扶着玉砚,既不阻止也不去掺合,却不想他并不是个拘谨的人,闻言不禁宛尔,也压低声音道:“下官与玉砚感情和睦,家庭美满,谈不上辛苦。”顿了顿又道:“玉砚就那脾气,他性子有些急躁,一向是外冷内热,人却没有多少坏心。他知道你的事后,一直就很是不忿,觉得王爷太过退让……从前有得罪了王爷的地方,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他什么时候得罪过我,我怎么不记得了。”燕承锦笑嘻嘻道。回想前几次与玉砚见面的情形,那种看似冷淡、爱理不理的态度,还真就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这么回事。此时细细想来,那睦疏离与隔阂散去不消,倒觉得玉砚虽然娇气了些,倒是个可以一交的朋友。
玉砚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竖着眉头向他夫婿道:“李彦,你过来!”
李彦听话得很,朝着燕承锦拱了拱手,顺从地过去上了马车。
燕承锦从晃动的车帘间隐约看见李彦被玉砚揪住了耳朵,李彦乖得跟兔子似的一声不吭,离得远却听不到他两人说了结什么。
燕承锦与这堂弟接触得少,万万没想到玉砚其实是这么个性子,心里暗暗有些好笑。他之前总觉得自己性情直接爽朗,虽然看不上哥儿的软弱,但是看着人家一个个都性子娇弱脾气好,衬托得自己孤零零地鹤立鸡群。就跟百花丛中长了板凳仙人掌似的。心里多少有那么点点儿自惭形秽。此时看见玉砚如此原型毕露,顿时觉得自己其实还是称得上挺贤良淑德的,至少他当时虽然愤怒,却到底没有像玉砚一般想法设法要抽死某人。
当下上前去敲了敲车壁,忍笑道:“玉砚,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劳烦你待会儿给舅母说一声。”顿了顿又道:“……要我说你也悠着点,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你拿弟婿撒气事小,可别把你自己给气出毛病来,多不划算。”
玉砚没什么答复,似乎是李彦噗笑了一声,随即又是一声唉哟,想必又被揪了耳朵还是什么的。
片刻之后玉砚才探出头来,绷着张脸点了点头。他也没问燕承锦要做什么,想来也是猜到了,却也不揭破,只十分老成地叮嘱燕承锦早去早回,省得宫中太后挂念。
而那边陆青桐一行人被玉砚一番羞辱,早也没有什么拜菩萨的心思,燕承锦才拉着玉砚出了院门,他门便连殿门也未进,折返了回去。
陆青桐坐在马车里,回想起方才玉砚所说,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陆老夫人担心未来孙儿受到什么影响,自然是要劝他的,只道燕承帛性情骄纵,那人说不定是他存心指使,才如此放肆云去。又道他那番言语不过是惺惺作态,不必放在心上云云。
陆世青在一旁听得暗皱眉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提醒老夫人几人身上穿的府里用的,可都是少君送来的。天寒时的炭火天暖时的春衫,时时事事考虑得周到妥贴,而且无论是他在陆家时还是离开陆家之后依然如此。他这两个月勉力学着掌管家业,也算是略略见了些世面,什么东西什么好坏,他多少还是分得出来些,燕承锦按时给家里送过来的东西,不管陆家是否有那份见识分得出好劣,全都是不打折扣的此好物品。又有谁能惴惴作态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