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枳便老实下来,捧着盘子坐到了一边,那些点心捏成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与他平时见过的都不一样。,燕枳边吃边拿着玩。
皇上也在一旁坐下来,见他如此简单粗暴地地制服燕枳,道:“你别吓唬枳儿。快当爹的人了,现在脾气这般大,小心影响了肚子里那个,日后生出个小魔头出来。”
燕承锦哼了一声也不理会,看看左右问道:“太子呢?怎么不带他来?”
“燕凌要读书。”皇上道。
燕承锦想了想,小太子燕凌性情活泼跳脱,燕枳年纪小些,相对来说这时比他哥哥要乖巧听话。想想自己日后的孩子,还是像燕枳比较好,因此这时与小太子不常见面也好,免得真受了什么影响。因此也不再提,只是让天麻照桌上的点心准备一份,让皇兄走时给小太子捎回去。
吩咐完一回头,这边燕枳捏得满手都是点心碎屑,又忙寻了帕子沾水给他擦手。而燕枳吃饱之后滚在榻上拿了折扇的玩上面的坠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皇上看着他低头忙碌,动作神情间毕竟是有了些将为人父的温柔气息,心中感慨了一回,终究忍住不再拿话来打趣他。他摆软榻的地方选得好,即有凉风又有些透过藤花枝叶滤下来的阳光,不至于太阴寒,皇上小坐了片刻,也觉得此处甚是惬意,饮过一杯茶水,搬了棋盘来与他下了两局,一边商量了些正事。
一来是本次端午的龙舟大赛,往年皇家也会到场与民同乐一番,今年燕承锦如今身形已显,自然是不好再露面,太后与皇上如今也都没有什么看龙舟的心思,两人商议一番,定下了代表皇家出面的人选。
二来端午之后,便要放出郡王有喜的消息。毕竟做戏也需得做全套,皇室受万众瞩目,皇室添丁也算是大事。并非做不到悄无声息,但到时候这孩子总不能平空地就突然蹦出来,而且燕承锦虽已不再担任朝中重职,但之前所负责的事务繁杂重大,还不时有些事务需得过问他,但他现在的身子却已不方便再显露人前。现下将消息放出去,燕承锦便以需要安心养胎为借口不再见客,等孩子生下来养到一岁上再抱出去,告诉别人时只需在孩子生辰上做点文章,差上三五个月的谁又能看得出来。
商定了这两件事,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些别的不重要的,剩下的也就都是些闲话,言语间提到林景生之时,燕承锦脸上便满是淡淡笑意,显然婚后两人的生活十分和谐美满。
两人正说话间,林景生办完事情,从外头匆匆地赶回来。他方才就见阒院外森严的侍卫,知道皇帝在这儿,此时见了皇上也不显得太多惊讶,也就是笑着问候了一声。
林景生做了这一个来月的事,倒也周全妥当,皇上用得十分顺手,弟婿这个身份又是改不了的,怎么说也成了一家人,倒是也慢慢收起了成见,对他也不好得再处处刁难,倒是平心静气地示意他不必多礼。
林景生也当真不多礼,在旁边坐了下来,便将手中之物捧给燕承锦:“桃桃,方才遇到有人卖杨梅,给你捎了些。”
燕承锦也不去接,只道:“我又不爱吃杨梅。”
林景生也不在意,将那荷叶包着的杨梅放到案上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只是笑道:“昨天你不是还说想吃杨梅来着。”
燕承锦道:“昨天是昨天,我今天不想吃了。你只管忙你的,记着这些做什么。”
似乎在林景生面前,燕承锦便流露出些平时不会有的神态来。皇上在一看得不太对劲,轻轻咳了一声,燕承锦转过关来看看皇帝,半晌才对林景生道:“我饿了。”
林景生想了想,仍旧是十分好脾气地道:“不是给你做了梅子粥凉着么?你没让人去拿?”
燕承锦也不作声。
林景生看了看他,轻声道:“我现在去给你拿过来?”见他不反对,这才转身去了。
林景生一走开。皇上便咳了一声,看了看燕承锦:“你与他闹别扭了?怎么回事?”第一句话说得十分肯定,第二句才是真正询问的意思。
两人其实也算不得吵架,只是林景生下午突然有事要出去,燕承锦单方面地赌着一口小气,他也知道林景生做的是正事,自己有些不占理,然而心里就是不痛快,皇上问起,他便愤然道:“说好了只早上出去办事,白天就留在家里。今天下午要一起把摇篮做出来,结果言而无信……说起来还不都是因为皇兄你,明明答应了放他一个月的假,还要为你做这样那样的事,事情没少干,月俸却减半了。我们家林景生中的是武探花,你不能拿他当文状元用。这个月的假不能算,你还得再放他一个月。”
他前面还在说埋怨林景生的不是,后面突然话头一转变成指责皇上的不是。
皇帝本想林景生若有半分不对,少不了自己要代为教训一二,谁知不过须未小事,且最后问题还绕到了自己身上,沉默了片刻,半晌方才慢慢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燕承锦抿了抿嘴,看着皇帝也不再说话,但那样子分明就觉得自个委屈得很。
正巧林景生端了梅子粥过来,看见眼前情景,轻声向皇上赔着不是道:“……他最近身上总不舒服,脾气难免有些不大好,皇上别和他计较……”看他脸上的神色,似是很是认同皇上那种无理取闹的说法,然而眼睛深处带着笑,却是不大在乎燕承锦这点小性子甚至乐在其中的。
这当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两口之间的事,磕磕碰碰却也你情我愿,显然没有皇帝这个外人参与的余地。
皇上却也不会真与燕承锦记恨,怀孕之情怀难免古怪一些,当初两位皇子生母本是性情和婉之人,怀孕之后却都难伺候得很,只不那时皇帝也不是时时过去陪伴,感触并不算深,而此时燕承锦看起来脾气要大一些罢了。当下摇头笑道:“朕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想想心下倒也替林景生觉得辛苦,只是海航那头如今还得林景生照应着,暂且只能这样子,只等尽快选出擅于经济之人接手,免得再惹得某人不痛快。
那边燕承锦喝了两口粥,方才的小脾气已经烟消云散。见林景生额际有些微汗,本能地抽了帕子替他拭擦,擦了两下这才想起皇兄还在一旁坐着,又忙不迭地收回手来。
他面色古怪尴尬,皇帝也只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林景生从他手中接过帕子来,若无其事地自己擦了擦,说了几句闲话,将话题扯了开去。
京师这年的端午,改成了小太子代表皇家,在侍卫的重重环卫之下露了个面,小家伙十分兴奋,不过总算也知道这是大事,父皇有意让他历练历练,若是做不好,以后只怕几个月都别想出殿门一步,因此老老实实按着太傅的教导行事,顺顺当当也没出什么差错。
只是这令朝中有心人有些许意外,虽然燕承锦恢复哥儿的身份,但往年也有由公主太后出面的事,算不得僭越。而且看之前皇上与他本人的态度,仍然不会就此克守本份留在内宅之中,还是想让他出来做事的。
不过端午之后,随着皇室中传出郡王得了喜讯的消息,除了令人暗暗感叹新任郡马本事了得之外,关于他端午没有露面的些微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既已成亲,接下来怀孕生子这种事,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太后自然是十分欣喜,赏赐了不少,更有特意吩咐让他安心静养,让人不得打扰,就连想送些礼品上门拜访的人也只得息了主意。
皇家对这事十分低调,除了有宗亲问起时表示有这么回事,基本上都不怎么对外人提及。不过燕承锦之前的经历可谓命运多舛,此时低调一些不愿张扬,也是情理之中。
京城繁华盛大,可供谈资的事情每日桩桩件件,这事也是最初有几位官员上了贺喜的折子,见皇室反应平淡,识趣的官员便不再多事。至于集市坊间,小老百姓关心自家的衣食住行显然要胜过皇室溱丁,听过时议一议,过了也就过了。
这消息慢慢传着,最后还是传到了陆家。
第99章
陆家已经退了婚书,之后对方便可自行婚嫁,两不相干。按说燕承锦这事和陆家已然没了关系,但陆老夫人得知的时机有些巧合,还是惹得她心里很不痛快。当然,便是换个时间得知,她也总不会为这高兴便是了。
那日午后炎热,老夫人记起前一日吃过的酥山,便让峰边的使女再去照样端一份过来。
使女不多时空手回来,说是没有了。
天气酷热,自然让人的脾气也要暴躁些。陆老夫人把那丫头喝斥了一通,又道便是没有酥山,端一碗冰镇酸梅汤来也好。
那使女无奈,她知道府中也没有准备冰镇酸梅汤,只是那时老夫人连话也不许她分辨一句,她拿不出东西,回去还得再挨一顿骂,无奈之下只得去寻了陆世青。
如今陆府是陆世青管家,他或许不是读书的料,但人还是聪明的,性子尚算坚毅,也不管别人说什么,自己把陆家的经济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他按照着燕承锦从前交代过的话,钱物上并不苛刻,只是偶有银钱往来,必须都得通过他。
陆家是骤然发达,去年冬日时正因为陆世玄的丧事忙得不可开交,那里有人想得到学真正富贵人家,取冰贮藏以供夏日消暑之用。此时府中没有藏冰,前日那些酥山,还是王府里送过来的。
陆世青当下听了小丫头的话,拿了钱让她出门去外面买两碗酸梅汤回来。此外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过去与陆老夫人解释一番,免得她改日又想要些家里一时没有的东西,让旁人难办。
王府中每过些时日,总会着人送些东西过来,一直没有中断过。
虽然他改嫁得匆忙,但真要仔细追究起来,却还是陆家对不住他的地方要多些。他本可以不管不顾,但还一直对陆家颇多照顾,对此陆世青很是承情。
陆老夫人却未必会这样想。陆世玄高中状元且又娶了郡王,连带着陆家也跟着发达起来,那些想走门路的,想托情办事的,走不了燕承锦的路子,免不了转过方向对陆家有所巴结。就算别无所图,对陆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谁也不想平白地得罪了人。
因此陆老夫人进京之后,日子一直过得甚是风光,三不五时上门来拜访的送礼的,也都是些体体面面的人家,俨然也让人生出一份如今自家已是上等人家的感觉。这样的情形,即使是燕承锦搬出陆家回府居住,来拜访陆家的人少了些,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直到燕承锦再次成婚,那里还有人会看不清形势,知道陆家不会再有更大的前途,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人登门送礼。
这样的落差变化,这么一个多月来,陆老夫人如何会一无所觉。偶尔出门时,遇见从前那些对她和气亲切甚至有些巴结的官宦家眷,面上还是客气的,但言语和神情间无不疏离甚至高高在上起来。
因那个人而来的繁华贵气,自然因为那个人与这个家再无关系而失去。
本来在陆世青看来,兄长去世之后,又出了陆青桐一事使得燕承锦离开陆家,乍然富贵的家境再次中落本是无可厚非。这般人情冷暖亦在情理之中,然而其中的失落滋味对陆老夫人可就不那么好受了。
那日在寺中被玉砚言辞羞辱之事一直像根刺一般扎在心里。那时燕承锦在一旁虽没说什么话,但在陆老夫人想来,他未必没有看自己笑话的意思,说不定玉砚还是他背后指使。她隐约觉出自身的卑微,却是心中渐生怨恨,自不愿意去想当时燕承锦与她不过是偶遇,又如何有机会授意旁人做些什么。
陆老夫人眼下听得陆世青也这般说,虽是实情,但她只觉得甚是难堪窘迫,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口,大声呵斥道:“不就是送了些冰块过来,也值得你话里话外替他说好话。好似咱们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家里没有,便去买些回来。”
见陆世青站着一时没有答应,陆老夫人不由得动气,拨高了声音道:“如今让你当家才几天,便已经不把人放在眼睛里了。只不过让你买些冰块都这样难,日后是不是还要把我和你侄儿都赶出家去!”
陆世青是小妾所生,陆老夫人向来对他就不甚亲近,如今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请来的子侄管家又闹出些事情来,不得已由他掌了家,老夫人却又时时担心着他把持住家产,把自己日后亲孙儿的份额算计了去。如今对陆世青口出恶语,那些话却是一早就在心里如此这般地想着的。
陆世青气得不行,但他自小所评测的教养,终究还是忍下气来,仍旧耐心与老夫人解释,如今都是大户人家存了冰自用,便是有商家拿出来卖的,那价格也堪称昂贵,自家还不是能奢华得起的人家。
陆老夫人对自家的情形也不是一点儿也不知情,然而想到自家为一碗酸梅汤尚且要斟酌这许多,燕承锦那边说不定房子里都置着冰块消暑,却是心有不甘,想了想道:“……那边能送酥山过来,想来冰块是不缺的,你去与他们府上管事的说,别的一时用不上的东西就不要了,下次便多送些冰过来。实在不行,就算是咱们借的,大不了等明年再还……”
陆世青到底脸皮还浅,看看陆老夫人身上穿戴的,全都是那边送过来的好东西,再听她这样说话,还要嫌东嫌西的,完全是不识好歹了,脸上早已经臊得通红,那里好意思去开这个口。只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后来又被陆老夫人责怪,说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陆世青被骂得受不往,也梗着脖子道:“今郡王刚有了身孕,正在家中安胎静养,太后娘娘亲自吩咐了谁都不能去打扰。少君念在哥哥从前的份上,对我们家已是颇多照顾,那是他念旧情却不是我们家有面子。为这么点不事去打扰算是什么,反正我是不去的,陆老夫人要是觉得自己面子够大,要去你自己只管去!”
一席话把老夫人气得不轻,边骂他边哭自己命苦,很是折腾了一气,不过最终也没好意思亲自去讨要冰块,这事还是不了了之。
毕竟燕承锦的孩子与陆家有关,林景生暗中在陆府也布了两个眼线,留意着那边的动向,这是午时的事,到得傍晚,王府的管事便从陆府内的眼线处得知,又报到林景生这里,林景生想了一想,吩咐他们下次便将别样东西减了,当真多送些冰块过去。这倒并非情面或是退让,只不过有提醒之意在里边——陆府中的事情这边都知道得一情二楚,日后说话行事自个惦量着些。只是不知对方能不能看出这层用意来。
这对于林景生理时要处理的公事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回头便当作趣事一桩与燕承锦说了一遍。
第100章
燕承锦正在给廊下的花木修剪枝叶,也就当作闲话听一听,对于林景生所做的处置也并无不满。只是听完回过头来与林景生报怨,道他管着自己,每日里只让他吃两份冰镇的饮品,完全解不了暑,热死了。云云。也是一付恨不得拿冰块当饭吃的样子。
府里倒不是差这点东西,只是前几天多吃了些冰镇的果子,结果大半个晚上肚子都不舒服,从那以后林景生就规定了他只许一天两碗的份额,还把大夫的话也搬出来,也只说是一味的贪凉不好。
这时候听着他嘀嘀咕咕的埋怨,林景生微微笑着,拿帕子沾了凉水给他擦脸,对他的话只做充耳不闻。
燕承锦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这番报怨里其实还有点儿撒娇的意思,也不是真要如何。只是说着话就有些分心,一时不慎将一大枝长势良好的枝叶错剪了下来。一眼看去好端端一盆花顿时秃了一块。
燕承锦愣了愣,一连想了几个补救的方案都觉得不妥,抿着嘴又把剪下来的枝叶照原样插了回去,放下了剪刀不吭声地退后两步打量了一会,觉得一时倒还看不出来什么。
林景生一只手扶着他,这时随着他退了两步,也不去揭穿他的自欺欺人。看了两眼只是笑道:“这盆木兰什么时候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