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道士定了定神,嘴巴子也利索起来,与林景生说道,这等阴阳调和的事情,本就是道家所擅长,再辅与奇药炼至的丹药,人力便可胜天。
林景生却是从一开始便不信此人。他还有些看不清陆家近晶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却隐约觉得有些地方十分不妥,已决定要将此事阻拦下来。他做起事来手段强横,主意即定,反而不介意言辞间温和些。因此外人看来他一直是斯文有礼言语温和。那温雅风度似是与生偕来。
却不知此时他心里已经想过数种应对,也有最终不惜撕破脸捉了此人严刑拷问的打算。但面上依旧是微微笑着听道人把话说完,又过去看所谓的神药。那药装在一个素色的瓶子里,方才陆青桐挣扎着不肯服用,此时还攥在一名仆妇的手里,这时他伸手来拿,那妇人也不敢不放。
陆青桐还被两名妇人攥着胳膊拉住,陆家弄出这么些事来,他这几日难免要受影响,模样很有些憔悴,这时又受了一场惊吓,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有点儿可怜巴巴的。林景生看到他,向一旁妇人随口吩咐道:“去搬两张椅子来请老夫人坐吧。”说这话的时候朝陆青桐的方向捎了一眼,示意将其中一把给他。
他做这些事倒不是怀着多体恤怜悯的心思,只是看到他这样子难免想到家中的燕承锦,那位近日来越发不容易,或站或坐都不能坚持太长时间,但除了见到自己时喜欢小小地撒撒娇,平时倒是不怎么报怨。不过林景生仍能轻易瞧出他的辛苦,每日事无巨细,越发殷殷照顾。这时让人搬凳子,也只是平时天天照顾燕承锦的习惯使然。
他既然是无心的随手之举,也就不去理会陆青桐眼里的那份感激之色,低头察看手中的药瓶。
旋开瓶盖倒出来是一粒朱红的丸子,嗅了嗅,没有世人想象中神丹仙露该有的幽幽清香,倒是扑鼻而来一股药味。
林景生托着那药丸看了一会儿,仍放回瓶中收好,抬头问那道人:“你替陆家做成这件大事,收多少银子?”
这道人原本见他对那药刃颇感兴趣,正思量着如何与他分说这药的神用神奇之处,却不料他首先问的便是这个,未及多想脱口而出道:“一百两。”
说完见林景生十分玩味地看着自己,道人心道莫非是要得多了?只得又道:“此丸制作不易,其中所用药材全都珍贵无比……”
“一百两确实不贵。”林景生笑了一笑,不等道人松下口气,接着便道:“若真有如此神奇,别说是一百两,便是千两万两也会有大把的人趋之若鹜,更何况……这药材还珍贵无比。”
道人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已经觉察出对方来意不善。硬着头皮道:“贫道与此户人家有缘,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与道长有缘的人家还真不少。听说——道长已用此法为几户人家求得贵子?不知是哪几户人家?”林景生宛尔:“我想先着人去打听打听……”
道人面色微变,道:“与人为善之事,贫道如何会一一记在心里……”他见林景生仍是不为所动地微微笑着,不由得急了,嚷嚷道:“你家既然不肯信贫道便算了,贫道这就告辞。”说着话连林景生手中‘用珍贵无比的药材’制成的神丹也不要了。转身就匆匆要往外走。
“道长且慢。”林景生伸手拦住他,又朝一旁眼见道人要走急得跳起来的陆老夫人。他此时脸上收敛了笑意,声音便显得有些微冷:“近日巡城司报来,有人以求子灵丹行骗,已然弄出了人命。所以道长还是随我到衙门里解释一番,这药也得请医馆来验过。”
陆老夫人纵然想孙子想得几乎走火如魔,听到人命二字还是给吓了一跳,本要向道人赔罪拘留的话就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只迟疑不定地在林景生与那道人之间来回地看。
人命一事不过是他恫吓之言。但这道人本就心虚,闻言也不及细想,登时道:“那有此事?我好意来为你家施法。你反倒血口喷人!”一边却想是不是真这么出过人命,脸色顿时就白了一层。
林景生淡淡道:“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到了衙门里自然一清二楚,若是弄错了,到时我自然会与道长赔罪。”
道人哪里肯与他去见官,略略愣了一下,大喝一声便要乘机推开林景生夺路而走。
他看林景生长相俊秀举止温文,身材也不健壮,以为不过是个读书人。然而林景生那武探花却是实打实的凭自己本事得来。轻轻松松架开他挥过来的拳头,擒着对方手腕一拧,毫不留情地将人摔趴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情倒也简单了。这人并不是多硬的骨头,林景生才给他舒了舒筋骨,一边顺道与他细细说了两三种刑具的操作艺术,再温雅地微微笑着任由他选一种的时候。这人哭爹喊娘的就全给招了。
他是道士这点倒不假,不过倒不是真有什么驱妖除魔的大本领,平日里给人看相算卦弄些钱财过活。十数日前有人给了他不菲的一大笔银子,同时交给他那粒药丸,只教他数日后若有人家为生子儿一事来求医问药,便把这药交出去。至于那些施法什么的,却不是对方交代要这样做的,只是他干惯了骗人的行当,见陆家颇为富裕陆老夫人为了孙子又十分的舍得花钱,这才又想出了还得施法一说,想再多赚些银子。
也亏得他多想了这一出,若只是将药交与陆老夫人,只怕陆青桐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戒心,早就顺着陆老夫人的意思将这药吃了下去。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陆家到底是什么人家,给银子的人他也从不认识,只记得对方太平间有些古怪,一口官话并不纯正,也不知道夹杂着那一地的文言口音。此外这人再也招不出别的,只哭天抹泪地赌咒发誓他只干过这么一桩昧良心的事,那骗出了人命的事与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大爷饶命云云。
见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林景生便转而问起陆老夫人是从何人处得知此事。这消息却是有人与陆家一门亲戚透露出的。这亲戚此时也在场,听了这人的供言,早吓得脸都白了,一王一十地全说了出来,与她说起这消息的人倒是他认识的一个卖菜婆子,而且陆家将道人请来之前也在葫芦巷里寻人打听过,说法也和那婆子说得差不多。她只是一心想帮忙,绝对不知道其中隐情。
那人能买通这道士,想必再买通些旁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林景生倒也没有为难她,只说出过人命一事只是自己威吓那人,众人大可放主。
但话虽如此说,那药若真是进了陆青桐的肚子里,却是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样的事情。
陆老夫人如梦初醒惊惧不已,林景生回头安抚了几句,劝她日后莫要再轻信人言。又见她对如何处置此事也没有什么主意,并自作主张地将这道人押回去再细细询问,至于那造谣的卖菜婆子及一同作伪的妇人,也要去仔仔细细地查上一番。
安抚住了陆老夫人,那边陆青桐又过来道谢,再交代了陆世青几句。从陆家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林景生在陆家耽搁得有些晚,想了一想,让跟来的侍卫先押了道人回去,自己转去买了些糕点果脯,准备带回去哄燕承锦。
第103章
陆世青让人来找林景生去救急的事燕承锦也是知道的。
他虽然不认为林景生去处理这点事会有什么问题,但耽搁得久了,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等来等去就有些心慌。
林景生回去时他扶着腰独自在院子里慢慢地踱步,杜仲站在一旁廊下,不甚放心地看着他。林景生朝杜仲比了个手势,后者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林景生则轻手轻脚地过去,从背后将人搂过来。
燕承锦促不及防,却没有受太大的惊吓,扶着肚子转过头来看起是他,原本还稍稍绷着的肩膀松了下来,软了身子靠进他的怀里。本来还在想着他被什么事耽搁到现在,这时见到他平和的眉眼却不由自主松懈下来,突然不想提这个话题了。
在林景生的怀里靠了片刻,便顺着香味去揪他的袖子,低头去寻林景生拎在另一只手里的各种吃食点心。
林景生的本意也不是要吓他,但看他见他这么个懒洋洋一点影响都没有的模样,也是忍俊不住。低头在他耳根处亲了亲,扶着他就往房子里走,一边道:“晚饭吃了没?”不等他回答又十分了然地道:“饿了就该先吃,何必等着我。”
燕承锦已然不会嘴硬地非要说什么不饿。只笑嘻嘻地说自己不久前才喝过一碗汤来着。偏厅里已摆上了饭菜,就着林景生卖回来的小食又添作两个菜。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过饭,林景生这才提起陆家的事。他知道燕承锦的脾性,凡事都喜欢弄个明明白白,当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给燕承锦讲了一遍。
燕承锦原本也猜想那等转女为男的说法是江湖骗子想要图些钱财,没去想背后居然是有人指使。京城中从未听说出现过类似的骗术,对方显然是特别针对陆家。陆家去年才来到京城,陆世玄也只做过几个月的官,性情又温和,基本上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陆老夫人虽然性情上算不得好相处,但她整日住在宅院里,大半时间足不出户,也很难和人结下这般深的仇怨。
“也许是从前在老家时结下的仇怨,如今人家追到京城里来也不一定。好在有惊无险,”林景生道。陆家在老家时的事他却比燕承锦清楚得多,也想不出陆家结过什么大的仇怨,这般说只是不想燕承锦为此伤神。当下将话题引开,转而闲话其它。
第二日着人去查造谣的卖菜婆子以及为谣言作证的街坊,说词也与那道人基本无二,有人给了银两,只教他们有人来问时就这般说。那卖菜婆子只是与陆家亲戚中的那名妇人打过交道,并不知道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甚至更不知道陆家与燕承锦有这样的关系。而葫芦巷中鱼龙混杂,大半住户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为了银子设套串供这样的事自然也有人肯做,
之前最先断言陆青桐怀的是个女孩的游方郎中如今早也找不到了,想来也和这些人一般是收了银子替人办事。而幕后主使更是杳无踪迹。
此外再也问不出其它,只是那枚药丸经由太医检验,那里是什么仙丹妙药,常人吃了倒还无妨,若是怀孕的妇人哥儿吃了,只怕于腹中胎儿大大的不妥。如此一来,此事就险些涉及人命,再不是只为骗人钱财一般简单。林景生遂将众人移交京畿府去审问料理,一边着人将问出来的详细告诉陆家,想来陆老夫人经此一事,能够行事谨慎些,不要再轻信人言。
林景生做到如此,也算是对陆家仁尽义至。至于陆青桐腹中是男是女,陆老夫人最后又做何想法林景生也不想再去过问,此事就此作罢。
如此过得三五日,陆老夫人却备了礼物,一大清早亲自上门来对那日之事表示感谢。
虽然是先让陆家退了婚书,林景生才将燕承锦娶回去,但陆老夫人心里未必就觉得痛快,从前就是不怎么亲切的关系,如今更对这个远房侄儿心生恶感,自从林燕二人婚后,陆老夫人更是从未有过上门来往。
如今她突然赏脸光临,林景生纵然觉得颇为意外,却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仍是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到前厅中,听陆老夫人说了一番感激的话。谦逊地表示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对林景生来说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虽然对于陆家也确实算是个很大的恩情。换作别的人家只怕该感激涕零,但与陆老夫人的性子,林景生并不觉得她那些说得甚是殷切的感激之言确实是发自内心。有些琢磨不透她的来意到底是什么,也不打算和她交谈太多。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一问一答,此外并不多言。
几句场面话说过,林景生便委婉地表达出送客的意思。陆老夫人却腆着脸只当没看见,心不在焉地又反复谢了一次,终于忍不住似的。突然插了一句:“……怎么没有看见王爷?”
林景生眉心轻轻地一跳,将茶杯放回桌子上,这才朝她微微地笑了笑:“他最近身子有些不太安稳,一直在静养……”
陆老夫人‘啊’了一声,紧跟着便问燕承锦的情况,又絮絮地说些要如何保养之类的话。对于这些话林景生并不作回应,只是微笑听着。等她停下来换气之时这才不置可否地温和笑道:“多谢姑母挂心,他也就是身子还不太适应,太医也说不需太多医药,只是经不得烦杂喧闹,吩咐最好不要外人琐事打扰,养些日子,慢慢也就好了。”
陆老夫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听得林景生如此说,只好又讪讪地把话咽了回去,起身告辞了回去。
林景生把她送走,转身却多了一分疑惑。只觉得陆老夫人此番来得蹊跷,把感激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不论。听她话里话外总想打听燕承锦的情形,林景生可不会觉得这位姑母是莫名其妙地转了性子,良心发现想起来要对燕承锦关心一二。
怕燕承锦平白担心,这事也没有和燕承锦提起,只是回头整治了一份比陆老夫人送来的东西更厚重的回礼,让家中管事亲自送过去。
但陆老夫人第二日却又带着些补品登门,这次也不怎么拐弯抹角,就直言是想见一见燕承锦可好。陆老夫人的态度倒是放得十分诚恳,言道从前有些误会,陆家多有对不住的地方,希望能够与燕承锦当面化解,从此言归于好。
这理由听起来倒是似模似样,不过她这态度未免也转变得太快了些。就算她是真心想要尽释前谦,林景生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她见到燕承锦。况且林景生总觉得这事情并不像陆老夫人口中说的那般简单。昨日已经将燕承锦不宜见客的话说得足够清楚了,她今天却还这般自行其是,这作法难免让人心生不悦,诚意也不见得有多少。
大约是他神色间透出两分冷意,陆老夫人无奈之下,只得改口再来探望。怏怏地告辞了回去。
原本与两人颇有嫌隙的陆老夫人接连两天找上门来,林景生心下暗生警惕。陆家那边的线人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一时也推测不出陆老夫人的意图。不过这段时间林景生也绝不会让陆老夫人见到燕承锦。
把人打发走之后,林景生立即便吩咐门房若是陆家人再来,便说自己不在府中,她若要进门就带到偏厅招待着就是,反正他是准备避而不见的。
陆老夫人连来了两次,这事也不可能再瞒过燕承锦。陆老夫人不知何故还要找上门来纠缠不清,他委实也是头疼得很。对于林景生的做法倒是十分满意。
不过第三次来的人却不是陆世青,他口口声声说有要紧的事情,若是林景生不在府中,能向燕承锦通报一声也行。门前的侍卫看他脸上焦虑神色不似作伪,问他是什么事情他却又不肯对旁人说。侍卫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进去替他通报了一声。
陆家也就陆世青比较通情达理,年纪虽小,看事情却比陆老夫人明白得多,他说是有要紧的事,未必是虚言,陆老夫人吃了上次的亏,想必会安分一些,也未必是陆家又出了什么问题。
林景生听完侍卫的禀报,思索了片刻,向燕承锦道:“我还是去见一见他,看看他有什么事。”
他让人将陆世青引到西院书房。燕承锦对陆世青观感不错,觉得这孩子纵然不能在笠举上出人头地,论起做人做事倒是可用之才,对他颇为在心。对陆家的照顾,也有几分是为着这个孩子。这时思来想去,到底有几分不放心,带着天麻寻着僻静小径绕到西院去,悄悄进了书房隔壁的房间,屏了呼吸凑到墙上去听。
对面的声音压得极低,需得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得到一些,然而他才听清了一句,身子一晃险些就跌了一跤。惊得天麻慌忙来搀他。
燕承锦脸色微白,却摆了摆手示意天麻噤声,又把耳朵凑到墙上去,越听眉心越是微微蹙起。
那边只听得陆世青略带稚气的声音忐忑地又重复了一遍:“……少君……王爷是不是……已经有了半年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