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过去的梦中,他能清楚地看到并记得凯恩一直在消失前脸上留下的浅淡笑意。
其实被触手状的肉管推举在高高半空中的凯恩和夏佐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可以看到他脸上表情的距离。
但不知为何,凯恩脸上的微笑在梦里却是那样的清晰。
凯恩是个很爱笑的人,尤其是他在成功捉弄到夏佐之后,脸上更是往往会露出各种十分欠揍的得意之容。
但不论是哪种笑容,都没有梦里的那个微笑来得那样清晰和深刻。
就像是直接烙在了夏佐的心中和记忆里一样。
鲁道夫走进舱室里之后,看到的就是蜷缩着抱膝坐在床角的夏佐。
他慢慢走过去,在床侧坐下,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夏佐抬起眼看了看他,然后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男人伸出的掌心里。
一如既往的干燥和温暖。
接着,他就被一股大力拽着,跌入了一个更加温暖的怀抱。
上将并没有穿制服外套,衬衣布料的轻薄并不能阻隔掉他体温和心跳的传导。
夏佐伏在他怀里,半天后伸手搂住了Alpha的腰。
等到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慢慢地叙述出了在异烙斯星上的经历……非常平淡地。
“……是我欠了他一声’父亲‘和感谢。”这是鲁道夫在听完全部讲述后的第一句话,“感谢他把这样一个你送到我身边。”
严格说来,如果不是凯恩那架肖恩III型光甲,他根本不会特意转道仙后座的螣蛇A星上去接人。
而且单就年龄上而言,这声“岳父大人”的称呼并不违和。
对于他这句话,夏佐选择了沉默以对。
上将用指尖小心地蹭过他的眼角:“如果伤心的话……”
夏佐摇了摇头,然后坐直了身体:“我不会再浪费时间去流泪了……是我自己不够强大,如果当时在那里的是你,一定可以把凯恩带回来。”
鲁道夫凑上前去在他的眼角轻吻了一下:“你这样说,还真是让我觉得又高兴又有压力。”
“关于凯恩受伤的原因,我一定要查出来。”夏佐说,“我并不打算听信主宰单方面的说辞。”
——『我只能告诉你,虫族是不会对同族亮出自己獠牙的……』
而在凯恩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和虫族之间并算不上是同族。
何况,这句话还暗示着更深的含义。
“好。”上将对此的回答很简洁。
“我的家族……”夏佐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关于虫族主宰提出的合作事宜他并没有向男人隐瞒,但那些关于“’雄兽‘家族襄助”类的话语,他却有些难以说出口。
“等到我们回到首都星上后,我会去向祖父打听这件事情。”鲁道夫把夏佐重新拥抱入怀,“你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们要回首都星了吗?”夏佐闻言抬头看向舷窗外,属于蝎蛛星云的暗沉色调已经换成了砂蛛星系的灰黄色太空背景。
“嗯。”上将轻声回答。
“……时间过得好快。”夏佐有些黯然地说。
在这次战争之前,他的心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少年意气;在出征晚宴上,他又被大战前夕的热血激情所感染;在战争之中,难以避免的流血和牺牲又促使着他开始思考战争背后更深的涵义……
随后,又是凯恩和主宰口中的家族……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推着他向前,直到踏上一条他之前从未想过,但却近乎早已被注定的道路。
接着,落在他后颈上的一个咬吻,打断了他越来越沉重的深思。
Chapter 076:
这场原本被认作会是艰苦卓绝的战争,虽然在进行过程中不乏僵持和牺牲才能换回的胜利,但其进程仍然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也许,这和虫族主宰在发现“故人”后代而想要引对方前往做出的设计有关。
否则的话,相信没有那几番宿主的集体死亡,人类军队将会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在战争初期获得较为优势的地位。
而在进攻蝎蛛星脑虫的过程中,相信它也根据主宰的命令,减弱了相应的阻拦攻击以“配合”人类军队的长驱直入。
所以,这场被预估可能需要进行五个月以上的战役,在历时三个月后,便取得了不容置疑的胜果。
……据说,这样的结果,并不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
从异烙斯星上归来之后,夏佐便变得有些沉默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的态度变得拒人千里之外,而是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个少年……或者说青年,如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他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努力地挤压出自己的所有时间,然后把它们投入到仿佛无穷尽的各项训练中去;并且以一种显然易见的速度,在突飞猛进地进步着。
——有时候,真相将明未明之时带来的逼迫感,会尤为巨大。
在得知他在异烙斯星上的经历后,弥赛亚难得地没说出什么带着讽刺的话语来。
他甚至停下了手中似乎永远都忙不完的实验,认真地看向了夏佐:“仇恨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但不要被它蒙蔽了你的眼睛。”
“你呢?”刚结束体能训练的夏佐随意坐在舱室的金属地板,仰靠在墙壁上问道,“你愿意讲诉一下你的故事吗?……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果有人向你倾诉不幸的话,你也应该拿自己的不幸安慰他?”
弥赛亚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启了实验室内的屏蔽场域:“我的故事没什么好听的,不过既然你问起了,为了以后我们之间的坦诚相见,我倒是可以再回忆一次。”
与两三个月之前相比,这位Omega维促会的首席医师好像又瘦了一圈,看上去并不崭新的白色医师袍穿在他身上更显得晃荡非常:“我出生在一个很偏远的星系,据说那个星系之前是反叛军的驻地……但不管之前的事实如何,那里一开始对Omega的管制并没有那么严格,直到联邦政府肃清了反叛军之后,在那里派驻了维促会分会……”
“我从生下来时就被认为是一个Beta,这没什么不好,”弥赛亚淡淡地说,“我的父亲也是一个Beta,母亲的话……”
他自嘲式地勾了一下唇角:“是一个比我的血统还要不纯净的Omega……其实,直到我13岁之前,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是一个Omega。”
说到这里时,他停下了话语,许久不曾造访的记忆带着被忽视太久的怨气席卷而至,将他拉向了被刻意遗忘的童年。
——父亲、母亲、长姐、幼弟……
——还有隔壁那个总是爱逞英雄主义的同龄Alpha……
这些记忆经过了100多年的发酵,原本被以为早已不复清晰,却忘记了它只是沉淀之后被发酵得日益深刻了。
弥赛亚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正视并开口重新讲述那段过往的经历:“关于基因方面的解释,估计你也不太感兴趣。所以长话短说地讲,因为我被发现是一个Omega,所以母亲的’Beta‘身份被怀疑,然后显而易见地我的双亲触犯了联邦至高无上的《宪法》、《婚姻法》、《Omega权益保护法案》等等一大堆法律文书……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和母亲。”
“你一定知道,Omega的所谓’最高豁免权‘。”弥赛亚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住痛苦的低哑,“事实上,被豁免的只是死亡。作为一个’胆敢嫁给Beta的Omega‘,我的母亲被认为应该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来洗清自己的罪孽。那你知道Omega应尽的职责是什么吗?……生孩子,不停地生孩子。”
在通讯器映照不到的实验台下面,弥赛亚掐在台子上以扶稳自己的指甲已经泛出了白色:“……换句话说,就是被重复标记。根据我有过的研究,一个Omega能被重复标记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我母亲是一个偏向于Beta的Omega,但Alpha的信息素会将她在Omega方面的基因日益显性化。这些事实,我是在担任维促会的医师后,才慢慢探寻到的。不过我实在没有勇气去求证她被人重复标记了几次,只知道在我去往室女座星系的……的四年后,她终于得到了解脱。”
“然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弥赛亚慢慢松开掐在实验台上的手指,“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不是自己Omega的身份被暴露出来,是不是这些故事都不会发生……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痛恨自己是一个Omega。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错的不是我的身份和性别,而是这个被权力扭曲统治的制度……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无聊?”
“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夏佐用和他之前一样认真的语气说。
“……”弥赛亚用力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面上已经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了,“现在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因为有着相似经历,而拉近了一点关系?”
“我并没有觉得和你之前会有什么隔阂,”夏佐回答,“只是你很多时候说的话太吞吞吐吐,让我根本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那要看你想知道些什么?”弥赛亚轻声问他。
“我的家族……还有你为什么执意要探求我的身世?”夏佐直接问出了这两个问题。
“关于你的家族,你为我带来了两块最重要的拼图,”弥赛亚说,随后又想到了夏佐刚刚对他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指控,便补充道,“就是族徽和虫族合作的过往……我之所以一直待在维促会里这么长时间,为的就是在这里能碰触到很多被历史和人为掩盖住的真相。”
“关于你的家族,”他重复地说着这句话,“现在据我了解到的情况,实在是一个伟大的家族……如果它不是那么人丁稀少的话。”
“人丁稀少?”夏佐有些不解怎么会说到这四个字。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吗?”经过这几句话已经调整好心情的弥赛亚重新在唇边露出了促狭的笑意,“之前和上将大人那么优秀的Alpha滚了五天床单的、正值发情期的你……为什么没有中标呢?”
“……是四天半。”夏佐不太自然地纠正道。
“有什么区别?”弥赛亚挑了下眉,“众所周知,Omega的生育率要高于Beta,即便是男性Omega,发情期的性行为导致怀孕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是,你到现在都没有怀孕吧?”
夏佐:“……”
“这种你都已经知道的事实,还有问出来的必要吗?”他有些无语地问道。
“哦,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调整一下刚才的心情而已。”弥赛亚不负什么责任地说,“我敢保证,你在知道自己没有怀孕后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太好了没有怀孕少了好多麻烦事儿。”
夏佐:“……”
“但是你肯定不会去想:为什么我没有怀孕?”弥赛亚说,然后提醒他道,“你现在该很紧张地问我’为什么‘了。”
夏佐:“……”
“难道是因为你抑制剂打多了导致不育?”弥赛亚对他的没有反应毫不在意,“又或者是因为将军憋太久了的小蝌蚪都失去了活力?”
“喂!”夏佐不满地说,“你不要太过分啊!!!”
“我不是一向如此吗?”弥赛亚冲他假笑,“难道你还没有习惯吗?”
“其实这个问题,应该结合你自身来解答。”弥赛亚赶在夏佐翻脸之前这样说道,“身为一个Omega,你的武力值高得实在有些不太像话,即便加上你曾经进行过基因调试这种前提,也不足以能解释得周全。而不巧的是,我对于Alpha、Beta和Omega的发展史曾经有过比较深入的研究,所以才会在当初关德琳拿你的血样让我检验时,联想到了一个已经被湮灭在时间长河里的传说……”
“或者说神话,”弥赛亚端起手边的水杯略微喝了两口水后接着说,“Alpha、Beta和Omega的产生,是在人类初次进入大宇宙时代时产生的基因变异,具有唯一的不可逆性。但是,既然是变异,那肯定有着最初的源头。我对这个问题研究了上百年,终于可以确定出:在这三种二次性别进行分化的时候,最先出现的血统是Omega。”
“Omega?”夏佐隐隐约约地抓住了什么东西,“你是说……”
“是的,”弥赛亚没有等他说完就直接肯定了他的猜测,“Alpha的产生是受到Omega诱导的过程。事实上,这种模式在现在仍有端倪可寻:Alpha不会主动发情,而是受到发情中的Omega信息素影响后,才会被激发出野兽一般的独占欲……从遗传学的角度上来说,如果你养了一窝猪,希望它们以后会生下白色的小猪,那么每次把白色的小猪留成种猪就可以了。对于Omega也是如此——因为只有Alpha和Omega结合产生的后代才会产生血统纯正的Alpha,所以生出来的孩子越多,Alpha出现的几率也就越高,这样的Omega也会越来越受追捧……久而久之,本来生育率不低的Omega就变得越来越能生了。”
“……你把人比喻成猪的说法真有趣。”夏佐面无表情地说。
“谢谢,我一向都这么有才华的。”弥赛亚毫不客气地说,“我这么说的话,你有没有猜测到什么?”
“大概你是想说,我是一个不太能生白色小猪的猪?”夏佐继续维持刚刚的面无表情状。
弥赛亚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意的愉快微笑:“你也不必为此妄自菲薄。古地球有一句宗教用语,说的是’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你虽然不太能生出白色小猪,但是你生出的小猪一定是最白的。”
“……”,夏佐无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担心自己再看弥赛亚一眼就会忍不住挂断通讯,“你真的够了。”
“哈哈哈……”弥赛亚笑够了之后,终于停止了这个拙劣的玩笑,转而说到了正题,“在新神话中最重要的始祖神话里,一直有一个说法,说是最初代产生的Alpha和Omega是血统最纯正的,他们甚至可以有让和自己结合的Beta转化成Alpha和Omega的力量……如果去查阅各种版本的始祖神话的话,你会发现有很多大同小异的传说,内容都是一个英勇善良的小Beta被初代Alpha或者Omega成功地转化成了Omega或者Alpha,进而建立起丰功伟业的俗套故事。我此前曾有一段时间致力于研究Alpha、Beta和Omega之间三者转化的可能性,但是最后却发现自己走了弯路。因为除非人类从宇宙再次进入一个更大的宇宙——就像是人类从古地球进去现在的宇宙——这种类似的剧烈变动,否则不会出现性别上的三次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