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去了。你起来吧，别坐地上了。”
“嗯。”虽是这样答，他却仍是呆在原地不肯起来。又看了一眼那双失去往日光彩的眼眸，目光又移向紧闭的手术室门。就是里面那个脆弱的男孩让这个优秀的少年失去了一向的高傲和自信变成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吗？
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十五章
楚蓝收到消息赶到学校的时候伊已经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看着平静地躺在推床上的少年，一旁的两个人顿感距离十分遥远。祈踌躇着上前帮忙推床，眼睛胶着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再无法离开。楚蓝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了解伊是用什么心情挡的那一刀，伊是不是也喜欢那个人了？这个可怕的想法闪过脑际，她不自觉看了祈一眼，目光不住停在他看伊的神情上，然后一阵恶心感从心底涌起……
不会的，不会的，晃了晃脑袋甩掉这个荒谬的想法，伊怎么可能跟他一样？
祈在床边坐了下来，魂不附体的模样。看着抓着自己儿子手的男人，楚蓝难得没有发火。
“我得回家一趟，你……”。说到这里，然后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话。让他帮忙照顾伊？不要做奇怪的事？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吧。
“你去吧。”就连说话他的目光也没有从伊的脸上移开，话甫落，那布满血丝的眸内聚集的泪随之在平静的脸上滑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轨迹。
楚蓝皱眉看着他，表示对他的感情流露完全无法理解，在她，只能看到诡异、肮脏、可怕、龌蹉、污秽……
全是伊害怕的字眼，伊恐惧的源头。
两个人的房内
看着一动不动的人，“我要走了，伊”。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兀自伤心着。“即使你醒着也不会做出挽留吧。”说着一阵哽咽，把伊的手放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吻着。“我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让自己成为你的噩梦。你终于可以安心地过日子了，跟没见到我之前那样，跟自己的家人，开开心心地。”伸出手抹掉泪水，再次看清伊的脸，心里满是不舍跟欲念。你为什么不是我的？你为什么不爱我？曾经想着就算是把你关在牢笼里也要让你完全成为我的，可是原来，我竟然舍不得让你露出任何一个难受的表情。到了一定程度的爱，成了变相的自虐。你让我第一次品尝了自卑的滋味，会不被喜欢吧？会被讨厌吧？成千上万遍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可还是那样自私地把你禁锢在我的身边，我是那么渴望得到你，可你终归成为了我的奢望。
站起身弯下身慢慢地靠近床上的人，他现在看起来那么乖，将唇凑到伊的耳边，“伊，我喜欢你。”
医院天桥上
楚蓝靠在栏杆上望着城市的夜景，到处的华灯闪烁，道路上的车水马龙，放空着思绪。一个身影渐渐靠近，在不远不近处停下，望向她眼前的景色。
良久后
“伊怎么样了。”楚蓝耐不住先开了口，心里同时厌恶着祈的行为，不过，不管这个孩子做出的是什么样的反应她都没有把握能看得顺眼。过分的尊敬会让人感到虚伪，没有礼貌会觉得是真面目，倒是永远不会有恰如其分这个词的出现。
“还没醒。”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感情的波动。
“伊他，也喜欢你吗？”她犹豫着问出口，紧紧地盯着他的侧脸怕听到肯定的回答。
……
“我要离开了。”就在楚蓝以为自己快听不到答案的时候他说，声音飘散在夜风中轻细悦耳。这个孩子不真实的完美，更是疏离了天桥上的两个人。
“这个是言儿后续的治疗费用”，祈说着把口袋里的一张卡递了过去，“密码是伊的生日。”
楚蓝只是看着，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代伊收着，这是我答应他的。”无奈地劝她收下。
听完这句话，楚蓝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郁，“不用说得那么好听，是你威胁他的吧！”说着气愤地从他手中抽回卡，“用钱逼他吗？出生以来像你这么卑鄙不知廉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怎么能那么恶心呢？连禽兽都不如。”她边说边晃着那张卡，恶狠狠地瞪着他。
祈只是悲伤地看着她，也不解释，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伊以后，就拜托您照顾了。”眼泪随着往下的角度再次掉落，无声无息。
却惹得楚蓝更是生气了，“衣冠禽兽，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我是伊的妈妈，而你这种人，什么都不是！”她说得咬牙切齿。
反身往回走的人却是无力反驳，只能卑微地开口，“伊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我的确，什么都不是……”带着颤音的几句话说完，脚步变得越发艰难，他咬紧牙关向桥对面走去，似是就此远离他挚爱又无缘的人，心脏也像是就此被撕扯成了两半般血肉模糊得见不得原貌……
“对吧！”有人欢喜有人愁，楚蓝倒是异常欣喜着，“我就说吧！伊怎么可能会跟你一样？连自己的……”兴奋得语无伦次的人及时住了嘴。“你不要再回来了！！”她控制不住自己如同一个年轻少女一般对着那个落寞的背影喊着。
会的，不用担心。祈在心里回答着。
“醒了？”母亲熟悉而担忧的声音传进耳里，眼睛渐渐适应一屋的白光，看清母亲的面孔。我本能地想坐起来，腹部却传来一阵清晰的疼痛，提醒着我所发生的事情。
“妈。”我紧张地唤她，脑子里在想着要怎样跟她解释所发生的事情。
“你先不要乱动。”她帮着我把乱了的被子重新摁好，“感觉怎么样？会不会渴？”见母亲平静的态度我也就安心了许多。
轻轻摇了摇头，顺便环顾了一下屋内，却找不到那个人。
“不用找了。”入耳是母亲冷清的声音。
“什么？”我回头疑惑着看她，不自觉地掩饰着。
“你是在找那个人吗？”她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
“妈是说祈吗？”我继续端着。
“如果你是要找他的话，他已经走了。”她说完紧紧地盯着我的反应。
“走了？”什么叫做走了？也许是我天生反应慢，听到这样的消息并没有很快在我的心里激起多大的波澜。
“说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见我没多大反应她继续说道。
“是吗？”我安静地出神着。我差点忘了，他在自己面前是有多胆小，他一定很自责，我还想跟他说不是他的错来的，怎么就走了呢？
原来这样就能把他吓到躲起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喜欢，嘲弄的想法渐渐悲伤起来。
“你不希望他这么做？”母亲小心地试探着，很及时地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有。”我是一直都希望他这样做的，不是吗？在替他挨那一刀之前一直是这样想的。所以一切也并不算成功，因为这样，让我不开心了吗？
“伊，你没有喜欢他吧？”重复着意思相近的话语，她担心地看进我的眼里。她是要确认多少次才能相信我的答案？我倒是不介意不断地重复。只要她信。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我用坚定的语气说着违心话，自欺欺人。
“真的？”母亲的问句跟记忆中他的重叠在一起，让我耳边一阵嗡嗡作响。
“真的。”我肯定着，不知道是在劝谁安心。
母亲却激动得落下泪来，脸上满是感激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感激谁，是我？是上帝？还是佛祖？然后又掩着脸难过着，喜极反悲。
“我得先去言儿那里一趟，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看着合上的门，眼泪不知不觉地掉落，噩梦结束了，我却在难过吗？为了你吗？
手伸向自己的脸部，在碰到冰冷的泪滴的那一刻却像是触动了悲伤洪水的闸阀，骤然间痛到无法自已，不自觉叫出声来。声音回荡窜进我的耳朵，清晰而陌生。可是一声轻叫，无济于事，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只知道它们正在拼命地流窜着寻找发泄的出口。无力压抑，一手抓紧棉被，却也尽量压抑着哭了出来。
空荡荡的病房内自己的哭泣声时断时续着，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自我安慰着，慢慢地调整着呼吸避免着自己的窒息。
妈妈，我终于从地狱里逃了出来……不管自己遗失了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能默默承受结果，不加抱怨……
第二十六章
妈妈，我才刚惊觉自己爱他成痴，他却离开了……
老师讲着课，我看着窗外的落英飘落，春天到了。我能预见，在不远的将来，这里将飘散着一地的落叶，那时我再感叹，秋天到了。
进入高中一年级，遇到允馨纯粹是个意外，她家发生变故，无法完成学业的她来到我所在的城市打工。把她带回家，母亲显然是高兴的，啊，原来我还这么正常地活着。我能预见不远的将来，我跟允馨有了一个小家庭，生了两个小孩，幸福圆满。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六年后，我进入有名的企业上班，成为搭乘公车上班的普通上班族。
每天回到家，偶尔能见到女朋友帮着母亲料理着家务。周末能跟女朋友一起出去约会看电影。一切如同预见那般，平凡，遵循着必定的轨迹。
妈妈说，你什么时候把允馨娶过门啊？允馨从初听到会觉得腼腆，到现在的完全失去的感觉。
房里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结婚？”她非常冷静地面对着这个问题，提醒着我这是一个多么通情达理的女孩。
“我只是没有准备好。”又是同样的借口。
“伊，其实你可以直说的，你是否对我已经感到厌倦，你知道我配不上你，我连初中都还没毕业。在你当初遇到我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长大了。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房间里回响着她清丽冷静的话语。
我看着眼前的女孩，我爱她吗？我自问，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六年以来一直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可是我却有更爱的人，这对于她公平吗？我一直从心底里抗拒着结婚，我到底是在等待着什么，我在奢求着什么？
“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我们都还年轻。”我拉住要往外走的她，伸手把她纳进怀里，“那是你好吗？”她一手捶在我的胸口，我轻笑一声。
“再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如果我还无法做出决定，我就放你走。”把她圈住，这个拥抱平凡而温暖，也许才是最适合我的也不一定。
“不要。”她抗议道，“到时候我要拿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让你娶我。”她抬起了下巴，信誓旦旦着。
“好啊，你可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妥协。”我提议着，其中也有着几分的认真。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急的，是伯母好像很急，我一不小心也被影响了，你可以慢慢做好心理建设。”怀中的人说着贴心的话。
“好。”我轻轻吻在她的发上。
“那我先回去了。”她拿起了椅子上的包包。
“我送你。”
……
平静的生活似乎总是被一阵敲门声给打破的。
祈的叔叔找上门的时候我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怎么会出现呢？那是不是意味着祈也回来了？
“谁啊？”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来人的时候很是惊讶，“这个人怎么会来这里？！”耀晖的董事长她也不是不认识。
叔叔拖着不方便的脚走进屋里来。走到爸爸妈妈的面前，我跟在他后面。然后他停下转身对着我。
“伊你跟他认识吗？”妈妈还是惊得合不拢嘴。
“他是祈的叔叔。”我答。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妈妈的脸上还是渐现阴霾，对来人也开始不友善起来。
“叔叔，你怎么会来？”我想着还是让他快些离开比较好。
“我来带你去见他。”他的拐杖柱在地上，人看起来比以前苍老许多。
“伊，不要去。”妈妈把我拉到身边，一副一切免谈的摸样。
“祈他……”老年人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我止不住问。
“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老人哽咽着，浑浊的眼中聚着泪水。
“车祸？！他怎么样了？”我绕过母亲上前抓住他的肩着急地问，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将手放了下来，但还是紧盯着那张沧桑的脸。他不会死了吧？我狐疑着，恐惧着……
“需要做肝移植，如果你不去救他，他就会死。”说着落下泪来。
我看着他，他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我不去救他他就会死？
“你别做梦了，伊不会去的！！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听到他的话，妈妈突然发作起来。我止住她，看向那个人，“什么叫做，我不去救他，他就会死？”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而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知道的。
他只是睁着泪眼看着我，“伊，你救救祈吧。”
“我让你出去你听见没有？”从那之后就再也没看见母亲这样歇斯底里了。
“楚蓝，你冷静点，这件事得让孩子自己做决定。”父亲站到旁边安抚着。
“什么做决定？孩子能做什么决定？那个人，不，那个禽兽，他死不死跟伊有什么关系？他不能来破坏我们全家人的幸福！！出去！”说着她都要去操扫把赶人了。
我却是心急如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却是等不来答案，到底是什么那么难以说出口？是祈怎么样了吗？很严重吗？我开始不安地胡思乱想。
“你给我出去！”母亲上前推了他一把，急欲把人赶走，更是加深了我的猜测。
“妈，我想知道。你让我听明白可以吗？”我再次上前拉住她，她抬起眼看我，眼泪滑落的瞬间，让人窒息。然后她一把挣开我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掩着脸痛哭，父亲在她的旁边坐下来，把她搂在怀里安慰着。看着他们这样难过，呼吸沉重莫名。
我回过头看他，“说吧。”
而他却仍是在犹豫不决，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再次欲言又止。
我耐心地等待着，然后他再次抬起浑浊的双眼。
“祈他，是你的哥哥……”
哥哥？
哥哥？
眼前突然开始天旋地转起来，我倒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
伊，我喜欢你……
伊，你让我去死我就去……
他绝望而悲伤的话语回响在耳际依旧清晰。
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自由了，我也解脱了……
我想起他脖子上流下的嫣红颜色，感到一阵的恶心。
“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咽了咽口水，想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水，却发现自己根本连茶杯都握不紧，茶水洒在我的手上，桌子上，然后杯子掉在桌上发出声音，不过还好，我没把它摔碎。
“伊，祈他一直很痛苦，一直很自责，他……他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恨他，但是作叔叔的求你，救救他吧。你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是吗？”说着他竟然在自己的面前跪了下去，我来不及思考他在做什么，来不及扶起他，来不及决定自己该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