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尽然,古人也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有时候提前备下的,倒不如现学现卖现抓现拿的要有用。”韩圣鸾说着,开了阁门,莫允走了进去。一进来,便有一股股淡淡的药香冲入鼻尖,虽然嗅惯了檀香,但乍一闻到倒也好闻。
“你随意坐。含秀,奉茶。”
莫允望望四周,见阁中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几处架台之上摆着些瓶瓶罐罐,桌上散着几本医术,更有许多自己不曾见过的器物,自坐到桌旁,说:“当真成了医庐。”
含秀端上茶来,说了声“公子请用”便又要出去,韩圣鸾叫住她,在她耳畔说了两句,含秀点头,这才去了。
韩圣鸾道:“莫公子,这茶,可不是一般的茶,里面有十二种名贵的药材,喝了是十二的滋补,旁人来了,我定然是不给他的。”
“哦?”莫允听了,不觉好奇,打开茶盖,便觉一阵馨香,再去细闻,却又没有什么味道,低头看去,也只同他平日里喝得六安茶是一样的青绿色泽,茶底有几叶草根花茎似的茶末,待品上一口,顿时又是一股馨香入喉,这香味并不同于自己平日里嗅过茶香、草香和花香,待再喝下一口,想要细细回味,却又觉得似乎已没有了第一口时的香吻,复喝两口,更觉平淡无味。
韩圣鸾笑笑,说:“这茶名叫一品香,公子可知道了何故?”
莫允点点头,说:“果然一品香,二品淡,三品则无味。”
“公子聪灵,只可惜,仍免不了要去多番品尝,第三口已然无味,何必还要再喝第四口第五口呢?”
莫允莫名,疑惑地望着他。
过时,窗棂作响,原来是起了大风,莫允一惊,赶忙坐起,望着窗外。韩圣鸾道:“公子莫急,我刚刚已然叫含秀去公子房里,说公子今晚就在枕霞阁歇着,不回去了。”
莫允一惊,说:“在这歇着?怎么好呢?”
“没有什么不好,这会子即使要去也要赶上雨的,公子伤还没有大好,淋了雨只怕加重。在我这也是一样的。”
莫允无奈,叹了口气,又一阵风从窗子吹了进来,跟着,便见到电光一闪,跟着一个闷雷轰轰作响,噼里啪啦,大雨落了下来。含秀进屋,收了伞,关了窗,说:“公子,外屋里饭摆好了。”
韩圣鸾邀着莫允一起坐下吃着晚饭。莫允只听外面时大雨滂沱,时而雷动时而电闪,当真有几分恐怖,惴惴的只吃了几口便已然饱了。韩圣鸾见他不吃,灯光里,只暗暗皱着眉睫,结着幽怨,甚有韵味,一时便看得呆了,也就忘了食物。
两人坐上书桌,说了些其他。莫允总觉尴尬,言语间不似之前那样自然。又过一盏茶的工夫,雷声小了,雨也小了,但淅淅沥沥,仍旧不停地洒着。
韩圣鸾道:“秋风秋雨起天末。”
莫允一愣,便知他是起了一句残诗,心思一转,接道:“风雨摇摇动朱阁。”
“长灯已昏何不寐?”
“只恐秋心着秋色。”
“明日落红若满径?”
“拾得一株寄离情。”
“明日槁黄若满庭?”
“扫得一片迎君行。”
“秋雁已去寒山外。”
“秋水脉脉仍犹在。”
“鱼信几行书何字?”
“秋风秋雨满秋怀。”
第22章:王槛之二欺莫允
韩圣鸾与莫允对诗,吟到最后,不觉叹息,心道:他终究还是痴迷不悟,说:“不早了,睡吧!”
莫允应了,起身到了榻前,韩圣鸾亲自帮他宽衣,莫允虽觉不妥,却也不知如何拒绝,愣愣地,到了床上。
韩圣鸾说:“晚上凉,别动着。”
莫允再应。
韩圣鸾宽衣,睡到另一席榻上,两榻相距不远,熄了灯烛,听着风雨,望着莫允,总是不能释怀,又道:“你可是喜欢王爷?”
莫允一愣,想不到他会如此问话,隔了半晌,才说:“王爷待我如亲弟一般,无微不至,我也敬他爱他如兄长一般。”
“那你对三公子、送公子呢?”
“也似手足。”
“那梅翎呢?”
“梅?梅公子……”莫允想到他,心中砰然,脸色一羞,答不下去。
韩圣鸾苦笑一下,想梅翎命不能久,你喜欢,他岂不是要注定无份,要害上一世的情思?我当怎样教你明了,帮你化去这一世的灾劫?
莫允偷瞧他的神色,知道他定然是想着自己恋上梅翎之事,若叫他明察了,他又与梅大哥长相往来,万一透漏了给梅大哥,岂不糟糕?想着,便想怎样转移了他的精神,略略,问道:“你可听过《秋凌渡》这一出戏文?”
“不曾听过。”
“我讲与你听,可好?”
“甚好。”
莫允当即将午后梦官所讲之故事讲了出来,韩圣鸾听罢,也不多说,只问:“谁讲与你听的?是梅公子吗?”
听韩圣鸾又说到了梅翎,莫允不禁急道:“不是不是,是梦官。”
“是他?”韩圣鸾想到几天前王爷过寿,自己是听他唱过戏文的,不觉细细思量:倒不要屈了他?他讲这个出来,多半是要给允儿一些提醒,问道,“那你可知道,他讲这个给你,是何用意?”
莫允摇摇头。
韩圣鸾道:“他毕竟是二公子的人,有些事他也不敢说得太过明了。他讲这个,也只是趁着二公子不在。王子俊是王子安的弟弟,但是心肠之坏,叫人不得不防啊!”
莫允听了,便也知道这言外之意,孟玉爽是孟玉轩的弟弟,也叫他不得不防啊!
“还有,王子安有了公主,便不再怜爱故人。等王爷有了王妃,只怕,亦不能再这样对待昔日之人。”
莫允再听了这话,却有些迷然:大哥娶了王妃,为什么不能再这样待我呢?
次日天明,秋雨停了,莫允梳洗罢了,折回楼去,一路上果然落红满地,秋叶铺径,秋意已然浓了。微微的,还有些许凉意。莫允行到唤日轩,望着轩馆的门,心想:梅大哥吃了韩大人的药,不知道昨晚有没有舒服一些?正想着,康欣端着水出来了,莫允急忙闪过。
康欣远远地见有人过去,倒像是莫允,只呆呆道了句:“他呆站在这里做什么?”把水倒了,回了屋来,康宁正伺候梅翎喝药。她道:“刚才好像是莫公子,在咱们门口站着。”
“哦?怎么不请了进来?”梅翎道。
“我刚出去,他就急忙躲开了。我还来不及宦他呢。”
梅翎点点头,心说:这清早,他定然不是特意到此,多半是昨夜借宿在枕霞阁,却不知道,他和韩大人都聊了些什么。
莫允回楼又睡了下去,中午醒来,吃了些东西。苏姵去账房,和管家一起给各丫鬟各小厮各婆子去赏过节的东西和银两。楼里空空的,他站在楼前,望着后院满地的秋色,想着自己家中过中秋的情形,不觉伤怀起来。
忽然,莫允身子一紧,被人牢牢地圈在了怀里,不觉一震,当即回头,见到来人,险些滑到,声音也颤了:“你,你,你……”
“正是在下!难得,公子还记得我?”来人正是王槛之,他本是进园来找孟玉爽,但管家柴二说明了王爷兄弟已然回去了王府,王槛之心想这些人都去了,恐园子当真便没有人了,自己进去岂不自在?于是借口来看瑶官和梦官,柴二一面觉得他是二公子的朋友,一面又觉得他是知府大人的公子,总不好阻拦,便让了他进来,自己忙着去分配财物,也不好多做理会。王槛之一进园中,便就直奔着莫允所住的盼月楼,又见楼内竟连半个丫鬟小厮都没有,不觉大喜,匆匆登上楼来。莫允只顾自己发呆,竟丝毫没有觉察身后有人走来。
莫允大作挣扎,一面挣扎,一面呼喊:“来人啊,来人!”
“小宝贝,你可想死我了!”王槛之“嘿嘿”一笑,说道,左手堵住了莫允的嘴巴,不让他再去叫喊,右手托着他的身子向床边而去。
莫允挣扎不开,心中又急又怕,忽然想到杜秋凌被王子俊侮辱而死,死后蒙冤,心中顿时骇意更深,发起恨力,猛地咬向王槛之的手,王槛之左手一痛,右手不禁松了,莫允趁机撒口逃离,王槛之右手忽的甩来,狠狠地给了莫允一个耳光,莫允脸上一痛,脑袋一晕,接着,又被王槛之逮到了怀中。
“你敢咬我!”王槛之大怒一声,一把把他推到床边,跟着,便来撕扯他的衣衫。
莫允摇着头,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只唤着:“你走开!放开我!放开我!求你……”说着,又哭了出来。
“王爷回府了!”突然,楼下有人喊道。
莫允听到,顿觉一喜;王槛之一怔,咒骂两句,当即起身,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跑去,心里太急,脚下一个不稳,当的一声,摔到了楼阶之上,不顾疼痛,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莫允心想不能叫孟玉轩见到自己这个样子,赶忙擦拭眼泪,起身换衣,可隔了半晌,不见楼外有什么动静,却听楼口有人说道:“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莫允望去,见是自己的小厮朱墨,摇摇头。
朱墨过来,小心伺候着莫允,见莫允脸上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便道:“公子,你坐着,我帮你拿些药酒抹一抹。”
莫允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要到外头去接王爷。”
朱墨扶他坐好,说:“哪有什么王爷?那是我骗他的。”
“你骗他?”莫允一愣,兴奋之情沉入谷底,叹口气,道,“你怎么……”想到自己刚刚的境遇,又忙闭了口。
“柴管家在账房里见到梦官和瑶官,就说王公子来了园里,要去找他们的。他们急忙领了东西便要去了,梦官临走时拉住我,说叫我也快快回来这里,若是见到王公子,就在外面呼喊王爷回府,诈他离开也就是了。”
“梦官?”莫允想到他,心中顿时一片感激之情。
朱墨陪他坐着,跟他聊了一会子话,见他慢慢平静了,也就去了。
又过不久,苏姵回来了,笑着讲道:“明天过节,我也领了些东西。王爷他们都不在,咱们屋里却也不能冷清了,自然还是要过的。你说,是吧,公子?”说着,苏姵望了过来。忽见莫允脸上一片红红的,不觉一愣,走了过来,问:“公子,你脸上这是……”
“没事。”莫允说着,捂住脸庞。
苏姵复问再三,莫允只不肯说,苏姵无奈,道:“公子,我去给你拿些药来,你抹一抹,便就好了。”
莫允点点头。苏姵去了,过了不多时,便回来了,叫莫允闭上眼睛。莫允闭了。苏姵打开胭脂大的木盒,用手指占了一些雪白的膏脂,一点点涂抹在莫允暗红的脸上,说道:“这些化肿去痛的膏药很是有效的,到了晚上便能消退不见。”莫允只觉得涂抹之处清凉无比,果真舒服。苏姵一笑,然后收起木盒,取出一个瓷瓶,用手帕沾了进去,复又涂在了莫允的脸上,莫允一怔,只感觉脸上冰凉之意慢慢消了。
“别动,公子!”苏姵轻声说着,慢慢涂匀,这才收好,说,“明日便可好了。”
莫允心道:纵然他们都去了,终究还是有人待我好的。
第二日过节,晚上,梅翎请了莫允和韩圣鸾。三人同桌共饮,喝得还是王爷过寿时的菊花酿。梅翎道:“我这唤日轩还是第一次设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宴,终究是太过简单了。”
韩圣鸾笑笑,说:“梅公子客气。今日月圆之夜,难得幸遇佳音。”
梅翎道:“韩大人不只是医术超群,诗赋也是高明得很。”
莫允道:“嗯,昨夜在枕霞阁中同韩大人对诗,足证。”说完这一句,忽然想到了韩圣鸾已然猜测着自己对梅翎的心思,此时,三人同聚,万一一个不经意,流露出来,岂不糟糕?这样想着,忧色顿起,不禁扭捏了起来。
梅翎见两人相见并无尴尬,言辞之间并无避讳,便知昨夜两人无事,心下一宽,便举杯说道:“今夜月明人尽望,大家喝了酒,便去赏月,如何?”
“甚好。”韩圣鸾举杯附道。
莫允只举杯,却不再说话。
三杯酒下肚,韩圣鸾见莫允大有羞盼之意,以为是见到梅翎之故,心中微微酸涩,忽见莫允脸上露出几点黑斑,不觉一怔,仔细观看,更觉惊讶,忙道:“莫公子,你脸上涂了什么东西?”
“脸上?没,没有啊!”莫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答道,答罢了,便想了起来,说,“哦,昨日里涂了一些化肿去痛的膏药。”
“化肿去痛?好端端,怎么涂些那个?”韩圣鸾奇道。
“哦,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怎么了?”
韩圣鸾摇摇头,说:“化肿去痛的膏药是有的,但是定然还有别的,否则,你的脸,也不至如此?”
“我的脸?怎么了?又肿了么?”
“你自己瞧一瞧,就知道了。”韩圣鸾说着,从床案上取过一面铜镜,端给莫允,莫允一照,发现自己昨日涂了药膏的地方生出几块黑斑,当真恐怖之极,不觉“啊”的一声叫出了口。
梅翎微微侧身,也看到了,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打一盆清水进来!”韩圣鸾向外头吩咐道。
不多时,康宁打了水来,说:“公子,要水做什么?”
韩圣鸾不答,叫莫允去洗了脸,莫允心中害怕,忙遵言慢慢清洗起来。康宁过去服侍着。
韩圣鸾端看着莫允用过的洗脸水,嗅了嗅,取过桌上的一杯酒,倒了进去,但见白酒混入白水顿时生出黑漆漆的颜色,众人一愣,韩圣鸾叹口气,说:“你脸上涂抹的除了消肿去痛的雪融膏之外,还涂了熏矾和几种花粉。熏矾虽然清凉去淤,但是沾不得一点酒气,否则就会生出黑迹。幸而这菊花酿里没有多少酒精,又发现的及时,否则,若是再涉取一些,只怕你的脸恐就要被毁了!”
第23章:宋公子来而复去
韩圣鸾将莫允再次引入了枕霞阁,叫含秀用碱水帮他一遍一遍洗着脸,自己去里间为他调药。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韩圣鸾出来了,将一碗黑漆漆的东西放到桌上,亲自拿毛巾帮莫允擦干脸庞,领他坐好,用手指沾着黑胶为他涂抹,一面抹着,一面说道:“这么多次,也没有个小心!若再不小心,只怕哪一天连命也……”说道此,便不说了,略略又道,“我且问你,是谁帮你涂得药?他涂了之后,没有嘱咐你不准喝酒?再有服药用药的事情,只管来找我!”
莫允自觉做错事,只愣愣地听着,点点头。
“我且问你,到底是谁帮你涂的药?他帮你上好之后,便没有嘱托你不能沾酒?”
莫允想了想,大概苏姑娘也不知这药是不能沾酒的,我又何苦说出了她来,叫她受抱怨?于是只说是自己涂抹的。
韩圣鸾只是不信,复问再三,说:“你要自己涂抹,只怕还寻不到这些东西,熏矾又岂是平常能见到的?”细看他的神色,便知他是不想连累旁人,便道:“你只管说了出来,我寻思用药之水八成也并不知道有这一层关系,我去告诉了他,免得他以后再用到了旁人身上,只不问他的过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