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感觉景叔话中有话,果然见时辰说:“对啊,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提它做什么,影响心情。好了好了,小辰第一次来明山,陈七就带他出去好好走走,说起来陈七才是这里的主人呢,费用不必担心,哥哥全包。”
时辰站在窗边,看见陈七和时舒已经走远了。
“这些话亏你说得出口,”景叔哼笑,“明明是你自己不想回去。”
时辰摊开手,无辜的说:“我又没说错,确实是看见自己的牌位了啊,我还拿起来好好擦了擦。”
“是谁说,想知道参加自己的忌日是什么感觉,故意挑了那天回去。”景叔没好气的说:“你其实是想回去看看他们有多么伤心吧。”
“景叔,你把我想得太坏了。”时辰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我是个好人。”
景叔不吃他这一套,“跟你父亲一样,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可怜你弟弟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有多对不起他哥哥。”
“你就真不怕他告诉你父亲吗?”景叔说:“如果你父亲知道了,怕不是这么好糊弄。”
时辰说:“不会的,小辰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我既然说不想告诉他们,他就什么也不会说,说不定现在正在绞尽他可爱的小脑子,想想怎么让我回心转意回到时家去。”
景叔鄙视这人,亏他刚刚还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个好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过,接下来怎么办,”景叔想了想,说:“虽然我们已经照长安说的,‘如果陈七来明山了,就让他留下来’,但这么做有什么用意,我想不出这次的事和陈七有什么关系,他也许只是恰好以前在明山呆过。”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时辰也有些奇怪,“陈七这个人我检查了,没有什么特别,长安为什么对他格外在意?”
景叔想起在山上看到的离奇枯死的树,还有那些攻击自己的黑烟,隐约有些不安,“我比较在意的是,长安他到底在干什么?”
第十六章:似曾相识的过去
两人从医院出来后,一直没有说话。
时舒心不在焉,根本没有说话的欲望,而陈七,不知道如何开口。
要说时辰这人,陈七其实不大相信他,如果时舒细心一点也会发现,他哥哥的话很多地方都有问题。
养伤的两年时间里,他完全可以跟家里人联系,打电话、写信、托人回去说一声等等,有的是办法,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就算他说他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死了”,多半也是骗人的,一开始就说“安浩然以为他死了”合情合理,那么他就会想到,家里的人也应该以为他活不了。
就拿现在,时辰说让他带时舒到处走走,也不知是下了什么心思。时辰明明知道他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对于这个地方,他并不比时舒熟悉多少,怎样带着时舒到处走走?
不错,这个地方他是陌生的,这里的房屋与道路,车子与人,一切都是陌生的。
然而,心底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确实应该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生活过。
比现在更安静一点的,路上的人更少一点的地方。
陈七朝一个方向看去,那里有一条路,两旁栽着树,像两排守卫的士兵,又像欢迎的队伍,呼唤他们的孩子踏上归程……
“陈七。”
陈七回过神,见时舒茫然的看着周围,问他:“这是哪里?”
路的两边,到处一片片绿油油的田地,路的前方,太阳落下的方向,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山,不算高也不算低,远远看去,红色的晚霞下,山呈现出墨黑的颜色,倒有几分神秘感。
陈七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时舒瞪着眼看了他半天,发现陈七也不像在说假话的样子,所以才更加无语。“我哥他说什么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啊,我还以为这是你家乡呢。”
陈七沉默了几秒,说:“可能是的。”
时舒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看着他问:“这是你家乡?”
陈七不知道他突然紧张什么,点了点头,“可能。”
时舒不说话了。
陈七没想到,这个答案居然让对方陷入了沉思,于是继续说道:“也不是很确定,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后来遇到小时候认识的人,她的家乡就在这里,所以我大概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那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时舒问。
“什么事?”
“就是,你失去记忆的时间。”
陈七大概估算了一下,有记忆是从十一岁开始,现在,他二十一。
“大约十年前。”
时舒皱起眉头,自语道:“巧合吧。”
陈七:“什么巧合?”
时舒却没有理会他,掏出手机,给安浩然打电话。
“喂,安浩然,我是时舒。”
“嗯,我跟陈七在一起,他也来明山了。”
“没遇到什么事,行,有情况我会跟你联系的。现在你帮我查一下,十年前明山镇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对,明山镇,也许和陈七有点关系,你也可以查查,顺便查查我哥十年前的任务是不是也有关系。”
“我暂时不回去,行了,”时舒烦躁的抓了一下头发,说:“你就说我跟人私奔了。”然后,挂断了手机。
抬头,见陈七笑着看着他,“私奔?”
时舒没好气的说:“你还是好好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去那里看看吧。”
陈七指着山的方向说,刚刚时舒打电话的时候,他四下看了看,最近的房屋就在那个方向。
和其他很多村子一样,这里住着的人已经不多了,多半是老人和孩子。
由于年轻人陆陆续续进城打工,赚了钱还想着和家人团聚的,便把家人都接了过去,村子里的老房子便空了下来。时间一久,屋前屋后长满了长长的杂草,房子也已经有些破旧了,白色的漆脱落,红色的砖露了出来。偶尔几只鸟飞来,停在窗台上,对着玻璃啄啄羽毛,扑腾两下,又飞走了。
这时,两人看见一个老婆婆走了过来。
“你们找谁?”
“老人家好,”陈七指着房子问:“请问,这家人呢?”
“都走了。”老婆婆遗憾的叹息一声,又说了一遍,“都走了。”
陈七只得“哦”了一声。
老婆婆看着他们空手空脚,还以为来找人却扑了个空,现在天色渐晚,回去的车早就没了,于是很热情的请两人去她家住一晚。
两人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虽然不好意思,但确实已经很晚了,总不能在外露宿半晚,因为他们大概一点左右从医院出来,按走到这儿所花去的时间,回去大概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
何况,他们还没吃午饭,一直被忽略的肚子这时已经开始发声抗议了。老婆婆在一旁听见,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转身回去。
两人捂住肚子跟在后面,也一阵干笑。
刚走没几步,陈七看见屋子旁边有一个隆起的小土丘,足球大小,小土丘前有一块木板,歪歪斜斜立在那里,上面隐约有字,已经看不清楚了。
土丘小了点,不过和木板在一起的样子,看上去,好像一座坟。
陈七奇怪的想着,收回视线,快走几步,跟上前面的人。
老婆婆的家就在那座房子的后面,走不到三分钟就到了。
也是一座老房子,不过房子周围收拾得很干净,一堆干柴整齐的堆放在房子旁边,屋檐伸出较长,下雨天时恰好能遮住。
走进屋子,两人一愣,屋子正中间摆放着的居然是一个女人的遗像。
老婆婆笑了笑,有些抱歉的说:“那是我女儿,前不久刚去了,不会吓着你们吧?”
陈七忙摇头说:“不会不会。”
时舒倒是很淡定,“不会。”
你当然不会,陈七在心底不愤的说:你都是那什么的克星!
“谁来啦?”
就在这时,一个老头走了出来,吓了陈七一跳。
“这是我老伴。”老婆婆对两人说着,又转过去对老头说:“家里来了两位小客人,你跟他们说说话,我去做饭。”
老头点点头,侧身让老婆婆进了里屋,突然转回头,瞪着眼打量眼前的两人。
陈七被瞪得一怔,只觉寒气从脚底窜上来,明明是夏天,屋子里居然感觉不到热,反而有些阴凉,又被一个陌生的老头诡异盯着,心里直发毛。
“那个,”陈七说:“大爷好,我叫陈七。”
又指了指时舒,“他叫时舒。”
老头还是看着他们不说话。
陈七:“……”
“哈哈哈!”
过了很久,老头突然一阵哈哈大笑,诡异的气氛顿时消散,他说:“吓着你们了吧,哈哈,来坐来坐。”
陈七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抬头,呼吸又是一紧。
他对面就是那张女人的遗像。
“……”
能换一把椅子吧……
老头发现他的不自在,指着另一把椅子说:“小伙子坐这边来。”
陈七想了想,还是红着脸换了个位置。
老头看着女儿一眼,叹息一声,说:“我闺女,命不好,病死了。”
陈七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不起。”
不想老头一听,竟笑了起来,说:“这个小伙子真有意思,又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他想了想,说:“嗯,你叫陈七是吧,说起来我孙女也姓陈呢,她在X市读大学。”
陈七奇怪的想,为什么是他孙女姓陈,难道他跟他孙女不是同一个姓吗?
“哦,陈七也在X市读书呢,”许久不开口的时舒说话了,他说:“大爷孙女在哪个学校,说不定他们认识。”
老头笑眯眯的说:“X大。”
陈七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的想法,紧张得手脚有些发冷,他抬起头,终于正视那张遗像。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小小的脸,肤色有些久病的苍白,笑容温柔婉约,却自有一股坚强透彻。
可那张脸,分别就是……
“陈思雨。”陈七呆呆的说道。
老头吃惊的说:“你真的认识思雨!”
果然是……陈七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老头,说:“有些事我不记得了,不过我跟陈思雨小时候应该是认识的,大爷,您真的不认识我吗?”
老头看了他很久,“说起来是有点眼熟……哦,我想起来了,前面那户人家有个孩子好像也叫陈七,你不会就是那个孩子吧?”
陈七问:“大爷能说说那个孩子呢?”
“好多年前的事,老头子也记不大清了,不过那是个可怜的孩子啊。”老头叹着气说,说:“二十多年前,一对夫妻搬到这住,就在前面那个房子里,没一两年就生了个孩子,小孩子也很可爱,老婆子没事就喜欢把他抱过来和思雨一起玩。夫妻俩人很好啊,那时候我闺女生下思雨身体就一直不好,那小孩的妈就经常过来陪她说话,可惜……”
老头子说着摇起了头,陈七追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夫妻俩进山砍柴,落下悬崖摔死了”
陈七一时愣住了,好像有些不真实。这样的事记忆中没有印象,听别人说起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又可能是自己的故事,同情的想法没有,悲伤也悲伤不起来,只觉得空空的,找不到自己的感觉。
记事以来,他就是一个人,有人跟他说,他父母死了,留了一笔钱给他,够他一直用到大学毕业。他也就一直这样活着,看到别人父母来学校的时候,偶尔在脑海中设想一下他父母可能的样子,不过太难,就算是梦中也只是模糊的脸,后来干脆放弃。
没有记忆,所以生不出感情,所以觉得有与没有都没什么区别,死了就是没有了,跟从没存在过一样,这就是他对他父母的感情。
突然这个人说他父母在这里存在过,生活过,就连最后死去,都是真真实实的,不应该只是他记忆里面的两个符号。
他发现这样的事,压得他有些难受。从无到有的重量,加在记忆里,即使远不足百分之一克,却远比一百千克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起来。
时舒看了陈七一会儿,问:“那个孩子呢?”
“疯了。”老头说:“每天见人就问谁见了他姐姐。”
时舒奇怪的问:“他还有个姐姐?”
“哪来的姐姐啊,那对夫妻就一个儿子,也许是受惊过度,那孩子竟一点也不记得他爸妈死了,反而以为他有个姐姐失踪了,有人看不过去,只得跟他说,他姐姐死了,希望能够唤醒他。没想到,那孩子在屋子旁边给她姐姐建了一个坟。”
陈七想起了屋子旁边看到的那个土丘和木板,问:“里面埋了什么东西?”
老头失笑,“能有什么东西啊,不存在的人,能有什么东西,他翻遍了整个房子,最后捏了一个泥人,埋了进去。”
陈七又沉默了,时舒于是问老头:“后来呢,那个小孩去了哪里?”
“被人带走了,听说送去孤儿院,也有人说是神经病院,后来就一直没消息。思雨那个时候哭了好久,一直喊着小七哥哥在哪里,小七哥哥在哪里,她要找小七哥哥。”
老头看了看他女儿的遗像,深深一叹,“都是可怜的孩子。”
第十七章:山洞中的鼎
知道陈七就是思雨的小七哥哥以后,老婆婆一会喜一会悲,一直说着“要是思雨在家就好了”。陈七不好告诉两位老人陈思雨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才失去他们唯一的女儿,而且陈七也不知道现在陈思雨是生是死。
晚饭很丰盛,陈七却吃得食不知味,直到肚子撑得难受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很饱了。
饭后,老头主动洗碗,老婆婆去给陈七和时舒铺床。吃完人家的饭就没事干了的两人,在一旁尴尬的站看两位老人忙活,几次上前帮忙都被退了下来。
直到睡在床上的时候,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俩都不是被伺候过的人,陈七一直一个人生活,生活琐事全是自己打理。时舒虽是小少爷,但时家家主勤劳节俭持家,除他自己以外,全家上下一律平等,加上时舒经常外出任务,更是得自己照顾自己。
现在被两位老人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对待,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别扭得非常不自在。
和城市的晚上不同,乡下的夜晚非常安静,静得甚至让人觉得恐怖。
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近了,又是不知名虫子的声音。
是属于夜晚的声音。
“你真的在里面埋了个泥人?”时舒突然问。
陈七想了想,说:“不知道。”
时舒没有说话,陈七等了很久,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时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我很倒霉,现在看来,哈,”时舒顿了一下,说:“你比我更倒霉。”
陈七笑了一下,“你这么说,我以为你在幸灾乐祸。”
黑暗中,时舒“啧”了一声,有些急躁的动了动,突然侧过身,横过来一只手臂抱住陈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