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嫂子佯装镇定地没有回答，把手扶在肚子上。
高丞曦见她没有说话，急道：“你别告诉他们！”
“好、好……”
这天，一直等到下午一家人吃饭都们没事，高丞曦胆战心惊地偷偷观察他嫂子的表情，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对他爸妈说的话也异常敏感，生怕其中另有深意。
但是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高丞曦正准备吃完饭返校，可他爸和他哥突然从公司赶回了家。高家顿时鸡飞狗跳，他爸直接抄起玄关处摆的沉香木雕往他身上打，如果不是他哥在一边拦着，那一下起码见血。
他嫂子和他妈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没来得及阻止。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高丞曦的哥哥架住高父，一边对高丞曦吼道。
“你要敢出这个家门，就别想回来！我高志刚没你这样不要脸的儿子！”
原本高丞曦还在犹豫，可听到这句话后连衣服都没换，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因为身无分文，走出小区后抄小路徒步走了一两个小时到了n城银行大楼底下，再然后就是给易修昀打了电话，把他接到了这儿。
事情说完以后，易修昀居然松了口气，他意想中的狗血情节没有发生，出柜完全是个意外，高丞曦自己粗心导致的结果。
说完之后，高丞曦红着眼睛道：“你走之前跟我说要和家里人搞好关系，我尽力了……可是他们就不喜欢我，我爸也不要我了，就因为我喜欢男的。长这么大，他关心过我吗？他周末从来不回家，全在公司里，赚钱就那么重要？我们家的钱这辈子用得完吗，他至于这么拼命？从小到大，他陪过我几天？就因为这个，他就拿东西砸我……我做得好我就是他儿子，现在他连家都不准我进，他现在找着我没准就是为了掐死我的。”
“要是被那些什么王董、李董什么的知道他儿子喜欢男人，他指不定多没面子。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他的面子，我小时候只要考了前十他就会给我钱，成绩退步了他问都不会问我一声，带我出去吃饭攀比来攀比去。我考上n大整个暑假都没消停过，全是各种饭局，从七月一直吃到八月底。我真想问他，我考上n大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真的关心过我吗，他知道我高考之前有多大压力吗？我在学校只能给小雪发飞信，那些内容和其他人根本不能说……”
高丞曦没有像之前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安静地掉着眼泪，易修昀叹口气，伸出胳膊，把他搂进怀里，像个真正的长辈那样摸着他的头。
“心里难受就大声哭出来，发泄完就好了，啊？”
高丞曦把头埋在易修昀肩上，抖着声线继续道：“我小时候就没见过我爸几面，我是我哥带大的，那时候我特别喜欢他，生病了都是我哥送我去的医院。我妈整天和别人打麻将，到现在也是这样，经常叫人来我家，一打就是一通宵。那时候我对我爸妈意见特别大，还问过我妈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妈骂我白眼狼。后来我想只要我哥还喜欢我就好了，反正他和我爸是一个概念，该是我爸做的事情他一个人全包了。”
“但是后来他也不要我了，他要和那个女人去结婚……家里就没人关心过我，他们都不要我了。他们只要我一个人努力读书，考个好大学，为他们争面子，公司的事情也不让我插手，全部由我哥处理。什么季报、年报，我到现在都还看不懂，而且从来没有翻过。他们完全把我排除在外，我的想法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既然他们不喜欢我，干嘛要生我啊？有我哥不就好了？我在家里根本就是个累赘。在公司员工那儿我的评价要么是个书呆子，要么就是只会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这次回家我没和我侄女吵架，我也尽力和那个女人说话了，我爸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他发了短信，可是我爸甚至连谢谢都没回。这回……他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那个女人答应我不说的，结果第二天我爸直接就从公司回来了。我真他妈蠢，居然相信那个女人，我以前对我哥什么心思她早就知道的吧？在她心里我就是个变态，变态的要求她干嘛要听，我真他妈蠢得没救了……”
易修昀持续地摸着高丞曦的后脑勺，给予他最大的安慰，待高丞曦没了声音之后，才开口道：“说完了？”
高丞曦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易修昀舔了舔犬齿，叹口气继续道：“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样的，不能只从片段的角度去观察，明白吗？”
高丞曦明显不赞同易修昀的说法，他已经很努力地做过尝试了，但他爸今天举起木雕的动作却让他彻底寒了心。
“在家里你是最小的，他们也许嘴上不说，但不可能不喜欢你，从小你愁过吃、愁过穿吗？你幼儿园毕业说想来n城，你爸还不是二话不说就把你扔了进去，你考虑过当时的他花了多大力气吗？如果我没记错，那时候你们家的生意还没做得那么大，你爸在n城认识的人也有限，为了你入学，他指不定跑了多少的地方。”
“你说你妈只知道打麻将，但是你在家的时候哪天不是她清早起来做饭？你在我这儿学写字的时候你妈不只一次地给我打电话，让我和覃老师别太累着你，说你学习辛苦，练字只是为了放松，不要给你太大压力。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高丞曦确实不知道，他完全没有想过他妈妈居然会给易修昀打电话。但是仔细回想起来，他在练字的时候他妈妈从来不会催着他回家，任他和覃松雪一起疯，只要作业做完了在他家留宿两宿都没关系。
“至于你哥，他总归是要结婚的，难道你想让他和你这么在一起吗？且不论他对你有没有那种情感，就只你们是亲兄弟一条，他就不可能答应你。你说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如果你们真在一起了，要一起出柜？你就不担心你爸妈气得脑血管崩两根？”
高丞曦听后心里更加难受了，他还想着易修昀能够安慰他，可易修昀和上次一样，说的全是他不对的地方，越想越委屈，嘴硬反驳道：“我又没想和他在一起！是他结婚之后完全不管我了好吗？”
“好好好，你没想，你没想……但是他结婚后怎么没管你？这些事儿用不着我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而且他总得花时间在自己家庭上吧？你是他弟弟不是他儿子，你爸妈还健在，他凭什么管你一辈子啊？你以为你是覃松雪，你哥叫陈恪之？别异想天开啊小宝贝。”
高丞曦听到这个称呼脸红了一下，回道：“我又不喜欢我哥……你别提小雪和陈恪之，我上初中可喜欢陈恪之了，谁知道他们两个怎么会那么早就搞上了啊……”
易修昀被高丞曦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高丞曦闻着易修昀身上的香水味儿，接着道：“别岔开话题……这次我最让我生气的还是那个女人。呵呵她答应我不说的，可是结果呢？第一天是没事，可她故意在第二天告诉我爸，显得她好像有多犹豫似的。这种女人你让我和她搞好关系？别开玩笑了。”
第97章
易修昀也不反驳他，只是说：“你始终对她有偏见，这样的心态怎么能正确的认识一个人？既然她能进你们家的门，起码说明她有可取之处，要不然你爸妈也不会让她进门。这么大的事情，你没想过也许是她拿不定主意，昨天晚上偷偷告诉你哥，然后你哥不放心，又告诉你爸，最后你爸才从公司赶回来？”
高丞曦：“你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好，所以你觉得这都是我在无理取闹了？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啊……”
他的情绪现在极不稳定，易修昀没办法，只得到：“你赶紧给你爸发个短信说你没事儿，超过24小时就能立案了，一旦公安的介入，我想藏着你都不行。”
听到这句话后，高丞曦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疑惑道：“我给我爸发短信就不能立案了？”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易修昀说着拨出一个号码，问了失踪的立案条件，挂电话后对高丞曦道：“你已经成年了，如果不是彻底杳无音讯，没有和犯罪挂钩，立案条件几乎不可能达到。”
高丞曦放心了，赶紧给他爸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他的手机里全是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他一条都不想看。
易修昀道：“你先别高兴太早，现在还不排除你爸去电视台发寻人启事。”
高丞曦：“……”
“这几天你和你爸不适合谈话，冷静一下也好。事情始末我已经清楚了……等你爸气消了我帮你去说说，我的话他应该能听得进去。”
高丞曦大着胆子搂住他的腰，大声道：“师父你真好！”
易修昀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浑身一激灵，立马推开他：“好什么好……我现在去趟超市，你留这儿把卫生搞了，洗手间有盆子和毛巾，找不着再给我打电话……对了，晚上我吃了饭就走。”
高丞曦猛地被推开，有些心寒，听到最后一句话急了：“你不留在这里吗？”
易修昀整了整风衣，不可置否道：“我这儿就一间卧室，难不成我和你挤一块儿么，你怕黑？你真当你是覃松雪了，这么大都还和别人一起睡。”
高丞曦闷闷不乐道：“哦……”
易修昀：“在家里别胡思乱想的，心情放松一点，只要是问题就能解决，只是出个柜。你爸估计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不会真和你断绝关系，别往心里去，出柜之后家里人十有八九说的就是那句话。但是成功出柜的还是不少，你爸妈不可能就因为这个不管你。”
高丞曦只在乎一件事情：“那你出柜成功了吗？”
易修昀：“……”
易修昀没回答，骂了一句小逼崽子后出了门。
不论易修昀如何开解他，他心里仍然是压抑的，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他有太多的话想对易修昀说，可话到嘴边他却突然没了勇气。他要告诉易修昀他这么些年很委屈，告诉易修昀他每一段暗恋都被扼杀在萌芽阶段，告诉易修昀其实他真正喜欢过的人只有他一个，并且持续了好几年？
他都不能说。
他能察觉到易修昀对于他们的感情是回避的，即使和他表面上和自己十分处得来，但那份疏离感始终无法消除，他从未走近过易修昀的内心，这个男人的一切对他来说仍然是个谜。
易修昀对每个人都很好，为了覃父借出巨款让出房产证，为了覃松雪和陈恪之不得不欺上瞒下帮忙圆谎，为了覃母奔波数月扳倒x县整个领导班子，如今还为了他高丞曦的事情而忙碌……
但越是这样，高丞曦心里就越难过。
在易修昀的眼中，他高丞曦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所有人在他看来都是等同了，就算没有高丞曦，来个李丞曦、何丞曦，易修昀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他们。
他在易修昀心中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地位，他这段感情似乎又从一开始就被判了死刑。
他忘了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易修昀的，这次的感情比前两次所谓的或好感或暗恋来得更加汹涌澎湃，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高丞曦从未在乎过易修昀的年龄，也从没有把他当成长辈看过，他们之间的日常对话就如同龄人一样轻松随性，以至于连高丞曦都时常忘了他已经是要满35岁的人了。
他几乎每周都会去易修昀那里报到，和他说一大堆话，故意装作听不懂授课内容让易修昀手把手教他，这样他才会和易修昀有亲密接触的机会。易修昀年初过生日，他跑到做粘土的地方捏小蛇，失败了七八个后才完成最后的作品，也不知道易修昀有没有把小蛇随身带着……
高丞曦觉得他今天一天掉的眼泪比他这几年加起来的都多。
伤心难过的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特别作，大老爷们儿矫情个唧巴啊……
所有的情绪矛盾重重，在面上表现出来就变成了沉默。
晚上随便炒了两个家常菜，易修昀的手艺依然和以前一样，清清淡淡的极好入口。高丞曦嘴里原本就寡淡无味，一顿饭吃得淡出鸟来。
由于高丞曦不经常搞卫生，两三个小时了才擦完了客厅，而且完成质量堪忧。所以易修昀回来之后接着他的工作继续做了下去。
和覃父一样，易修昀也有比较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无法长时间地弯腰，拖地没拖一会儿就得站起来走动走动，高丞曦自告奋勇地说要给他捶背，易修昀摆摆手说免了免了，他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受不起。
期间覃松雪开机看到未接来电短信，给高丞曦回了电话。
“哟，茜茜，接电话这么慢，今天晚上在又哪里嫖娼啊？”
高丞曦本想和他聊会儿天的，但听到那头陈恪之柔声说话的声音，不难推测出两人的距离，于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嫖你妈逼！”
易修昀：“？”
高丞曦：“……”
卫生做得断断续续，易修昀忙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奔波了一天，昨天晚上就没能睡好，所以易修昀哈欠连连。
高丞曦见状道：“师父，你这样还开车回去啊？疲劳驾驶会出事的……”
易修昀：“小逼崽子别咒我啊，真出了什么事儿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高丞曦：“行啊，我洗干净了等你。”
易修昀：“……”
易修昀把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起来披在身上，抄起扔在茶几上的车钥匙：“我先走了，有事儿打我电话，我马上就过来……没调振动，实在打不通就找覃松雪。”
见易修昀执意要走，高丞曦站起来跨了几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别……你能不走吗？”
易修昀条件反射地想把高丞曦的手甩开，但鉴于高丞曦的心理状态他忍住没有那样做，只是道：“这儿的床不够，我得回去住，你一个人怕鬼啊？”
高丞曦不说话，死抓着易修昀的手腕不放。
“别闹了好吗？拉拉扯扯的干什么……”易修昀空出的那只手往衣兜上拍了拍，找到烟盒，但另一只手还被抓着，不好点火，只摸了摸烟盒边缘便作罢了。
高丞曦红着眼睛道：“你别走好吗？我心里难受……你明天早上还得回来，一来一去多麻烦。”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易修昀倒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摊上你这么个小宝贝，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
高丞曦哽着嗓子接话：“碰上我这么好的徒弟，真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
易修昀：“……小逼崽子。”
高丞曦：“那你还走不走？”
易修昀无奈地笑着道：“我当然得走了。”
高丞曦整个人都蔫了下去，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可易修昀下一句话又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你总得让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这边的衣服这么久没动过了，全是灰，怎么穿？”
高丞曦却像是被他的笑击中了心脏般，眼睛发酸，泪又要掉下来了：“师父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易修昀摸着他的脑袋，轻轻拍了拍：“放手吧小宝贝，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