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且,也许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这个时候韩镜澜似乎有点想通他大学时被甩的原因了。
在转职名单里看到梅远名字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原本计划下班后跟梅远一起回家,然后趁机先跟他透漏一下,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哪知他跑到设计部去找人的时候被告知梅远一天都没有来上班,也没有打电话请假。章逸打了他的手机,也是无人接听。
梅远进公司这么久连迟到都基本没有过,更何况无故旷工。所以跟梅远稍微熟一点人更多的其实是担心。
韩镜澜突然想起他昨天早上还说要去戒毒院探望他母亲,难道是他母亲出了什么事?可是下午还跟他通过电话,明明一切正常。
电话打过去,依旧无人接听。韩镜澜边打着方向盘倒车边想,或者难道是其实有不正常,只是自己不曾发觉?
急急忙忙回到家,看到玄关摆着的那双鞋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梅远的卧室门是开着的,被褥是有人睡过的样子,人却不在。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最后只剩下厕所。
拧了一下手柄,厕所门被从里面锁上了。
“梅远?梅远你在里面吗?是我。”韩镜澜敲了敲门,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这下他是真的着急了,忙找来备份钥匙打开门。
梅远穿着睡衣趴坐在马桶边,脸色苍白,像是已经没有了意识。右手却紧紧抵着腹部,眉头拧得死紧。
马桶边缘还有没有冲干净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打了电话叫了救护车,韩镜澜将完全没有了知觉的人抱出来平放在沙发上,表情复杂而凝重。
第二十三章
梅远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韩镜澜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看着亮起的“手术中”三个字一动不动。
直到有医生来问谁是病人家属,韩镜澜才站起来,愣了半晌道:“他的家人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我是他的朋友。”
是了,这个人现在孑然一身,没有朋友,唯一的家人在戒毒院。如果不是跟自己住在一起,会不会即使病死在家里也没有人发现?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似乎是过了很久,手术终于结束。
麻醉效果还没过,梅远脸色惨白地被推进了病房,鼻腔里还插着胃管。
“他情况怎么样?”韩镜澜拖住一身手术服的医生。
“胃穿孔。患者本来就有严重的胃溃疡,发病前可能精神状态不稳定引起血管充血,从而导致因溃疡病受到损伤的血管受压破裂,又造成大量胃出血。幸好发现及时,要是胃液漏入腹腔,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而后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和术后可能出现的症状,医生就摇摇头走了,边走边叹:“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看他那情况自己不可能一直没发现。早点吃药控制饮食现在也不用受这个罪啊。”
韩镜澜只是站在手术室门口有点发怔。
这一刻,他发现,如果没有人看着梅远,搞不好他真的有一天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他的身世看起来有点坎坷,也多多少少从以前的同学老师那里听到过一些传闻。但韩镜澜知道的也并不多,因为根本不关心,所以也不会去在意关于他的事情。
他没有歧视梅远曾经经过少管所,也没有因为他的父母都有吸毒史而看不起他。这并不表示他就多么的善良仁和,其实一切也只是因为不在意而已。
就像你路过时觉得路边的拾荒者有些可怜,但你也不会特意地去留意他经历过些什么,又过着怎样的人生。
梅远人温和安静,不会像别人一样跟他套近乎,甚至还会有意无意地小心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所以韩镜澜挺喜欢和他相处,可以不用去揣测对方的意图或者刻意去迎和对方的喜好。
不过这些都是以前。
现在梅远的意图已经不用揣测,因为根本心知肚明。
所以韩镜澜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下意识地避开他,将自己放进了完全安全的区域里。
可是梅远的病来的多么不及时。
他不可能扔他一个人在医院里放着不管,更何况还是不小的病。
松了松领带,韩镜澜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医院的病号服从来就没有合身的时候,但此刻穿在梅远身上更是空荡,简直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般。
扎着针挂点滴的左手手背一片淤青,上面是许多细细的针孔,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掀开被子一看,右手也是一样的惨状。
韩镜澜皱眉,指着梅远的手,朝一旁正在收拾的小护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语气里的隐怒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却吓得旁边的小护士脸色有点发白,“我很抱歉……但是这位先生的血管太细了,总是扎不准……”
“扎不准下次就换你们有经验的护士来!这是个虚弱的病人,刚做完手术出来哪里经得起你们这样折腾!”
两个小护士眼圈发红,沉默地推着推车走了出去。
另一个护士出门前突然又回过头说:“可以用热毛巾敷一下,很快就会消肿的。”
韩镜澜只是点了下头,看着那片青紫无声地叹气。
他总是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让人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想关照一下他,又怕距离太近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管不顾,又怕他自生自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什么意外。
韩总经理活了这么大,从没有这么婆婆妈妈犹豫不决过。
从床底下找出干净的脸盆,又去前台要了全新的毛巾,然后照着护士的话找到了水房,打了热水回来帮梅远敷手。
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照顾起人来竟然也没觉得多手生,动作轻轻柔柔小心翼翼的。因为怕拨动了针管,只能先敷右手,等点滴打完了再敷左手。
睡梦中的梅远突然挣了一下,眼球动了动。敷着毛巾的右手抬起来想要去拨那个碍事的胃管,韩镜澜忙按住他,小声地道:“别乱动。”
梅远似乎听明白了,不再动,只是皱起眉无意识地发出两声不舒服的呻吟,那样子十足的不满委屈。
直到从胃里传来饥饿感,韩镜澜才想起自己下班到现在还滴水未进。
看到梅远现在的状况,韩镜澜由衷地想,健康的生活习惯还是很有必要的啊。
正好之前的的护士进来量血压换药,韩镜澜跟她们说了声去吃点东西,麻烦她们照看一下。两个护士看此刻的韩镜澜带着称得上温和的笑意,人又高挑英俊,顿时有点耳热,连忙微红着脸点头,“这里有我们呢,快去吧,不用担心。”
韩镜澜出门之前又微笑着道了声“谢谢”,弄得两个小护士小鹿乱撞,似乎根本不记得自己刚才差点被他严厉的口吻训哭的委屈。
梅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感。入眼都是一片素色,白惨惨的,很刺眼。
下意识抬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才发现手背上正扎着针管。鼻腔里的异物感也在意识回笼的瞬间袭来,引得他一阵咳嗽。
韩镜澜就和衣睡在旁边的沙发上,听到动静马上就睁开了眼睛,忙帮他顺气叫他放松。
万一把胃管咳出来,再插进去又要受罪。
伴随着咳嗽而来的是胃部的隐隐作痛,梅远马上就白了一张脸,满脑门的冷汗。韩镜澜忙按着他躺平,然后按铃叫来了护士。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总算安然无恙。
梅远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张了张嘴。韩镜澜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还是明白那是“谢谢你”。
“你病得这么严重也不知道来医院,实在不行也可以给我打个电话。你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吗?”
梅远仿佛没有听到他略带斥责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又轻声说了句“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韩镜澜蹙着眉看他,不满地道:“知道让人费心就不要做让人担心的事。”说着又帮他调慢了点滴的流速,伸出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梅远突然觉得这一刻哪怕是就这么死去也值得了。他在担心他,并且照顾了他一整晚,只是听到自己的咳嗽就能马上从睡梦中惊醒……是不是他也有点在乎呢?
可是,万一这点在乎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明明根本无法做到真正的远离他不去注意他,知道无望还是放任自己一点一点靠近。哪怕前面是悬崖他也不管不顾了,只为了最接近悬崖边缘的那一点点温暖的阳光。
“你别对我这么好……”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梅远无意识的低语正好被俯下身的韩镜澜听得清清楚楚,看着躺在病床的人脸上无法掩饰的慌乱,他只是极其自然地起身,然后笑道:“我们是朋友,哪能不管你。”
只是一句话的力量,就将梅远彻底从悬崖边推落。
第二十四章
韩镜澜毕竟有自己的工作,而且现在还是比较关键的时期不可能时时守在医院,所以帮他请了个护工。
梅远有些过意不去,但又拒绝不了,所以只能满心忐忑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期间韩镜澜的朋友沈清还来看过他两次,一进门就笑得满面春风:“哟,我就知道我们还会见面的。怎么样,胃穿孔好玩吧?”
“……”
纵然是梅远这样平和的个性也很想挠墙咆哮:我跟你很熟吗?!
韩镜澜在一旁颇为无语,“你怎么这么闲?”
“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怎么会不闲?”沈清摊手,不等他问就继续道:“我决定出国深造,院里给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所以现在只是来医院交接工作,手续办好了就走。”
“出国?要去多久?”
“一两年还是两三年,看情况吧。”
韩镜澜没有发表评论,挑了挑眉毛,继续平静地削手里的苹果。
梅远自然是不会插入他们的谈话的,只是侧躺着看着窗外放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的话。
过了一阵,韩镜澜又问:“他同意了?”
沈清撇撇嘴,不客气地走过去抢过韩镜澜手中刚切开的半个苹果,啃了一口才道:“他根本就没反对过。”
“你们总这样聚少离多你真的不担心?”
赵言殊回国也才半年多一点,现在沈清又要出国,韩镜澜实在无法理解。
“我不可能因为想和他腻在一起就放弃自己的事业,他也一样。大家都是男人,没那么腻腻歪歪的,而且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不过是多出几张机票钱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还真有自信。”
沈清笑得像只狐狸。
梅远终于回过神,惊讶地看了沈清一眼。
哪知道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就被沈清发现,后者只是朝他眨了眨眼睛,装无辜。
“我先走了。”将啃完的苹果丢进垃圾篓,沈清起身走到病床前:“你好好养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要搞坏了。”
“谢谢……”
看着一前一后走出去的两个高挑身影,梅远愣了片刻神,轻轻叹口气之后闭上了眼睛。
如果他的好朋友也和自己一样,那么,在知道自己也是个同性恋的时候,鄙夷会不会少一点呢?
韩镜澜送沈清到一楼的大门口,沈清突然似笑非笑地盯着韩镜澜道:“作为好朋友,到时候不要说我没提醒你。”
“什么?”
“梅远,他和我们是一类人。”
“嗯?”
“gay。”
沈清说完就戏谑地看着韩镜澜,后者却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点头,“我知道。”
倒是沈清惊讶了,“那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对你……嗯……”
韩镜澜又点头:“前几天发现的。”
沈清不只是惊讶了,简直是惊吓。情商惨不忍睹的烂镜子居然还能发现,是不是现在母猪都会上树了。
“你怎么想的?”
韩镜澜苦笑道:“我不可能喜欢男人。只要他不说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大家还是朋友。”
沈清冷笑,“万一他要是说出来了呢?”
“他不会说的,而且……”韩镜澜顿了顿,还是决定跟沈清坦白:“他出院之后就会被派到S市去……”
沈清眯着眼睛看着他,良久笑了笑,“幸好当初我喜欢上的是赵言殊不是你。”
韩镜澜没说话,看着他出门上车,然后混迹在车流里走远。
他和沈清赵言殊算是青梅竹马,三个人因为家庭关系从小就走得很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另外两个人突然就勾搭在了一起,而自己一直在他们关系确定了四年之后才发现。
可见情商低真的不是别人乱说的。
梅远在医院住了二十来天就出了院。
那天下午突然下起阵雨,韩镜澜还在公司开会,梅远不想麻烦他所以自己办了出院手续,领了药和病历。收拾东西时刚好碰上给他动手术的大夫进来查房,又仔细地叮嘱了他一番,梅远笑着一一答应。
胃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关键是一个“养”字。
而梅远这人一看就是个对自己不上心的人,自己一番话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医生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摇头。
夏天的雨来势汹汹,浇在被烤得滚烫的地面上还扬起一阵白色的水汽。
梅远站在住院楼的大门口看着大雨犯愁,这时候又没有出租车过来,所以只能坐在大厅的长凳上等雨停。
“梅远?”
梅远抬起头,没想到碰上章逸。
“听说你病了,没想到就在这家医院,早知道就来看看你了。”章逸自来熟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不是什么大病,谢谢你的好意。”
章逸观察着他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似乎也不像大病,于是摇摇头爽朗道:“我表姐也在这家医院做阑尾手术,只是顺便而已。你住哪间病房?”
梅远笑了笑,“我今天出院,被大雨拦在这里走不了。”
“那你早说嘛,我开车来的,可以顺便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这雨估计下不久,而且我可以打车。”
章逸懒得听他磨叽,直接拉着他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跟我客气什么?咱们好歹共事了这么久,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也说不好,不过是顺便送你一程而已,何必放在心上。”
“嗯?”梅远闻言愣了一下,自己是请了一个月假没错,可是章逸说没机会再见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机会呢,大家都是同事……”
“是啊,虽然S市是离得远了点,但大家其实还是一个公司的同事嘛,呵呵,瞧我这张嘴。”
这时章逸的手机响了,所以没有注意到梅远一瞬间刷白的脸色。
他住院前公司就已经着手人事调动了,他知道自己的资历并不怎么好看,十有八九是要调走的。可是后来日日和韩镜澜相处,如果自己真的要被调走总会从他那里听到些风声。
他甚至还以为,韩镜澜可能念着些老同学的情分把他留在了这里。
只是没想到,也许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他要被调到S市,而自己却还一无所知。
回到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夕阳从窗户照进来,满室的温暖金黄。
这个房子他搬进来没住几天就住院去了,刚出了院又发现,自己很快就要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