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好不过。
长叹一声,韩镜澜起身过去扶着梅远回他的房间。
喝醉的梅远也是温顺的,任他架起来,半拖半抱地弄到了床上。
似乎被韩镜澜并不太温柔的动作弄得有点不舒服,梅远轻轻皱了下眉,唇瓣微张,似乎发出了两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帮他脱了外套盖好被子,梅远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蜷成一团。
“han……”
走向门口的脚步声又顿住了,韩镜澜转身看向床上团成一团的人,眸底神色莫辨。
“梅远?”
梅远又翻过身,侧着身子,半边脸被藏在阴影下面。眼睛闭得很紧,连眉头都用力地皱成一个川字,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喃喃说着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你说什么?”韩镜澜凑近他,企图从哪些语意不明的梦呓里听出些什么。
“韩……”
“韩什么?”
梅远又不安地动了动,整个人都缩到了枕头下面,只能从被子边缘看到露出来的一小撮黑发。
然后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韩镜澜将他拉出来枕上枕头,又把被子盖到肩膀,打开空调才关了灯走出去。
第二十章
凌晨的时候,梅远做了一个梦。
梦见已经去世很多年的父亲,还有现在应该在戒毒所里的母亲。
梦里的场景还是很多很多年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父亲带着自己上街买各种花样的花炮,常年拿画笔带着一层薄薄的茧的大手紧紧牵着自己。即使是梦里,那有些粗糙却温暖的触感还是清晰得让人想哭泣。
走过了很多很多的大街小巷,梅远眼睛都要挑花了,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想买的那个“冲天炮”。他昨天看隔壁的小朋友玩过,紫色的火焰可以从细长的烟花筒里窜出老高,又响亮又好看。
最后觉得腿都酸了,还是没有找到。爸爸蹲下身子抱起他,将他藏在温暖的大衣里面说,我们回家了。
梅远幸福地蹭了蹭爸爸的胸膛,觉得再没有比父亲的胸膛更温暖更坚挺宽阔的地方了。
爸爸刮着他的鼻子说,小远以后会长得比爸爸高大,到时候爸爸就要依靠小远了。梅远眯着眼睛乖巧地说好,以后我来抱爸爸。
巷子的尽头是他们不算富裕却足够温馨的家,隔了老远就能看到从厨房窗户里飘出来的鹅黄色灯光,在漆黑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淡淡的温馨。像是无垠海面上亮起的一座灯塔,看到那微弱的光线,就仿佛能看到最明媚的希望。
梅远从爸爸的怀抱中挣扎下来,扬起小脸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那个地方。他迈着小短腿跑啊跑啊,可是那个地方还是不远不近的在那里,好像只有短短几步,却让梅远跑到小腿抽筋也没能推开那扇透出丝丝光线的木门。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回去妈妈会打开门抱住自己,一边给自己擦手擦脸,一边责备爸爸的纵容。厨房里传来饭菜香味,客厅的空地上自己的小火车模型还在咔哒咔哒地绕着固定的轨道跑圈,小狗狗窝在妈妈织了一半的毛衣里打盹,尾巴轻轻地一晃一晃。
……
可是不管他怎么跑也无法靠近。
渐渐地,巷子里嘈杂的声音也消失了,身后父亲沉稳坚定的脚步声也消失了,那一缕黄色的灯光也消失了。
到处黑漆漆一片,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他跑动时的回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
床头的闹钟时针指向六。
梅远恍惚了半晌,抬手碰到自己的脸时才发现原来湿了一大片。
难得清闲的假日,韩镜澜毫无心理负担地睡到了日晒三杆。
躺在床上对着外面刺眼的阳光感叹了下自己坚持早起锻炼的习惯已经被自己破坏了,然后起床洗漱。
韩镜澜整理好出来,梅远正站在厨房的灶台前搅着砂锅里的粥,整个客厅都飘着食物的香味,让这个清晨也温馨起来。
“百合绿豆粥?”韩镜澜凑近看了一眼砂锅。
梅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手中的勺子都掉到了地上。
“起来了?粥马上就好。我蒸了小笼包,热在蒸锅里。”梅远将勺子在水龙头地下冲了冲,然后关火,把粥端了出去。
韩镜澜端着小笼包出来,“有心事?”
梅远正在盛粥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摇头浅笑,“没事。”
于是韩镜澜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对坐下来,安静地吃早餐。
梅远的手艺很好,哪怕是最简单的粥也熬得浓稠鲜香。韩镜澜很久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中式早餐,大多是土司面包三明治配咖啡,或者在早点店随便买点什么凑合。像这样酣睡一晚起来就吃到温暖可口的早餐,还是让他觉得很满足的。
如果忽略做早餐的人对自己有意思这一点的话。
韩镜澜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自我意识过剩,但第一次被gay喜欢上,表面再怎么若无其事,内心里还是带着不可言说的别扭。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扫了一眼客厅,昨天睡觉前那里还对着梅远那堆没有整理的行李。现在一切已经恢复整洁,而且他还做了一顿早餐。
到底是起多早?
“六点多吧,我睡得不沉。”梅远起身,将自己的碗筷洗干净放进橱柜里,又道:“我要去看看我妈,你慢慢吃,我先出门了。”
韩镜澜看着他走进房间,里面传出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瘦削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
“我先走了。”梅远换好鞋,站在玄关对着韩镜澜笑了笑。
“嗯。谢谢。”
梅远疑惑地看着他。
韩镜澜勾起嘴角,晨光里的男人俊美得让人心悸,“谢谢你的早餐,路上注意安全。”
“顺便而已,再说该说谢谢的其实是我。”梅远微微低了下头,镜片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其实韩镜澜这一天都没什么重要安排,原本是可以开车送他过去的,只是……
距离这个东西还真是不好把握。
太近了怕人误会,以至于造成什么更加不可挽回的后果。太远了又会显得疏离不近人情,自己和他毕竟同学一场,现在又是同事,更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
二十几年基本都可以说是顺风顺水的韩先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纠结。
哪怕此前两次失恋都没有让他这么抓心挠肺地忐忑。
第二十一章
原本去探望季芬的日子是定在下周末的,可早上从那个梦中醒来梅远就一直隐隐觉得不安。
上次季芬的状态很不好,万一出点什么事……不,不会的。她明明答应了自己会好好戒毒,然后回来和自己好好生活的。
从戒毒所的重重大门走进去,那一扇扇钝重的铁门合上的声音仿佛有了质量,沉沉地拍在梅远的后背上,压抑,窒息。
出乎梅远意料的事,这次季芬是被两个人押着过来的。
她整个人已经瘦到不能看,如果说上次还是形销骨立,那么这次就是真的只剩下皮包骨,宽大的统一制服穿在她身上轻飘飘的,看不到一点被充实起来的质感。
梅远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足够冷血了,却还是眼眶一热差点流下眼泪。
季芬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他一眼,张了张干涩的唇,“小远……你来了。”说着还露出一个笑容,尽管在那张枯瘦蜡黄的脸上显得有些微的无力和狰狞,眼睛里却少有的留露出慈爱的光彩。
“你怎么……”
季芬垂下头,“我……戒不掉……对不起小远,我真的戒不掉……太痛苦了,真的……”
梅远张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现在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真的对不起……”
“别说了。你不要灰心,只要有毅力……一定可以……”
“不可能的!”季芬突然低吼,打断了梅远原就没有什么说服力的话。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可是一想到过去那些事,我太难受了……就想吸点缓解一下,不然我每天都会做噩梦……没想到……”
季芬双手拢着头,声音越来越低。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到桌面上,然后碎成一滩。
梅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戒毒所大门的。
看过季芬之后心里的不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身体状态,她现在都处于一个极限状态,像根绷得紧紧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裂。
再度抬起头,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那栋老房子。不用走进去,梅远也知道屋子里头有多阴暗潮湿。
房子就是这样,再好的房子如果长期无人居住无人打理也会看来有种破败感。更不用说这幢本来就年代久远的老楼房。
掏出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让梅远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哪怕现在已经是艳阳高照的五月。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上次他来打扫过之后的样子,因为那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了,所以现在整间屋子都布了一层薄薄的灰。午后的阳光照进来,还能清楚地看见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
梅远走进自己曾经的小房间,书架上的书已经所剩无几,所幸藏在最底层那本相册还好好地躺在那里。
一页一页翻开,全部都是开心快乐的回忆。
然后全部截止在他十五岁以前。
相册下面是一本日记本,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同样停留在了十五岁时的某一天。
明明那天白天还发生了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是在记下那篇日记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手指抚上泛黄的日记纸张上青涩却工整的文字,梅远木然的脸上突然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今天体育课他教我打篮球了。虽然不是自愿,但是看到他笑起来阳光灿烂的样子就不再忍心拒绝。他不知道我是多么讨厌运动的人,因为没人会帮我洗弄脏了的衣服,万一受伤也没有钱去医院。他篮球打得很好,我太矮了,好不容易学会了运球,却怎么也无法将球投进篮筐。还惹得其他男生不断地嘲笑。我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但是除了他。虽然以前也讨厌,但是,现在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了,我不能讨厌他。不然身边连一个可以喜欢的人都没有了,我一定会忍不住想哭的。尽管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哭过了。我是男子汉,得坚强!”
那个时候多少还是少年心事轻,尽管家庭不幸,但只是这样一件小事也能让自己单纯地快乐一阵。
如果是现在……哪怕用那人再多的笑容也填不满心脏了。
因为那里无论装进去什么,最终也会从崩裂的缝隙里露出来。
电话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韩镜澜”。
“梅远,是我。”
“怎么了?”
那边的韩镜澜语气里似乎有些不耐烦,“我有点事要回家一趟,晚上可能不回来了,明天直接去公司。”
“好,我知道了。”梅远垂下眼睛,挂电话之前还是加了句:“开车小心。”
韩镜澜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回到家时果然韩镜澜不在。
房子很大,没有人的时候显得太过空荡荡。
梅远没有开灯,直接借着窗外的灯光走进卧室,把相册和日记本藏在枕头下面,然后直接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第二十二章
开完会已经到了午休时间,回到办公室下意识想去找梅远一起吃午餐,拿起电话之后又犹豫了,
正好唐柯伊推开办公室门走进来,风情万种。
韩镜澜只是对她进来前不敲门的行为皱了皱眉。
“镜澜哥,你终于开完会了。饿不饿?一起去吃午餐吧?有人跟我介绍了一家很不错的意大利餐厅。”
“我已经叫助手定了外卖,你自己去吧。”韩镜澜坐下来,随手翻开一本文件看起来。
唐柯伊原本还想再纠缠一会儿,韩镜澜却拿起手机讲电话,朝她做了个不要打扰的手势。
见午餐约会无望,唐大小姐不满地咬了咬下唇,腻腻地丢下声“镜澜哥那我先走了,等下给你打电话”,然后不太心甘情愿地走了。
出来时,总觉得外面那一个秘书一个助手看自己的眼光带着几丝嘲弄,唐柯伊狠狠地瞪了她们一样,才翻个白眼走向电梯。
这种时候打韩镜澜电话的却是很久没有音讯的沈清,上来第一句话就问:“你要和那个唐柯伊订婚?”
“为什么连你也知道唐柯伊小姐的大名?”韩镜澜只想扶额,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为什么现在好像全世界都在传。
“呵呵,你猜。”
“赵言殊告诉你的?”
昨晚上韩家别墅办了场小小的酒会,算是给久未归国的唐家几位接风,并没有多少人,多是和韩家唐家有交情的商场名流。赵言殊作为下一届赵家的接班人也有出席,估计是回去之后跟沈清嚼的舌根。
沈清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你知道他为什么告诉我吗?”
赵言殊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面瘫冰山,他的性格实在不像八卦的人。
“呵,有些人胃口不要太大,昨晚上有位自称姓唐的小姐把电话打到了我男人的私人手机上……所以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所谓私人手机,就是电话簿里的号码除了家人爱人最亲密的朋友外再无其他。
“……”
“作为朋友,我实在要奉劝你,这样的女人你还是小心着来吧。实在不行,那就婚后各玩各的。”
“那你们吵架了没?”
韩镜澜的重点转移得太快,沈清无语了三秒钟。“我说的是你的终生大事的问题!我们有没有吵架这不是重点!”
“那我也告诉你,这位唐小姐的事也完全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重点,”韩镜澜笑,“她后天就会被打包送回去了,听说她的母亲为他找了一位金发碧眼绅士,坊间传闻这位绅士和英国皇室还颇有渊源。”
“好吧。那你上班愉快。”
“……”
跟沈清扯了一会儿,韩镜澜还真觉得有点饿。早上出门时只吃了一个冷切三明治,当时居然特别想念梅远熬的热粥,于是随便吃了两口果腹。
一来公司就进了会议室,一直忙到现在。
会议上讨论的是关于公司改组的事情。韩镜澜进公司不久就在为这件事做准备,过了大半年,时机也逐渐成熟,所以关于人员调动部门调整等等一系列事情也提上日程。
拨了内线叫助手帮自己定了外卖,然后他就坐下来感到一阵头疼。
这个文件夹里的名单是重组之后的公司要淘汰的人员。没有犯过重大错误的不会直接解聘,只会在一定范围内职务调整。
说得好听是职务调整,实则是被下放到地方分公司。
梅远就是其中之一。
他学历只有大专,档案上还有进过少管所这样浓墨重彩的经历。虽然进公司以来没犯过什么错,但也并无建树,堪称平庸。而且从监管部门调取的电脑监控记录显示他不止一次利用公司资源接私活。
接私活这一条韩镜澜当然知道,本来只有自己知道还能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现在由人事部一条一条列出来,韩镜澜也无从徇私。
他倒是没有纠结于梅远会被调走,只是纠结这件事要怎么开口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