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天晚上神秘的猫咪,顿生满心的亲切感。反正除了颜色,他们在卫小二眼中没有差别。
“嗨!”他礼貌的对猫招招手。
“喵~”
真有灵气,卫小二不禁在心中赞叹。
舔了舔沾满肉香的手指头,卫小二给猫咪打开一包酒鬼鱼干。他啃了一大口肉夹馍,却撑破了嘴角,疼的直哼哼。
唉,就知道俩不够。
“你吃!”他把鱼干往前推推。
猫咪试探着拨弄两下,用鼻子小心翼翼的嗅了一番。它直起脖子看看卫小二。
“喵!”
“吃吃!”卫小二傻乐的。
路过的人透过林子的缝隙,只看见卫小二撅起的屁股。
蹲累了,他转身贴着潮湿的矮墙坐在石板上。盘着腿,跟个小老头似的。
“嗨猫,今天晚上肯定会下雨,我没带伞唉。”卫小二脚不安分的蹭着石板缝里新冒出的草,意外翻出条粉嫩的蚯蚓,坏心眼的再埋回去。
“高老头你认识吗,下次路上见他可以挠他脑门子,他最喜欢你这样的猫挠他脑门子。”说完立刻想象了可能的场景,嘿嘿笑的被噎个半死。
“你是个母的?”卫小二看见猫隆起的肚子。
好奇的伸出手。又缩回来。
远处再次响起一阵雷声。
猫突然站起身,四处观察着。她无预兆的跳到墙边石头上,回头看了一眼卫小二,紧接着跃上围墙,消失在另一侧。
卫小二意外的站起来,嚼着最后一口馍。
“唉!”他发现墙后面的院子里竟然有一棵高大的香椿树。比家里那棵还高。
香椿叶炒鸡蛋,真香啊。
这么一想,卫小二觉得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吃。
他鬼使神差的抬脚爬到围墙上。双手扒住从墙里面冒出来的爬山虎,伸长脖子往里瞧。
出乎意料的平淡无奇。
香椿树种在院子南边,旁边围着几棵杨树,正在开花。透过树冠,卫小二看见下面有个半圆形的水池,可惜干了,池底淤积着厚厚的绿泥。朱红色的铁门关的很严实。家里应该没人。
门旁边立着的一块板子,怎么越看越熟悉?
卫小二觉得唯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从红砖小楼墙侧一直延伸到这边围墙上的爬山虎。正春天,绿葱葱的一大片。真是惹眼。
他深深吸了口气,雨前因潮湿而变得厚重的空气里满溢植物枝叶的香甜。
如果这是我的院子,卫小二想。我就先爬树上摘一把香椿叶,炒个拿手的香椿炒鸡蛋,然后抱着盘子坐在院子里,一口气吃掉三个大馒头。
他这么想着,满足的舔了一圈嘴巴。
揉揉硌疼的肋骨,卫小二满脸遗憾的从墙上溜回去。
黑猫蹲在二楼镂花的水泥阳台上仔细的舔着毛。远处响起一片雷声,她抖动耳朵,长长的尾巴垂在扶手边沿左右摇摆。
紧闭的玻璃窗映照她琥珀色的眼瞳以及形状优美的脊背。
“吱呀。”
穿黑色衬衫的刑天推开门进来。他略显疲惫的撩起额前的头发,靠着门边站了一会儿。
他抬头看见端坐在阳台一角的黑猫。
“喵,”她从高台跃下,跳上围墙,尾巴翘起,沿着墙脊缓步向前。来到刑天的跟前,悄然停驻。
刑天注视她椭圆形的眼瞳,松了松领带,向她伸出手。
前一天打了一晚上的雷也没有下雨,卫小二站起来走到阅览室的向阳一侧打开大窗。
周二上午,阅览室里没有几个人。
图书馆下面的花园里,有个男同学在大声的背单词,和着清脆的鸟鸣。
卫小二转动着酸沉的脖颈,蓝瓦瓦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太蓝了,像能掐出水儿。两个小时没坐够,卫小二又饿了。
他不大情愿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长桌上那一摊乱七八糟的资料,脑袋里全是高昂别有深意的笑,可就是挪不开腿。
卫小二崩溃的蹲在地上,揉了会儿头发。
他猛的站起来,动静太大,旁边趴桌子上打盹的人迷迷糊糊的嘟囔几句翻了个身。那人茶色的头发从脖颈上滑下来,露出脸上红红的指头印。
卫小二从他身边经过,从书堆里翻出本子和几支笔,夹在胳膊下面出了门。
“嘿咻!”卫小二使劲一撑,翻身而上。稳当当的骑在墙沿上。他低头看见墙根发绿的泥土上开出一片小黄花,在爬山虎的阴影里逆光生长。
躺在墙上的卫小二嘴边叼着一根草,刚才随手摘的,嚼在嘴里微甜。阳光从树影里透出来,深深浅浅的绿打了他一身。
小树林遮挡了路过的人声,这个院子出奇的静。
卫小二一条腿耷拉着乱晃,整个人昏昏欲睡。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小楼红色的屋顶,上面停着一只胖乎乎的灰喜鹊。
他坏笑着吹了声口哨,没有听到扑棱翅膀的声音,倒是听到了一声猫叫。
他麻利的坐起来,昨天遇到的那只黑猫就坐在阳台拐角上,惬意的舔着毛,从前脚到后脚。
卫小二托腮坐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瞧着她油黑发亮的毛。
就在这时,刑天从阳台上出来,把手里的碟子放到地上。
“喵~”猫看了他一眼,轻巧跃下。
卫小二吃了一惊,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怎么一不留神跑到他的家里来了。
刑天并没有发现他,他半蹲着轻抚猫咪脊背上的毛。
卫小二透过栏杆的缝隙,看到他被光影分割的脸。向下投射的目光里消失了咄咄逼人的尖锐感,显露出难得的温柔,面部轮廓也变得柔和起来。
卫小二低下头,若有所思。
一愣神,手里的本子“啪”掉到下面的软泥上。
听到响声,半蹲的刑天站起来,他看见蹲在墙上的卫小二正伸头神脑的往下看。
刑天踱过去,倚着阳台边沿。
“手给我。”
他的身体探出一大半。
卫小二诧异的抬头,只见刑天朝自己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会说。
“不用,我这就下去拿。”
“下面都是泥。”
刑天说着,不容他多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拽到身边,看着卫小二从阳台外面翻进来。
正进食的猫听到落地声,回身看了一眼,对着卫小二“喵”的叫了一声。
卫小二蹲下摸了摸她的毛,她舒服的眯起眼,从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卫小二一时间比猫还满足。
他站起来问一旁沉默的刑天,“你的猫?”
“不是。”对方说着走过来,抬起卫小二的脸,左右端详。
颧骨上的擦伤没完全好。嘴唇。唇角还结着痂。
不过这颜色,红的过分。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
“嘶,”卫小二后退一步。
刑天靠在墙上,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瞥到对方泛红的耳垂。拇指下意识从自己嘴唇上抚过。
挣扎了一番的卫小二抬起头,“那天谢谢你。你垫付的钱——”
“不用还。”刑天眉头微皱,不耐的打断他。
“那怎么行!”卫小二急了,上前走了两步。
刑天越过卫小二,伸手摘了一串杨絮,在手里碾碎了,扔到外面的空地上。卫小二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我要你,”刑天走向他。
“给我画幅画。”
第20章:又是雨天
中午在高昂家里。
“师父多吃点。”卫小二给正埋头大嚼的高昂夹起一大筷头香椿炒鸡蛋。
“嗯嗯。”高昂吃的不亦乐乎。
今天老婆不在家,他正发愁中午的伙食,乖徒弟就捧着一把嫩生生的香椿叶上门了。二话没说,冲进厨房一通忙活,画画的时候也没见他眼神那么亮过。
高昂发觉对桌没啥动静,他抹一把嘴抬头一看,卫小二正托着腮帮子含情脉脉的瞅着他。
“你干嘛,”高昂惬意的嘬口小酒,“眼神怪恶心的。”
卫小二像是完全没听见,“做饭就得给师父你这样的做,您的吃相让人太满足了。”
高昂捋捋胡子琢磨了一会儿,眼睛咕噜一翻没搭理他,直接拿勺子挖了一大勺菜到碗里,继续吃。
“唉,师父我问你个问题。”
“说。”
“嗯,”卫小二难得的斟酌着词句,“你没出名那会儿,第一个要你画的人是谁。”
“你师母。”高昂不假思索。他抬手去拿桌子中间的汤碗,却看见卫小二奇怪的脸色,半红不绿。
他突然就来兴趣了。
“唉?哪个崇拜你的小姑娘问你要画了?”
“嗤!”正喝汤的卫小二一口气喷出半碗。
高昂身子及时的往旁边一挪,满脸的嫌弃。
真不经逗。
“我不管啊,给我拖地,要不回头你陪我跪搓衣板。”
“唔唔。”卫小二接过纸巾手忙脚乱一通乱擦。
“先不说这个,我吃饭前说的事你可记好了,别到时候我出差,你连画都忘了交。”
“喳!”正收碗的卫小二对着高昂作了个揖,一脸的笑,云淡风轻的。
周末,家教结束,卫小二乐哉哉的骑着车。他单手扶把,端详着手里小小的一幅画。
刚才临出门的时候,一个小朋友悄悄的把它塞进自己的包里。卫小二假装着没有发现,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不大的一张纸上几乎填满了所有的色彩,中间黑漆漆的人倒像是自己。卫小二不由的笑出了声。
真好看。
等红绿灯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从他身边驶过,卫小二觉得副驾驶上的人看起来很像展羽。不过这车型怎么那么眼熟。
他扭头看了好大一阵子,直到车尾消失在视野中。忽然,他的鼻尖一凉。
“坏了,这回是真下雨了。”卫小二赶忙戴上帽子,顺着人流,急匆匆的往回赶。
浇湿一座城市,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
途径站牌,卫小二见下面站了一排避雨的人,积水处他扶把抬脚驶过,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对不起!”他头也没回,愉快的招招手。引的一个等车的小姑娘哈哈直笑。
湿透的车轮带着沉甸甸的“沙沙”声,卫小二一路骑过来,穿过弥漫水光的透亮路面,在身后留下一串透明的花。
街灯投下昏黄的光束,晕散在光洁的路面上。卫小二披着雨幕从街灯转角拐进来,他看见一长串橘黄色的光球在水里慢慢向前滚动。
他把早已湿透的帽子摘下来,细小的水珠从睫毛掉到眼睛里,让眼前的世界清晰到不真实。
“啊!”他大叫着,顺着斜坡一路溜下去。
还有条街就到西门了,卫小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小风吹过,湿漉漉的脖子凉飕飕的。
他突然回头,他听到不远处尖锐的刹车声。很快,一辆大红色的跑车向他驶过来,贴着他的腿堪堪擦过,把卫小二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怎么回事?
卫小二隐隐觉得不妙。
灰蓝色的街墙表面被雨水浇的深浅不一,雨水顺着墙根向低洼处的下水道流过去。“哗哗”作响的下水道边沿混着丝丝缕缕的红。
卫小二站在雨中,呆住了。
忽明忽暗的灯下面,一只黑猫躺在血泊里,浑身僵直。三只灰色的小猫围在四周,声音微弱的叫着,凑上去舔她冰凉的茹头。
他们在雨中瑟瑟发抖。
卫小二眼底一阵发热,他连忙脱下外衣把小猫裹住塞进怀里。骑车向远处露出一半的红色屋顶冲过去。
“刑天!”他啪啪的拍门,院子里没有亮灯。怀里的小猫“呜呜”的叫着,湿漉漉的毛蹭着他温热的小腹。他感到一阵寒意。
“刑天!”雨水顺着排水管滴下来,流到卫小二的脸上,他浑然不觉。
寝室里不让养宠物,偷带回去倒是不怕,他就是担心怀里虚弱的小猫撑不住。周围并没有宠物医院,住在附近的人,他只知道刑天。
卫小二感到身后有阴影笼上来。他回头看见浑身湿透的刑天单手扶着门框,冷冷的看着他。
卫小二发觉刑天的神情很不对,他逆光而立,低头沉默不语,身形不稳。
喝酒了?
“能不能帮个忙。”卫小二收紧怀抱,试探着问。
“喵。”一只小猫从衣服里钻出来,颤巍巍的露出头。
刑天猛的抬头,他的眼神让卫小二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黑的发蓝的眼睛,眼瞳中心的黑色沉沉往下坠,积在眼底,散不开。
卫小二上次看见这样的眼睛是在资料室。他再次从对方不可捉摸的审视目光中察觉到了浓浓的危险意味,他几乎忘了,刑天也有这样的面目。
他不由的屏住呼吸,慢慢后退。
刑天靠近卫小二,被雨水掩盖的酒气浓烈的散发出来。卫小二发觉他是凑近了在观察自己怀里的猫。
“你——”他心里怀有一丝希望。
他没有预料到,下一刻,刑天夺过卫小二怀里的衣服毫不迟疑的扔到路边。
卫小二听到几声微弱的呻吟,他心里猛的揪紧,一把推开刑天,抱起扔进水洼里的小猫们。
“嘘,嘘,”卫小二挨个抚摸他们孱弱发抖的身体。
刑天靠着铁门坐在一摊水里,他的掌心向着天空张开,眼睛不知正看向哪儿。
卫小二站在原地,他胸口涌起怎么都压抑不了的苦涩感。他感到矛盾。
刑天不应是冷漠无情的人。
他现在坐着角落里,淡然的看着雨水从自己眼前不断下落,卫小二看见他双手紧紧搂着一个黑色的匣子,他直觉里面装满秘密。
“喵喵~”猫的叫声越来越小。
卫小二在刑天跟前蹲下,正对他的脸。他看进对方的眼底。
“怎么了。”
第21章:你逃不掉了
刑天的眼神起初充满迷惑,他盯着湿淋淋的卫小二看了很久。
谁都看不见,他的世界里,久不退散的大雾中,有谁,正朝自己走过来。
酒精使他的感官变得迟钝,也更敏感。自始至终,渴望摆脱的影像、触觉一直都在,深一下浅一下,反复试探他承受的底线。他的神经像他的嘴唇一样紧紧绷住,不可以说,不可以叫。
他的脚下是一片冰凉的死水,他下沉,他渴望步入无知无觉的深渊。不是放弃抗争,而是不知为了什么去挣扎。
特定的时刻是一个永久的诅咒。他怀抱绝望的黑匣,就像怀抱一块沉湖石,生的一切明媚在它的权衡下都显得无足轻重。
而此刻,他在黑与白之间苟延残喘的世界,忽然升起一片明朗的星空。
有个声音说,“我知道你是谁。”带着悠长的回声。
他说,“把秘密告诉我吧。”
刑天愣住,他隐没在潮湿夜色中的眼睛像是第一次张开。他感到颈边微弱的喘息和柔软的触碰。就像经过花园时,绽放于枝头那蓄谋已久的邂逅轻擦过自己的脖颈。
原本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原本是这样。
卫小二神色紧张的脸闯入刑天的视野,他眉头紧蹙,但目光灼灼。他看人时总是这样,无论是防备的,还是关切的,总能让人一探到底,触摸到眼神深处,最柔软的核。
我是否可以告诉你。刑天低下头。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灯光不安的在水洼里晃动。
不,不对。
“是你朝我走过来。”他注视卫小二晴朗的眼眸。
“什么?”卫小二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话。
“给我唱支好听的歌。”他低声说着,伸手抹掉卫小二睫毛上细密的水珠。
小面团最后还是会变成馒头被人吃掉。
你逃不掉了。
卫小二腾出一只手在刑天眼前晃晃,“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