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二抵上他的脖颈,睫毛扫过他的颈侧。刑天的皮肤散发干净潮湿的香气。
他听到刑天说,“我第一次遇见你是下雨。”
是啊,那天我还喝醉了。
刑天不会向自己解释他的心境,然而卫小二觉得他十分值得信赖。要么他冷冷的拒绝,要么他沉默着伸出双手,没有迂回,行动总是直接有效。他的眼睛没有骗过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他觉得自己得到了回应。不,也许更多。
卫小二突然抬头,险些撞到刑天的下巴。他觉得今天刑天特别温柔,被雨水浇灭了浑身的戾气,不急不躁不温不火。
“我跟你说个秘密怎么样?作为交换你也告诉我一个。”他目光灼灼。
“好。”刑天不加思索的应道。
卫小二沉沉睡去,刑天一夜无眠。关于自己他什么都没有说,突然无法袒露软弱的自己。
难得有了在意的东西。
卫小二第二天从展羽那里取回手机,他下课后来到院地下室,推门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欧阳飞宇在看墙上那幅画,他突然转身对卫小二说。
“你想不想出国?”
“啊?”他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立刻开口道,“不去。”
“为什么?”欧阳飞宇眼睛大睁,卫小二觉得这样的脸在哪看过。
“我没钱啊!”他答的很无辜。“一战成名,身价倍增这事只是神话传说,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欧阳飞宇左右踱了几步,他突然两手一拍,“我有钱啊,我借你,以后你还我。”
“你怎么了,这么着急!”卫小二有些摸不着头脑。欧阳飞宇看起来非常烦躁。
“我在这儿已经待不下去了,想找的东西没找到,屁股后面整天跟着个疯子,再这么下去我又要抑郁了。”他快步走过来,抓住卫小二的肩膀,“快点答应我,你已经初具风格,跟我出去会有更宽广的发展道路。”他想了想说,“又没说让你有去无回。”
卫小二扶上他的肩,“来,放慢呼吸,放慢语速,你需要冷静。”
欧阳飞宇挡开他的手,“我才不冷静,别人我还看不上,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的情况特殊,”卫小二难得低下头。欧阳飞宇不说话了,再问下去太咄咄逼人。
“不能克服一下?”他试探着说。
卫小二想了一下,目光很诚恳,“家里的事,不是克服的问题。”
卫小二走后,欧阳飞宇站在窗口抽了支烟。高昂从资料室走出来。
“我就说他不会答应吧,你还埋怨我误人子弟。”他们俩并肩而立,就像很久以前那样。
“我看他的眼神,他并非一点都不想出去看看这世界。”透过烟雾高昂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他深深吐出口烟圈。
“我教过的学生里面,除了你,就是他。你敏感又消极,所以触动你的未必是美。而他,他的心与环境没有隔阂,在他的眼中处处皆是画意皆是美,但他的心太洁净,太直扑,因此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我在旁边看着也一惊一乍的。”高昂无奈的笑笑。
“可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因他那份清透而生发出的灵动与不可知性。你是块好玉,在深潭里冲涮打磨,你已经成才。小二就像一个宝藏,你我都无法预知,他要变成怎样的宝石。”
欧阳飞宇眯着眼睛砸么了一会儿,“所以我想带他走。”他突然回头说,“老师,你这明显是喜新厌旧啊。”
高昂笑而不语,故意往欧阳飞宇脸上喷烟。
他扇了两下,“你别转移话题,你肯定知道内情,得告诉我。”
高昂突然掰着他的脸左右转着仔细看,“本来我还觉得是自己老眼昏花。你有没有觉得,小二跟你有些神似?”
欧阳飞宇愣住了,烧到头的烟屁股烫了手。
不会这么巧吧。不过卫小二进医院那次的确是自己给他输的血。
“小二你晚上想吃什么,姥姥都给你做。”
卫小二合上卷闸门,关了灯,走到院子里。厨房里姥姥正在忙活着,她银色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个圆圆的髻,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很好。
卫小二偷偷走过去,一把楼上她的脖子。
“我想吃肉。”
老人家拿勺柄瞧了他的脑袋。
“整天嚷嚷着吃肉也没见你给我吃胖喽,自己掀开锅看看,我再给你拌个笋丝,饿了就先吃。”
“哦哦,皮蛋瘦肉粥,哦,卤鸡腿,啊,醋溜土豆丝。”卫小二连呼好几声。飞快的跑到院子里摆桌子。
“快二十岁的小伙子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饭桌上。
“那天送你回来的是你同学?瞧瞧人家,多成熟稳重。你怎么没跟人好好学学。”
卫小二忙不迭的给姥姥夹菜,“是是是,我怎么能比得上人家。”
他不止稳重,心情不好的时候简直是阴森。
“你怎么笑的那么开心,对了,你放假前我就接到通知说要拆迁。我这老院子怎么舍得让他们给推了。”
“什么?我怎么没听说。哪家公司?”
“我也没记清,叫什么飞什么的。”
“您别急,明天我找街坊好好问问。”卫小二哼哧哼哧的啃起了鸡腿,满脸泛着油光。
郊外凉爽的夏夜,可是卫小二怎么都睡不着。他仰躺在屋顶,满天的星星盖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嗯?”熟悉的沉默感。
“在做什么。”刑天的声音传过来,离耳朵很近。
卫小二想象他正站在那间房子里,窗户打开,深邃的眼睛映出平静的湖面。他双脚赤裸的踩在羊毛地毯上,毛很厚实,踩起来应该很舒服。地板上的划痕再也看不见,墙上的也被自己遮住了。他现在理应是舒适的。
卫小二翻身趴在席子上支起头,他看见不远处黑黢黢的玉米地,他们生长的非常快,一旦有水简直是一天一个样。
“想吃玉米。”卫小二笑着说,“你知不知道玉米长的很快啊,连杆都是甜的。我家前面有一大片玉米地,小的时候我老是晚上被吓醒,总觉得听见了玉米拔节的咔吃声。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回来好多人都在玉米地里栽起了果树,这里的土地明明不适合种果树——”
刑天知道为什么,送卫小二那天才知道他的家就在刑驰风要开发的那片区域。种果树当然是为了索要更多的赔偿款,但他没有说。
第37章:曝光的照片
开学两周没有见到刑天,卫小二窝在画室里显的心不在焉,他拿着光秃秃的笔杆一下一下的敲着木头架子。夏末依然燥热难耐,秋蝉叫的更响。
高昂拿着烟斗在他眼前晃了两圈,他都没反应。
“你小子怎么了,才刚开学你又想放假回家了?就那么舍不得欧阳飞宇?”
卫小二猛的回神。
“谁?欧阳飞宇?他走了?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啊。”
“昨天。”高昂摇头晃脑的踱到窗边,拿起桌上的遮阳帽。
“反正我看你也没什么心思,爱哪儿玩哪儿玩去吧,我正好去打几局球。”
高昂走后,卫小二又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懒懒的不愿意动弹。半开的窗户里飘进来若有若无的冷香。太阳西沉,将一半的房间染的金黄。
去哪儿了呢,去哪儿了?都不打个电话。卫小二突然意识到,除了围墙另一边的那座房子,他们之间借以维系的东西并不多。
他把手指贴在窗户上,指尖被阳光照得透明。自己明明像刚从玉米地里爬出来,浑身金灿灿香喷喷的,一来学校就变成了树荫下面的青色苔藓,阴冷的。满身的郁结之气怎么也散发不出来。
“啊!”卫小二对着桌面一通乱捶。
“呦,这又是哪门子行为艺术?”
时易雨从窗户外面探出半个身子。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剥开一根递给卫小二。
“小朋友,你是不是昼难安夜难寐神思恍惚似醉非醉半梦半醒啊。”时易雨手一撑坐在窗台上,背对着卫小二,用手拨弄桂树上一串一串的小白花。
“你怎么知道。”卫小二从他身边探出半个头,左右看看没人,迅速的折下一枝桂花插进涮笔桶里。贪婪的嗅着。
时易雨回眸一笑,带着几分别样的风情。
这是个妖孽横生的时代。卫小二心想。他等着时易雨说点什么,谁知对方猛的抬头,对着花园长叹一声,“无聊啊!”
他这一句话说的语调颇为幽怨。倒是把卫小二给逗乐了。这样的时易雨还比较可爱。
他们两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骚动。时易雨回头看了他一眼,“要不要去看把热闹体验一番众生走街串巷家长里短芝麻谷子喋喋不休的乐趣?”
卫小二手一伸把他推到外面,“说人话!”时易雨拱起背,绅士的作了个请的手势,满脸正色。卫小二笑着关门出来。
待会做点什么呢?卫小二挠着头苦思冥想,慢吞吞的跟在时易雨身后。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有些奇怪,迎面走来的人一看到自己就躲在路边聚成一堆窃窃私语。有的面带兴奋之色,有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卫小二不免心生困惑。
图书馆的布告栏前面里三层外三层的聚了不少人。时易雨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他身边,侧着头说,“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咱们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卫小二笑着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就回来。”
时易雨脸上难得显露出一丝犹疑。
“我觉得不过去是对的。”他说的很诚恳。
卫小二目光闪烁。他隐隐有种预感。
不过事实还是超出了他的预计。
布告栏上贴了多张放大照片。照片里,他和刑天在接吻。有的在车里,有的在阳台上,有一张他怀里还抱着葫芦娃。照片旁边附有一张长长的文字说明。那张布告上印着卫小二的证件照,他的年级、专业。指责他跟多个男人有不正当关系,诬陷他得的奖也是通过肮脏的肉体交易获得。甚至在下方加了几幅猥琐至极的漫画,逐个介绍“神秘男子”。即使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说的是谁。刑天,高昂,欧阳飞宇——
卫小二看见不时的有人拍照。他们眼中的新鲜事。
“哼,编的这么热闹怎么能少了我。”时易雨不屑的看着那张拙劣的文字说明。
“刺啦”一声,卫小二把那张纸撕下来,团吧团吧跃过人群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Nice Shoot!”时易雨赞赏的拍拍手。他搂着卫小二的肩膀说,“照片拍的还不错,葫芦娃真上相,要不要留着。”
卫小二愣了一下,“撕了吧。”毕竟上面不止我一个人。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如此珍视的一切竟然沦为了别人口中肮脏不堪的勾当。从想过欺骗谁伤害谁算计谁。人心真是难测,自己怎么就受到如此的“青睐”,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他只是不想把他们都扯进去。
四周小声嘀咕的声音一直没断。他们不愿靠近,却又忍不住窥视的好奇心。这也许是群居动物与生俱来的弊病。
“走吧。”卫小二说。
他们穿过人群时,卫小二猛的顿住了。
“我有内幕,我给你讲,我有个远房亲戚在那个刑天家里做事。他家远没有外表显的那么光鲜,他有个哥哥,因为他的出生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从小就神经兮兮的,老说看见死人,把他妈给逼疯了,他爸干脆离家出走,另外养着情人——”
时易雨没有来得及看清卫小二的动作。卫小二忽的一下从人堆里穿过去,准确的揪起嚼舌者的领子,对着他的脸狠揍了一拳。
那人撞在电线杆上,滑坐在地。他满脸的惊恐,单手捂着脸,血从指缝里流下来,在裤子上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惨叫一声,“啊,我的鼻子!鼻子歪啦!”
“打人啦!天呐,都见血了!快打120!快叫警察。”人群骚动不已。
卫小二一言不发的站在他面前,打过人的手频频颤抖。谁走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卫小二像猛然惊醒,他惊讶的看着瘫坐在地哭天抹泪的人。
打了他。
刚才头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让对方赶快闭嘴。
时易雨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塞进对方的手里。
“我没猜错的话,你说的远方亲戚是你的母亲吧。又或者咱们对彼此坦诚些,我只问你一句,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时易雨笑着抓起对方的头发往后轻轻磕了两下。
“我不认为刑天家的老阿姨们会有胆子出来嚼舌根。”
他站起来淡淡的环视众人。
“大多数时候,旁观者都绝非理想的旁观者。你们最具杀伤力的地方就是虔诚的相信‘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样的鬼话。”
“都在干什么!”从人群外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人们自觉的让开一条道。
校长带着一群人走进来。
他原本正带着校外的调研团队参观校园,行程安排中需要到图书馆古籍珍藏室看一看,却正巧遇到了他眼中的“恶性事件”。
“看什么看,散了吧,食堂早就开门了。”他在外人面前维持着自己亲和的形象。
他的视线在时易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年轻人啊,就是冲动。”
“人是我打的。”时易雨挡在卫小二跟前做举手投降状。
卫小二把他拉到身后,“跟他没关系。”
就在这时,学校附近的派出所民警赶到。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从车里走出来。
他们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人。
“怎么回事?”
校长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这下不好办了。
第38章:相较
谣言的扩散就像病毒迅速在空气中散布开。
接到时易雨的电话时刑天正在回来的路上,他点开校园网,在醒目的位置看到了那几张照片。
“啧!”他狠狠捶了一把方向盘。
刑天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卫小二正从里面出来。刑天重重带上车门,快步走上前,一把搂住他。卫小二一怔,猛的将他推开。
他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对刑天说,“你回来了。”
刑天察觉到他脸上不自然的表情,不顾他的挣扎拉住他的手往车里送。
“嘶!”卫小二的手抖了一下。
刑天顿住,抓起他的手站在路灯下仔细察看。
“谁干的?”
这时时易雨从台阶上下来,看到这一幕笑出了声,“打别人打伤的。”他站到刑天面前调侃着,“你要冷静,被打的那厮还在医院呢,你们家的是小伤。你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卫小二那一拳打出的是轻微伤还是轻伤,要是鉴定成轻伤,那就不只是赔钱的问题了。”
他伸手捏了把卫小二的脸。
“你也真是,动作怎么那么快呢?不会打人还去打,打鼻梁骨是最笨的一招,留自己的把柄不说,血呼啦几的一点美感都没有。”
卫小二撇开头,从刑天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一声不吭的穿过黑灯瞎火的停车场往远处走。
时易雨笑看两人的互动,一脸的促狭。
果然,刑天走过去,一把将人扛起扔进车里。狠狠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