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打架,周围更是聚了不少人,如今一听,才知道了始末。
孙婆自然是知道吕家情况,听了后不免心虚,但又气将这事说出来,往后更没人再找她说媒,原本她还想在松山村里再物色一个女孩的,越想越气,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又骂道:“也不撒泡尿看看你们家什么东西?就你这样还想要什么样的人家?”
“什么样的都比嫁过去被逼死的好,你说吕家这么好,你怎么不把你女儿嫁过去?”
孙婆气得脸色通红,又要掳袖子上来拼命,这时只听一声脆生生的大喝,“都干什么了?”
白鑫拨开人群,快步走过去,看了两眼就猜到是什么情况,视线在扫过徐氏时忍不住深深鄙夷。
孙婆嚎了一声,就要使出一哭二闹。
白鑫可不想跟他们掰扯,直接道:“堵在我家门口打人,报官吧。”
众人齐齐吓了一跳,曹氏一听报官俩字,腿都软了。
白鑫不理,反而看向徐氏,“让官老爷评评理,谁对谁错,二婶你不方便出官,就让二郎代替你上公堂吧。”
徐氏听说上公堂,那反应跟曹氏一样,任你如何作威作福,平民百姓听着俩字也吓得胆颤,之后又听对方扯到自己儿子头上,若最后事情真闹大,自己儿子身上要有污点的,徐氏不敢拿儿子名声开玩笑,当下扭脸就走,嚷嚷着,“跟我不相干,我什么都不知道。”
等她走了,白鑫才看向孙婆,目露凶光,一想到因这人坏了大姐名声,恨不得生吞活剥,“你当初安得什么心,人尽皆知,还敢来我家叫嚣,我到公堂告你一状,叫你吃场官司。”
孙婆心中叫苦,只道自己穿鞋的遇见了光脚的,这白家看起来不管不顾,她还要脸面了,哪里敢上公堂,恐以后叫人笑话,再说公堂那地方,个个如吸血虫一般,走过一遭,她大半钱财都得散了出去。
孙婆装腔作势骂了几句,气势明显不足,然后脚底抹油,也跑了。
别人听了孙婆做法,不免有骂她的,也有同情白大娘的,但无一不摇摇头,这样泼辣粗鲁一娘子,日后怕是不好嫁出去了。
白鑫说上公堂,本就是吓唬俩人,见奏了效,心底松口气,回身再看娘、大姐和大嫂,都受了伤,白鑫恨不得自己早回来半个时辰,也跟着打一架,他憋的都快憋出了内伤。
“先进去吧。”曹氏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被打的,一半是因为别人的视线,只觉得今个脸都丢尽了,她说是进屋,却迈不开步子,两条腿软的好像再动一下就会摔倒,还是大娘扶着她,几人蹒跚进屋。
五娘见众人总算回来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到了娘的怀里。
曹氏见她还抱着狗子,忙上前迎了迎,先将孙子抱起来,“慢点慢点,别把狗子摔地上了。”
满娘从婆婆手里接过狗子,五娘抱着自己娘呜呜地哭。
大娘看了看几人,然后一脸自责,喏喏道:“都怨我,牵连娘和大嫂了。”
满娘忙摇头,没说话。
曹氏深深叹口气,又默默流起了眼泪,“娘不怕被打,只怕从今以后你名声不好了……”
大娘听了毫无反应,似乎早料到会这样,她淡淡地说:“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有手有脚,就是做些针线,也能养活自己。”
曹氏听了,吓了一跳,喝道:“瞎说什么呢?以后我死了,你还能跟大郎、三郎他们过一辈子?”
大娘抿了抿嘴没说话,眼中还是波澜不惊,白鑫见她这样,心里也有些自责,当初搅合亲事若能不用这么过激的法子,没准就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他见大姐像是有种看破红尘的心态,这种感觉很不好。
家里没有伤药,再说这伤大多是掐的挠的,看起来青紫一片甚是唬人,其实两三天就能下去。曹氏三人都蔫蔫的,各自回屋清洗一番。
白鑫忍不住冲大姐问道:“大姐……你怪我吗?”
大姐摇了摇头,目光坦荡,“听你形容,那吕家比之咱们家之前还要恐怖,若我有朝一日落到那种境地,才真是见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白鑫见大姐这样,心中发酸,他忍不住道:“大姐你别担心,咱们以后搬离村子,再没有那些闲言碎语。”
50.进京
“大姐你别担心,咱们以后搬离村子,再没有那些闲言碎语。”
大娘听三哥这么说,就像每次说她日后能嫁个好人家似的,根本不信,只不过这次说的太过夸张,她忍不住反驳道:“搬离村子能去哪?咱们又没有别的亲戚了,横竖就是死也死在这了。”
白鑫听她左一个死,右一个死的,嗓子里像堵了东西,不免担心道:“我是真想离开这里呢,村子里没什么好留恋的,咱们又没有田,再说我听说京城遍地是黄金,想着去见识见识呢。”
大娘见他表情不似说着玩,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身上的疼都忘了,“你真想离开?”
白鑫恨不得立刻离开,他点点头,表情严肃。
大娘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道:“那……那我们……”
“自然咱们全家人一起了!”白鑫索性将想法给她说了,“我原本打算再存一年钱,可松脂如今越发不好卖了,毕竟又不是什么药方都需要它,也不是制香非它不可,再耽误一年也未必能赚多少钱,就想着趁早去京城看一看,或者倒弄点什么东西卖,也许能赚些钱。”
大娘对于京城有雀跃,同时本能地又害怕,京城对她来说就是一片未知,黑乎乎的,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她摇了摇头,不确定地问:“那京城真这么容易赚钱?”
“我听程少爷说,就是一个人去油坊挑些油,再走街串巷贩卖,赚的钱都够他赁一间小小房子,再加上每日吃用。”
“他一天能卖这么多油?”大娘猛地瞪大眼睛。
“你当咱们乡下了?烧菜都舍不得放油,在京城,可是连点灯都用上好的油呢。”
“京城点灯不是用旁毗子油?”
在乡下,也只有稍微富裕些的人家,晚上才点油灯,点的也不过是最最便宜的旁毗子油,穷人家,吃油都吃不起,哪会舍得点灯用?
“当然不用,京城人嫌旁毗子油臭,都是用好油的。”
大娘听得津津有味,对京城生出无限向往,但接着,她似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眼中刚亮起的一点火光,也暗了下去,声音闷闷的,“娘是不会同意的。”
白鑫忍不住叹了口气,要说服娘确实是件困难事,但他还是道:“不管怎样,我也要跟娘说一说。”
大娘点点头,“要是真能去京城就好了,大不了咱们也挑油卖。”
白鑫提起这话头后,心中就像长了草,浮躁起来,一刻都等不了,没过两日,他就跟娘说了。
果然如他预料那般,娘听了后,就跟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的,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张口结舌,“你怎么生出这个想法?去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没两日就得饿死了。”
白鑫跟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京城如何好赚钱,并不如想象那般好似龙潭虎穴,可娘就是不信,一颗头摇得像拨浪鼓。
“在这咱们至少还能靠卖松脂赚钱,你去京城靠什么赚钱?”
白鑫想说自己可以制香赚钱,可之前又没有什么作为,说出来也不叫人信服。
“再说了,咱们住哪?少不得还要赁屋子住,这又是一笔花销,有那钱,还不如置上几亩薄田,种地呢,一年所产,也够咱们全家吃用了。”
其实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但曹氏只满足于饿不死就足够了,白鑫骨子里却透着商人本性,追求富贵,实在不想在这小小村子里困一辈子,甚至光是想象,他都觉得难以忍受,白鑫的态度不觉强硬起来,“娘,我是肯定会去京城的,而且等天再暖点就动身,你若是担心,我会替你们置些田地,我一个人去。”
白三郎可是曹氏的心头肉,听他这么说,无异于用刀子割曹氏的心,她嗷地叫了起来,尖锐地喊着,“娘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京城?”
“娘,原谅孩儿不孝。”
曹氏抱着白鑫呜呜哭起来,嘴里胡乱说着,“三郎你这是怎么了?是被什么东西扑到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就说去京城啊?你别吓娘啊!”
白鑫被搂的喘不上气来,在娘怀里无奈地直叹气。
接下来几天,曹氏想尽一切办法说服白鑫打消去京城的想法,全家也因此都知道了,大娘心中有期待,也想着跟白鑫一起去,五娘太小,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叫白鑫三言两语就勾搭住了,也嚷嚷着要去,倒是大郎、满娘和曹氏站在一个立场,担心去了京城无法谋生,活不下去。
只不过大郎到底比曹氏胆大一些,又觉得白鑫有本事,在这件事上并不坚定,也不曾一起劝他。
曹氏整日愁眉苦脸,可无论说什么,怎么说,白鑫就是不为所动,愁得她火急火燎。
眼见天气越来越暖和,白鑫开始有意无意归置起自己东西来,曹氏见状真是怕了,知他铁了心要去京城,唯恐他哪天不声不响走了,再也回不来了,一咬牙,只得妥协,不甘不愿道:“行行行,娘应了你,咱们去京城,你可不能自己一人偷偷走了。”
白鑫总算松了口气,大娘听闻后眼笑眉舒,心中忍不住对未来生出期待,整个人都精神了,再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大郎和满娘有点发懵,感觉晕晕乎乎不像是真的,可俩人都没有主见,全听白鑫出主意,别人告他们做什么,他们就照做。
既然决定全家一起上京城,便开始着手准备,并不单单是收拾行囊,还准备了不少口粮。
每天天还没大亮,大郎、白鑫、大娘和五娘就一起动身上山,前者力气大,仍是砍树拾柴,白鑫他们负责采野菜,主要是采一种紫色蕨菜,如今正是野菜最嫩时节,肥厚如小儿拳头,叶做菜吃十分鲜美,常常能遇见别人家也来采野菜,几人少不得再往山里走走。
大娘以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会猛地爬山,身体有些吃不消,但她却一声累都没喊过,反而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如阳光般明媚。
这蕨菜采回来后,叶子掐下来放在缸子里腌成咸菜,根如枸杞一般,烈日下暴晒再捣碎,以水淘澄,就能取出白家最常吃的乌糯面了,这种乌糯面十分耐饥,吃上几口肚子就饱了,只是凉了后如石头一般,难以咀嚼。
短短几日,白家就攒了两袋子乌糯面,还有好几缸的腌咸菜,速度之快,连白鑫都觉得惊讶,光这些咸菜,就够他们家吃上几个月的了,种类又多,有蕨菜、荠菜、苦菜、苜蓿,白鑫感觉把山上能吃的都采遍了。
“娘,差不多够了。”
曹氏摇摇头,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我听说京城物价极贵,同样是面,一升要比咱这高上十好几文,咱们自己多准备些,也能省点。”
白鑫知她说的都对,也就没拦着,他们淘洗乌糯面时,他就继续炼松脂,也攒了不少,镇上如今是卖不上价钱了,他准备拿去京城试试。
直到收拾的行李如小山一般,白鑫不得不喊停了,“娘,再多咱们真拿不下了,也搬不动。”
曹氏看了看,确实如此,除了衣服被子,锅碗瓢盆,又带着各种食物,各种日用品,能装箱的装箱,不能装箱的塞背篓里,又打了几个包袱,再多些,他们也没手拿了,可曹氏还是心慌慌的,像是被高高悬起来,没个着落,她看着这些东西,不免生出一股恐惧,临了又要退缩了,“三郎啊,要不咱别去了,你看咱在村子里多好,守着大山,光是采野菜,就够咱一家老小吃的了,去京城后可没这些,干什么都要花钱了。”
“娘,都这会了你还说这些?”
曹氏忍不住拍着胸脯,“我总觉得这颗心,七上八下的。”
白家收拾时,并没声张,村里人都不知他们要去京城,直到走的前一天,才听说,众人不免大吃一惊,都道他家疯了,又没个亲戚熟人,就敢去京城,也有那腌臜人不怀好意,嘴上没德,说是曹氏要带着儿女改嫁。
白奶奶在得到消息后忍不住破口大骂,二房、三房诅咒他们死外面的同时,忍不住又酸溜溜的。
无论怎么说,十六这日宜出行,白鑫一家早早雇了辆驴车,将行囊搬出上,相送的人没几个,全是来看热闹的。
曹氏泪水涟涟地跟几个真心相送的人道别,然后在大娘搀扶下上了车。
小毛驴啊啊叫了两声,车夫一扬鞭子,车子嘎吱嘎吱动了起来,白家人缩在车中,紧紧抓着手边的行李,一时间谁都不说话,都在彼此脸上看见了对未知的迷茫。
白鑫想安慰两句,狗子却先一步咯咯笑了出来,打破了车上的僵硬。
简陋的驴车载着一行人走上了官道,向着京城驶去。
51.租屋
松山村所处郓州,向南行驶了百里地,再沿着京东西路一直走,约四五百里路程就能到达京城,可怜那驴子拉着一车人和物,吭哧吭哧,一天也不过走百里左右。
车夫赶了一天车,风尘仆仆,面有疲色,匆匆吃了东西,就去歇下了。曹氏却没什么胃口,拿着馍馍只看不吃,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这最便宜的住处,一人也要十文,咱们一大家子,再加上车夫,住一晚就好几十文钱,我光听着就心惊肉跳,这要到了京城,得花多少?”
他们住店,要的自然是最便宜的,不按房间,按人头计价,却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大屋子,左右各两溜长铺,上面放着被褥,幸而这地方荒凉,这个季节也少有人经过,他们用了不到八十文钱,却像是将这一间房都包下了似的,再没别人。
大娘他们也不在乎这被子一股臭味,拿在屋外抖了抖,又重新铺上了,整理好后,也都躺下了,明明窝在车里一整天,四肢不得伸展,本该疲惫至极,只是白家人却没一个能安安稳稳睡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被子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半宿。
第二日,众人早早上路了,恨不得一眨眼就到京城,再也不花钱住店。
越接近京城,越热闹,好似那一座座村子,都染上股贵气,与松山村的很不一样,五娘忘了紧张,整日扒着脑袋往外看,就是看见个赶牛车的,都新鲜地叫两声,叽叽喳喳跟家人描述,“刚刚过去那牛好大啊,比咱们村子的大多了。”
紧赶慢赶,五日后,隐隐约约看见高高城墙,一条宽敞河流将其围绕,这就是京城护龙河,明明北边有门,但一个是辽人驿路,一个是北郊御路,他们不得不围着河边绕一大圈,最后自东水门而入。
驴车缓缓前行,众人只知进了城门,外面各种嘈杂嚷声,夹杂着各种口音的吆喝,车上只五娘顺着窗户望外看,一开始还跟大家讲外面都有什么,后来一双眼睛都不够看,也没功夫跟大家说了。
那车夫见已算进了京城,少不得开口询问,“这位小哥,你们去京城可有落脚点?这已经进了京城,咱们接下来去哪?”
众人齐齐将目光看向白鑫,白鑫猫腰钻出来,道:“劳累问下,这京城哪里繁华?又有便宜赁房子的地方?”
车夫猛地瞪大眼睛,“你们不是来投靠亲戚?又无相熟的人,竟然敢来京城?”
白鑫摇头没说话。
“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车夫叹口气,里面的曹氏听了,忍不住更加担心。
白鑫当初选的这个车夫,就是看中他对京城熟悉,听说他一年能跑个八九趟。
那车夫倒是个实诚人,见白鑫一家穿着寒酸,就知不是什么殷实人家,又听对方打听繁华地段,心中也猜出了一二分,大概又是想往京城捞钱的人,京城是遍地黄金,可不见得是个人都能摸着,他想了想,说:“京城有店宅务,乃朝廷所设,修建房屋,然后向百姓出租,有便宜的,也有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