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鑫下意识摇头拒绝,大姐当他是勤快,没多想,笑道:“你坐着歇一歇吧。”
白鑫停下手里动作,解释道:“这研磨也是有讲究的,捣的太细,日后烧出的烟不永,太粗则气不和。”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这次制的香并非熏香。”
大姐听他说了这么多,跟着认真起来,不再争着要研磨,而是托着下巴在一旁仔细的看。
待到晚间,白鑫将四样香料研成细末,期间大姐一直从旁看着,“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弄?”
白鑫道:“你和娘不是做了许多香囊吗?”
大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是做了不少,可我今日看街坊四邻的小娘子,她们佩戴香囊上的花样,却是我们没见过的,栩栩如生,十分漂亮,娘和我担心这香囊在京城卖不出去。”
白鑫对女工不了解,也没心思去注意,随口道:“能有什么不同?不就是奇花异草,狮子猛兽,葫芦宝珠,日月星辰一类的吗?也没什么区别。”
“那可有很大不同!”大姐认真道:“我看京城,时兴将香囊做成花朵形状,做成小花球,四周滚金丝线,精致小巧,玲珑可爱。”
白鑫一想,花朵形状的香囊确实比一般的圆、方、葫芦形状的香囊讨喜,“那你们也绣成小花球啊!”
“可是我们不会啊。”大姐不甘地抓了抓衣摆,“是我今天看街上有人佩戴小花球,隔壁那个小娘子也是,娘不好意思找她借来看看,自己琢磨了会,却做不出来。”
“那有什么难?明日我上街,给你买一个,你和娘拿近研究,一准就琢磨出来了。”
大姐一副想要又不敢要的表情,“那要不少钱吧?娘知道又要说你乱花钱了。”
“这哪是乱花钱?你们学会了,制作出来也好拿出去卖啊!”白鑫想起自己刚刚明明是要大姐拿香囊的,又道:“你先把之前做的香囊拿出来吧,我把配好的香料装进去,明天拿到街上卖个试试。”
大姐为明日能得到花球香囊开心不已,迅速地去自己房间取香囊,没一会就拿来了。
白鑫每一两丁香末配一两川椒,五钱香附子,五钱白芷,将它们舀进香囊里,封好口。
大姐拿起一个做好的,放在鼻间嘶嘶嗅了嗅,“并不是很香啊?”
“眼见天气日渐炎热,大汗淋漓,我这香叫辟汗香,丁香能去恶气发香气,川椒性味辛、麻,白芷则有驱虫之效,香附子药性能除脑腹中热,尤其适合调香。”
大姐又仔细闻了闻,只觉一股略辛、麻的气味钻入鼻孔,整个人都为之精神一震,立刻眉开眼笑赞道:“还真是诶,而且如今再闻,好似比刚刚又浓了点。”
白鑫手上动作没停,解释说:“丁香本就有发香效果。”
他将香料都装进香囊里,整齐摆在桌子上,一共做了二十个。
大姐又问:“明天去哪里卖好呢?”
“城东有个天清寺,香火极盛,我准备去那里试试。”
大娘道:“好,娘和大嫂那里还有些帕子、鞋底,一会我拿来,你明个一起卖个试试。”
第二日,白鑫背个竹篓,将香囊等物装进去,又装了几个之前带过来的头油,早早出门了,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天清寺。
这不愧是京城,即便不年不节,寺庙也人来人往,门口聚了不少摊位,多是卖些水果素食的,也有一些看中来上香的多是女眷,便来兜售一些首饰挂件,东边的松树下还蹲着几个脏兮兮的叫花子,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就等着找着好目标冲过去要点钱。
白鑫找了处空位,从背篓里拿出块干净的布铺在地上,又将香囊一样一样码好,后边放上一溜头油,乍一看五颜六色,倒是好看。
摆了有一会,不少人从他摊前经过,却无人问津,不远处也有个卖香囊的,却已经卖出去好几样东西,白鑫也知该吆喝两声,若不然干巴巴地摆着香囊,样子又没别人做的新鲜,谁会来买?
可让他摆摊行,让他吆喝他就有点放不开了,他上辈子是跟着父亲经商,可那都是贩卖给店铺里,扯嗓子吆喝还真没做过。
白鑫内心挣扎了会,见再拖下去,就要到正午了,于是不管不顾喊道:“辟汗香囊诶,辟绝汗气,驱虫除恶的香囊诶!”
一开始叫的还有些放不开,后来越叫越顺口,便也觉得没什么。
人们都图个新鲜,这会不是刚赶路到天清寺,就是刚从天清寺上完香出来,浑身汗淋淋的,一听说香囊能辟汗,便忍不住好奇走过来想看一看,不一会,摊位前就聚了三四个人。
有人问:“你这香囊怎么辟汗?”
白鑫道:“我这香囊里装了特制的香料,能辟汗除恶。”
众人闻言,忍不住拿起来闻了闻,果然觉一股麻凉窜入鼻间,提神醒脑,让人精神一震。
又有问价钱的,“你这香囊多钱一个?”
“五十文一个。”
不少人嫌贵,便是那绣得漂漂亮亮的花球香囊,也不过才三四十文钱,这香囊却普普通通,虽绣工良好,可到底有些古板。
有人放下香囊欲走,白鑫连忙道:“我这香囊里加了香料,自然比一般的香包贵,便是里面的香料都要是好几十文了,不信去那香料铺子问一问,随便一种配好的香品,都要几百文咧,我这香囊,佩戴十天半月都还有香味,才五十文,难道还贵?”
众人一想在理,纷纷点了点头,这不年不节能有心来上香的,多半家里也殷实,其中有个穿着朴素的后生,率先掏了钱,挑走一个宝葫芦造型的香囊,后面便又有三四个人跟风,转眼就卖出去五个香囊。
白鑫又叫卖了会,遇上个做丫鬟打扮的女娃,问完价钱,眼都没眨一下就付钱卖下,临走的时候,白鑫听她喃喃,“这香味月娘定会喜欢,回去剪了香囊,将里面香料装进我做花球里,讨她欢心。”
白鑫张了张嘴,不可避免觉得娘和大姐的心血被剪了怪可惜的,可人家买回去了,他也不好说什么,便是更多人,怕是戴几日就随手扔掉了。
没人的时候,摊前是一个人都没有,若是来人询问,不一会就凑过来不少人,没多久,二十个香囊都卖出去了,头油也跟着卖出去几盒,倒是没装香料的香囊,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白鑫想在摆下去也卖不出了,索性收了摊,将剩下的普通香囊和鞋底帕子连同铺地上的布卷了卷,塞进背篓里。
他没立刻回家,而是先绕到昨天那家香料铺子,有了今天的成绩,白鑫信心十足,买了昨日三倍的香料,那伙计还记得他,频频打量,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询问什么,可直到白鑫背着东西离开,也绝口不提。
白鑫又在街上逛了逛,想起昨天答应大姐的,再加上今天这香囊造型被人嫌弃,他找了个卖香囊、丝绦的摊子,选起了香囊,“哪种香囊卖的比较好?受人喜欢?”
那小贩哪里知道白鑫真实目的,还以为他要买来送人,便热情介绍起来,白鑫见果然是花球香囊最时兴,有圆滚滚的绿包,上顶红色布制牡丹,又有宛如无数只小梅花扎成的花球,还有做成蝴蝶扑花造型的,各色各样,十分玲珑可爱。
最后,白鑫买了两个。
他一到家,就被家里人团团围住,询问卖的如何,因为现如今,这卖香囊是他们唯一能赖以生存的。
白鑫说自己制的加了香料的香囊都卖出去了,其他的没卖。
曹氏听了,脸皮有些发红,后来一听儿子那香囊是五十文一个卖出去的,又惊又喜,也顾不得别的了,掰着手指算了算,然后道:“你做了二十个,那一天就赚了一贯钱?”
“娘,是卖了一贯钱,不是赚了一贯钱,那些香料花了五百四十文,再加上做香包的布料和针线,一共也就赚了四百文。”
曹氏差点跳起来,“那也很多啊!四百文啊!再说布料也没用这么多钱,都是之前去镇上挑拣的人家不要的零碎。”
白鑫没说话,这就将买来的两个香囊拿出来,曹氏没立刻反应过来,咋咋呼呼问:“你买的?买这个干什么?”
大姐则惊喜地接过来,五娘将这香囊可爱,也忍不住抢来一个拿在手里把玩吗,满娘不着痕迹挨过去,也跟着看。
“娘,咱们绣的那香囊在京城又卖不出去,我让三哥买些现下时兴的香囊,咱们也好学学,日后拿出去卖啊。”大姐抬起头来道。
曹氏一想也对,但还是忍不住道:“哎,早知我就去跟隔壁那小娘子说说好话,借她的香囊来看看了,也未必用得着买。”
大姐又道:“这花样复杂,不拆了还真钻研不出来呢,咱找别人借的,哪能弄坏了?说不准欠了人情也没琢磨出来怎么做的,不如一开始就从外面买了,日后学会了,再掉就是。”
曹氏被她三言两语哄住,连连点头,又瞧见小女儿拿着花球在手中抛了起来,一把抢在手里,“不是拿来给你玩的,小心掉在地上弄脏了,卖不出去了。”
54.水
晚上吃完饭,白鑫钻进房里研磨香料,还没弄两下,就觉得肚子中一阵翻江倒海,他匆匆放下手中的小捶,拿上草纸就往外跑,刚坐在恭桶上,就听门外传来大哥隐忍的催促声,“三郎,你快点!”
白鑫解决完,匆匆提上裤子,麻利地让出来,大哥风似的钻进去,来不及说一句话。白鑫洗了手,回屋继续研磨,还没过半个时辰,肚里又渐觉疼痛起来,宛如捅进把匕首,使劲地搅合,他忍着痛再次往茅厕奔去,却见大嫂刚从里面出来,见了白鑫后脸色发红,喏喏叫了句“小叔”,一溜烟跑走了。
白鑫疼的出了一头冷汗,出来后再叫风一吹,只觉四肢倦怠,恨不得立刻躺倒,回屋后他也不继续研磨了,好歹收拾下,就躺床上去了。
这一宿,白家人轮番折腾,又拉又吐,他们终于意识到,全家可能是水土不服了。
一大早,众人都面有菜色,坐都坐不下,恨不得趴着,曹氏和大娘勉强做了饭,吃没几口,又要往茅厕跑。
白鑫反而是家中病情最轻的一个,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有气无力道:“我去抓些药吧。”
曹氏虚弱地摆了摆手,“不过是水土不服,适应几日就好了,吃药也没什么作用。”
白鑫不赞同地皱起眉毛,声音扬高了些,“娘,全家都这样了,哪能干挨着?万一小病变大病,到时要花更多的钱。”
“那你去抓些药吧。”曹氏一听花更多钱,也怕了,说完后她唉声叹气,“真是喝水都塞牙,怎地如此厉害?”
白鑫揣上钱,步履蹒跚出去了,他昨晚折腾半宿,香料也没研磨完,就甭想出摊子了,问了路,来到了最近的药铺,最里面坐着个仙风道骨的老爷子,正捋着胡子闭目养神,听见有人来了,掀起眼皮,看向门口。
白鑫走过去,道:“全家昨晚腹泻不止,想来应是水土不服,欲抓点药。”
那老爷子正是药铺郎中,闻言让白鑫伸出舌头看了看,又把了把脉,然后问,“你说水土不服,可是新搬来京城?”
白鑫声音带着点口音,一听就能听出来京城不久,还未被同化,他点了点头,“刚到京城没两日。”
老郎中点点头,又问:“这两日你们吃的什么水?”
白鑫被他问懵了,表情有些困惑,“吃什么水?不就是一般的水吗?”说完,又想起前日自己和大哥去河边打水,道:“去河里挑的水,怎么,那水还不能吃?”
他本是随口一问,老郎中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下头,“京城河水因遭人污染,屡禁不止,遂不宜饮用,吃多了会生病,你们又是刚来京城,想来是吃惯了村中泉水,情况就更加严重了。”
白鑫吃了一惊,从没听过连河里水都不能吃,下意识问道:“河水不能吃?那京城人都吃什么水?”
“自然有人从城外村中运井水来京城贩卖。”
白鑫又问,“水都能卖?京城就没有井吗?”
老郎中捋了捋胡子说:“京城有井,挖出来的水却咸苦酸涩,还不如河水了。”
白鑫站在原地喃喃道:“原来如此,竟是因为水的关系。”
老郎中这就提笔,写了个方子,“我给你开些药,回去煎了,那河水可再不能喝了,你们外来人不知河水厉害,且不说有人在里游泳洗衣,还有人倾倒垃圾,拉屎撒尿,怎能入口?”
白鑫经他一说,胃里止不住又反了起来,咕咚咕咚冒着酸水,更觉恶心。
之后,老郎中给开了几剂解毒止泻药,又细细嘱咐一番,白鑫拎着药回家了。
曹氏见儿子回来了,先问抓药用了多少钱,白鑫不答,反而说了众人生病原因。
曹氏一听造成全家生病竟是水的问题,且日后吃水只得花钱来买,又震惊又心疼,连抓药用了多少钱都不刨根问底了,一个劲地哎呦叹气,“这京城什么都贵,连吃的水都要花钱买,这住久了可住不起了。”
花钱买水,是曹氏心结,怎么样也解不开,越想越气闷,大娘拿着药包,进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问,“那煎药是用家里水煮,还是买水来煮?”
曹氏忙冲她摆手,“这水用药一煮,也就能喝了,你先去厨房煎药吧。”
大娘没立刻动,而是看向白鑫,白鑫冲她摇头,然后又看向娘,说:“娘,咱们抓药来本就是治病的,郎中明明说了河水再喝不得了,你这还要用河水煎药,不是白白浪费这药了吗?”
曹氏不再坚持,唉声叹气又说京城什么都贵,白鑫站起来往厨房走去,边走边说,“我去腾几个罐子出来,往街上看看有没有卖水的。”
收拾好后,白鑫抱着罐子上街,不一会,就看见个人正从身旁的车上舀水装给另外的人,只见那辆驴车上摆满了带盖木桶。
白鑫冲着喊道:“可是卖水的?”
那人循声望过来,见白鑫抱着罐子,就知要买水,立刻眉开眼笑点头。
水郎舀完水,便赶着驴车驶到白鑫跟前,白鑫问,“水怎么卖?”
水郎听出他带着外地口音,于是道:“五文钱一罐。”
五文钱一大罐,乍一听不贵,可仔细想来,一家子一天怎么也得用个两三罐,且以前敞开喝的水,这会要花钱买了,饶是白鑫,也有些郁闷。
水郎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嫌贵,忙解释道:“我这水可是从城外山中运来的泉水,好喝着咧。”
白鑫买了水,提着两罐子回去了。
回家后,曹氏听着这水要五文钱一罐,咋咋呼呼叫了起来,白鑫忙将水放到厨房,算是躲着她的唠叨,后脚大姐也跟着进来了,“我来煎药。”
大娘煎好药,曹氏看着碗唉声叹气,双手不自觉牢牢捧着,连荡出去一滴,都心疼的要命。
大郎从刚刚就一直走神,几次欲言又止,等大家都喝了药,终于忍不住开口,“娘,你也别发愁买水吃的事了,我觉得这也不错……”
曹氏听他还说买水不错,眼睛立刻瞪得溜圆,满娘狐疑地捅了捅他,大郎赶紧道:“听三郎说,别人都是从城外运水来卖,既然如此,我们也能运水来卖啊!一罐子水五文钱,那一车水,怎么也好百十来文钱了。”
曹氏听后,眼中发亮,拍了拍大腿,连说:“对对对,若运水来卖,只是辛苦,却也不用本钱,稳赚不赔,咱们自家喝水也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