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一把背过地上的竹篓,然后牵起了妹妹的手。
白鑫道:“大姐,我来吧。”
大娘摇了摇头,眼中褶褶生辉,笑着道:“还是我背吧。”
三人于是出了门,一路上,大娘和五娘瞧什么都兴奋,丝毫不觉得累,反而觉得还没看够,就到地方了。
镇上人来人往,沿街各种叫卖,穿着上与村里人自不相同,大娘又有些畏惧起来,束手束脚,相较于五娘就有些没心没肺,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看,看见好玩的东西时,双腿就有些走不动了。
大娘拉了拉她的手,“五姐,莫贪玩,先干正经事。”
好在五娘本身也乖巧听话,这就跟上了白鑫。
白鑫对于松脂的认知,全是用来合香,理所当然先在街上找了个香粉铺子,里面的伙计见白鑫他们三个半大孩子,以为好糊弄,价钱给的极低,饶是如此,大娘五娘惊的合不拢嘴,没想到这一罐子松脂,能卖三十多钱,在对比昨日所用的木料,几乎是卖柴禾的两倍价钱。
那伙计见唯一男孩皱起了眉头,还天花乱坠说了一通,“你这脂膏杂质太多,板材取得又不好,给你这个价钱,已经不低了,你往别家店问问,看谁能给你这个价钱。”
白鑫却摇了摇头,心想这松脂虽然不纯,但到底能合香入药,这么一大罐才给三十来文,实在极低,他装作无知地道:“你要这么说,我还真要去其他家问一问,比一比。”
伙计心中不悦,把脸冷了下来,“你若是去别店问完再回来,我们可就未必还要了,到时也不是这个价了。”
大娘悄悄拉了拉白鑫袖子,小声道:“三哥,价钱不低了,比卖柴禾多,不如就卖了吧。”
伙计耳朵尖,听见了那话,眼中露出讥诮神色,嗤了一声。
大娘意识到自己的话让人听到,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白鑫冷笑一声,“冲你这话,我这松脂更不能卖给你了。”
说完,不等对方反驳,拉着大娘五娘就走。
伙计也没好气地在背后骂了几句。
来到街上,大娘有些自责,“都怪我多嘴。”
白鑫摇头,“镇上这么多铺子了,也不非得卖给他家。”
之后问了问,价钱都不尽人意,他想这松脂不仅能合香,还能入药,于是来到他卖香附子的药铺。
白鑫拿出松脂,因这是最初提取的,所以那年轻掌柜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掌柜的,你看这罐子能卖多钱?”
年轻掌柜分辨了一会,道:“五十文钱。”
这几乎是他们听到最高的价钱了,大娘和五娘惊喜连连,相视而笑。
白鑫点头,心中却叹口气,若是将这松脂炼制好了,价钱能高三倍不止,原本想躲个懒的,这回怕是躲不了了。
白鑫将松脂卖了五十文,然后就带着大娘和五娘离开了,俩人还有点不想这么早回去,五娘又撒起娇来,缠着白鑫带她们在镇上溜达了一会,只是大娘五娘都十分懂事,只是看,却什么都不要。
眼见天色不早,三人准备往回走,大娘恋恋不舍看了眼胭脂摊上的瓶瓶罐罐,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下触感干燥粗糙,不用照也知一片菜色,她想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能用上香粉了,再看过往的小娘子,一个个白扑扑小脸,殷红嘴唇,弯弯的柳黛眉,斜飞入鬓,心生羡慕。
走了一路,回了村,大娘将心中那点酸溜溜早不知丢到了哪去,她满心都是为赚到了五十文钱心生欢喜。
一到家,刚进了院子,就见五娘飞快地扑到曹氏怀里,眼笑眉飞,大声叫道:“娘,你知道三哥卖了多少钱吗?”
曹氏一脸期待地看着,等着女儿说下去。
“五娘!”白鑫却忽然板起脸,厉声打断她,“回屋再说。”
五娘吓了一跳,小身体瑟缩一下,然后可怜巴巴地看向白鑫。
白鑫重复道:“回屋再说。”
五娘懵懵懂懂点点头,欢喜之心褪了一半,慢吞吞进屋了。
曹氏狐疑,白鑫没说话,径直往屋里走。
大娘回头看了眼,然后也跟了进去。
不远处的白二叔耳朵动了动,光听到一个钱字了,却没听到他们家卖的什么,不悦地跺跺脚,回去了。
38.炼松脂
众人回了屋,五娘刚刚被白鑫吼了一句,这会还有点委屈,滴流着大眼睛看着他。
曹氏一门心思扑在钱上面,也没注意儿子为什么非要回屋再说,一个劲儿地问:“咋样?卖了多少,有比卖柴禾多吗?”
五娘原本想炫耀一番,但又怕说错话,嘴巴张了张,有点焦急。
大娘打回来后就没说话,一直看着白鑫,隐隐有为他马首是瞻的意思。
白鑫顺着门缝往外看了眼,然后扭身走到娘旁边,“自然比柴禾卖的多。”
“那是多少?”曹氏一脸期待,眼角带着笑意。
“卖了五十文。”
五娘一听三哥说了,于是迫不及待也跟着补充,“娘,那罐子东西卖了五十文呢。”
曹氏闻言,倒吸口气,不敢置信地问,“这么多?”然后兀自喃喃,“怎么卖这么多?那湿乎乎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怎么卖这么多钱?”
白鑫早解释过松脂的作用,但曹氏没上心,他耐着性子又说了遍,“松脂可以合香,还可以入药,自然卖的不便宜。”
曹氏顿时眼笑眉飞,眼角挤出了皱纹,还不停嘀咕,“那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用处!”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话。
显然,不仅曹氏没将白鑫之前的解释听进去,其他人也没听进去,大娘忽然一脸好奇,问道:“三哥,你说那个可以合香,可香料都带着香味,那松脂却没有,只有一股木材气味,还不太好闻,这也能合香?”说着,眼中充满期待。
白鑫想了想,说:“这松脂提炼后,有一股淡淡木油气味,单独用自然不香,却适合用来和其他香料合制。”
大娘听得晕晕乎乎,并没有太理解。
曹氏打断俩人的话,“三郎,钱呢?”她理所当然要保管家中钱财。
白鑫原本也不在乎将钱交给谁保管,但是刚刚偷偷摸摸的二叔提醒了他,自己娘心软,白家又都是爱占便宜的,别哪天他们见自己过得好了,就在娘身上打起了主意,以娘的软耳根,被人哄上两句,怕是就要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娘,钱放我这保管吧。”
曹氏一愣,显然没料到儿子会这么说,一时间,屋中其他人也都看了过去,心思各异,但只有五娘这个无忧无虑的会暗想,自己三哥为人大方,若是他掌着钱,以后说不准能偷偷给自己买糖吃。
“你还能天天搁在身上?娘怕你弄丢了,拿出来搁在家里。”曹氏并没多想,以为小孩子刚刚赚了钱,舍不得一下子交出去,她也知道如今大家不至于饿死,多亏了三郎,尤其又知道了日后可以用松脂卖钱,于是在钱方面,对他格外宽松,“你若想吃什么,跟娘说,娘给你卖。”
曹氏继续哄道,她真是很胸无大志的一个女人,心中只盘算日后让大郎砍柴,三郎炼松脂,一天五十文,足够一家老小吃喝,却完全不想再进一步,说不定再过两年,连女儿的嫁妆、儿子的聘礼钱都能攒出来了。
五娘听娘这么说,忍不住酸溜溜。
白鑫索性将话摊开了,“娘,不是我不想给你,而是我怕搁家里,哪天奶奶他们过来找你借钱,你一心软,就将钱借出去了。”
“这……”曹氏真无法一口否认会自己拒绝,从根本上讲,虽在白家过得不好,但她理所当然觉得做儿媳妇都差不多这样,伺候公婆,偶尔被骂上几句,所以也没觉得恨白家人。
大娘见自己娘还是这样,不免忿忿,猛地插过一个尖利声音,“娘,你还想着借他们钱?别忘了当初大哥受了伤,他们都不给钱抓药,看着大哥等死。”
大郎是男人,这种话题并不擅长,见提到自己,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大郎媳妇满娘心底却实打实怨恨白家的,自己的儿子不受待见,自己男人差点死了,只是她身为儿媳,没资格插话,于是紧紧抿着嘴,暗暗期望家由这个有些厉害的小叔子来当,至少几次交锋下来,三郎不会让这个家吃了亏。
“那时不是没钱……”曹氏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大娘在面对白家问题时,格外激动,“我就不信,少给二郎点零花钱他能死,他不去读书能死?”
曹氏见她说的这么极端,不安地动了动,张嘴想打断她,但大娘说的极快,“可大哥如果不吃药,就会死……”说到这,她眼圈红了,却仍梗着脖子,瞪着眼睛,“而且后来三婶还给你送耳环,大哥躺在床上的时候也不见她拿出来,后来还不是见三哥和程少爷交好?”
曹氏的脸渐渐变白,嘴唇抖了抖,却没话反驳。
大娘反手抹了把眼泪,蹭得眼角红彤彤,她这会算是彻底明白了三哥的担心,并且因这次分家是三哥一手促成,又撑起了这个家生计,如今已给他当成了主心骨,于是也劝道:“娘,钱就让三哥管吧。”
满娘趁机捅了捅大郎,大郎虽对娘无怨言,但因为三郎几乎算救了他的命,连自己儿子因不再挨饿,最近都长胖了些,心里也向着他,“娘,三哥一向有注意,就听他的吧。”
曹氏懦弱,有着一般无知妇女该有的品格,那就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若一开始说要管钱的是大郎,她保证问也不问一声就同意,之所以一开始有些反对,那是因为在她眼中,三郎还小,这时,曹氏见大家都这么说,心头的草也跟着吹动了,并渐渐地觉得三郎管钱也算是理所当然。
“好好好,钱就搁你那吧,但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乱花钱了。”
其他人听了都松了口气,白鑫没想到竟这么简单就说服了娘,他看向大娘,只见对方还抹着眼角,冲他浅浅一笑。
“三郎,一会再弄点松脂吧,今个你大哥又上山砍了不少,已经给劈成一尺来长的小段了。”曹氏有些没心没肺,立刻就将刚刚的话题丢开了,一想到松脂这么赚钱,开心得像只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明天拿到镇上再卖一次,又能赚五十文,或者多攒几天一起卖,省的来回折腾。”
晚上,众人吃饭,曹氏蒸的乌糯团子,又熬了一锅野菜粥,程少爷给的鸡鸭鱼早吃完了,毕竟现在天还不算太凉,这些东西不好保存,可褪下来的鸡架子、鸭架子,让曹氏翻来覆去地煮成汤,如今清寡寡的,几乎和白水无异,但大家还是喝的不亦乐乎,似乎多砸吧几下,就能砸出油腥来。
吃完饭,白鑫就钻进厨房用蒸煮法取起了松脂,这第一步并不难,只是耗个功夫,没多久就取了小半罐子,曹氏看着那白乎乎的东西,像是看什么稀世宝贝,爱不释手。
虽白鑫表示自己盯着就可以了,但大娘对炼松脂产生了浓厚兴趣,一直陪他坐在厨房里,双眼炯炯盯着灶上的锅。
大娘坐在地上打了个哈欠,白鑫忍不住也打了个,直到前者见后者要去撤蒸锅,就只他弄完了,忙过去帮忙,怕他不熟悉厨房活计,烫到自己,“三哥,我来端,你仔细别叫热气虚着手。”
待冷却处理过后,又攒了一罐子松脂,大娘看着,也露出喜色,然后暗自估量,“似乎比昨天取的少,那就攒几天在去镇上。”
大娘刚说完,就见白鑫用生火棍在灶炉里扒着灰,然后弄进锅里搅拌,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住他,“三哥,你在干什么?”
白鑫解释说:“今天那松脂卖的还是便宜,我打算再炼制一下。”
大娘猛地瞪大眼睛,“那还便宜?”五娘心想算上砍柴,一天就能赚五十文,她、娘、大嫂再加上五娘,四个人一起纳鞋底绣香囊,一天怕是都赚不上五十文。
大娘缩回了手,好奇地看着锅里黑乎乎的汤水,“那你这样是怎么炼制?”
白鑫又掏了把灰撒进去,“用灰水反复的煮,就能让松脂更加精纯。”
大娘站在一边不说话,困盹早不见了,双眼不错神地盯着对方动作。
他见灰水差不多了,便将刚刚冷却的松脂搁了进去,正好刚刚没过。他生起了火,不一会,锅里就咕咚咕咚冒起了泡泡,淡黄色的松脂逐渐软化,起起伏伏,几乎被灰色污水吞噬,待煮的一二沸,白鑫直接将其舀进冷水,灰水变淡,上面飘着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污浊,松脂骤然变冷,再次凝固起来。
白鑫将污水倒了,大娘看着松脂,眨了眨眼,并没发现和之前有什么变化,她不确定地问:“这就,好了?”
“当然不是!”白鑫重新在锅里舀了水,然后加入灰,依着刚刚步骤,又做了遍,煮到一二沸,就关火舀进冷水中冷却。
夜已深,屋外凉风如水,厨房中却暖烘烘带着厚重潮气,姐弟俩脸颊红扑扑,额头上覆了一层汗,衣服上也有些湿了,曹氏不知来多少次催促俩人早点睡,可俩人聚精会神集中在锅中的松脂上。白鑫翻来覆去做了十遍左右,早先淡黄色如浆糊一般的松脂,如今色如白玉,纯净可爱。
39.大哭
曹氏知道大娘和三郎昨晚弄到很晚,不免心疼俩人,早上特意没去叫三郎,但面对大娘时,她犹豫了下,虽想让她多睡会,可又怕给她惯懒了,以后出嫁被夫家嫌弃,于是只比平时晚了一刻钟,就将大娘叫了起来。
大娘昨晚睡得晚,起来时不免有些昏沉沉,看屋外有些光亮了,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夕,以为还在白奶奶底下过活,心中一紧,担心又要挨骂,麻利地跳下来,直到双脚沾了地,才想起他们已经分家了,不自觉松了一大口气,噗通一声又坐回了床上。
曹氏见她这样,吓了一跳,担心地问,“大娘,你怎么了?”
“没事。”大娘摆摆手。
曹氏到底心疼女儿的,见她气喘吁吁喘着大气,对她未来的担心也忘了,又劝道:“你若还困,就在躺会吧。”
大娘还是摇头,她可从没听过谁家女儿醒了还能睡回笼觉的,起床时紧张的心跳慢慢平复,她想起昨天三郎炼出的松脂,顿时脸上挂起明媚笑容,“娘,你去看看三哥昨日炼的松脂。”
曹氏见她笑着,就知是好事,“我还没看,怎么了?你俩弄到很晚,取了不少吧?”
“不是不是,娘,我带你看看去。”大娘快速穿上衣裳,然后拉着娘往厨房走,脚步咚咚作响,总算有了点孩子姿态。
路过白鑫房间时,曹氏拉了拉她的手,“小声点,让三郎多睡会,莫吵醒他。”
大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鬓,脚步放轻,她并不会因娘的厚此薄彼而心生嫉妒,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早落在了她骨子里,让她觉得理所当然。
俩人来到厨房,大娘献宝似地捧起罐子,从里面拿出松脂,“娘,你看。”
曹氏眨了眨眼,一下子竟没认出来,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这是松脂啊,三哥炼出来的。”大娘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摸了摸,这松脂色泽莹白,光是看着,就觉得珍贵。
“松脂?”曹氏怪叫一声,“可跟昨天的不一样啊。”
大娘得意道:“这是三哥炼了十好几遍才炼出来的。”
曹氏看了眼罐子,只见里面的松脂比前一晚炼出的少了许多,转而明白了怎么回事,“你俩一晚上就鼓弄这个了?看着是比以前好,可是少了好多啊,再卖怕是卖不了五十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