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车站的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甄泽瑜却出奇的没觉得尴尬,上车前,他再跟周言道歉,周言亦同样地回了他一句:「没关系。」
甄泽瑜再见到周言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课堂上了,甄泽瑜如常地早早坐在讲堂里等开课,周言过了没多久也推门进来。
「早啊,周言。」
甄泽瑜对周言一笑,经过几天前的事,他对这位同学的所有负面情绪早就烟消云散。
「你每一次都很早到呢。」周言说。
「怕迟到……这样不好。」甄泽瑜放下手上的白面包,「那你呢?你也很早就到啊。」
「这个……」周言顿了顿,才带点迟疑的说:「也是怕太迟吧……」
「对了,你不是一年级生吧?我在其他课不见你。」
「我今年大四了。」
「……呃?!」
甄泽瑜惊讶得合不拢嘴,周言看了不禁轻笑,解释道:「我是念经济和电脑的。」
周言略为解释,甄泽瑜才知道坐在他身旁的不是普通的学生,而是系里的尖子!在C大申请双学位不易,不是你要申请便会成功的,要经过学校面试,教授开会商讨等重重难关……想到这里,甄泽瑜对这位同学的敬佩又多上几分。
他们聊了一会,到正式上课的时候,二人又重归沉默,专心上课。但当甄泽瑜跟不上内容时,周言总会很细心的留意到,然后适时的教导他。
现在甄泽瑜很高兴见到周言时,他想周言是他离家里后第一个朋友……咳,如果不算上张孟奇的话。
他的心总算是踏实下来了,不像在最初的时候那样因离乡背井而患得患失。
大概是因为认识了算是朋友的朋友吧。
「你跟周言很熟吗?」十二月了,天气渐渐转凉。甄泽瑜完成今天的课,回到宿舍,正想趁未入夜去洗个澡,就被室友张孟奇捉住了问东问西。
「??还好吧。」
C大太大了,除了课堂以外的时候,甄泽瑜很少能遇上周言,平时也没有聊很多,所以甄泽瑜根本不知道该怎定位他和周言的关系。
不过周言很照顾他,这倒是真的。他和系里的同学不熟,没共同话题,很多时候都会被忽略在一角,周言总会坐在他身旁,让他不那么形单影只。
「快点巴结他啊,快点快点快点!」
「我没事干吗巴结他??」
「他是系内唯一一个兼读双学位的人啊,而且听说教授都很看重他,要推荐他拿一级荣誉毕业,前个月才拿到什么国际性的大奖呢」
「这个我知道??喂,张孟其,你怎知道他坐在我旁边??」甄泽瑜这才突然想起张孟奇根本不是他那么系的,怎会知道那么多!
「同学们都说你泊到好码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张孟奇眯起他单眼皮的双眼,「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张孟奇说的脸不红耳不热的,甄泽瑜头上却早就出现好几条黑线。
甄泽瑜没想到那些同学们是这么想的,甚至传至张孟奇的耳里的消息是:甄泽瑜和周言已经在一起了。
还好张孟奇是八挂但不脑残,事情的真假他还懂得分。
都是男生怎么在一起?啊,不是,这世上还有叫同性恋的存在。
然后,甄泽瑜的脑海中冒起周言的身影。
周言高大的身材在同龄人中是比较少见的,榇托其笔直的鼻梁,单眼皮却炯炯有神的眼睛,更突显了他身上清爽平静的气质,说话稳重却又不冷淡……如果他是女生,肯定会对周言趋之若骛。
可他不是,而且要是让他父母知道他和男的在一起,一定会打死他,然后认定是村外的不纯风气教坏了他,那他弟弟就……
他就算是,也不敢啊。
「真不好意思……我好像常常给你带来麻烦。」下课的时候,甄泽瑜找了个机会将事情跟周言讲了一遍。
「没关系。」
「啊……是呢哈哈,你真大方……」周言如此坦然,倒让甄泽瑜放心了一点,他睐了睐手表,见打工的时间快到了,便跟周言道别准备离去。
周言却拉住了他的肩膀,「我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甄泽瑜没想到周言也会有事要他帮忙,不由得好奇了,他打趣说:「什么事你做不到,我做得到?」
「没,我快要毕业了,要忙着找工作,想找人帮我接替我的家教工作。」
甄泽瑜自然是乐意的,正想答应,周言却不徐不疾的补上一句:「但这个学生只有在夜里才有空,所以……」
言下之意是他要在侍应和家教两个工作之中二选一了,甄泽瑜心里悄悄的算了算,有了个底,说:「好啊,我可以的。」
那个学生的家就在周言的家附近,在第一次家教的工作完成后,周言邀了甄泽瑜到他家吃晚饭,甄泽瑜想要在朋友的家人面前显得有家教一点,便买了几个水果后才去会合周言,谁知道周言打开家门的时候,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周言的家不小,房间也有几间,却冷清得像是死城一样,让人无法将这里和经常微笑的周言扯上关系。
「你自己一个人住?」甄泽瑜四周打量着问。
「嗯。」周言将先前煮好的牛扒放到餐桌上,自己也坐下来用餐。
「你的家人放心你自己一个人住啊?」甄泽瑜回想起自己父母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他们前年空难死了。」
周言的语气平淡无比,就连脸上也是找不到一丝难过的迹象,似是在报告新闻一样,陈述事实而已。
「啊……对不起。」
「没关系,他们的死又不是你的错。」周言默然不语,然后说:「是我的错。」
周言这么说,让甄泽瑜更难过了,周言是他的朋友,也是他敬佩的人,他不想他想歪了,「空难怎会是你的错呢,是意外……你有什么难过跟我说吧,我们是朋友……」
「是我的错。」周言坚定的说,「我知道。」
周言都这么说了,甄泽瑜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他放不下心,在吃过晚饭后借着看书的藉口多留了一会,想着要让周言冷冰冰的家多点人气,也想要周言不这么寂寞。
作为朋友,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可能是太累的关系,甄泽瑜在看书的中途睡着了,周言听到细弱的嘶嘶声,才知道坐在沙发另一端的甄泽瑜睡去了。
他放下手上的书本,去房间拿了一张厚被,轻轻的盖在甄泽瑜身上。
「我想说的话,不能让你知道。」
然后,他弯下腰,在甄泽瑜的耳边低声说:「我喜欢你。」
——我想说的话,不能让你知道。
——我喜欢你。
甄泽瑜不敢张开双眼。
他是浅眠的人,就在那张厚被落在他身上时,他就已经缓缓的清醒过来了,他正想张眼,却感觉到男人厚重的气息慢慢贴近自己。
然后,他听到了周言的低语。
04.对于感情……
「学坏了~竟然学会在外过夜了~」张孟奇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挖苦着。
「别胡说,我只是在朋友家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甄泽瑜没空理会张孟奇质疑戏谑的目光,拿了笔记便赶去上课。
昨晚他一直找不到机会「醒来」,更确切的说,他不知道醒来后该怎样面对周言,而周言也没有叫醒他,他便索性睡在那一整夜了。
上课的期间他根本没有心机上听教授说话,整个脑海中只有周言昨晚的话。
——我想说的话,不能让你知道。
——我喜欢你。
想起那四个字,甄泽瑜的脑袋便一片混乱。
他自小目标明确,就是要出人头地,根本没有多馀的心机去理会感情事,所以他在这方面就如同白纸一样……不,应该说如同白纸的原材料——木头一样。
所以,他也没有能力理解这种情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只没有能力,也没有心力。
什么是喜欢?为什么喜欢?
脑里突然闪过好多个问号,甄泽瑜立刻大力摇头,把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扔出脑袋。
他身边走过几个学生,甄泽瑜立刻眼利的看出是自己班的同学,只是他一直跟周言走得近,没有想过要认识新朋友,所以现在仍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你好……」
那几个同学转过身来,也认出了甄泽瑜来了,淡淡的说了声好。
「你们也有念国际金融那一门科吧?我有些资料不明白,想问一下同学……」
几个同学对望了一下,说:「好啊,我们一会儿要一起温习期末考,不如你也来吧?」
甄泽瑜求之不得,立刻就答应了。
图书馆的自修室内,几个同学小声地聊天,内容与考试完全无关的,甄泽瑜只好闭上耳朵自己努力。
「其实你可以去问周言呀,他一定很乐意答你。」其中一个同学状似漫不经心的道。
终于入正题了,甄泽瑜松一口气的想,「我跟他没有很熟,普通朋友而已。」
「可我们觉得他喜欢你耶~」
之前张孟奇告诉甄泽瑜是谁传这些八挂的时候,他只觉得这群太闲的富二代想象力太过丰富,但昨晚一事却印证他们准确的直觉,始终,烂船也有三根钉,反倒是他,看事物太表面。
其实甄泽瑜是个很单纯的人,订立了目标就勇往直前,就算路途有多崎岖,他都不会后悔。
最怕他订错了目标而已。
「你们想太多了。」
此时另一个同学插话了,「我听好些学长学姐说,周言学长虽然温文尔雅,对人又和善,但他未试过如此主动亲近一个人呢,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重视你的表现却很明显。」
「对对对……」另一个人赶忙附和。
原来那个人对他的示好竟如此明显了?甄泽瑜有点窘迫,「这些都是道听途……」
「你们真的是太多话了。」头顶突然传来一把声音,甄泽瑜抬头一看,原来是三年级的江承扬。
本来大一的甄泽瑜和大三的江承扬是没有交集的,但托张孟奇不断跟甄泽瑜说八挂的福,甄泽瑜对这个人的事略知一二,当中包括他好几个月前拒绝了别人的告白,常常摆着一幅臭脸示人……等等等等。
江承扬经常臭着脸,说话又直,完全就是周言的相反,但这种性格没有让他被同学厌恶,反而很喜欢与之亲近。
「学、学长!」
「照你们这么说,我跟周言也算友好,又常常和他吃饭,我岂不是要跟他白头到老了?」
「我们只是听说而已啦……」其中一个女同学嘟起嘴来,看起来委屈极了。
「听说来的事少理,你们几个很闲吗?」江承扬冷冷地扫视了底下的几个菜鸟,「别以为这科打好人际关系就可以,真正的人际关系可不是靠八挂换来的。」
被说教的几个人之后可完全不敢再提这件事,可也神奇地,他们也没有说这江承扬一句坏话,只说:「江承扬学长是这样的啦,这是他的真我个性嘛。」
甄泽瑜小心翼翼的想要讨好同学成效始终不大,反而直肠直肚的江承扬更能得到别人的好感,甄泽瑜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忙着准备期末考,就没有再深究了,而他再次闭关,让他与那些本来就很生疏的同学又重回起点线上。
或者只要与感情有关,甄泽瑜都会显得特别拙劣。
小时候,他的班主任曾在家长会上赞他聪明,但他的母亲却说:「聪明有什么用,他又不听话。」
小学三年级的甄泽瑜听了没有大吵大闹大哭,也没有怨恨自己的弟弟,更没有在那之后在父母面前变得更乖巧。
其实甄母很可能只是在说客套话,但甄泽瑜在听到那一句话后便很决断的放弃了在这件事情上挣扎,但他在其他事情上又执着不而,比如说他决心要离开守旧的小村出人头地,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他,即使过程中他并不快乐。
除非,他的目标改变。
所以问题是甄泽瑜没有将「让父母喜欢自己」归纳为「一定要达成的事情」。
偏偏只要遇上与和人交往有关的事,他就会束手无策。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他都无法圆滑地处理,导致一无所获,他又变得更不在乎,最终成了恶性循环。
甄泽瑜专心一致的念书时就像着了魔一样,完全与外隔绝,还好,他还记得要去打工、家教,但他还是忘了去上好几堂重要的课,导致错失了教授给的期末考提示。他试过联络几个同学,想要知道教授说了什么,最后却不得要领。
他心里也是知道的,大学人情淡如纸,就算平时能谈上一两句,当涉及成绩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况是他这种路人甲。
「咯咯。」几下简洁而有力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张孟奇不在,甄泽瑜只好放下手上的原子笔去开门。
「张孟奇他……」不在。这两只字甄泽瑜还来不发说完便失了声,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周言。
05.最怕和最期待的
甄泽瑜想起自己现在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实在非常邋遢,恨不得马上关上房门不见客。
这个月来他一直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周言,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毫无防避。
他有认真的思考过该怎样面对这个人,但他得不出任何结论。
他来这里是有目的的,就是要出人头地,给父母做个例子,让弟弟将来的阻力少一点。其他的事情,本就在他的计划以外。
为什么他会这么害怕与周言接触?他害怕的不是周言,他心里朦朦胧胧的知道,他害怕的,是自己的软弱。
他有种感觉,他努力了近十年的事,坚持了十几年的价值观,有可能会被眼前这个人轻易推倒。
最可怕的是,他的人生,也可能会一并改变。
周言这个人之于甄泽瑜的可怕之处,就是他能微笑着、沉默着的在他身边,却不会令他感到不自在。
周言的存在让甄泽瑜感到非常安心,他能像细沙一点一点的淹没他,这点对甄泽瑜来说非常可怕。
对于甄泽瑜这种整天像刺猬一样防范着一切的人来说,最怕和最期待的,就是这样的存在。
因为有了避风港,他就不会再想努力了。
「教授说了考试重点,但你没来,又不接电话,所以我就找人问了可以在哪找到你。」周言从背包中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递给甄泽瑜,「努力,但也别捱病了。」
周言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甚至不等甄泽瑜说一声谢谢。
他应付感情的技巧或许很拙劣,但他还是有一定水平的感受性。他隐约的感受到,周言的笑容有点异样。
周言的态度一如以往的平淡,就连脸上的微笑也一如以往对别人展示的一样。
机械式。
甄泽瑜站在原地不作声,原来周言的微笑,有两种。
他从来没发现,周言面对别人的微笑和面前自己的微笑是不一样的。
但现在,他觉得,这个人在自己面前的笑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后悔,甄泽瑜十八年来没有后悔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一刹那,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无关爱情、友情,甄泽瑜渴望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与世上的所有人无异。
他其实是很软弱的,同时,也很怕自己变得软弱。
坐在放满参考书的书桌面前,甄泽瑜沉默的看周言给他写的几张纸,上面除了有考试的重点外,还写上了与各个重点相关的参考书名和案例,想必教授没有那么好心全都告诉学生们。
感觉有什么要从眼睛里涌出,甄泽瑜迅即抬头,死死的瞪着白色的天花。
「哥哥!哥哥!」甄润瑛开门看到哥哥,便立刻兴奋的扑上去。
离家五个多月,甄泽瑜在考完期末考后,便回家准备过年去了,新年在六树村是大节,是一定要回去过的。
「小瑛,哥哥不在时有没有想哥哥啊!」甄泽瑜放下手上的行李,高兴的掐起弟弟的脸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