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瑜!」周言迅雷不及掩耳的拉住想要落荒而逃的他,大力扯到自己面前,身躯紧贴着身躯……
就在二十公分以内。
甄泽瑜感觉到周言的鼻息,心跳,脉搏,所有生命的气息缓缓在自己的身体内运行,通过他的心脏,流至大脑之中,蛊惑他微微的仰面,踮起脚,嘴唇轻轻的贴近周言的……
周言却将姆指按在甄泽瑜的唇上。
他低头,凝望着甄泽瑜疑惑的眼神,低语:「等我。」
08.二人的定位
人来人往的机场内,甄泽瑜双手交叉不耐烦的站在接机处的最前方。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他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一年后周言从美国调职回香港,现在又要在这里等那延迟抵达的飞机!
他又换了个姿势,傍在铁栏杆上,看着面前的人一个又一个心满意足地离开,而自己还呆站在这里。
然后,一个熟识的人影在路的尽头出现,逐渐走近他。
在呆等着的时候,他早就想清楚自己该跟这个该死的木讷男人说什么,或者要打他多少拳,但到了这一刻,什么准备都不管用。在见到周言的那一刻,他脑袋一片空白,动弹不得,像被下了定身咒,傻子一样定定的伫在那,僵硬地望着周言走到自己的面前,停下。
两个人对望了许久,久得足够让甄泽瑜重新取回反应的能力,狠瞪着这个看似风尘仆仆的男人,他没忘记,这个人还欠他一个交代。
那一个雨夜,他们的嘴唇只相差了分毫,是周言止住了,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叫他等。
他等了,等着这一天,他给他一个交待。
「你是不是有话该对我说?」瞪了好久,周言也是一声不响,只懂得看着他微笑,甄泽瑜终于按耐不住质问。
「谢谢你来接我。」
「……」
甄泽瑜气得调头就走,气冲冲的方车站方向走去,走了没多少步又回头一手抢走周言手上的侧袋,哼一声的走在他的身旁,并肩而行。
一年后的周言外表上没有多大改变,却比起以前多上了男人味,他依旧是那样的从容,处变不惊的样子,但眼神里却不只是温润,还夹杂着决断,他比起以前更成熟了。
「那里的金发美女一定很好看吧。」坐在车上,甄泽瑜忍不住说酸话。
「没留意。」周言淡淡的说,同样的话换了其他人说,必定会显得无比的轻挑,偏偏周言说得平淡无比,真实得像在说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让甄泽瑜无法不相信,事实是只要是周言说的,甄泽瑜都相信。
他一句「等我」,他就不要任何解释的就这样傻子一样等了一年多。
他连要等什么,等多久都没有问。
甄泽瑜不知道他跟周言之间的定位在哪里,周言远赴美国的那段期间,他都会主动打电话给他,电邮他,说一些有的没的,像情侣一样,甚至只有他一个知道他确实回来的时间……但甄泽瑜清洁明白,他们不是。
甄泽瑜继续做他那长居第一名的独行侠,只能稍稍跟室友谈得上话,但实际上,他也没有多努力,因为他的脑袋一直被一个人占据着。
看到这样无视他的期待的周言,甄泽瑜反而无法发作,他太过自然了,像没有做错事一样,反而是甄泽瑜,心虚得莫名,他明明只是期待而已。
就像现在,就算他将头靠在周言的肩上,那人也是纹风不动,但也不拒绝,完完全全的不作任何表示。
他气馁的将头靠在另一边,冷冰冰的玻璃窗之上,却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到周言热切的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
这算是什么?
甄泽瑜故意垂下头不去看。
他早就习俗了周言的寡言,就算坐在他身边一个上午只说一两句话也是常见的,但当这张嘴死口不说出他想听的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就躁动不安起来。
感情从来就不是他该担心的事情,他不该想的,不该想的……但他却该死的分分秒秒的在想一个同性,就算那个人已经坐在他的旁边,却仍是觉得如同隔了千万里一样。
隔了好多个好多个二十公分。
为什么呢,明明就只在身旁啊。
他把行李放到周言的家便找了藉口回宿舍去了,周言欲言又止,却始终什么都没说。
地铁上,他拿出了一年前花钱买的智能手机一滑,在那少朋友得可怜的交友网站上随便乱点,这一年半来,他已经学会如何打发时间了。
然后,网页上的一个广告吸引了他的目光。
甄泽瑜在乡村长大,就算来到了市区生活,也只是集中在打工的地点和C大走动,根本没去过其他地方,所以当他走进这个花花世界,他立刻就想调头。
这是一间gay吧。
他本来是想看看gay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没想到是如此的糜烂,在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中,互相不认识的人身体紧贴着身体的扭动着,彷似群魔乱舞。
不像周言那么干净。
他才刚进来就后悔了,回头想走,却迎头碰上一个熟人。
其实也说不上熟人,只是眼熟而已,甄泽瑜认出他是一个同级的同学,却不记得他的名字。
「你……」对方似乎也在很努力地回想他的名字,可惜看起来不太有效。
甄泽瑜免去了各自的脑细胞的无谓消耗,「我叫甄泽瑜。」
「我、我叫齐浩。」
齐浩看起来非常紧张,甄泽瑜问:「你第一次来?」
「嗯、嗯。」
「我也是。」
身边的视线非常炽热,全都投射在齐浩身上,像要把齐浩脱光,原因无他,齐浩实在长得太好看,皮肤白里透红不说,晶亮的双眼,朱唇皓齿,加上纤细的腰肢,即使身穿着毫不起眼的普通衬衣和牛仔裤,还是掩盖不到这块美玉的亮光。
相对之下,甄泽瑜就没有那么明显的柔美,不代表他不好看,只是对比之下,就略为失色了。
甄泽瑜厉眼狠瞪身边来来往往的猥琐男人,却反而惹来更多色眯眯的打量。
口袋的电话突然振动,甄泽瑜一见到周言的名字便气得直接按拒接,但对方死心不息,屡败屡战,甄泽瑜斗不过。
「你在哪里。」
就算他拒听了十几次,周言的声音还是一点怒气都听不出来,仍是那么冷静沉着地听出了电话里头的声音的不妥。
「和朋友在一起。」
周言得不到答案,继续问:「你在哪里。」
「你坐了那么久飞机累了吧,休息一下吧。」甄泽瑜还在生闷气,只想自己一个。
「告诉我,你在哪。」
周言的语气重了,甄泽瑜一下子没了底气,乖乖的告诉了他自己的所在地,周言留下一句「留在原地」便挂上电话,甄泽瑜只得闷闷的留在酒吧处。
站在这里呆等是等,在酒吧里喝着酒等也是等,甄泽瑜找了个位置一屁股的坐下,很豪气的点了酒牌上一款他听也没听过的酒,齐浩看着不放心,也跟着坐下来,但他什么都没点。
见甄泽瑜像喝水一样地喝酒,但碍于不熟,齐浩也不敢阻止他,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搭话,「你是……同性恋?」
「我不是。」甄泽瑜立刻否认,又是一口酒,「这东西怎么这么苦……我只是喜欢上一个同性而已。」
为什么人人都喝得这么高兴,他还以为有多好喝,原来是这么的苦涩。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继续喝,反正付了钱。
「我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了,想着趁成年来见识见识,竟然就遇上同学了……你别再喝了,喂!」
甄泽瑜反而赌气的一口饮光杯中物,酒精一下子涌到食道里,他受不了里面浓烈的味道,忍不住起身冲出嘈杂的酒吧,转而来到了嘈杂的大街上,对着垃圾桶狂吐。
「你没事吧?」齐浩担心的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呕……呜……」
甄泽瑜连胃酸都吐出来了,还是觉得口腔里的味道挥之不去,而且好死不死,酒精此刻正尽责的发它的作用,让他全身都不舒服。如果不是有齐浩扶着,他肯定连站也站不稳。
此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的抚上甄泽瑜冰冷的背脊,隔着布料,不徐不疾的来回抚着。
当那一只手抚上他的背时,甄泽瑜瞬间便知道是谁,他扑到周言的身上紧紧抱住,唤:「周言,周言……」
他的舌头全都打结了,连话也说不好,只知道一声一声「周言」的唤,周言轻叹着将醉醺醺的他挪到背上,跟伫在一旁愣了的齐浩交待几声便背着甄泽瑜离开了。
齐浩看着二人的背影,自语道:「喝成这样还以为你被甩了呢,看起来很幸福呀。」
被周言温柔的放在大床上,甄泽瑜张开湿润的双眼,看着身上朦胧的人影,前一刻他还晕眩着,可看到身上的人离自己这么近,便登时清醒了,心还不受控的颤动着,他怯怯地唤:「周言……」
男人低声说:「睡吧。」
甄泽瑜泄气地别过头。
周言摸了他的头几下,为他盖上被子,就退出了房间,留下他独自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这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冷冰冰、虚无的空气在空中蔓延,染指甄泽瑜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好冷,好寂寞。
好模糊。
09.江承扬,张孟奇
甄泽瑜趁周言睡觉的时候悄悄离开,他宁愿对着几乎无所隐瞒的张孟奇,也不想对着不作任何解释的周言,他等了整整一年了,无论如何都该得到一个交待,却……
回到宿舍,本来以为会听到室友夸张的揶揄,却见到张孟奇坐在床上,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是哭过了。
虽然甄泽瑜平时跟张孟奇没什么话聊,但同房两年了,始终是有感情的,而且张孟奇的天真是那么的像他的弟弟甄润瑛,甄泽瑜看了就不忍心,问:「你怎么了?」
张孟奇摇头,不说话。
「我口风紧,会保密的。」
张孟奇继续摇头,死不开口,可眼泪又再按耐不住,簌簌的落下。
甄泽瑜给他递纸巾,说:「你都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逼自己改变,不觉得辛苦吗?」
张孟奇平时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能让他如此的人,只有一个。
张孟奇抽咽着,神情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退下防线,冲口而出。只可惜他的防线太坚固,就连是他自己,也无法冲破。
甄泽瑜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说:「你想说的时候,就告诉我吧。」
C大鼓励学生多进修,夏季学期的课都是免费的,让学生自由选择放假还是读书,甄泽瑜自然是后者了。他正因为宿醉而头痛着,但因为下午有课要上,所以还是不得不出门,而且他记得,昨天在酒吧见到的齐浩跟他修同一门科。
他坐下没多久,果然也看到齐浩推门进来。「早。」
「早,你的身体还好吗?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上今天的课呢。」
「还是要来上课的,对了,你昨天没喝酒吗?」齐浩脸色红润
齐浩汗颜:「你喝成这样,我怎么敢也跟着喝……如果出事了怎么办。」
说的也是,昨天那间酒吧看起来人流复杂,要是两个都喝趴了的话真是不敢想像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甄泽瑜昨晚如果不是心烦意乱,估计也不会这样乱来,他暗自兴幸遇上了这么细心的齐浩,「谢谢你昨天照顾我。」
齐浩笑说:「难得找到同类,我也不想他出事。」
甄泽瑜也以笑回应。
江承扬推门进来,甄泽瑜、齐浩和其他学生立刻静下来,准备上课。
和周言不同,江承扬毕业后选择念研究所,同时也顺理成章的当起了导修课的导师。
「好了,今天说说职业训练的重要性……」
他还是老样子,说话毫不留情面,要骂就骂,学生们都不敢造次。
「虽然课本说做生意道德有多重要,但是你们要知道现实是非常残酷的,不是你想当好人就能当好人,还得别人容得下你这个好人。别那么天真。」这是江承扬第一句在班房里说的话,甄泽瑜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确实如此,这世界不会按着自己个人希望的方向发展。就算你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也并非是你想所的那样理所当然。
外物不可必。
周言也是这样吧?他喜欢自己,但不等于要和自己在一起。
或者,他的喜欢不是自己心目中的那种喜欢。
下课的时候,甄泽瑜才没离开课室几步,手机便震动起来,是张孟奇,他一接听便知道,坏了。
「甄泽瑜,对不起……」里头的张孟奇的声音似是哭过了,气若游丝的,宛若下一秒便要被风吹散。
「怎么了?张孟奇?」
「我努力想要振作,但……但是我没有办法,她不要我了……」电话里的张孟奇声音听起来无比脆弱,以往的乐天像开玩笑一样消去无踪。
「你在哪?张孟奇,你别吓我!」
「你说,如果我死了,她会后悔吗……」
「你别做傻事,等我来!」
「我……」
「你至少要让我见你一面,我们同房两年了难道不值得这个小小的要求吗?」
甄泽瑜在知道那个傻室友的所在地后,连一刻也不敢停下的往目的地奔去,他生怕迟一秒钟,张孟奇脑袋想歪到哪里去便完蛋了。
但C大太大了,就算是用跑的,要去那个地方也至少得跑上十五分钟……
「我有车,跟我来。」江承扬不知道是如何知道发生了大事,拉着他往不远处的停车场跑。
「他在哪。」一上车,江承扬连安全带也没系便问。
「他说他在系大楼的天……哗!」甄泽瑜话未说完,江承扬便一脚踏上油门,往工程系大楼的方向风似的冲过去。到达的时候,也是连车门也没关便跑了进去,就算是火急如焚的甄泽瑜,也远远不够他快。
「张孟奇!」见到危坐在石栅栏上的张孟奇,甄泽瑜的心吓飞了一半,也安定了一半,至少他人还好好的坐在那。
「甄泽瑜……你来了」张孟双眼通红,他回头看向甄泽瑜,也看到了满头大汗的江承扬,「他……」
「他只是载我来而已。」甄泽瑜理顺呼吸,慢慢的接近张孟奇,「我过来跟你说话,他不会听到的。」
张孟奇不像电视剧里的人,死活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乖乖的点头了,甄泽瑜也安心的走过去,他不敢一下子把人拉下,怕造成反效果,他轻轻的握住张孟奇的手臂,说:「告诉我吧。」
感觉到张孟奇的手臂在瞬间剧烈的震动,甄泽瑜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想停止这种让人心悸的剧震。
「她不要我了……她说要我只是因为我方便,叫我不要天真……说、说要好聚好散……」
「……她配不上你。」
甄泽瑜没有说谎,虽然张孟奇缺点不少,外貌不出色,爱八挂,成绩又差……但他的优点却是无可取代的,他忠于自己,他一直都忠于自己,直至……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去改,她不喜欢我那么天真,我改,她不喜欢我太粘人,我也改……但她还是不喜欢我,她还是不喜欢我……」
看着张孟奇颤动的肩膀,甄泽瑜感到无比心痛,其实他一直很憧憬张孟奇,憧憬他能活得如此自在,他也渴望过不用左思右想的过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样的话,什么结果也是甘之如饴的。
为什么,人们总不会珍惜如此珍贵的存在呢?
不懂得欣赏也罢,至少,别伤害。
「找个懂欣赏你的人吧。」
「谁叫我爱她,谁叫我对她上心呢?一旦爱上了,就保不住自己了。跟人相处,就是要收起最真实的自己……她说的,她说的……」
「让那个混球他妈的以后跟虚伪的人过吧!」站在后面的江承扬忽然破口大骂,盯着早已泪流满面的张孟奇说:「虚伪的人跟虚伪的人过,你,跟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