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一声:“你等到又如何?你能奈他何?你又能奈我何?”
雪女眼中闪过更冷的神色,随即又变成一抹嘲讽,淡淡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他的心从来就都在那一人身上,你的结局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忽地,冰面上雪棱四起,似刀片般从四面八方割裂开来,相应的,破军发出的清冽之声伴随着扑簌而下的白雪,天地间混沌一片。伴着啊地一声,雪女手腕处流出一种透明的液体,滴答,滴答,落在冰面上的声音,尽是出奇的动听。
“你可要杀我?”雪女脸色依旧淡然,“你杀了我他便再也不能醒来,直到溺死在我为他编的噩梦里。”
“你究竟要如何?”这个女人生前就实在狠毒,不能不让人心悸,“你怎样才愿放了他?”
“放了他?”雪女似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连眼睛也遍寻不到了,“我怎会放了他?我只是让你选要不杀了我带个活死人走,要不自己走。”
我觉得这个桥段甚是眼熟,忽想起当年我便是让尚香做了个类似的选择,不免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我哪个也不选。”说罢我一跃数丈,三千青丝尽缠向雪女的身体,但还未及近,便被雪女全冻成了冰,生生压垂了下去。
我冷笑一声,催发冰冻住的头发直直站起,似是几十把,几百把的剑,以更快更深的力量刺向雪女。雪女嘴唇微启,一股冷气瞬间在化成一面冰镜挡在她面前,但只过了几秒,发丝便穿透冰镜直刺进雪女身体。
直到最后一刻,她还在不可思议地瞪着我,不只是在不可思议着我竟会杀了她,还是不可思议着我竟杀得了她。
她定是盘算着我死了也就六百年,道行最多六百年,为下这一场雪耗费了五百年,那一百年道行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她的。真是个蠢女人,生前死后也没什么大长进,蠢得无可救药。
我顺势抱住她滑落下的身体,冰凉刺骨的触感,与她那冰冷的性格,真是匹配极了。
“你可有什么话要说?”我轻柔地抚着她的脸,“我可以帮你带给他。”
雪女面色立即狰狞,“我诅咒,诅咒你与他世世爱而不得!”
说罢,六百年道行化为一条冰河,而她,又成了一个最普通的孤魂野鬼。
原来世间之人放不下,看不开的不止我一个,都为着一腔执念,便要孤苦数百年。
我在鵺的指引下找到被冰封住的靳尚,看上去和他出去时一模一样,实际上却什么都变了。
忽听见几声呻吟,我循声看去,雪球趴在一滩血迹之中,我冷冷看着他,负手而立:“你同他出来时,还记得我对你说了什么吗?你既然保护不了他,我留着你还有何用。”说罢,手掌翻转,破军直插入雪球胸口。
我隔空将冰冻住靳尚的冰块浮起,临走前我回头看向雪球,道:“若你自己能抗得过去,便自行去酆都城领差吧,若是抗不过去,投胎再也别投在雪霁山了。”
雪霁山后山的彼岸花开得甚是绚烂,虽我看不到那恣意的红,但我想象得到她的妖冶与魅惑,就如同我的小红儿。
整整十天,我将一百年道行注入熊熊的鬼火之中,终将雪霁山后山百年的积雪全部消融,也终于融了封着靳尚的寒冰。但靳尚却依然不醒,他就像是睡着了般,表情安详。
我轻轻抚上靳尚的脸,轻柔道:“你不是想看花吗?你快醒来啊!漫山遍野的彼岸花,你再不醒来她们可等不及你了。”
直到靳尚醒来后第三天,鵺将一张纸条递与我,来自于酆都神医百鬼草之手。
上面只有五个字:一千年道行。
番外 雪女
这件事从头到尾便都是错的。
自小我和祗哥哥就甚是生疏,母妃常说祗哥哥是要做皇帝的人,本就不该与我们这些小孩子一般玩闹,可熊家这一代子嗣薄弱,唯有祗哥哥一个男孩,我更小的时候,侍奉我的宫女姐姐便是家中小女儿,那时她常讲她与她哥哥的故事,讲她哥哥带她去捉鸟,讲她哥哥为她教训邻家的坏男孩,讲她哥哥背着她去买糖葫芦,很讲多很多我从未听说过的事,那时我就十分羡慕宫女姐姐,此后便对祗哥哥平白多了一份依恋。
那日我照常跑去后花园偷看祗哥哥,却远远听见一个并非是祗哥哥的声音,那声音低沉温厚,似一束冬阳,直暖人心。
我藏在后山偷偷看去,那是怎样的一个英挺的男儿,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杆长枪,耀眼且尖锐。此后我时常会看见他,他常与祗哥哥在一起,或谈天,或下棋,或切磋武艺。
那年我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花骨朵才开了一两瓣,便因着那玄衣男子,弄丢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于是我将这事告与母妃,母妃便将有与贵公子联姻之意传达进靳老将军耳中,靳老将军十分乐意,金銮殿上恳请赐婚,但却被祗哥哥驳回了,得知此事我在闺房中哭得连气也顺不过来,却不曾想,靳少将军竟会亲自请婚,祗哥哥这才同意。
我是带着满腔的欢喜嫁进靳家的,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十里红妆铺了整整一条长街,百姓人头攒动,都争着一睹这百年难遇的大排场。
洞房花烛夜里,我被嬷嬷带至床边,我小声问嬷嬷可见到了那新郎?嬷嬷嬉笑道好得紧啊好得紧。我的脸瞬间红透了,稍稍酝酿了下感情,想着待会他掀起锦帕时我应该给他一个如何美好的笑脸,又想我该对他说夫君,从今以后我将与你福祸共当。
那日正值月圆之夜,月光透过纸窗满满地铺洒了一地,破碎的月光看起来甚是惨淡。直到龙凤烛全部燃尽,嬷嬷才进来有些为难地劝说道:“公主先休息吧,驸马他,许是临时有事。”
我有些茫然,出阁前母妃告诉了我很多事,可所有事都建立在新郎在场的基础之上,没有人告诉我如果新婚之夜新郎不出现,新娘该如何做。
我略略抬起头,对嬷嬷点了点头,兀自掀开盖头,将它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生生坐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早他才回来,还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长得与他竟有几分相似,我正在疑惑之际,他便开口道:“你记住,这个家里除了我爹和我以外,还有这个孩子是万万不能给他麻烦的,除此之外,其他人你可随意使唤。”说罢便再次走了,连一句交代也不曾想到要给我。
后来我打听到那孩子叫靳如愿,是将军抚养大的,算了算年纪,将军十岁生子未免过早,想必也是拿他当亲弟弟的,这样一想明白我心情就好了一些。我想如愿如愿,如人心愿,当真是个好名字,与他搞好关系兴许也讨得到将军的欢心。那日我得知他在池塘边玩耍便去寻他,那孩子负手而立,一席白衣挂在瘦弱的身躯上,显得与世而独立。
“你来找我吗?”不等我开口,如愿便回过头问道,“听说近来你时常向旁人打听我的事,你可是想找我麻烦?”
也就是十岁的小孩子,却周身散发出一股子不能靠近的煞气。我踉跄地退后一步,看着他有些微怔。
“其实他想娶的是我,奈何我不是女孩子,老将军不愿意。如愿如愿,到头来谁也不能如愿。”那孩子嘟着嘴,一副当真很委屈的样子,转而又恨恨看向我,“他才不会喜欢你呢,你死了心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明知一个小孩子的话没什么可信的,可他却偏偏说的让你觉得不得不信。
那日晚上将军终于与我圆了房,迟到了一个月的圆房。
微张着带有酒香的唇,含住了我的舌尖,那一刻,想到的是出嫁前嬷嬷给我看的那些张春宫图,当时脸红心跳,坐在新房时还紧张一片,如今,倒是不那么害怕了。
他扭转了我的头,看着我的侧脸微怔了片刻,然后是不可抑制的情难自已。
当真是眠鬓压落花,香汗浸红纱。
载着满腔的春光与山水,我想,这个人,从今以后便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
第二日清晨,我睁开眼时将军已经穿戴完毕,他对我温柔地一笑,说“听说昨日你去见了如愿,望你以后还是不要想着欺辱他的好。天还早,你可多睡一会儿。”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看着那堪称完美的落红,内心空荡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本没有想着要欺辱他,怎的所有人都觉得我要欺辱他,我在宫中活了十五年,还不曾受过什么委屈,那一天,却是感到了莫大的委屈。
但好在将军依然对我温柔,一年后,我便诞下了靳家长孙,取名靳思芷。思芷长得颇是可爱,也颇得将军喜爱,将军时常抱着思芷说如愿儿时也是这般的顽皮。再后来他便常带思芷去与如愿玩耍,一日我路过后花园,恰看到如愿与思芷比划刀枪,而靳尚在一旁笑得一脸温柔,许是烟花三月,草长莺飞,一切都太美好了,连带着那景中人都似是天然,仿若本该就这样。多余的我于是赶快走开,生怕他们全都意识到我的多余。
自那日后我便一病不起,祗哥哥派宫里的御医来瞧,御医说我只是休息不够,多休息便好。我讥讽一笑,庸医大抵都是如此。我自是知道我得的是心病,自从有了思芷将军便不曾再碰过我,我是做什么功用的我早在这些年里想明白了。早些年还会仗着娘家势力当真去与如愿较劲,可如今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早就不是什么豆蔻年华,也没什么可争的了。我看透了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听厌了他那句以后别再与如愿为难了,争只能让我更招人厌,尤其是招他的厌。
有些事当真是一辈子不知道的好,可是有些事却是由不得你想或是不想的,现在想来总觉得一切皆是命,万事不由人。
自从病了以后我是从不离开我的小院的,可那日听说祗哥哥来了,便不等人来通报便急着赶了过去,就在及近时,只听祗哥哥大喊一句“你究竟要如何?!”
将军声音更是沙哑,“你要我如何?哼,你知道思芷是怎样生出来的吗?若不是她侧脸与你相似,我怕是断不愿去碰她的!”
那日我落荒而逃,丫鬟见我狼狈不堪地样子吓了一跳,我踉跄摔倒,一口鲜血喷出,自此命不久矣。
原来他看着我,从来看得都不是我。
可笑的是我争了六年,竟都选错了争的对象。
没过几日,如愿来看我,放下了全身炸起的毛,看起来十分的友好。他抓着我的手淡淡道:“其实我从前便知道靳尚心里的人从来不是我,只是我不想让旁人知道,你与我为难我也不辩解,为的便是让你和别人都以为我和靳尚是存着那关系的,”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看起来甚是凄惨,“可如今,想要骗人骗己已是做不到了,我虽知道他心里喜欢着的那个不是我,却不曾想过他有一天会如此待我。夫人,你我都是他们爱情的牺牲品,却可笑的斗了这么多年,真真的是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如愿走后,我长笑一声,又一口鲜血喷出,这次是要真得撒手人寰了。将军终究不是什么狠心之人,在我死之前还带着思芷来看我,思芷思芷,思念熊祗,可笑他曾是我心里唯一的安慰,如今看见了却更是心中凄凉。
将军将我轻轻抱起,我看着他眼中的我,虽是枯败苍老,却是真真切切的一张正脸,我想起我从宫中嫁过来那日,本想露出一个最艳丽的笑给他看的,便试着扯开嘴角,扯到最开时,终是笑不出当年的倾国倾城。
罢了,这一生便是如此了,望来生,我与你们,再无瓜葛。
第三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也终于在日落之前将全部的修为渡给靳尚。
靳尚睁开眼时,我缓缓落在他怀里,笑侃道:“酆都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如愿,”靳尚皱着眉,焦急地唤着我的名字,我的神智渐渐疏离,我看向窗外,不禁感叹时运不济,刚耗尽修为,便就恰逢月晦,还来不及感叹,就陷入了昏迷。
我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一个月之后,如今的我已是没什么修为的怨灵,怕是也做不成那酆都之主了,而靳尚,无疑是我现在唯一的依靠了。
“你醒了。”我抬眼看去,靳尚穿一袭黑袍,左手握着我的破军,很有大将风范。不禁有些愧疚,总觉得靳尚并非池中之物,却要陪我躲在这荒野之地,当真是委屈得紧。
看他肩头有雪迹,不禁“啊”了一声,有些欣喜道:“是下雪了吗?”
“嗯。”靳尚点了一下头,缓缓在床边坐下,再次抬眼时,却是一脸的哀伤,那哀伤及其的浓厚,就如这雪霁山的百年积雪般融不开,化不掉。
“如愿,”靳尚的声音实在低沉,让我也是倍感哀伤,“我被雪女抓去后便被她冰封了起来,然后我做了一个梦,那梦中也有一个名叫靳尚的男子,他抚养了一个孩子也叫如愿,那孩子长大后容貌与你一模一样,虽然我不知道那叫靳尚的男子是何人,但我却能对他的喜怒哀乐全都感同身受,如愿,那梦中的人可是你我?”
我有些微怔,苦笑一下道:“那是我遇见你的第一世,你的前世。”
“果然,”靳尚别过脸,咬着嘴唇半响又道,“那前世雪女真是我的妻子对吗?”
“对。”我叹了一口气,“是你平白耽误了她一生,你对不起她。”
“我还看见我将你送给了别人,可是真的?”这一句靳尚问得实在艰难,每一字都似从他舌尖挤出来的。
“是,”我拢了拢我的头发,忽发现它们竟全白了,不禁皱了皱眉,“你将我送人那年我也十六岁,与你现在是一般大的。”
靳尚又缓缓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你如今,是什么?”
我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发,如今的我算什么?哼哼,“不过是一个没什么灵力的怨灵罢了。”
“那之前呢?在一个月之前呢?”靳尚抓住我的肩膀,手指像是要嵌进我骨肉中一般,生疼。
“一个月之前,也是个怨灵啊,不过比现在多了个千年的修为罢了。”
“我就知道!”忽地,我被靳尚扯入怀里,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处,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自我脖颈一直流到胸口,他哽咽地一遍遍问我为什么,“我醒来你却昏睡了一月有余,三千青丝尽数变白,为了救我,便要耗尽千年的修为,值得吗?”
我轻抚上他的脊背,叹息道:“说什么值与不值,那一世你将我养大,算是养育之恩,抛开那一世不说,这一世我又将你养大,整整十六年,你以为我一个男人独自带一个孩子容易的很吗?怎能当真看着你溺死在那幻境之中。”
靳尚突然激动起来,他大喊道:“可我明知你喜欢我却还是亲手将你送与他人!我日日把你当成他人替代品折辱你!我还亲眼看着你被他人逼疯却不救你!这样的我,你怎能还如此对我?!”
我怔愣了好半天,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都是知道的,原来你什么都明白,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一直以为你从来不认为你做的那些事是在伤害我,原来你都是清楚的,原来你……”我哽咽了一下,恨恨道,“靳尚,你到底是有心呢?还是无情呢?”
“这一世你养我,是为了什么?”靳尚抬起头来,满面泪容。
我轻轻擦去他脸上泪水,柔声道:“让你爱上我啊!世世都只有我一人在一厢情愿,也太过无趣了。”
“如愿,”忽地,唇上一阵温热,靳尚胡乱地叫着我的名字,肆意将舌头伸进我的口腔里来回翻搅,似有些痴狂般唤着“如愿,如愿,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