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原级别相差无几,池亦悔在攻下泞州时也立了大功,这次将一起提为中侯,谈不上谁压谁。池亦悔本就狂妄,所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而迟衡对他总围着朗将,也极为不爽,火苗蹭的就上来:“这是朗将的地盘,你这么坐着要脸不要,也太无视军纪了吧?”
“可笑,十八岁的人,像尾巴一样缠着朗将胡转悠,你才不要脸!”池亦悔拍着椅子就站了起来,“没事就呆县丞府去,来这里挑事是不?”
二人正斗嘴斗气,里屋走出三人:“呦呵,迟小子,想打架是不!”
迟衡一看,气笑了。
是柴定等人,全是池亦悔那边的人,个个鼻孔冲天气焰嚣张,看着就很欠扁。迟衡平日还好,一遇到这几个总有机会接近朗将的,就气不打一处来,扁了扁袖子,冷笑一声:“想打是不是?拿刀还是拿拳头,老子奉陪到底!”
池亦悔悠悠地说:“柴定,打赢了不光彩,咱们别计较。”
柴定没真想打,上次教训都够够的了,嘿嘿一笑:“池亦悔,咱走,把咱的兵练一练,几万的骑兵呢,威风!”说着,四人一起瞟了迟衡一眼,走了,迟衡把关节压得咯吱咯吱的响。
什么骑兵?
朗将派兵了吗?时候是到了,将领该先熟悉兵阵,但朗将怎么从没跟自己提过啊,该不会又到最后,随便给自己撂一根硬骨头吧——他不怕啃硬骨头,他怕被撂远了!
迟衡往里屋一探头:“朗将~~~”声音绕着弯,带着一股浓浓的腻歪劲。
纪策后背一麻:“好好的啊,这是将军府。”
迟衡大步走过去,意外朗将哪里去了:“纪副使啊,忙完了吗?给你捏捏肩膀,朗将呢?”
嘴里不叫朗将会死啊?来是什么事我这么个大活人就不够你问的?纪策磨着牙:“虚伪不虚伪,本副使忙完没忙完有什么两样,反正你找的朗将没在!”
迟衡趴在纪策肩头:“纪副使,池亦悔他们练什么骑兵吗?给我分的是什么任务啊?咱们又要出征了么?”乖乖,去年九月自己就被发配到武知县,转眼又是九月。
“你呀,等岑破荆回来再说,先歇着。”
这倒是能和朗将朝夕相处。
可是,他们都领兵打战去了,自己怎么办,看着干着急?假如池亦悔战功累累盖住了自己,那可不行!迟衡说不上什么滋味,派自己不爽,不派自己也不爽。为什么要生在这破乱世啊,他差点嚎出来:“池亦悔被派去哪里啊?”
“年初,元州之西南有两个城池被西南王占了。让他们打回来,也试试西南王的底细——不过你放心,出征还得一个月,池亦悔他们得先熟悉熟悉。”换言之,池亦悔打前锋去了。
整个下午。
迟衡心里很纠结。
派不派他去打战都很不爽,卧在纪策的房间上,床上舒舒服服,心里疙疙瘩瘩,翻来覆去不得劲。
为什么会跑到纪策的房间去?
原因很简单,纪策出屋后,迟衡就跟在他旁边,嘀咕自己被“下放”到县丞府,与“世”隔绝,天天被鸡啊鸭啊包子啊的声音吵醒。
纪策被叨叨烦了:“包子怎么啦?包子有什么不好!我最爱吃包子了,饱汉不知饿汉饥,天天被卖包子的叫醒有多幸福你知道不知道!”
迟衡二话没说,跑就就给纪策买了四大笼包子:肉馅、白菜馅、地软馅、茴香萝卜馅的,热气腾腾。
他很慷慨地说:“纪副使慢慢吃,你这一天三餐的包子我全包了!不行咱们换个地,你睡我那,我睡你那。”嗯,朗将和纪副使的寝房是两隔壁。
纪策被这殷勤给撼住了。
平常壮汉也就半笼,白了一眼:“就你的那点小心思——算了,不怕挤就搬我房间吧。县丞府多好的地方,可是大贪官住过的,搞得还把你亏待了一样。”
迟衡得了话,乐颠颠地拎着衣服过来了。
纪策的房子就一雪洞,除了一张大床就是案子,什么没有,但迟衡开心得不像话。躺在纪策的床上,百无聊赖,天色一黑,他就睡过去了。
迷迷瞪瞪有人进来,声音熟悉:“这小子睡得还香?这才下午吧?”
是朗将么?迟衡挣扎起不来。
“非不愿呆在最奢靡的县丞府嫌没伴,我就让他住过来,早跟你说过,他铁定不乐意。”纪策的声音幸灾乐祸,“看吧,闹腾了。”
颜鸾一笑:“让他睡吧,攻打垒州也够呛。”
二人叙军务。
颜鸾两人坐在案子那边,迟衡耳朵灵,尽听入耳里。多是琐事,迟衡听得昏昏欲睡。
颜鸾忽的话锋一转:“今天早晨得了空,我跟知事温云白详谈一番了,从去武知、到招兵,再到拿下垒州十余个城池,每一个细节都没漏掉,了解了许多迟衡没说的。”
迟衡一惊,自己可什么都没隐瞒。
纪策也惊讶了:“怎么?迟小子不会欺瞒了咱们吧?不应该啊!”
“不是欺瞒。迟衡只说策略如何,对阵如何,拿下了什么,以及每个人在中间做了什么。可是,我想了解的不止这些。今天跟温云白谈了,另有斩获。”
“哦?洗耳恭听。”
“温云白说,迟衡的眼光非常好。他看中的人,栽培一下都能出众。比如容越,现在统兵能力直逼岑破荆,练兵及阵法尤其让人惊叹。当初派去武知县,也就他们两都统、一个知事、四个校尉、百来号普通的兵。现在有数万兵士,底下校尉、千总、参军等一应俱全,而且个个都不差。能从数万兵士中,挑出自己想要的人,可知迟衡眼光不错!”
纪策点头:“能慧眼识英,比什么都强。”
“而且跟着他的人,不管性格如何,都极自信,跟璞玉一样潜质被打磨得淋漓尽致。就说温云白,当时是抽签来的,一众里最不出色,性子弱,我都恨铁不成钢。但这次回来,发现他除了谋略差些,其余就快赶上你了。”
纪策讶然:“是么,我近日忙没空问询。”
“咱们派他只是协助,迟衡将他培养成了真正的军中谋士了。不止有出谋划策,他甚至以一个文职之位,凌驾于其他将领之上,除了统兵之外的事宜均处理得极为出彩。你猜为何一个软弱的文官,可以到那样?”
“莫非,也是迟衡?”
“温云白与我细说了,迟衡如何替他安排的事务、如何令他树立威信的,所以温云白对迟衡很钦佩,也很听从。而且据他说,军中的大小将领们对迟衡都很服从,不下岑破荆。迟衡的能力可见一斑。”
纪策想了一想:“难怪你想让他看军职调整名单。”
“对,这两天我让他去了解攻下泞州全过程和每个将领的功劳,看他能不能瞧出新的苗子来。从来,谁任什么职,都是咱俩和左右将军定,咱俩又越来越少亲自领兵。有个好眼光帮忙盯着,我更放心。”
纪策笑了:“你再夸下去,迟衡梦里都要笑醒了。”
迟衡已经快笑出声了。
本以为朗将对他就是当做小孩,现在可不一样了,朗将明明很欣赏啊,果然去受一番折磨,还是有用的。
迟衡激动地捏了捏手腕,继续往下听。
谁知,那两人却不再夸下去,纪策话锋一转:“早晨,柴定池亦悔已领兵了。迟衡怎么办,要什么不做干等,他就毛了。”
纪策真贼,怎么知道自己毛了。
128、
朗将笑着回答:“我是想让他留在元州,主攻西南王,这是重中之中。但是吧,你想让他拿下矽州、千烈也死活说不能留在元州,一定要调远。我实在没法决断。”
“千烈说调远?”
“是啊,一天说了好几回。”
纪策笑了:“啊……千烈能想到这些?他心粗得跟水桶一样,是左昭提醒他的吧?”
朗将不明白:“什么提醒?”
“罢罢,不提这个。迟衡笼络人心的手段好,拿住了骆惊寒,垒州一干将令与他关系都还行,垒州的收复比想象快了半年。矽州的话,我与他上次出使过,他与麻七麟的次子关系尤其不错。矽州是孤州一个,强攻能行,智取也能行。有旧交情,劝降也好说,是吧?”
朗将苦恼地说:“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这小子每次见我,都说不愿意被调远……头疼。不过矽州必须要尽快拿下,万一他和西南王连横,就难办了。”
迟衡紧紧闭上眼。
他有种预感:要被弄到矽州去了,而且会很快。
矽州那个鬼地方,地域在西,荒凉又狭长,等自己的铁蹄踏遍,只怕没个三年都回不来吧。攻下了矽州,矽州还有西边的好几个州呢……几时是个头,他的心顿时在油锅里狠狠滚了两滚。
当夜,西风起。
九月秋容静如墨如画。
颜鸾沐浴回来准备就寝,薄薄的红衣飘起,两鬓乱发飞扬,踏着西风,器宇轩昂。抬头见迟衡站在自己门口发呆,薄月下,很是犹豫。
颜鸾疑惑:“找我有事?”
迟衡舌头绕了一圈,说出口的却是:“朗将,你让我了解垒州全事,我跑完了。找过段将军、梁将军、军师参事们、还有一众校尉等等,朗将想听什么?”
大晚上的。
你来就说这个?
颜鸾一边疑惑一边推门进去,迟衡深深吸了一口气。
房内有灯烛,颜鸾挪了挪:“了解透了?心里明白就好。虽然在不同地方,打战的道理总是一样的,你拿下垒州的精妙之处,和他们拿下泞州的可取之处,互相了解,以后总能用得上。”
迟衡吸了吸鼻子,点头。
“就是让你了解了解,不用做什么。池亦悔说,你中午又挑衅他了?做人须大度一点,打过架怎么了,打完就完了,我和千烈以前也闹得凶,现在不也没事,不打不相识。”
无耻!池亦悔还敢恶人先告状!
迟衡郁闷:“我没挑衅。”
“都是一军之中,别没事斗殴,你们要敢再打一架,各打一百棒让你们三个月下不来床。”颜鸾挑了挑灯花,蓦然亮了,“都是二十不到的小伙,年轻气盛,等过了气盛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今日的可笑了。池亦悔在泞州多个城池攻打中也很得力,也是良将一个,你们需互相扶持才行,别见了就刺。”
迟衡心里一酸,上前将颜鸾抱住了,头发窝入他的颈窝。
颜鸾一滞,任他抱。
“朗将说得对,我才懒得和他斗,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我今天还和梁千烈将军聊了许多,学了很多。知道我们打下垒州,纯属运气侥幸。”迟衡嗡嗡地说,贪婪地呼吸着沐浴后的淡香。
颜鸾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谁敢说侥幸?侥幸能打下一个州?”
迟衡揽住颜鸾的肩膀,感觉比以前抱着宽松,莫非朗将瘦了?想想,应该是自己肩膀宽了,手长了,所以抱起来越来越合适了。
这么一想,偷偷地笑。
颜鸾当他郁闷:“你啊,都快比我高了,还这么爱撒娇,再这样就立不起军威的!”
“才不会,都有人被我吓晕了。”
颜鸾面露惊讶。
迟衡松开,手舞足蹈地跟他说起石山救骆惊寒一事,那个兵士就晕了——饿晕加吓晕的。颜鸾笑了,听到骆惊寒发病,痴如孩童种种趣事,若有所悟:“垒州的将领,我都安排在元州的西宁府里。骆惊寒跟我提了两次,让你去看看,他对你很感激。擒贼先擒王,你还挺开窍的。”
“开始不知道他是骆惊寒,见他可怜我才护着他。”
最脆弱时的保护,最容易心生感激。
颜鸾又道:“我打算让骆惊寒去泞州,泞州百废待兴,正需要像他这样能兴一州的人。咱们的武将都只会砸城,不会建城。有泞州做根基地,粮草兵马供应得足,以后打北部,就轻而易举了。”
“不,骆惊寒不能去泞州。”
“为何?”
“他心思重,又不善于领兵作战,而泞州周边全是虎视眈眈的敌人,他肯定坐立难安,再发病就可怕了。不如让他去炻州,炻州邻的元州夷州垒州苦兹郡,没有战事,他可以大展身手。”
颜鸾沉吟:“有理。”
迟衡喜笑颜开,腻到颜鸾身上:“崔子侯适合去泞州,朗将派他去守重镇,没有任何问题!段敌将军和梁千烈将军适合去攻打矽州,因为他们都是老将,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保准把麻七麟这颗钉子拔得干干净净!岑破荆和我,最最适合呆在朗将身边,朗将说可以攻打西南王了,我们就出征!”
“你都替我决定了?”颜鸾斜看他。
迟衡佯装委屈:“因为我和岑破荆年纪轻,经历的战事少,不够成熟。上次攻打渔水城,如果不是朗将来了,我怕早都葬身垒州了。所以,我们应该呆在你身边,学着看着战着,一个不慎朗将也能把我们提溜起来,是不是,朗将?”尾音上挑,眉梢上挑,眼神上挑。
颜鸾笑了:“你下午在装睡?”
真是,干吗这么犀利!
“刚刚好醒了,不是有意要偷听的,我才知道,朗将对我那么、那么的另眼相待。”迟衡说得直白,“我恨不能立刻领兵作战,替朗将开疆拓土,万死不辞。”
颜鸾揉眉头:“得得得,越说越腻歪。你不就是,不想去矽州吗?”
被发现了。
迟衡真的难过了:“我不想‘一去二三里,百里无人烟’,一个人在那里死磕一个州。我喜欢跟很多将领一起,协作连横,攻打一处,难不要紧,硬骨头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有朗将指点我。”
颜鸾被这怨念怨得脑袋抽筋:“你这……唉,让我说什么好。如果让你去,矽州能轻省一半。你这,逼着我骂你是不是!怎么每次派遣,都这么让我头疼。”
迟衡立刻站直了,伸手向前,殷勤帮颜鸾揉起了太阳穴:“朗将,你就让我攻打西南王,好不好?”
恰到好处。
颜鸾闭着眼睛:“其实,能攻打哪里,不是我说了算的。任一举动,必须由元奚皇帝同意了才行,而当前,能不能攻打西南王,还为未可知。”
迟衡惊讶了:“什么?为什么非要皇帝同意,再说皇帝不是傀儡吗?颜王军已经由你掌权了啊,你说了算。”而且,经过一两年的磨合,所有的将领都听从颜鸾指挥,不像最初还有些不听话的。
颜鸾些许无奈:“你不懂。”
每次都说你不懂,你不说我怎么会懂呢?
迟衡中指按着颜鸾的太阳穴,拇指按着额头,小指很自然地滑在颜鸾的脸颊。那么近的距离,睫毛一根一根都能看得分明,鼻子高挺,剑眉上挑,无一不让迟衡心生悸动,还有唇线的纹路是那么硬朗,微微上翘,好想亲上去。
有些地方,立刻不听话了。
迟衡后退了一步,腹部收缩,试图让衣服垂下,万一被颜鸾发觉,可就尴尬了。谁知道,他越想熄火,那个地方就却翘。就在此时,朗将睁开眼,眸子好亮,亮到刺穿人的心里,迟衡吓得手一抖。
“舒服了很多。”颜鸾笑了。
吓死人了,迟衡吐出一口气:“朗将闭眼,我再按一会儿。朗将,要不要给你按肩膀和背,去年,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我给你按过的。”
“记得,骨头都快给你揉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