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艺有长进的!我给,啊,给岑破荆啊容越啊都揉过,因为,打战,一打打一天,都累。”迟衡结结巴巴地圆谎,深深的懊悔,若早知道朗将喜欢,自己一定找个盲人学艺,保准按得朗将从上到下舒舒服服。
颜鸾把他的手拿下,笑了:“以后再说。”
迟衡绕着颜鸾,问他泞州平定之后,都做了些什么;问何时安置垒州将领;问他和花雁随怎么协商的;问他和霍斥是怎么详谈的。总之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跟浪头一样,把颜鸾问得头又大了几圈,佯怒:“让人还睡不睡了!赶紧回去睡觉,纪策睡得浅,别惊着他了。”
“大不了我不回去,就惊不到了嘛。”
“混小子。”
“朗将,我一定要问清楚,本来就什么都不会,还一个人胡整、闭门造车,总有一天我会黔驴技穷的。”迟衡说得很郑重。
把颜鸾逗乐了:“臭小子,你是驴啊?倒是像驴一样倔!”
“朗将,我今天可以和你睡吗?”
这话锋转得,猝不及防,颜鸾脑筋跳了一跳:“纪策的床不够你睡的啊!从县丞府睡到将军府,你还准备把每个床睡遍是不是?”
“不是怕吵到纪副使嘛。”迟衡佯装无辜。
“行了,但是,床上,不许问东问西,不许说话,不许乱踢乱踹,我得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堆事!”
迟衡一跳三尺高:“遵命,朗将!”
129、
秋凉,被子不够两个人盖,迟衡闭眼睡不着,见颜鸾的腿伸在被子外,悄然给他盖上。他很苦恼,因为所有的地方都有颜鸾的味道,被子、衣服、还有肌肤。
是的,肌肤。只要一转身,碰到颜鸾的肩膀,或手臂,或小腿,迟衡浑身就冒火。
迟衡悄然凑前,嗅着颜鸾的头发。
听着颜鸾均匀的呼吸。
他简直不知道,去年自己是怎么熬过一晚又一晚的。颜鸾背对迟衡侧卧着,也许是被子太厚太热,他随意踹了两下,被子就滑下去。
露出了挺直的背部。
虽然穿着白寝衣,颜鸾背部的线条依旧很明显。迟衡想,那天一定是喝多了,竟然会认为石韦的背影像颜鸾——明明很不像,当时石韦是赤裸着的……迟衡急忙捂住鼻子,万分庆幸,没有飙血。
活色生香,那一晚的情景倏然和现在颜鸾重叠。
迟衡拼命试图不去回忆,但那晚,迟衡大都是闭着眼睛的,在他的幻想里,身体底下,是朗将在挣扎、朗将在喘息、朗将的柔韧肌理、朗将克制不住喷出股股白。液。
要命。
迟衡驱逐着邪念,翻了个身。却又想起了莲花池边,暗暗的廊道里,真实而致命的手感,每一寸肌肤都那样柔韧。
真是,更要命。
迟衡睁开眼看着地上的白月光,悄然转身,慢慢地靠近颜鸾。
颜鸾睡得很熟。
靠近,靠近。
终于贴到了颜鸾的背部,迟衡的下身向后,深怕碰到颜鸾,上身却饥渴地向前,胸腔噗通噗通地跳动着。在贴了一会儿之后,颜鸾才动了一动,被子又滑下去一些。
迟衡大胆地将手搁在他的腰上。
颜鸾的呼吸始终很均匀,难道他这么粗心吗?
迟衡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该不会他常和纪策睡,所以两人相拥相偎,朗将习惯了吗?不会不会,不要胡想。颜鸾是武将出身,在兵营里历练过,也在战场上厮杀过,又累了一天,所以怎么可能那么纤细一个小动作都能醒?
迟衡的心安了。
也胆大了,全身贴了上去,热乎乎的。脚慢慢抬上去,缠住了颜鸾的脚,两个人,交叠着。
此时,颜鸾终于很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
长呼一口气。
迟衡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颜鸾翻了一个身,将迟衡的手拿下去,半梦半醒地嘟囔:“睡个觉都不省心。”一边说,一边收腿,迟衡重重的腿很可怜地就到了床上。
而后,一夜清静。
迟衡很忙。
之前,他一直只与岑破荆等交好,对段敌手下的将领、攻破炻州泞州后的新增将领一点都不熟。颜鸾有心让他挑大梁,所以给他派的活,大多是与人接洽的。
迟衡做得格外用心。
他和岑破荆仅带了百余兵士,就攻下垒州,这一战绩近乎神话。所以军衔比他高的人都很客气,军衔低的对他很敬重。原先以为他是悍将敬而远之的人。这一接触,发觉他还挺真诚随和的,自然而然就能说到一块儿。
所有的将领他很快就熟悉了,有些人从没想过会有交际。
比如段敌,原先只觉得他与梁千烈作对,十分可恶,接触后发现这人还挺古道热肠的,义薄云天,当然也有将领通有毛病——粗鲁,蛮横。
比如池亦悔。
朗将让传话时,迟衡满不情愿。池亦悔正在练阵,兵士半天练不到巷上,气得脸红脖子粗叉着腰骂了半天。迟衡翘着二郎腿看了一会儿,发现问题所在。传话之余,迟衡讲述了那阵法调转的优劣势,如何去避免这些问题。池亦悔气呼呼瞪他,鼓着脸说:“我的兵,你瞎看什么。”
迟衡也气得冒烟。第二天又去传令,意外地发现阵法练顺了,而池亦悔则很别扭地说:“阵法嘛,多练几次就好了……你的法子挺有用……下午去吃烤肉,我们一伙都去!”
比如一些新的将领,见了他好奇。
迟衡也年轻,不拘一格,很快呼朋引伴跟大家搅成一团,日子过得更畅快了。
还有,跑去梁千烈那儿,竟遇上了左昭。
他一时有些恍惚。左昭还是普通的一袭青衣,拿下案卷,含笑看他:“迟衡,一年多没见了吧,你比以前高大许多了。”那天,和梁千烈左昭二人聊了大半个下午,他发现,不止和梁千烈畅快,和左昭竟然也能聊得火热。
走时,左昭感慨:“谁在两年前告诉我,你能攻下一个州,我会以为白日做梦。”
迟衡笑得开心。
迟衡跑的非常努力,以前他宁愿在院子里练刀。现在,为了留在朗将身边,他必须去做很多事,包括许多不愿意的。也因此更通观全局地看待人、事、决策。
后来,他又被朗将命令去协助池亦悔和柴定。
面对着万名的新骑兵,迟衡目光冷峻。他的眼里不再是一个个的普通兵士,而是化成了一把把尖刀,插向了坚固城池。兵也不再是横平竖直,他们就是变化莫测的八阵,方、圆、火、水,唯独不是一个一个的孤单兵士。
七天以后,这万名兵士脱胎换骨。
交还给池亦悔时,池亦悔沉默了,柴定眼露钦佩:“佩服,果然不同一般。”
十月,朗将让他训练招讨使、校尉、千总等所有的将领。他站在众将领面前,高台之上,第一次以一个征服了一州的将领的身份来布令时。偌大的场地,没有一个人说话,连落叶的噪响都没有,所有眼睛都望着他。一排排的银色盔甲,像鱼鳞一样齐整,迟衡被刺得眼睛眯了起来。
如风云初起,先迟而缓,后卷席红尘,一去千万里。
高台之侧,颜鸾倾身对纪策说:“这个气度,我喜欢。不让他去征讨西南王,岂不是太浪费了?”
纪策声色不动:“西南王能不能征讨,先搞定朝廷再说。”
当天晚上迟衡累得直接趴在了颜鸾的床上,嚷嚷着说:“朗将,我要累垮了!每天足足有九个时辰在练阵,就是铁打的骨头都得散架。”
颜鸾大笑:“我看你站得挺直嘛!”
“因为朗将在旁边看啊!”迟衡撑起身子,半撒娇半高兴,“朗将,我今天表现的好不好?有没有很威风?”
“好!比我气派!”
迟衡笑得眉毛弯弯,跳了起来:“真的吗?哪里好?朗将最喜欢看什么?”
简直夸不成了。
颜鸾把他的鼻尖敲了一下:“烦纪策去!”
待会儿他和梁千烈有密事相商,迟衡扒住门框,恋恋不舍地说:“那我一会儿再过来,朗将,你还没说我哪里好呢?”
话音刚落额头挨了一记暴栗。
迟衡没去烦纪策,兀自跑到元州城溜达。
要说晚上,能灯火灿烂的地方,唯有青楼诸地,迟衡当然没那个心事。旁边有个小丫头在卖团团的绣球,看迟衡溜达,上前就来缠。迟衡看绣球小巧玲珑,盈手可握,便买了一个,高高兴兴抛了一路。
半个时辰过去了,梁千烈该走了吧?
他哼着小曲儿,推门进去。
灯烛是亮的,没人。
朗将莫非送梁千烈去了,他心里一喜,越发把绣球抛得高,还转着花样儿抛,一个不留神,咚,咚咚咚,那绣球脱手而去,径直滚入床底下。
那床极低,迟衡在边上摸了一摸,没摸着,索性爬了进去寻。可那绣球凭空消失一般,还摸不到,床下又黑。
就在此时有声音传来:“颜鸾,你怎么安排迟衡?”
声音雄浑。
竟然是梁千烈。
紧接着推门而进的声音,梁千烈和颜鸾进来了,而后椅子吱的数声,两人坐下了。迟衡听见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惊,而后停下,趴在床底一动不动。
颜鸾道:“正头疼呢,他不想去矽州。”
“别管他想去哪里,你想把他按到什么地方才是最要紧的?你想让他去矽州,还是留在元州,日后听从指挥去打西南王?你是怎么想的?”
颜鸾道:“我想留他在元州。”
迟衡一喜,果然朗将是喜欢自己呆身边的。
梁千烈叹了一口气:“那你还有什么犹豫的,留着就留着,他现在样样都不弱——矽州,随便谁都能去攻打。”
“纪策希望他去矽州,不愿留身边。”
迟衡怒,可恶的纪策,自己还天天给他带包子呢,关键时候尽使绊子!
梁千烈猛喝一口茶,茶杯一顿:“颜鸾,我是个爽快人!迟衡是我带出的兵,于公于私我都向着他!他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死心眼,认准的事,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的!”
颜鸾笑道:“你直说就是。”
“迟衡是不是想留在你身边,所以上次不愿去垒州,这次不愿去矽州?”
颜鸾坦言:“是,他说过这话。”
130、
“颜鸾,他对你什么想法,你别说不知道啊!整个颜王军,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围着你团团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干得卖力,我都快看不过眼了。”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梁千烈笑着呸了一声:“虚伪!别说什么救命恩人,我还是他的命中贵人呢,他怎么不围着我转悠?”
“我性子好。”
“呸,又给我兜圈子了。”
“我知道……”
静默。
什么什么?迟衡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跳。
颜鸾笑出声:“我知道,他尊敬我、景仰我,这还能看不出来?谁年少时候没敬仰过几个年长的?我年少的时候还特仰慕我家大哥呢!年纪一长就知道,只要是人,都有弱点,只是表现没表现出来、看得出看不出来而已。”
梁千烈又呸了一声:“别给老子兜圈子!他……诶,反正明白不明白,大家心里都明白。”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迟衡心眼死得很,你别吊的太高,摔下来太惨会死人的,差不多点就行了……你想让他打哪?”
许久。
颜鸾叹了一口气:“我想留他攻打西南王。”
“贪心!颜鸾,听我一句,把他派的远远的,反正,都是颜王军——迟衡这孩子,再不情愿,一旦接了重任就不会撂担子,会干完才算完的。”
“……”
“嚓,颜鸾你笑什么笑!谁带的人谁知道心疼,虽然这小没良心的也不见念老子的好!”梁千烈一拍桌子,“他要是早生个几年,和我一起守关,看你当时那小样,铁定不会昏头的。”
颜鸾大笑:“当年怎么了?我当年也是骑得了血汗宝马、射得了苍天秃鹫的好汉一个。”
梁千烈嗤的嘲笑:“得了得了就一纨绔子弟。”
顿时两人话起了当年。
床底下的迟衡彻底趴着了,心里忐忑地抽——好吧,这不要紧,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他不怕多一个人知道。可是,朗将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朗将到底清楚了没、到底真正明了没,他这么三言两语,梁千烈就被带跑了。
应该,是不清楚吧。
很快,梁千烈告辞,临走,郑重地说:“颜鸾,你要没个什么,赶紧弄出去吧,老子看着,闹心。”
颜鸾陪他出去:“行了行了,知道。”
迟衡郁闷了,梁胡子说话怎么老这么不明不白,朗将能懂吗!听着二人出门而后出院子的声音,迟衡飞快地爬出床,快步回到纪策的房间。纪策正挑灯看诗,讶异地说:“呦,今天记得回来啊。”
迟衡支吾一声,倒在床上。
把刚才颜鸾和梁千烈的对话来来回回想了很多遍,越想越不舒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朗将说,他希望自己在他身边。
次日,颜鸾召集所有招讨使以上的将领,团团围坐一起。
从第一个开始分派命令,比如训练,比如部署粮草,比如运兵,如,其中一人就被派去炻州,引多余的兵回元州,为日后进攻储备兵士,等等不一而足。而池亦悔,不出所料,被派去攻打西南王占据的那两个城池。
一个个都领命了。
迟衡的心越来越忐忑,为什么不派自己去做点什么呢?难道还有更重要的事?
等待异常煎熬。
颜鸾终于转向迟衡,目光是前所未见的冷静,语气斟酌:“迟衡,你,去泞州最北端的——北牧城。”
北牧城?泞州的最北端,比矽州还远,去那里干什么。
去那里抵御外来的入侵吗?
还是……
因为“赶紧弄出去”,而随随便便把自己就扔到那个地方去吗?所有的付出就是得到这样吗?一股悲愤涌上心头,迟衡豁然起身,脱口而出:“我不去!”
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颜鸾也愣了。
迟衡年轻的脸庞铁青,眼睛几乎裂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不愿去泞州!”
无比的静默,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梁千烈狠狠一拍桌子,桌子嗡嗡作响:“迟衡,站着干什么,赶紧坐下!军令如山,你说不去就不去啊!不听命令,当初进颜王军干什么!给老子坐下!”
迟衡抿着嘴唇,眼睛喷火,啪的坐下。
颜鸾冷峻道:“迟衡,去泞州最北端的北牧城,届时有人接应明日,启程,限十天到达。”
明日启程?
迟衡心如三九天的河水,冰到河底。
怔怔地望着,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本以为,那个人不知道而已,没想到,那个人这么快就做出了选择。真的就是“利用”二字吗?一旦有了威胁,立刻要抛得远远的,自己,无非就是想陪在身边而已。
昨天的快乐有多少,现在的痛苦就有多少。
为什么!
呼吸都痛,痛得难受心肺都岔气。
“迟衡、迟衡、迟衡。”池亦悔用手肘撞击了几下,着急地说,“你该领命了!”
迟衡被撞得终于凝神了。
颜鸾脸色已铁青:“迟衡,北牧城,明日启程,十天日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