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乃玺倒没想到他能问出这句话来,又想陶璧自小心细聪慧,保不准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就自动把那问句变为了“你是因为我是男的喜欢我呢?还是因为喜欢我所以喜欢男的呢?”心中一喜,便郑重答道,“没有别人,只是喜欢他。”
陶璧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听了这话还是心痛的不行,强压胸中醋意,张了张口,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平复了一下,认真说道,“既是如此,要知道你并非喜欢男人,而是你喜欢的那人恰是男的,少年人恋爱常因冲动而起,你怎么能在长辈面前这样说呢?”陶璧把自己鄙视的不行,心想要是你喜欢的是我,我现在便与你远走高飞!面上却还是劝,“也许过一阵子你就不喜欢他了呢!”
陶璧一边因为发现自己对叶乃玺也有那种感情而慌乱,一边因为叶乃玺已有所爱而难受,平时挺聪明的脑瓜已经完全无法负荷,又觉得自己想要拆散对方的行为十分卑鄙。
叶乃玺见他皱着一张脸,顿时一腔温柔全化成了烦躁。只以为陶璧虽然了解了他那隐晦生涩的告白,却将计就计地拒绝了他。
其实他自己尚未仔细思索过“喜欢男人”还是“喜欢的人是男的”这个问题,皆因他这几年与陶璧分离两地却时时想念,加之每年见到他便又觉他比去年更漂亮几分,所以在南方的时候一个女生都没喜欢过,只觉她们既长得不如陶璧,机智伶俐更差之多矣。
原本并未想到情爱上头去,后因高中的班级里有俩男生关系好,及至事事都要在一块儿,上课、吃饭、上厕所都不分离,被女生们笑称贤伉俪,他便想起以前他和小尾巴也是如此。
后来上了大学眼界更开阔了才知道这事。想明白了他也不怕,又觉得身边的男男女女全都不如陶璧,自己确实喜欢的就是他,别人谁也配不上他俩。
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儿是违背常理的,所以没想过要让陶璧承担压力,就自己在学校里申请了交换生,又把自己从前存过的大钱小钱和他妈每年存到他名下的钱规整到一块儿也有十几万,然后大大方方先跟家里坦白了。
原本是打算到时候让陶璧毕业了也去国外念书,两个人双宿双飞了,幸幸福福的。
事到如今他才想到,还有个词叫自作多情,他看着陶璧张张合合的小嘴里,还在吐出的伤人词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不一定就是男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男男这回事。
陶璧也在挖空心思地找话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是没有发现叶乃玺的一张俊脸已然黑如锅底。他只一遍遍在心底自我催眠,等到叶乃玺终于受不了他甩了他的手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才反射性的伸出手去拽那人衣角,却抓了个空。
这一别,就是十年多。
这一别,两个人都学会了一个词,叫自作多情。
却没意识到,还有一个词,叫自作聪明。
叶乃玺出国了以后没有再回来。一开始陶璧想就算他当时并没有支持叶乃玺,也不至于就这么绝交了吧,至少他没有厌恶和嘲笑吧。
过了一年半载,陶璧有些回过味儿来了,叶乃玺喜欢的那个人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过,甚至他出国后打电话跟叶家家长说的也是已经分手了。虽然他始终咬定他喜欢男人这一点,让叶老一直没有原谅他。
但这事有点奇怪,陶璧不能不多想。
因为出了这个事儿,陶璧对自己的性向也有些怀疑,就报了S市的志愿,远离B市,为避嫌,还特意不与叶乃玺同一所学校。他后来自己越想越觉得当时叶乃玺说的喜欢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又想起自己当时的表现,恨不得一头钻进地洞里去。
可他闷骚闷惯了,完全没想过自己应该采取些什么行动,只觉得如果叶乃玺当真喜欢自己的话,今后有的是机会再续前缘,于是只一门心思等叶乃玺学成归国。
却没想到三年后等来的消息堪比噩耗。和他一起苦等的叶家众人因知叶乃玺这几年一直单身并无恋人,原也想着回国后这件事情就揭过不提,却不想平静了三四年的风波再起。说是叶乃玺又有了喜欢的人!并且,又是个男的!这一下便如炸开了锅,叶老爷子愤怒了!但是叶乃玺这几年着实混得不错,自力更生完全不成问题。叶家当年没关住他,如今就更管不住了。
且不说叶家乱成一团,在S市乍闻这一八卦的陶璧却是又惊、又怒、又酸、又苦,却又偏偏发作不出。当年是他自己理解不了叶乃玺那隐晦的告白,如今又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地等人家回来再续前缘。
感情上的事情,陶璧总觉得心有灵犀则不点也通,自然就该水到渠成,有些情绪无需强烈的表达和疯狂的作为,即使相距万里,时隔多年,也不会变。所以他不急不躁,似乎该来的总会来,是他的就永远是他的。
不得不说陶璧真是一个十分浪漫的人,可是他这份浪漫隐藏的太过太深,谁也想不到平时能言善辩的人竟然会一声不响地等一个人,且没有约定,没有诺言,甚至连暗示都没有。若是叶乃玺一辈子没有消息,很可能陶璧就能心里存着这么一份念想,等一辈子。
可惜的是,叶乃玺却没有和他心有灵犀。叶大少疗过情伤之后反而对着昔日发小有些不好意思,一方面觉得难为情,一方面有些恼怒自己的一时冲动,到底是竹马竹马,不想就这么断了这珍贵的缘分。因此不久就将此事完全放下了。加之他以为陶璧并不了解他之前的心意,就恢复了电子邮件上的往来,还经常传些照片,讲讲自己在国外的生活,比起前头几年在国内时联络更为频繁,重拾了小时候的亲密。只是感情上的话题,再也没提起。
所以当陶璧七拐八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时候,当真是犹如当头棒喝一样。
第六章
当年陶璧就渐渐不再主动联系叶乃玺了,倒不是说陶璧在心里偷偷怨怪他,而是觉得有些难以面对。其实陶璧很难过,毕竟曾经期盼过,等待过,结果却发现这些都是镜花水月梦一场,没有心心相印的默契,没有万水千山的相思,只有他单方面的守望。后来叶乃玺那边也有点发现了这些改变,来往就更少了。再之后,就没有了。
所以当陶璧在B城看到疑似叶乃玺的人的时候,十分惊讶,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性向叶家老爷子是不大会接受的,而如果叶乃玺的回归是得到叶老首肯的话,消息早就该在他们那个圈子传开了。如果刚才走进售楼处的那个人真是叶乃玺,难道他是瞒着大家回来的?不然何须在外面自己买房?还有之前见过的那个小孩……真的跟叶乃玺长得太像了。
思及此处,陶璧忙跟上前去,在售楼处门口往里看了看,几个挂着胸牌的销售员在闲聊,有两个在接待客户,口若悬河地讲着推销词,其中一个坐着的客户背对着陶璧,有点儿像刚才看到的人,不过这么就近一看,陶璧又觉着不可能是叶乃玺了。这时有个挂着胸牌的上前引他入座,他摆了摆手,换了个方向往大卖场去了。他走后不久,角落里一扇贴着“闲人免入”牌子的门打开了,里面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送了一个十分英俊的青年男子出来,口里说着,“叶总既然还有事要忙,就不强留您喝茶了,改日还请赏光让我做东。哈哈。”
他们俩一出来,刚才围在一起聊天的几人全都站的笔直,对着两人面带微笑。叶乃玺对那送出来的人客气两句,径自走了。他一走,那群人刷一下把中年男人围住打听这高富帅是何来历,可见刚才那一番做作只是对叶乃玺一人而为。
陶璧此时却已经开始为自己和他家的小宝贝们大肆选购食物了。那么多年的单身生活令他对逛超市十分有经验,进门先选了一辆看着还算干净的小推车,从粮油区开始逛起。
橄榄油拿两瓶,山茶油也拿两瓶。高筋面粉,做面包的,拿。中筋面粉,包饺子的,也拿。稻花香,珍珠米,煮饭好,拿。白马掌,沁州黄,熬粥佳,也拿。石锅土豆牛肉拉面,一包五枚入,拿个两包,骨汤弹面的浓香排骨味,再拿两包。想了想,又拿了几包散的出前一丁,这是王少爷的最爱。这里只有麻油味和九州猪骨汤的,陶璧默默心里记了一笔,下次网购的时候多选点其它口味种类。
一路不手软地边拿边逛到零食区,反而没有能挑中的了。又贵又不好吃。算了,回家就上网订购。陶璧最近迷上了内蒙古风干牛肉和温州特产鸭舌鸭掌,可好吃了,光是想想就能让人流一地口水。随手捡了几包薯片,陶璧把购物车推到蔬果区。家里还有几颗大白菜和土豆,那玩意儿不容易放坏。萝卜、胡萝卜、菠菜、番茄,陶璧纠结了一下,还是拿了点儿西兰花,都是称好封好标上价的。又拿好芒果、布林、蜜瓜,宝贝们爱吃的,和葡萄、橙子、草莓,他自己爱吃的。因为今天买米面,东西多,所以他就每样只拿了一点儿。饶是如此,小推车还是满了。
陶璧干脆把车停在一边儿,自己跑到生鲜区,拿了两盘大明虾,一盘6只。各种丸子、蟹柳、鱼豆腐挑了一大包,过了秤,封了口,甩在车上。揉揉额角,努力回想冰箱里还缺啥……对了!鸡蛋!于是又拿了两板鸡蛋,满意地推着小车向收银口而去。
终于付完钱,陶璧推着车到停车场,一边往车里装东西一边回想自己漏干了什么事儿,总有种不大安定的感觉……几乎是在他头脑里想起来的同时,手机也响了。
一接起来就听到王少爷气愤地大叫。“小璧璧呀,我就去了下洗手间,碰到个不知道什么人,随便敷衍了两句话,一回来你怎么就不见了呢?呜呜,你竟然想溜……”王少爷大声控诉。
是呀,他怎么会想心事太入神,把这位爷给忘了呢。陶璧赶紧安抚,“我这不是抢时间,赶紧回家给宝贝们……和你做饭嘛,你直接来我家就得了呗。”陶璧看看天色,现在是夏天,6点多了天还没暗,“哪有大白天逛酒吧找乐子的不是,怎么也得吃饱咯,喝足咯,再去看热闹嘛,你说是不?”
“好吧,”王少爷想了想,确实如此,“算你有理。你已经到家了?”
“没呢,我刚买完菜,正准备上车。”陶璧一只手拿着手机跟王少爷闲扯,一只手把东西都放好,购物车推到回收的地方。开车门,坐好,扣上保险带,车钥匙一转,松手刹。“好了,我要开车了,你要是先到的话,让隔壁裴阿姨给你开门就是了。”
“嗯嗯。”王少爷装乖,“你们家隔壁裴阿姨每次看到我眼神怪怪滴……你说会不会她以为咱们俩有一腿?不过她对你倒还是一直挺热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看中你做女婿了呢!哎哎!你说她会不会有个女儿?!”
陶璧无奈了,“胡说什么呢,自从我妈跟她认识之后,俩人好的不行,吃饭逛街买衣服,美容按摩下午茶,搞得我爸都吃醋了。与其说是我的邻居,还不如说是我妈的小姐妹,好歹看我妈面子,能不照顾我吗?”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第七感告诉我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
陶璧怒了,“你当你是圣斗士啊,还第七感呢,还小宇宙呢,再说,我们俩到底有‘什么’是她肯定知道的?乖乖回家等吃饭,不然今晚活动取消!挂了。”
陶璧挂了王少爷的电话,盯着手机想了一会儿,还是回拨了老妈。
陶夫人快速接了电话,“儿子啊!是不是想死你妈我了呀?”
陶璧心里一松,“嗯,那个我下午在忙,刚刚看到你给我打电话了,什么事儿呀?”
陶夫人笑嘻嘻地,“我这不是掐指一算就知道儿子想妈了不好意思说吗?哈哈哈?别憋着啊,憋出毛病来可不好呀?”
“行行,老妈,想死我了,能说了吧?”
“臭小子就知道敷衍我,下周末回你爷爷那吃饭,你也跟着去,知道不。你大伯二伯也是全家到齐的,你给我收拾齐整点儿,别丢人啊。”陶夫人嘱咐道,“陶莹的人家差不多算是定下来了,咱们家可就剩你一个光棍儿了啊,懂我意思吗?”
“……”他能说懂吗?他能说不懂吗?“嗯嗯啊,知道了。”
“现在的社会,政治上和平稳定,经济上突飞猛进,思想上更是开放宽容,”陶夫人提点道,“咱们陶家虽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却是面子里子都不缺的。原本你爸爸就是只想做一个富贵散人,谁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几年拜上门来的倒是越来越多了。你小时候在家那片儿原本有神童之名,若是放在别家,就是牛不喝水也要强按头。可你想想你爷爷是怎样?家里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后来的发展也是让大家自个儿做主。那年你要去S市也不跟大家商量,多伤人心呀。现在你自己有本事,做出事业来了,更该多多走动,尤其你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不好疏远了。至于……若有什么事,也别自己个儿扛着,大家有商有量的,比什么礼尚往来倒还更亲切些,你说呢?嗯?”
懂。陶璧其实太懂他妈陶夫人的意思了。不就是甭管看上啥样的,都给拿出来秀一秀,自家人不嫌弃的意思吗?要说陶家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高门大户了,如果陶璧娶一个漂亮小明星进门的话就跟古时候的名门望族娶个花魁当正室一样,那肯定是要惹人笑话的。即使是身家清白,倘若不能门当户对,到底是不怎么合适。可是既然陶夫人这样说了,也就意味着陶老爷子那里松口了,哪怕是不怎么登对,不怎么上台面,只要陶璧自己喜欢,都可以一战。
陶璧苦笑。分明是大家都知道自己是个专一厚道的品性。陶璧很念旧,一旦有了什么喜欢爱好,都能持续很久,并有往终身发展的趋势。所以大家觉得他的爱情也该如此。而他平时又从不寻花问柳,在那种事情上有些洁癖。逢场作戏时,调笑调情有之,身体接触却无。所以大家就觉得如果是陶璧喜欢的人,再怎么拿不出手至少在品行上是不会行差踏错的。
如果是真的没有遇上喜欢的,那么家里做主挑一个也行。以陶老爷子的性格,一定会嘱咐陶夫人挑一个聪明漂亮好拿捏的,这样万一以后陶璧外面遇上真正喜欢的人,也好谈分手的事情。陶璧估摸着老爷子大概觉得他性情冷淡,须得日久才能生情。毕竟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若没有家庭,是有点不完满的。
家中压力放得如此之轻,范围给的如此之宽,陶璧再要说不,真的很难。所有理由似乎都被堵死了。有喜欢的,娶回来;没有喜欢的,先处着,等以后有喜欢的,再娶回来。
陶璧当然也可以走第三条路。也就是叶乃玺曾经走过的路,出柜。如今大家都知道这个词儿的意思了。而且以陶家人的通达,没准,还真的走得通。
可问题是,出柜的对象都没有。
陶璧可以很肯定地对自己说,他已经不喜欢颜斐了,早就不喜欢了。当年的事就像一场闹剧,闹腾完了全都化成肥皂泡消失在空中。他甚至不敢肯定,他曾经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颜斐?也许只是一点点动心,却因为没有得到而被放大了。就像他夹在书页中的,原本娇艳张扬的玫瑰花瓣,水分蒸发后,干了,萎了,枯了,缩了,淡了,成了灰中带一点红的样子,被时光拂去了光泽,安静地躺在那里。陶璧偶尔翻到它,好像还能想起它原来美丽的样子,却又不得不怀疑,是否真的和他记忆里的模样一致。
且不论陶璧对颜斐的喜欢是否存在,单说如今这个人都不知道在哪里——那些梦境可算不得真,当然不可能成为陶璧的挡箭牌。
如果要陶璧对一大家子人说他喜欢的是男人,却不知道是哪个,连陶璧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更何况,如今有王少爷在身边,他却没有动心,更令他怀疑,也许并不是非男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