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七杀入命身,见吉亦必历艰辛。不依祖业,六亲疏离。
身负血仇,又逢乱世,虽然半生为报仇辗转流离,却始终忘不去年少邂逅的那少年白衣。
然而世事难料,人如此,人心亦是如此。七杀入命,如何善终。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报仇雪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离鸿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强攻强受/正剧
楔子
“小兄弟,”穿着破旧澜衫的文士舔了舔干裂的下唇,颔下稀疏的胡须脏乱地黏做几缕,他却毫不在意,微微发黄的眼白无力地向上望着,“你这是七杀命格,六亲孤克,既入流年,艰辛之数难以细说,将来吉煞未有定数。”
“喂,这馒头你到底要不要?”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满脸的不耐烦,“再不吃可就凉了。”
落魄的文士从喉咙里“赫赫”地笑了两声,抢过少年手中馒头便狼吞虎咽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道:“你命中有煞星,或使你甘如饴蜜,或痛如蚀骨……”
少年这才轻轻笑了一声:“别诌了,方才那生辰八字是我胡编的,我是师父捡来的,根本就不知自己的生辰年月。”
第一章
黄昏时分,铺满黄沙的弯曲古道被落日的余晖镀上浓重的蜜橘色。道路旁斜斜搭着一个草棚,挂着个“馄饨摊”的招牌,几张旧木桌、破条凳,桌上一叠缺沿的空碗,桌边的客人敲了敲手上的长烟袋:“劳驾,结账。”
“来了,”摊主笑嘻嘻地接过客人递过的铜板,低头间正看见他腰上漆牌,便顺嘴问道:“这位是安平县团练的胡教头不是?”
“正是鄙人。”这胡教头显然没料到一个小摊贩会识得他,略愣了愣。
“我侄儿也在安平,好学些拳脚功夫,常赞誉县里胡教头一身硬功,是个好汉。”摊主笑眯眯地说道,“这荒郊野外,得亏是您,要是寻常人,我老汉就要多嘴劝他们莫再赶路,明日再行了。”
胡教头诧异道:“这条路通往太虚道宫,一向少剪径劫道之徒,难道近日不太平么?”
“可不是,”摊主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压低声音道,“前些时候邻县的张员外从道宫供奉回来的路上,在前面山坳里被杀了,全家没留一个活口,死相那叫一个惨……”
他说到这,顿了片刻,叹道:“那张员外富甲一方,想必是遭人眼红,被害了性命,”絮絮叨叨说了这几句之后,摊主看向胡教头的神色略有些尴尬,“瞧我这张嘴,总提这晦气事,天色不早,教头还是早些上路吧。”
胡教头点了点头,一抬眼看见少年已脚步轻快地走了回来,便问道:“小六子,把馒头给那外乡人了么?”
“给过了,师父,”小六子回头看了一眼路那边形如乞丐的文士,略带无奈道,“那人真真好笑,非要替我算命。”
“哦?”胡教头不由好笑,“算得如何?”
小六子做了个鬼脸:“他夸我是百年不遇的富贵命。”
若真论起小六子的命,也不可谓是不好,他本是十年前逃荒时被遗弃在安平县的孤儿,被当时的团练胡元臻捡回抚养。这胡元臻在安平一带算得上名头显赫,年轻时在太虚道宫当过几年弟子,学了扎实的硬功底子,没几年就回到安平任了团练教头,为人急公好义,只是读书不多,因这孩子是他收养的第六个弃儿,便唤他小六子。说来这孩子与他也是投缘,天生便是习武的筋骨,一样的不喜读书,十岁上便穿着师母缝制的小号兵服挤在团练里操练,很得胡元臻的喜欢,时常在街市上办些小杂务,还能赚小贩们叫一声“小军爷”。
这次胡元臻阔别多年重返太虚宫看望祖师,又恰逢太上圣诞的大日子,寻常弟子都没能随行,只带了这个最小的徒弟,其偏爱可见一斑。所幸这小六子十分机灵,鞍前马后地将师父服侍得十分周到,两人一马赶路也算轻巧,天黑之前就来到了太虚道宫的山门前。因之前听路边摊主说了那一桩命案,胡元臻在路途中很是警惕,周遭却分明是寻常山路,哪有半点山匪盘踞的踪迹,他也只得暗哂一声,怕又是市井小民将那些捕风捉影的异闻添油加醋,聊做谈资罢了。
太虚道宫这些年门下弟子甚众,除了江湖威望的提升,道宫规模也是日益广大,沿着山径拾阶而上,很快便有气势恢宏的道家宫殿映入视野,抬眼向上望去隐约可见层叠的亭台飞檐,掩在山林参差的古木间,其广阔肃穆让人油然而生出敬意来。小六子显然也被这道宫的气势震慑,不敢像往常那样缠着师父问东问西,只屏息跟在师父身后小步踱进大门。
道宫内已挤了不少朝拜太上诞辰的信众,还有一些像胡教头这样师从自道门,如今有所成就衣锦回返的习武之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胡元臻在这群人中一时没寻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只得依稀循着记忆去寻原先练功时常住的别院,然而这别院也没了,只婉转留了条小径直通往道宫后郁郁葱葱的花园。
“元臻。”一声轻唤将几乎迷失的胡元臻惊醒,只见几步外的大理石台阶上立着个须发皆白的枯瘦老道,笑容满面地望着他。
“师父!”胡元臻既惊且喜,上前两步向老道行了个大礼。
“你身边的娃娃是你的徒弟?”
不待胡元臻回答,小六子已恭恭敬敬俯下身磕了个头:“小六子拜见师祖。”
“乖孩子,”老道赞了一句,捻着胡须微笑着向胡元臻打量了一番:“听说你如今在官府做事,果然气派多了。”
“不过是个团练教头,芝麻大的官,哪里当得上气派二字,”胡元臻陪笑道,“师父这两年身体还硬朗?”
老道微微摇头:“去年病了一场,如今已推了执戒一职,安心在偏院里休养。”
“师父已不担任执戒之职了?”胡元臻一愣,随即道,“方才我一路入道宫,所见后辈皆是陌生面孔,不知如今掌门是哪位师叔?”
“你师叔他们都老了,掌门前年便落在你元朔师兄身上,现今门中当值的大都是他的徒弟徒孙们。”
胡元臻怔了怔:“元朔师兄么……”他迟疑了一番,随即道,“掌门现在大约还没工夫召见闲人,我陪师父到房内说说话。”
小六子眼见师父上前去扶那老道,刚要跟上去,却听胡元臻道:“小六子,你去寻几个师兄弟带你四处转转,也多见识些。”
“是。”小六子知道师父有私话不愿让自己听见,暗自吐了吐舌头,转身沿着小径往后花园而来。
这道宫花园很是不小,矮坪上七七八八站着几个弟子正在练剑,看模样大约只有十来岁,比小六子大不了多少,其中一个个子高些像是师兄的人物远远嚷道:“喂,那边那个穿布衫的小子打哪来的,这道宫后院寻常香客不准进来。”
小六子也只得远远做了个揖,抬起嗓门道:“这位师兄,我师父是安平县胡元臻教头,原先也是师从太虚宫,今日特带小弟回师门探望,小弟给师兄稽首了。”
那高个子皱了皱眉:“胡元臻,是元字辈的师叔么?没听说过啊。”
他身后一个嗓门尖尖的小子立刻接嘴到:“外头乌七八糟的师叔多了去了,管那么多作甚,这小子看着识趣,过来跟我们一同练剑吧。”
小六子虽有些不悦,但听他召唤,也不好愣着不动,便上前客套地笑了笑:“这位师兄,我从小跟着师父练拳,不曾学过剑法。”
“怕什么,我教你便是。”那少年说着,扔了一把木剑给他。
被逼到这份上,小六子也只得硬着头皮捡起剑,刚握紧剑柄,就听那少年道:“先教你太虚宫入门剑法第一式,一衣带水。”
他话音未落便抢上前来,剑势粗糙却是出其不意,剑端力道十足地击在小六子的肩上,直把小六子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肩变了脸色。
两个面孔稚嫩的道童立刻嘻嘻哈哈地拍起手来:“连刘师兄的剑都躲不过,真是个笨蛋。”
那姓刘的少年愈发得了意,耍了个剑花道:“第二招你可接好了。”
小六子刚才挨那一下痛得不轻,又受了奚落,心里早就窝起火来,这一回立刻便举起木剑格住了对方的攻势,只是他对剑法奥妙半分也不懂,两柄木剑刚一抵上,对方的剑便蛇一样地溜过来,他却根本不知该用什么招数去档,本能地伸手去抓对方的剑锋。那刘姓少年显然没料到他会直接伸手,蓦地一愣,便觉一股大力从自己手中将剑强拽了过去,而后又扔到地上。
“你耍赖!”高个子师兄看不过去了,“没有徒手抓剑的道理,若是今日用的铁剑,你的手就废了。”
小六子口气也硬了起来:“谁耍赖了,铁剑我也敢抓。”
“你!”高个子怒道,“刘师弟,去拿铁剑来。”
“师兄……”几个道童眼看事态要闹僵,忙上前劝解。
却听远处一个声音道:“你们在胡闹什么?”
那语调很有些威严,却并不是年长之人,还带着些许变声期的沙哑,小六子诧异地循声望去,却见暮色笼罩的小径上立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与这些穿着深蓝道袍的弟子们服饰不同,身上依稀是云缎暗纹的锦袍,看身量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云弘师兄。”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几个人立刻收了剑,向那人行了个礼。
刘姓少年从后面扯了扯发愣的小六子,悄声道:“这是掌门师伯的大弟子,快作揖。”
小六子瞪了他一眼,敷衍似的做了个揖,那位师兄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看时辰就要开宴了,师父让你们都早些进殿候着。”
众人纷纷应了,那师兄又忽然道:“那位师弟很是眼生,可是叫做小六子么?”
小六子听他竟然唤出自己名字,十分惊讶:“是……是我。”
那人点点头:“元臻师叔正寻你呢,快去东大殿吧。”说完,便抽身离去了。
经过这个小小的波折,少年们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味,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同小六子闲扯了半天,最后还让最小的那个师弟把他送到了东大殿。
这座殿内不同于外间供奉的神殿,十分高大空旷,此刻里面站满了四五个辈分的弟子,竟也没有多么拥挤。小六子待在师父身后,探出脑袋去望殿内正中间的动静,那个穿着黄色道袍戴着冲天冠的掌门正在太上老君像前躬身上香,香烟缭绕着盘旋在殿内,再加上周围那些道士一起喃喃诵经的嗡嗡声,十分催人入睡。
突然一声清脆的“叮铃”声打断了小六子的睡意,摇铃的是一个白衣少年,此刻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掌门身边,待敬完香便转身把三清铃放回了案上。借着殿中通明的烛火,小六子在他转头的一瞬间看清了他的相貌,后来他每每思忆起那一眼,便觉得那大约就是所谓的惊鸿一瞥。
少年乌黑的头发被紫金道冠束在头顶,神色肃穆,仿若玉雕一般,唯有那点漆般的眼和淡绯的唇透露出些生动的色泽。小六子屏息看着他,仿佛呼出一口气,那白衣少年便会如同早春的薄雪一般被吹散了。
第二章
祭礼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三清铃响过没多久,那掌门也转了过来,对着身边的白衣少年道:“云弘,领弟子向各位前辈致礼。”
那少年立时走上前,领着一众云字辈的道童向殿内众人依次行了大礼,胡元臻眯起眼睛低哼了一声:“这元朔还是那副假惺惺的做派,座下弟子想必也好不到哪去,如今窃夺了自己师父的掌门之位,连师叔师伯都不放在眼里,整个太虚宫倒被这伪君子一人独大了。”
他这窃窃私语般的牢骚自然是说给自家徒弟听的,然而小六子显然半句也没听进去,只怔怔看着殿中,心内暗道:原来那就是方才小径上的云弘师兄,起先听他话语气势威严,只道是个面目古板的师兄,却不料是这样神仙般的人物。
这道宫的素席虽不见半点肉色,却也是菜品丰盛,席间竟还有酒,小六子眼看胡元臻端着酒盏凑到当年的一众师兄弟间,便低叹了口气,他这个师父其他都好,唯有见了酒和昔日故友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必是要喝得酩酊大醉。
酒过三巡,这幕天席地的道宫院落里人声愈加嘈杂,小六子在摇晃的火光中忽然看见一角白袍穿过众人向后廊走去,他两口咽下手中的芝麻糖心包,溜下座位也跟了上去。后廊比前院安静得多,只有漫天星光映出森森的古木倒影,小六子一头热地快步追着,心里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忽然,那清冷微哑的声音道:“是谁,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
那白衣少年从古树的阴影后走了出来,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番:“小六子?”
“云弘师兄……”小六子神色尴尬地支吾道,“我方才离席去解手,谁知在这里迷了路,所以就……”
云弘点了点头:“看来是我的师弟们未尽待客之道,竟无人替你引路,待我明日教训他们,向你赔罪。”
“不不不……不必,”小六子忙摆手,“师兄言重了。”
“好吧,我且领你回去。”云弘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六子没有挪动脚步,有些迟疑地挠了挠后脑勺:“师……师兄,我已经吃饱了,前面那么多人,吵得很……”
听他这样说,云弘一怔之后微微笑了笑,收回手道:“好吧,我带你去个清净的地方。”
沿着道宫后的小径走到后山的一路上小六子都能听见自己的胸腔里惊人的跳动,可能是怕夜路湿滑,云弘始终拉着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微微有些发凉,脚步轻快,显然轻功不俗。小六子一路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被他这么拉着,不论去哪里都好。没多久,耳边隐约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雨声,越向前声响越大,终于云弘松开了手,低声道:“到了。”
眼前的景象把小六子惊呆了,那声响原来是一幅瀑布,从对面山崖上飞泻而下,水流绞进了星光,如同一条银练倒垂在两山之间,向上连着漫天星河,点点闪烁,如入仙境一般。
云弘随意坐在山崖边,遥指着山下水涧:“师父常命我们在那儿练剑,有日我练完无聊,循着山路上来,才发现这个好地方,”他说完,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整个道宫再寻不着比这景色更好的去出。”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白天来此,瀑布飞溅下来,迎着太阳还能看到七色彩虹。夜晚么……”云弘抬头看了看天际,“所幸今晚星光繁盛。小六子,你觉得如何?”
小六子闻言方转过头来,看着星光下面目雪白的云弘和他唇角的淡淡笑意,怔怔地赞出一句:“当真……美极了。”
第二日一早启程离开太虚宫时,胡元臻还有些宿醉的头疼,并未在意到徒弟那失魂落魄的神色,两人沉默地行了半日路,才听小六子犹犹豫豫的声音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再来啊?”
胡元臻一皱眉头,没来由地斥了一声:“这假仁假义的地方有什么好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