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五宝见三人都微微笑着看他,脸上忽地一热,把个宝剑还给金大郎,嘟着嘴:“小猫儿你又笑我!五爷我只懂逃跑之术,旁那些功夫却只是不精并不是不会呢,何必说我是花架子!”又过来扯扯金小猫袍袖,晃了两晃,“今日过节,且与我留些脸面。”
金小猫偏过脸笑不理他,就瞧着虞五宝又小意道:“小猫儿,不如我们去西子湖边看月亮吧!那里宽阔看得清。”
刘长荆次日出门访友,须得早起。金大郎身体未安,也要早些休息,便嘱咐金小猫虞五宝两个不可玩耍太晚,也要带人跟着。又把金山叫来,教他看着金小猫两个不许乱走,才各自回房休息。
虞五宝一见两个哥哥都不在,立时充起长兄:“小猫儿乖乖,就叫五爷我带你去夜游西湖也!”
虞五宝所言不虚,这轻身功夫他学得最好,连多带着金小猫一个也不觉脚步迟滞,把个金山大管家甩得远远的。
至西湖边上,虞五宝把金小猫放下,两个并肩看了好一会儿绝美夜色,金山才气吁吁赶到。
虞五宝拉着金小猫席地而坐笑意俨然:“小猫儿,此生今日我最快活。”
金小猫悠悠然躺在地上,望着渐上中天的满月,亦含笑道:“我也觉得快活。”
虞五宝也躺下来,紧拉着金小猫的手声音清浅:“我知我是个什么人,旁人说我古怪爱使坏,又说我不通文雅,只仗着有几分医术才能行于江湖,原是个粗俗孤介的。只小猫儿你待我好,不嫌弃我烦。我……我……很想能这么一辈子……”
金小猫也不答,只把手紧了一紧。
虞五宝立刻唇角翘起,一张脸笑得宛若春花。
远处丝竹渐起,画舫灯火连成一片。
西子湖上,竟是不夜仙境。金小猫困意已起,闭着眼也不知心头入了几分这凡尘声色。
金山瞧瞧天色,从远处过来,把件外衫递来:“虞小官人,该回了。”
虞五宝把外衫给个迷迷糊糊的金小猫穿上,把他搂在怀里,一点头:“大管家慢行,我带小猫先回了。”
是夜归家,虞五宝却是做了一个梦:金小猫含笑把手指一勾,杏眼若水流转,声音温柔可亲:“虞五宝,七爷这里新做了美食,你吃是不吃?”
虞五宝梦里欢喜,几步飞过去大喊:“吃!小猫儿!我可要吃呢!”
再看,金小猫却是变了,唇却变作一个大大的樱桃,又红又甜,虞五宝忍不住上前大咬一口……
只这一口,虞五宝却自家吓的醒了,抬头一看,月华入窗,已然偏西。
虞五宝摸摸跳得飞快的心口,狠狠对着玉兔儿啐了一口:“都说月夜多妖,果然是这月亮生的鬼!”
第二十回:哥哥有话与你讲
接连几日,金小猫都没看到虞五宝,心下只当虞五宝忙,顾不上来此淘气,自家又思量这临安虽好,到底不是熟地,一应人手都不足,还不如回去东京把个方方食重开张,因此也忙起准备。
倒是金大郎还问了两句。
殊不知,这虞五宝现下却是闹别扭得很呢!
虞仲兰的浑家、虞五宝的亲亲二嫂子王氏新得了一盘樱桃分过一半给小叔子吃。将将教人端去,就听得虞五宝房内一阵鸡飞狗跳。这王氏打发丫头去看,这丫头笑着回来了:“主家娘子,咱们五爷见着樱桃欢喜得脸都红了,拿都拿不住了!!”
王氏笑笑:“五叔既喜欢樱桃,就把这些留了修哥儿和文姐儿的都送去罢!”
是以虞五宝此刻对着多半盘的樱桃正发呆。
自做了上元夜的那个梦,虞五宝只觉得自家再也看不得樱桃了!
不说一看便想起梦里金小猫的那张变作樱桃的口儿,只说忆及此咬变了彼咬,虽不过是镜花水月,可这堂堂小神医虞五宝也治不得自家一张红彤彤的厚脸皮了……
真真,羞煞人也!
虞五宝不敢去找金小猫,自然就躲在医馆里寻安生,临安小娘子们倒是越发喜欢来了。虞五宝只求每日能忙得把金小猫丢在脑后,不再想起这等丢脸之事。
可天不遂人愿,到底是人静心难静。有一日,虞五宝接了金小猫打发金山来送的一张帖子,说是新得了个法儿,乃是用樱桃酿酒,问虞五宝欲留几坛。
这话真是干柴偏遇烈火,当即便叫虞五宝烧着,顶着一张红云漫漫的桃花脸蛋儿出来同金山说话,把个金山大管家好生稀罕。回去与金小猫一说,金小猫听罢,随手又写过一张帖子叫金山再送一回,笑道:“怕是发烧,明日我过去探病,管家把这个送去。”
这金山重又跑了一趟。
把个帖子刚一递了,金山就见虞五宝把手摆得飞快道:“不见不见!五爷病了病了,谁都不见!烦烦烦!”
金山纳罕,这虞五宝何时不爱缠着自家七爷,现下怎的跟转了个性子一般?又想着若实话说出难免金小猫多想,自家思忖过了,方家去与金小猫回禀:“那边虞官人说了,只怕过了病气儿,不与七爷见了。待病好了还来。”
金小猫也不多想,自家又不是个爱上赶着做事的性子,便把虞五宝整个儿丢在脑后。
花开两朵,单表一枝。这宁城公子刘长荆在临安办的这件事原也是因着开封府包大人所托,乃是在临安寻人。说起这人,倒与当今官家的身世有关。
昔年宸妃娘娘被个狸猫换了太子,龙子历经千般惊险方得离宫被自家皇叔当做亲子教养。及至包大人目光如炬,迎了真凤还朝,官家方和亲母团聚。只是一事颇觉遗憾,自家皇叔实有个亲女儿,与官家同庚,当初假说刚生了儿子就病死才拿当今的官家充数,不过是个托词,这小郡主实是被一位忠仆田厨子自狄娘娘手里亲自抱走,以致后来骨肉两分。
这田厨子托了主家的姓,四处寻找隐身之所,终在临安一带失了音讯,倒也算得上是心想事成。
先头狄娘娘并不敢告知皇叔,不说以凤易龙,只说一旦事泄那便是欺君大罪,阖家性命难保。故狄娘娘虽思念亲女,每日只能暗地伤心,盼着官家能坐稳金銮。待时日久了,方敢私下说与皇叔听。
皇叔喜出望外,只说祖上怜悯,终有了个女儿留后。也不怪狄娘娘当初的私心,一门心思只求寻回自家娇儿。
这位小郡主当初由田厨子借着开饭庄子养育,自是不缺吃穿,出落的虽不似天家帝姬那般端庄,却也是个活泼性子,自家坐产招夫,娶了个无根无基的举人郎君金鹤轩。两个你恩我爱,过得和和美美。
自古无全圆之事,这小郡主生产受难,把个小小郡王生下便撒手人寰,留下个郡马孤零零半年便一病而亡。
这小小郡王便依着遗嘱,跟随田厨子一家过活。
这田厨子心想,自家没保住主家骨血,有负狄娘娘所托,现下心灰意冷,一心只想守好小主人。恰逢他浑家生了个女儿,两个便作一处养着,只瞒着外人。又偷偷把大儿子叫来,把一身的功力都传了他,自家狠力把全身功夫废了作偿。又看着大儿子立时叩头认主,明里把小主人当做嫡亲的幼弟,暗地却做了暗卫。
这田厨子原本以为事情便如此过了,不意这皇叔的一份寻女之心却被传的变了味道。官家自然不信,却耐不住有人进谗,把个光明磊落的皇叔说得是个寄望篡位的贼臣一般。
待到王叔私下与官家把话说明,这私揣圣意的混人已经把事情做绝了。
田厨子阖家灭门,只跑了一儿一女。
这儿子便是田大郎,女儿却是那位小小郡王假扮。
田大郎背着小小郡王,怀里抱着幼妹的骨灰,匆匆逃出。
闻讯,官家大怒,责令把行凶之人正法,又教包大人负责寻人之事。
包大人领了谕旨,便托给刘长荆,只说若寻得了,便替刘长荆在官家面前多增添些光彩,不再追究因不肯尚朝阳帝姬,抹了官家面子之事。
故这刘长荆匆匆南下寻人。他所寻之人,正是这田大郎主仆兼兄弟二人。
刘长荆临行,自是从包大人手中得了不少消息,兼之又同金大郎相交日久,自然知晓金家灭门与这田家之事有所相似,是以难免也疑心于此。
倒是金大郎殷勤答应帮忙与他同去,却把个金小猫一人丢在东京,倒叫他又把此想打消了几分:“这世上谁见有人寻自己呢?若是真主仆,哪能把个主家一人单放?”
刘长荆按着消息在临安找了几处旧迹,又问询了街坊,倒理出一个条理来。更沿着这条理寻访出一个天大的消息来:“这跑了的田家大郎并小小郡王,到底还是回了临安。不过可惜得很,这小小郡王三岁上出了痘,一命呜呼了!”
刘长荆把个事情整理分明,心中唏嘘不已,只道天家贵人也不过过凡体,生老病死也同常人一般无二,哪里会比旁的多活百年。
正准备与金大郎两个回东京交代,不意却是路遇恶人,不抢金银,只抢那案底。金大郎为护着死抱案底的刘长荆,生生被人砍了右臂,腹上也几乎对穿。
却是人厚道有天助。金大郎命不该绝。
这临安城里坐馆看病的虞仲兰,正与刘长荆有些故旧,便应许刘长荆亲把自家老父打金陵搬来给金大郎治病。
虞谷主老于杏坛,末了算是把金大郎的命抢了回来。
刘长荆先头担心金大郎病重不治,连忙一边租了院子给金大郎养伤,一边派人去东京给金小猫送信,又怕不信有多严重,见不得亲兄最后一面,才把金大郎素来戴的团五福玉佩带去。
到底这金大郎原也有些子硬功夫底子,半月就醒了,两个月便好了大半,只是身体虚弱至极,初一见到自家兄弟金小猫,真真又高兴又担心。后来私下又去问雁八懋,才知路上遇险,心头更是多添了懊恼,只觉自家这一大意,倒是连累了金小猫了。
金小猫却是兴冲冲把虞五宝在安宁侯处偷制的那张脸皮与金大郎跟刘长荆看,刘长荆只说精巧逼真,却没看见金大郎惊得却是脸色越见苍白。金小猫细心,见自家兄长微微摇头,才不问起,只把这疑问藏了直到中秋过后。
却是巧了,金大郎也正在思量要不要把自家事与金小猫说个明白。他自看到那张脸皮来,心里越发忐忑,直觉将有大事发生。
无他,那面皮的样貌,着实太像供在自家秘室里的那张画像了。
金大郎终是忍不住,叫人把金小猫请来:“把七爷请过来,我有事情与他商量。”
第二十一回:草灰伏线寻谁家
时已戌时。
金小猫进得门来,正看见金大郎背身立在窗前。金小猫瞧着自家兄长空荡荡的右袖管,心下又是一疼。
上前急走两步,金小猫轻轻拉过袖管摸了摸,隐忍着满心酸意道:“大哥唤我,有何事?”
金大郎转过身,闭着眼用左手把金小猫肩头搂了一搂,才慢慢开口:“小猫,大哥原想教你过得自在些,只是如今,却是再不能了。”
金小猫不解,抬头看看自家大哥,竟是难得的一张严肃面孔,不禁心下有些发虚,不知自己到底做了甚叫大哥不高兴。
只这金小猫由金大郎拉扯大,自然惯爱在金大郎面前撒娇,于是把两手一合,抱着自家大哥晃晃扭扭:“小猫只跟着大哥,自在的很。”
金大郎身子僵了一下,脸上神情却是放缓了几分,一双乌眸沉沉看着金小猫,终是叹了一口气:“小猫,大哥其实也不忍教你多操劳。只是,人若逼来,我们又如何不去迎敌。”
见金小猫讶异得朱唇微张,竟是这么一个懵懂的样子,金大郎再叹口气:“非是大哥我因着身子不便才推脱照顾你,实在是,小猫你也该知道些事了。”
金小猫最听不得自家大哥这样叹气,只当有事是自家大哥也掌握不了的,不觉心里也有些烦躁。
金小猫松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方一咬牙:“大哥说吧。”此刻,金小猫心下已然不知转了多少,连那最坏的结果也想过了。
金大郎伸手拉过金小猫,叫他挨着自家坐好,左手沿着金小猫的脊骨缓缓抚摸。良久,才长叹一声:“罢了。这事情终得有个结果。”
金小猫才被金大郎安抚平静的情绪立时又波动起来,他把两个耳朵支起,只想把自家大哥的话听得清楚明白再无一些差错。
只听金大郎缓缓呼出一口气,附在金小猫耳边沉声道:“小猫,你自是姓金。可我,本姓田。”
金小猫如闻惊雷,一时间连呼吸都顿住,一双手更是死死扣住金大郎袍袖:“大哥说得甚?小猫……小猫听不见……”
金大郎扭头不看金小猫,只把声音又压下几分:“事实如此,谁也做不得假。”
金小猫跌跌撞撞站起就往门外跑,心里只当今日没来过,明日就一切照旧,自家大哥才不是姓什么田。耳边却传来金大郎冷冷一句:“站住!你若出门,我明日便走!”
金小猫站住,随手抹了一下不知何时流过满脸的眼泪,低头静静走回来,垂眸望着自家大哥微微颤抖的左手,心中大恸。
原来自家大哥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可见是失望得紧了。
金大郎只看见金小猫乌鸦鸦的发顶,脚下的地上还一滴一滴地落了水痕,不禁心头又软了起来。如今小猫还未成人,又一心亲厚自家,叫他个小少年如何吃得下这般内情——自家养育他十来年,竟不是不是他每日口里亲亲热热叫着的亲大哥!
金大郎摇摇头,自己把手伸出,叫金小猫从袖管里掏帕子:“先不要哭。好生擦擦。”
金小猫却是把整个帕子都擦得可以拧出水了!
偏金大郎最知金小猫脾气,也不劝,任他默不作声地哭了个痛快。
待金小猫静了,金大郎才把个团五福的玉佩推了过来:“如今这玉佩也该交给你了。小猫聪明,知道你长荆哥哥找的什么人吧?”
金小猫看着玉佩也不伸手,只点头哑声道:“大哥同长荆哥哥要好,可用告诉长荆哥哥么?”
金大郎失笑:“傻小猫,你长荆哥哥不知才好,我是怕他牵扯进来才瞒着他。”
“虞五宝呢?”金小猫嗯了一声,忽然想起虞五宝来,“若他知道大哥不是亲大哥会不会笑我?”
金大郎起身把团五福塞入金小猫手中,笑道:“他若笑你,也就不是虞五宝了。不过还是先不说出才好,虞五宝可算是我们小猫的兄弟呢!。”
兄弟两个把话说开,金小猫只觉得如同做了一个梦,现下虽说梦醒,自家大哥却也没有因着这个待自己生分了。
金小猫把心放下,又问起当年之事,金大郎把事情大致都说了一遍。自逃至临安,借着出痘的由头,才把自家幼妹的骨灰寻机在山里埋了,金小猫儿从此虚女变真子,隐过姓名的兄弟两个才得以逃生。
金小猫听得满心愤懑,口中却说不出半分,只好拉着金大郎的手轻轻一晃:“大哥,既到临安,我们去看看小妹妹吧。”
金大郎喉中一哽,良久方道:“好。”
金小猫回房休息,心里却是乌糟糟一团,也睡不着,只在床上烙饼。那团五福的玉佩捏在手里,更是觉得发烫。
金大郎也没有睡着,他叫雁八懋过来,把个信封和木匣一道交给他:“你回东京,找那赵破虏,把这交给他。”
雁八懋黑脸如夜:“金兄,莫非事泄了?”
金大郎把头微摇:“我猜到仇家了。”又叹了口气,强笑道,“如今也该叫小猫学会自保了。再过几日我带他去看妹妹,顺便也认识些旧人。”
“说来小猫的相貌太易辨认,只怕那人早知小猫的身份了。这烟花笑的毒,说不得也是那人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