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猫这头一次拿出来,居然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穿……
虞五宝上下打量坐在金小猫床上的靖哥儿,一堆白毛茸茸围着一个玉童子,实在太惹人了!
虞五宝满脸嫌弃,轻飘飘直冲靖哥儿翻白眼:“小坏蛋你穿得了?”
金小猫正在壁柜里头找新巾子,闻言倒笑了:“虞五宝你也来帮我找,与小孩子计较甚!”
虞五宝再是想把兔毛斗篷自靖哥儿身上剥了,也不好当着金小猫发作,只得忍气吞声,慢腾腾走到金小猫身边,垂着眼问:“找甚呢!”
“巾子。”金小猫未见过这般气息蔫蔫的虞五宝,只觉好笑,“一会儿水来了,给靖哥儿洗漱。自然不能用旧的……”
虞五宝冷哼一声:“麻烦!”
待金小猫与靖哥儿洗漱罢,麻厨子亲把几样吃食端上楼。刚在房门通报了一声,虞五宝就把门开开,一把抢过端盘,进去又砰的一声把门踢上。
麻厨子凑得近,虞五宝动作又快,是以这砰的一声,差点把麻厨子的红鼻子拍扁。
麻厨子着实莫名其妙,真不知虞五宝现下发的什么疯。
虞五宝确不是在发疯,却是发作了一回小肚肠。
麻厨子送来的是蒸蛋羹、牛乳蒸芋泥儿,都用的小碧瓷碗,里头嫩黄浅黄的衬着,格外好看。
虞五宝看着端盘儿上的吃食,坏心顿起。
这么大的小儿最喜独食,倘若自家把每个都吃一口,叫他看见了,会不会再气哭一次?
虞五宝想到做到,当着面就把两个碗儿里的都舀了一大匙,搁在自家嘴里慢慢品,一边儿把桃花眼儿眯眯,一边儿没口称赞:“好香,好吃……”
虞五宝只待靖哥儿一哭,自家笑哈哈就走,谁料靖哥儿一声不吭,只坐在炕桌边看着虞五宝吃,脸上是一点异样都没有。
虞五宝颇觉讶异:“小坏蛋,我吃你的,你也不哭?”
金小猫原想嘲笑虞五宝抢靖哥儿吃食,此刻一听虞五宝这般问,不由也把眼光看向靖哥儿。
靖哥儿把头摇摇:“靖哥儿不哭。”转脸见金小猫满眼温和,又伸手要抱,“爹爹喂靖哥儿吧。”
虞五宝踢了个铁板,坐在一旁看金小猫喂靖哥儿。
吃罢饭,靖哥儿又要金小猫搂着他睡。
好不容易哄得睡了,金小猫要起身,却被靖哥儿把袖子攥得死紧。
虞五宝哼了一声,扳着靖哥儿指头叫他松开,一边气呼呼道:“这小坏蛋就会折腾,五爷还没用饭呢!”
金小猫也笑:“若是有了自己的哥儿,我们五爷只怕是不会嫌折腾的!”
虞五宝正想反驳,却看见金小猫嘴角噙笑地看着他,不由把原本想说话吞了下去:“算了,不能让小坏蛋独个儿折腾小猫儿,五爷我也要勉为其难地折腾一下。小猫儿,你下厨吧!五爷要吃蒸蛋羹,牛乳蒸芋泥儿……”
金小猫忍笑出门,虞五宝后脚跟着,嘴里嘟囔:“我也要吃!”
金小猫头也不回:“五爷高寿了?和个小儿一样吃食?”
“今儿原想咱们两个吃烩五宝呢!”
虞五宝啊了一声,上前紧行两步,在楼梯口堵住金小猫,把个人压在栏杆上。
虞五宝面对面看着金小猫,见他玉似的脸衬着乌鸦鸦的头发,一双杏眼儿狡黠眨呀眨的,唇角也微微扬起,竟是个极捉狭的样子,不由把一肚子被忽略的闷气儿都撒了面上却是一派严肃。
虞五宝板着脸,把嗓子压低:“小猫儿,说说看,是,烩的哪五宝?”
第二十九回:朔冬至美炖五宝
虞五宝问的这五宝,却也不是旁的。这炖五宝原是炖四宝,又名海参一锅炖。乃是把嫩羊肉,精鱼肉,肥猪肉做成丸子同海参一道炖出香味,再撒了芫荽出锅。此为四宝,那第五宝却是后来添的,是个最最平常不过的,只有句俗话,数九萝卜赛人参,说的便是这水灵灵脆生生,又甜又辣的白萝卜。
虞五宝既问,金小猫便答,只这虞五宝一听便把头摇摇:“除了海参勉强算个宝,这羊啊鱼啊肉啊萝卜啊怎算得宝?小猫儿,你莫要敷衍我了!”
金小猫伸手把虞五宝往上推推,这样居高临下看他,到底觉得不舒服。
“虞五宝,你到底要不要吃?”金小猫推不动虞五宝,略觉尴尬,只觉若叫人看见,自家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金小猫心里发恼,声音不免就提高了三分。
虞五宝素日都只见金小猫捉弄旁人,行事也淡定,难得露出这么个炸毛样,倒像是被逗得抓狂的豆子,很觉新鲜,不免还想再逗上一逗。
虞五宝偏又把身子往下压了一分,见金小猫后仰,就再往下多压一分,不知不觉竟跟金小猫几乎鼻尖对鼻尖。
金小猫退无可退,顿时大窘,一双杏眼里头慢慢浮出诧异、惊慌、羞恼,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虞五宝,还不起来,嗯?”
虞五宝愣了一下,他刚才把金小猫眼底的神情都瞧了一个遍,只觉诸多变化实叫人看得一时着迷,只那最后的平静,倒似把他魂儿都安抚,竟什么都想不起了。
此刻被金小猫出言提醒,才发觉两个姿势也太过亲近,不免自己也吃了一惊,忙不迭地赶紧跳开。
金小猫站稳,似笑非笑地瞥了虞五宝一眼,袍袖一甩,自顾自下了楼。
虞五宝被那一瞥定在原处,忽然把手覆在胸口,自家小心脏跳得急如擂鼓,更觉怪异:“啊呀,莫不是中邪了?”
虞五宝再去看金小猫,只见这人在楼下也抬头看他,声音平平,虞五宝却分明听出一丝狠意:“不饿就永远不用下来了。”
虞五宝此人,最是脸皮厚,见金小猫狠话招呼,便把先头的异样都抛诸脑后,只留着一副辘辘饥肠。若再也不能吃到金小猫的厨艺,他虞五宝怕会饮恨一生吧……
虞五宝身形一动,使了个仙临玉趾,轻飘飘落在金小猫身旁,大咧咧把手就要揽着金小猫的肩,却被金小猫微微一动就错过了。
金小猫偏过脸,唇角一翘,食指竖起对虞五宝晃了两晃,低声道:“虞五宝,没有下次。”
虞五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索性也不想了,只缠着金小猫去做那个什么炖五宝。
金小猫前脚进了厨间吩咐,麻厨子后脚就把料备齐了。虞五宝站在厨间外面伸头往里看,忽觉脚下撕撕扯扯的,一低头,就吓了一跳。
一大一小两只猫儿衔着自家裤脚又抓又咬,小的是金丝猫儿豆子,大的,却是额带王字的大豆子。
这大豆子自跟了金小猫,好吃好喝,长大不少,却仍是幼崽脾气,跟猫儿豆子玩得最好,瞧豆子做甚便作甚,打滚卖萌要吃的,动作一式无二,只大了一号,真真十个人大豆子。
金小猫原想等大豆子再大些就在山中放了,现下只能拘在方方食后院,寻了个精铁的笼子装着,只金小猫来了才放放风。
大豆子今日放风兴奋过度,见豆子不待见虞五宝去咬裤管,自家也有样学样,不过用力颇大,只这一咬,竟把个裤管咬透了,虎牙狠狠硌了虞五宝腿肚子一下。
虞五宝疼得嘶了一声,自家挣也挣不开,只得故作大声叫人:“小猫儿,快救命呐……”
金小猫见虞五宝作怪,不觉也好笑,只把手轻轻一招,豆子大豆子两个都亲亲热热过来。
虞五宝得脱,长出一口气,看着金小猫嘿嘿直笑。
金小猫也是一笑,抱起豆子,吩咐麻厨子:“把海参发了。羊肉拿里脊,鱼用鳜鱼,猪肉捡四瘦六肥的备着。再泡些花椒水儿,姜水儿来。”
麻厨子应声去办,小厨间里只剩下金小猫虞五宝两个。
金小猫道:“今日大豆子放风也够了,你就把它抱到笼子里去吧!”
虞五宝登时无话,只觉得自家刚被大豆子咬着玩,再把大豆子抱到笼子里锁着,那可是妥妥地会叫这只大猫记上仇了……
看来自家果然和猫儿犯冲!
虞五宝不由回眼去看金小猫,见他悠哉悠哉坐在一旁给豆子顺毛,不时还唇角一翘一翘的。看虞五宝看过来,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虞五宝,你饿不饿?”
虞五宝早就饿得紧了。
梅林里头吃的小点心又填不饱肚子,连喝的那坛酒都精巧的可爱,再,又有靖哥儿又踢又打的折腾,现下,再被这三只猫一捉弄,全然变作汗水给出了。
虞五宝双目灼灼,拉长声音卖乖:“小猫儿……饿死个人啦……”
等麻厨子把海参发好进来,金小猫已经开始剁肉馅了。
羊里脊最嫩,金小猫剁成末。鳜鱼却是只取了两侧,拿刀一点一点的刮成蓉。肥肉也剁成末。葱姜末跟香菜末却是虞五宝帮忙,因金小猫一句:“自家动手才吃得香……”
见麻厨子进来,叫他把海参也片好,自家又把肥肉末与羊肉末合在一处,加了葱姜末,桂皮八角花椒末儿,用了酱汁儿和盐调味,再加入荸荠末淀粉拌匀,最后一个一个团成肉丸子用温水稍稍紧了。
鱼肉末却是只加了些黄酒,盐,少少加了些子糖霜提味,加入蛋清淀粉,朝一个方向打上劲儿,要得就是鳜鱼原味的鲜美。
再把个白萝卜用小铜匙剜成一个一个的萝卜圆子。
金小猫取了砂锅,把清汤倒入,搁入葱段,姜片,把飞过水的海参搁在里头。顺手又往里放紧好的羊肉丸子。待到水温略上,接着便是挤鱼丸了。
金小猫手快,虞五宝觉得自家不过只眨了几下眼,那锅里就是一片玉白玉白的丸子了。
滚水翻腾,锅里登时一片沉浮。红的肉丸,白的鱼丸,黑褐色的海参,你起我落,煞是热闹。
把灶上的柴抽了些让火变小,金小猫才往里头搁萝卜圆子。
先这道菜也无有白萝卜,只金小猫不爱吃太过油腻的东西,萝卜顺气清肠,正好对了金小猫的胃口,是以添上做了第五宝。
此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金小猫一边看虞五宝守着灶台,一边笑道:“滋味好不好,全靠火候。虞五宝,你在此呆会儿,不许叫火灭了。”
虞五宝可不想做这般无趣的事儿,一把揪住金小猫的袖子,急道:“小猫儿,你又作甚?”
金小猫把嘴角一扬:“自然回去看看靖哥儿,这孩子乖巧,不知谁家的呢!”
虞五宝这边苦守灶台,金小猫那边却是得了回话:“七爷,小的去了开封府见到展大人,并没有人家报失走了小儿。”
“展大人还说,若是有人来报案,必定先来告知咱们。”
金小猫打发小六二下去,自家慢悠悠上楼看看睡得脸儿通红的靖哥儿,才悠悠然踱回小厨间。
只一眼,金小猫便笑了。
这虞五宝,靠着墙,竟睡着了,细细一看,嘴角口涎流到老长,把个素日来在外人面前装的神仙样儿丢个干干净净。
金小猫弯腰摇摇虞五宝:“快醒来,这里不好睡。”
虞五宝迷迷瞪瞪睁开眼,见面前是正是自家好兄弟小猫儿,不觉眉开眼笑,上来就把金小猫腰抱住扭扭:“能吃么?五爷我都饿死了……”
待砂锅一开,真真满室异香。
虞五宝拿着长匙不知先吃哪个才好。鳜鱼是鲜物,此时最难得,虞五宝生于山中,海货吃得不多。便是那平平常常的萝卜,此刻都不一般了,个个闪亮剔透,如同玉制的一般好看,偏还沁透炖煮之后汤汁的精华……
抬眼看看金小猫,金小猫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口汤:“虞五宝,这可称得上是五宝?”
虞五宝点头,也伸手舀了一口汤喝了,口说不出的鲜美。虞五宝闭着眼回味,只觉受用无穷,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猫儿,日后你说甚好吃,我就吃甚!虞五宝再不打别!”
第三十回:来个小姐会做戏
一连过了七八日,靖哥儿的身世都没有线索,到像是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个小儿来。开封府的展昭带着王朝也过来方方食细问过当日情景,却也无从下手,只得回禀了包大人,在开封府门前贴了告示,只说有哪家丢了小儿,可来开封府备案待讯。
金小猫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他不过是个十八岁不到的小官人,自家还是被金大郎一手带大,哪里会想到这靖哥儿的通天淘气?
不说旁的,只说豆子。这只猫是金小猫从小抱大,性子最是亲人,只见了两个人才会炸毛。一个是每见必抓的虞五宝,另一个就是这个每见必逃的小靖哥儿。
无他,这虞五宝虽是爱捉弄豆子,豆子却是吃不了亏的。可这靖哥儿,先头豆子见金小猫喜欢他,便也跟着蹭,谁料靖哥儿一见豆子就大哭不止,把豆子推得远远的。
说实在猫这种生物,有时也足够固执。于是一个蹭一个推,两厢较量之下,豆子却是占了上风,窝在靖哥儿腿上呼噜。靖哥儿愣了片刻,把嘴一张,狠咬住豆子耳朵,把豆子咬的哎哎直叫。靖哥儿一松嘴,豆子立时逃到金小猫腿边再不敢近了。
豆子记性最好,是以从此以后,凡靖哥儿所在,豆子必退一射之地。
再有就是麻厨子,这胖厨头性子好,自家又有个靖哥儿一般大的孙子,是以对靖哥儿那是喜欢的紧,晚上做了好吃的就头一个叫靖哥儿吃。
这靖哥儿看也不看,一把推到地上。麻厨子以为这孩子不爱吃,又换了花样,谁料还是如此。
麻厨子觉得蹊跷,就与金小猫说。金小猫又去问靖哥儿。
靖哥儿说不清楚,只是大发脾气,把金小猫的天字房一号弄得狼藉满地。
饶是金小猫这等有耐性的也挂不住了,当即就气得起身回金宅,只把个只在方方食呆了一天的靖哥儿独自丢在天字房一号里。
结果第二日更不得了。
靖哥儿不见金小猫回来,便守着方方食大门不让客人进,见一个往外推一个,只说爹爹把自家丢这里不管了!
却是大掌柜雁八愗看不过眼,狠狠心把靖哥儿睡穴点了,方方食才恢复经营。
却说金小猫回去就在开合居里躺着,自觉自家揽了个大麻烦。靖哥儿若不能找回家人,难不成就跟着自己?一日两日尚可,若是仍需住了许多日子,自家无亲无故又不好管得多些,这靖哥儿,如何办却着实不好再说。
虞五宝临走前说这两日会跟着三哥虞叔竹出诊,去的是西辅之地郑州,没有几日回不来。金小猫也无法与他商量。想来想去没有主意,便召来大管家金山。
金山此人,却是跟着金大郎金小猫一道逃出的金家的旧仆,也是一道历经艰难。想当初在林家隐居,也是金山在外做些小生意来顾着这兄弟主仆两个。
金大郎与金山两个私心都自认是小郡主的家臣,是以在金宅,金大郎私底下也把金山看得同袍一般。倒是金山这个忠仆,眼中只认金小猫为主,因金小猫由着金大郎养大,才把金大郎看做金小猫之下第二等可听命之人。
金小猫这边一叫,金山随后就到。
金小猫把事情一说,金山便笑了:“这有何难?七爷,山不就我我就山,叫开封府出个告示,让人寻过来便是。再不济,咱们家也养得了十几年。”
金小猫闻言,把眉一皱:“说得容易。这小儿太淘气,我可受不住。”
金山安慰道:“七爷也不必担心。这等小儿怕猫又不食外物,定是有人家的,说不得还是有来历的。”
金小猫登时想起虞五宝吃靖哥儿的鸡蛋羹与牛乳芋泥来,这靖哥儿却是面容淡定看他吃过才用的!
想必,这吃食都是有定例习惯,才叫靖哥儿如此平静毫无异色的。
“这靖哥儿怕是……真有来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