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猫立时忍不住腹中翻腾,稍一能动,立刻趴在桌边呕吐不止。
虞五宝强忍着浑身酸痛过来,伸手在金小猫背上拍拍,眼光却死盯崔峥去向:“崔峥!你几番羞辱五爷我,我虞五宝不取尔命,誓不为人!”
金小猫好容易把气平了,惨败着一张脸,冲虞五宝勉强笑道:“果然如此,这调料不和,甚过毒药……”
虞五宝低头,拿手覆在金小猫眼上,声音暗哑:“小猫儿你放心,我绝不会胡来!死拼崔氏,现下我做不到……只恶人必有恶人磨,待他不能他顾,我必与他一块大石头!”
金小猫轻轻摸上虞五宝的手,将它缓缓拿开:“五宝,你说,崔峥所说之事,当不当赌一把?”
虞五宝双眸微红,反手拢住金小猫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似一直冷入他心底。
“赌,为甚不赌!赌赢了,那蜜雪蟾就归了咱们!”
“若……输了呢?”
虞五宝把头一扬:“五爷我舍命给抢回来!”
抢之一字,除却物件,还有人。不说安宁侯当街抢靖哥儿,现下,天字一房里头,六二与陈娇娘两个正抢着一个小儿。
这小儿双眼水汪晶亮,小鼻皱着,小口咧着,一张粉团团的圆脸上,明摆摆满是不乐意,一叠声哭闹:“要叔叔,敬哥儿要叔叔……”
“敬哥儿,来,六二给抱,七爷马上就回,且耐心等等。”六二搓了搓手,自家一招不慎,竟叫这天外来客把小儿抢走抱在怀里逗,逗得小儿哇哇直哭。
偏巧金小猫又不在方方食里头,他是跟着虞五宝两个一道去了王府。狄娘娘病了,做小辈的自该殷勤探望。
可这抢人的六二不熟,虽说住在客栈里头,又挂着自家七爷妹子的名头张扬,可到底看上去也不是妥帖之人。安北侯姜文忠这两日颇忙,顾不上才会把敬哥儿丢给金小猫,可若在这人手中有了闪失,莫说自家七爷不给自己好看,便是自己,也很该自方方食楼顶上跳将下去!
是以六二错眼又见陈娇娘把敬哥儿往空中抛来抛去,把敬哥儿逗得破涕为笑,小心肝立刻慌不着落,急急喊道:“放下快放下!”
陈娇娘不理六二,自顾自又把敬哥儿抛得越发高了,把个敬哥儿乐得哇哇直喊:“再飞!再飞!”
陈娇娘却不叫敬哥儿飞了,一把搂住抱在怀里,弯弯眉眼儿:“乖乖,好玩不?喜欢不?老……老叔与你一道玩好不?”
敬哥儿却是把先头的兴奋放下,细细打量眼前这人,只觉得她生得可亲好看,说话又亲近,不觉越来越松快。敬哥儿把手臂一张,搂着陈娇娘撒娇:“叔叔,也抱一个——”
六二直摇头,自家辛辛苦苦带着敬哥儿来来去去,也不见敬哥儿给自己一个好脸色,小小年纪时时板着一张脸,除却吃喝拉撒,也不多说一句。到底也不像个正经的小儿,真真是可怜见的!
先头敬哥儿只爱在金小猫跟前撒娇撒痴的,如今又多了一个天降的陈娇娘,六二越发觉得自家功劳没有,苦劳也飘忽不见了!想这几日,自家七爷每每回来,皆是见到敬哥儿窝在陈娇娘怀里,安恬欢喜,两个甚是相得。以至于自家七爷看他的眼光,都是微露责备——六二,你怎叫客人多劳?
现下见着陈娇娘喜滋滋地搂着敬哥儿在榻上头晃来晃去,不由闷闷开口:“陈家大姐儿,快把敬哥儿还六二吧……”
陈娇娘挑了挑唇角,露出一个坏笑:“不与!”俯身在敬哥儿发顶响亮亲了一口,“这个乖乖好,老娘很喜欢!”
第七十回:偷吃王爷说眼线
说来金小猫来王府也不止一二回,那管家更是熟得不能再熟,每每便直接引了金小猫去内宅见王爷与狄娘娘两位外祖父外祖母,一些些都不当是外客的,便是虞五宝,因着与金小猫交好,也看得一般无二,都当做自家小主子的兄弟,也是多多高看几眼。
然今日,王府这接人可是换了的。
金小猫暗地打量,乃是个高大的汉子,脸上神色冷峻,却带着先头管家外貌的轮廓。举止也是极为有礼,客客气气地把金小猫往书房里领。
金小猫虞五宝两个一路上都不做声。倒是这人开口解释:“王爷叫属下来迎小主子,说是直接到书房里头见。”
金小猫淡淡答道:“有劳。”
这人闷头在前头领着路,虞五宝在后头蹙眉看着这人步伐形态,忽然抿唇,凑到金小猫耳边细声细气道:“小猫儿,这人是个练家,说不得功夫还在我上头。”
金小猫亦压低声音:“王府里头能人最多,不然这平安可是保不了的。”
那人分明听见,眼底露出一丝笑来。
王府重地,若无个把好手帮衬,便是把主人性命交与旁人之手,若这旁人是好的也算幸运,若是心怀叵测,那便不晓得掀起几多风云了!
将将到了书房外头,这人躬身告退:“小主人,王爷就在里面,吩咐叫您自个儿进去。”又看看虞五宝,将手一让,“虞五官人与我一道走,先去客房安置休息。”
虞五宝瞅瞅金小猫,见自家小猫儿含笑对着自家点头:“五宝你先去吧。”又对着等于一旁的人道,“劳烦与他上些点心,怕是会多说会子话呢!”
这人迟疑片刻应了:“属下叫人安排。”
虞五宝笑眯眯道:“还是小猫儿体贴我!”真真心满意足。
目送虞五宝大袖甩开跟着人走远,金小猫这才轻叩屋门,低声道:“外公,小猫进来了。”
“乖乖,外头冷,快些进来!”说话的正是老王爷。听那声气依旧中气十足,金小猫弯弯眉眼,把书房门推开。
扑面而来的竟是一股子羊汤的香气。金小猫忍不住抽抽鼻子,赞道:“好香啊!”
四下打量,才瞧见书架旁边的窗子下头,搁着一个红泥小火炉,原该煮茶煮酒的炉子上,不伦不类地架起一口炖锅,盖的严严实实,那香气便从那里散出。
王爷坐在旁边,手里头拿着一根长竹筷子,不时便盖子掀开用它往里头戳戳。
金小猫失笑,原来自家外公又躲在书房里头偷吃——王爷年纪大了,狄娘娘便不许他多吃肥腻之物,偏偏金小猫这位大宋的亲王爷,最好的便是又肥又美的羊尾汤。因着每被狄娘娘说,王爷也学乖了。只把这羊尾汤关起门窗就炖在书房里头。什么时候狄娘娘问起来了,都是一般装模作样的回话男人之事,女人莫要多管。
谁知这男人之事却是这个!
王爷人缘好,也没人给狄娘娘告状,是以这一对老夫妻,却再也没有因着这个吵架。
王爷笑眯眯把筷子扬扬:“乖乖,快过来。本王今日到了厨间,偷了好一根羊尾,又肥又嫩。炖来……啧啧……好吃的紧!””
金小猫摇头,依言上前,在火炉边上寻了个矮几坐下:“外公,不是外婆病了么?小猫把虞五宝带过来了!”
王爷嘿嘿一笑,也不答话,扭过脸又去戳羊尾,见羊尾已是炖得骨酥肉烂,那汤都是白如牛乳了,才慢悠悠地叹了一声:“你外婆那是心病,她总觉得本王陪不了他许久,心心念念要个孙儿媳妇呢!”
说罢,唇角含笑瞥了一眼金小猫,见自家这外孙脸上云蒸霞蔚一般,又接道,“本王就与她说了,这事镇如炖羹,火候到了自然都会有了。”
“于是,你家外婆便气到了,只骂本王顾吃不顾人!”王爷两手一摊,颇显无辜地看向金小猫,“本王哪有?!”
金小猫忍俊不禁。枉他头次见王爷时,还以为自家外公是个不爱多话,拙于表达的贵人,这许多日子下来,才晓得他亦与寻常百姓家里头的外祖一样,瞅着个喜欢的小辈就热乎得紧,说话更是风趣。
被王爷又瞪了一眼,金小猫连忙忍住满心笑意:“外公,咱们能顾吃了么?,小猫可是被馋死了!”
“莫要心急!乖乖,你可知晓,这羊尾汤最妙在何处?”王爷把鼻子也抽了抽,长长又狠吸了一口气,乐悠悠唱起词来,“数九寒天雪正霁,满目莹莹,一径梅花各自蹊。小炉初红羊羹白,且好坐,入腹甘暖何须衣……”
金小猫见自家外公这等悠哉悠哉,不由也是兴起:“小炉初红羊羹白,甘暖乘风香何来。暖狸蜷膝闲拾卷,推窗才觉暮色开。”
“好好!乖乖,你也诌得好!”王爷大乐。自家小外孙也与自家一样,闲了便胡诌几句不好不坏不着调的诗词,嘿嘿,果然是他赵家的的种儿。
金小猫与王爷说笑间便把一锅羊尾汤喝尽,又各自饶了一个大饼,两个懒懒躺在书房隔间的长榻上,齐齐抚上肚子,意倦倦的闲话。
“乖乖,本王听皇帝说,姜文忠那小哥儿要进禁军,他那敬哥儿可是搁在你那里看着?”王爷长吁一口气,“小儿最淘气,你可看顾得过来?”
“想当初,皇帝在本王这里,也是淘气得紧啊!上房揭瓦,掏鸟窝类诸事没得少做,吵了还要打别,那小脖梗得连锤子都敲不弯。如今瞧着倒是软和许多,这是好事啊!”
“凡事不可硬对硬。若有不对,先退后进。本王虽未亲上过沙场,也深知对敌要事,不可畏,不可轻。知己知彼,寻其短处,智取之。”
金小猫听王爷这许多不相干的话,一时觉得云里雾里,话也不好接,书房里头倒是静了下来。
王爷没听见说话,扭脸一看金小猫目光茫然,便知他想不到之处,摇摇头,道:“乖乖,你是不懂啊!本王这是与你支招啊!那崔峥,不是与你做了个生意……”
金小猫啊了一声,心道自家外公可真灵敏,此事方出,他便知晓了!可见闻知阁的耳目也没有王府的快!是以金小猫眼光切切,望着自家外公儒雅面孔,想从上头看出一丝狡狐之色。
王爷被金小猫这等眼光一看,不由谈兴越高:“咳咳,乖乖,本王可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软脚王爷,多多少少有些本事自保。其中之一,便是拿住旁人的把柄。只这把柄怎么来的,线人却是少不了的!”
王爷越看金小猫一脸郑重请教的表情越高兴,索性拉着金小猫走到窗口,指指外头廊下呆站着的那个侍卫道:“乖乖,眼线人人都有户户不少,端的看怎么将计就计了!诺诺那个,可是襄阳王弟家的。本王把他放在眼皮下头,叫他日日看着本王吃酒,读书,偷做羊尾汤,时时不务正业,瞧着只是个懒散闲人……这不就得了!本王做事,乖乖,偷偷告诉你,现下却是与你家外婆一道呢!”
说罢,王爷眨眨眼,忽然把唇一扬,大声笑道:“乖乖,可是饱了?洗漱一下,带着你那小朋友,去看看你家外婆的病来!”
金小猫果见那侍卫偷眼看过来,又立刻把目光掉开。
王爷大笑:“怎样,到底忍不住要看吧?耳听不如眼见么!”
金小猫跟着亦是一笑,上前挽着王爷袍袖:“外公,小猫去与外婆探病,先要把五宝叫来。等了这许久,他定是睡了……”
7
虞五宝睡得正香就被掀了被子。睁眼一看,金小猫杏眼含笑:“五宝,该用到你了。”
虞五宝就着金小猫胳膊攀坐起来,在金小猫脸边吸了两下鼻子,委委屈屈道:“小猫儿,你又吃甚了!怎不带我?好香……”
金小猫揉揉自家鼻子,讪讪一笑,小声道:“家去,与你做鱼羊鲜。”
虞五宝这才乐颠颠起身,与金小猫两个手把手地跟着王爷身后,去往后宅探病去也。
带路的却还是先头那个,金小猫淡淡颌首,倒是王爷满脸喜气:“赵峰,你怎的回来了?”
那赵峰板着脸,规规矩矩行了礼:“昨晚下夜归来的,父亲病了,就把王爷吩咐如何迎接小主子的事一应都交与属下了!”
“哈哈,既回来,便多待两日。你与那边怎么说的?”
“属下对那边说,要出来采买止血的药材,后园里头少得这个。”赵峰一派云淡风轻,这话等闲叫人看不出错来。
金小猫看赵峰与王爷两个一问一答,便与虞五宝两个对视一眼,这是哪个?
王爷分明也瞧见金小猫神色,不由微微一笑:“眼线,本王的眼线……”
第七十一回:爱孙如命狄娘娘
越近内宅,越能闻见药香。金小猫不觉把心提到嗓子眼,只怕看到自家外婆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
与王爷外公相较,金小猫更喜欢与王妃外婆一处。女子本就心细,又是多年不见的外孙儿,金小猫便被自家亲亲外婆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每每见了都是好一顿亲昵,连金小猫自己也乐意变得年岁更小些,好把那些个外头端的架子面子通通丢掉,就在二老跟前学个老莱子娱亲。
如今听闻自家外婆这一病是为着自个儿,金小猫越发觉得很该在跟前多侍奉几日才好。
“小猫儿,瞧路!”
金小猫一路走神,眉头皱着,薄唇抿着,耳边被虞五宝这么轻轻一叫,身子又被虞五宝这么一扶,立时醒过来劲儿。低头再看,原来他不知不觉竟要沿着石路往荷花池的岔道上拐,岔道上,满搁了相隔三步距离的两块大石头,金小猫将将踩到前头那块略小的,脚劲走空,竟是差点崴了脚。若非虞五宝及时把他扶住,说不得这一脚失了,金小猫只得苦道一句“我命休矣”。
这是算计的正好,常人跌倒之后,那略大些的石头尖棱对着胸口后心,若是诸如金小猫这等身型未能长开的,便是磕在头上脸上,不说立时毙命,最少也是个失血昏迷。
金小猫心头一阵绞痛,面色刷白,反手死拉着虞五宝手臂,急急地粗重喘息。虞五宝知他不妥又有些后怕,便把另一只手拉过金小猫的手,点了几处穴道,再轻轻摩挲几下手背安慰:“乖猫儿,莫怕莫怕……”
王爷没见着金小猫跟上,折回来预备把这只小猫拎着脖后猫儿皮子好生敲打一番,却是恰巧看到这一幕,立时心也慌了,只当他吓掉魂儿了,连忙回转过来抚着金小猫心口喊魂:“乖乖!归来!小猫儿回来……”
金小猫听到王爷一旁喊,知道自家这是吓了外公一跳,勉强压住自家狂乱疯跳的心脏,声音微觉颤抖:“外公,我无妨。”
王爷担心地看着金小猫,错眼又见地上一大一小两块锐石,立刻把一双凤目瞪得老大,气呼呼脱口便大骂:“这是哪个夯货,假山上的石头掉这儿都不晓得搬走!吓到本王的乖乖,本王剥你的皮!”
王府中,一石一木都是王爷自家挑的,园子又是王爷狄娘娘老夫妻两个亲自画图督造的,说句不客气的,便是闭了眼睛也知道是甚样的。这假山离这路不远,按理这种纹路特别的山石即便真掉了也滚不了这么远。王爷心头一阵发寒,这荷花池向来就是他们老夫妻两个最爱带着金小猫一道来的,岔路上明晃晃搁了石头,就是打量着他们夫妻年老,金小猫体弱,三个一样搬不开石头,脚下不甚稳当,若不转走他路,少不得也要从这石头上踏过,那……
王爷越想越怒,一张原本温和含笑的脸立时乌云骤起,黑得不能再黑:“赵峰!”
赵峰躬身:“王爷吩咐!”
“把这石头碎了!”王爷冷了眉眼,那气势比官家也少不了多少,旋而看了一眼一旁微微喘息的金小猫,压住浑身的怒意,把袍袖一甩,“哼!哪个胆敢在王府里头翻浪,本王叫他死个干净!”赵峰应声答是,单手高高举起,运了运气,就劈将下来。拳风凛冽,还未接触石头,便听到那顽石吱吱咯咯的一通响,再,就是烟尘四起。虞五宝捂着金小猫口鼻躲在一旁,待尘埃落定,那先头的大石已然碎成极小的小块,在冬天惨白的日光下,闪作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