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依照先头诸人所言,应是与金小猫下引毒的田家二郎。
果然,就听崔峥冷笑一声:“田二郎,你要谁的命!”
田二郎眼神飘忽,落在马车里,恰恰看见太子的脸,不由长笑:“岂止你崔侯爷的命,连那赵家小儿的命,我田诚都要收来!”
“以祭吾田家满门性命!”
话音未落,那田诚纵身一跃,把剑平刺出来,正正指向崔峥心口要害。
崔峥微一抿唇,身形晃动,躲过这剑,顺手又打腰间抽出软刀,衬着软刀弹起,借力一削。
刀风一起,田二郎亦调整身法,反手把剑一格。
只听嘭啷两声过后,两簇发丝各自飘落。
崔峥冷笑道:“你找死!”猛然把软刀一挑,手腕再是一抖,田二郎纵躲开崔峥的软刀一次,也躲不过第二次。软刀当胸,血似涌泉,田二郎颓然倒地。
只这最后,田二郎却是猛然吼了一声,将剑极力掷出,竟穿过马车车窗插进车厢后壁,还好生晃了几晃。
饶是虞五宝抱着金小猫躲得快,两人也是一身冷汗。
虞五宝摸摸金小猫跳得极快的心口,给他顺气,怕金小猫多想,只得满天扯谎:“莫慌,那也是易容的……”
金小猫死抓住虞五宝的手,此刻才松了下来。
崔峥转过脸,冷冷看了一眼马车。
虞五宝正和他对上,心下不禁又是一个突儿。
“莫存侥幸。”崔峥把脸上血迹擦了擦,“跟本侯回府了!”
官家却是已然回了皇宫。
偌大书房里,襄阳王与官家对坐无话。
襄阳王端着碧玉盏,慢条斯理地把玩。
官家却是拿起素日批阅奏章的朱笔,在宣纸上点那日未画完的梅花。
襄阳王忽地叹了一口气:“陛下,不必着急,太子定能找到。”
官家恩了一声:“朕……唉宗实也忒淘气了些!”
襄阳王颇为赞同,道:“都不省心,臣的秀儿也是,自幼就主意大,幸好峥儿能管住。”
官家叹了一口气:“王叔也累了一天了,也家去歇歇,朕让王叔跟着担心,实在是朕的不好。”
襄阳王含笑起身:“确实也累了,陛下,臣这就告辞了。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必会平安。”
待襄阳王爷出了宫,官家软软靠在榻上,淡淡一笑:“吾儿自会吉人天相。”
书房黑影一动,官家抬眼看看,道:“王叔送了什么信?”
那黑影双手敬上一根纸条,上面赫然写着:移花接木虽可,李代桃僵不能。
官家“呀”地轻叹一声:“这么快就发现了?虞五宝,你到底找了什么人顶着吾儿的脸呐!竟叫本王的王叔都发了话?”
说罢起身,笑眯眯地推开书房门,悠哉悠哉回了寝宫,坐在龙床上,按着床头的龙头扭了扭,竟露出一张夹床来。官家看着床上熟睡着的少年,忽然伸手捏捏他的鼻子:“唉,宗实,你醒来就与朕破这个闷儿吧!”
第九十二回:旋斗夜瓮假官家
官家要破闷儿的这两个,却已是被捉到安宁侯崔峥跟前,如今正背靠背捆着,丢在堂下。更是叫人把面皮揭了,露出本来面目。
崔峥也不着急询问,只叫人上茶,自家慢悠悠摸着手里的玉骨扇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扇骨上的花儿。
待茶上来,崔峥收了扇子插回扇袋里头,端起茶盏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开口:“本侯听说,金七官人茶煮的好,很想尝上一尝。现下虽说不能,可这也是请教的机会。本侯府上的茶,还请金七官人品鉴一二……”
说罢,崔峥端着茶盏起身,走至金小猫身前,慢慢倾倒茶盏,教那一色澄澈茶汤热乎乎浇在金小猫头上。
虞五宝虽说看不到身后情状,却觉出金小猫浑身一紧,自家背上也是一烫,心下立时大急,脱口骂道:“崔猴子,你作甚!”
崔峥把茶盏一扔,慢慢踱到虞五宝跟前,笑眯眯用食指轻轻抬起虞五宝下巴:“你莫喊。待会儿有得你喊。并且本侯会……”猛然把手指收回,在虞五宝眼前晃了两晃,“本侯会,叫你把你那小猫儿的份儿一并喊出来。”
虞五宝怒火中烧,自家猛挣了两挣,却是被捆得紧紧的。再顺手摸摸金小猫被反剪的双手,竟是微凉颤抖,如冰块一般僵冷了。虞五宝心里一惊,强伸着手去抓金小猫的手,两个略错错,好叫手指搭在一处。
崔峥不抹笑意,转过来俯身拉出塞在金小猫口中的布巾,柔声道:“难得你们都爱扮别人,本侯就再成全你们一回,呵呵,本侯向来喜欢,成人之美……”
崔峥轻轻鼓了鼓掌:“来人,把太子跟太医一道送往夜瓮跟旋斗处。本侯可是跟人打了赌的,只一夜会不会叫人疯了!”
金小猫虞五宝两个重又叫人把面皮戴上,蒙着眼七拐八拐,至一处更是叫人双双丢在地上。然后才有人淡淡笑道:““倒是故人。”
金小猫只觉眼前一亮,蒙眼布被揭开。好容易定了眼神,往上一看,果然是,故人。
虞五宝也吃了一惊:“驸马?”
眼前这温文尔雅的人,竟是大宋朝阳帝姬的驸马!
“不错。”那人莞尔笑道,“太子殿下,微臣正是贾瑾瑜,朝阳的夫君,大宋帝姬的驸马!”
“你……怎与襄阳王一处!”金小猫犹不敢信,“也要谋反么?”
“谋反么,于太子来说,确是。于王爷侯爷来说,不过是改朝换代。”贾瑾瑜笑容不改,“于本驸马来说么,不过是乐在参与。”
贾驸马说得自在,金小猫虞五宝却是听得如坐针毡,只觉面前这人句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言。
倒是那贾驸马贾瑾瑜犹自温声道:“莫再多想了!侯爷既把二位送来,必是应那个赌的。旋斗,夜瓮,一人且选一个。本驸马,实在是很想看看实验结果的。”
所谓夜瓮,乃是一间无窗有门的房间,全然用烟墨熏黑,把人关于此处,无光无亮无声。日夜不分,时辰不明,令人恍惚,迫人发狂。
而那旋斗,却是不同,满墙皆是漩纹,用十数根儿臂大烛照得雪亮,令人观之眼花,若待得久了,连路也走不得,或还会晕吐。
贾瑾瑜亲把二门推开,笑道:“贾某偶然兴起,制此二间,自觉甚妙,本二位不妨都试一试。”
仆人躬身送上两颗蜡丸,贾瑾瑜捏过,在手心里掂上两掂:“若是不好选,倒可以抓阄。”
虞五宝心道,这处古怪得紧,内里倒不知有甚神通,若只一人,只怕会遭到算计。
想到此处,虞五宝扬声道:“你可是那崔猴子说的异人?”见贾瑾瑜含笑颌首,不免心下一苦,转了转心思,又道,“若进可以,两个一处。”
贾瑾瑜闻言挑了挑眉:“也好。一处便一处,只不过只能入夜瓮。”
金小猫虞五宝两个被松了手脚,反向推入夜瓮,大门一关,屋舍里立刻漆黑一片。
金小猫边伸开双手往前摸边道:“虞五宝,五宝,你可能看见?”
虞五宝闷声答:“看不见。小猫儿,这里一丝光都没得。”
两人忽地静了下来。
夜瓮不大一间暗室,呼吸声便会格外放大,竟似相向而坐感知到的一般。
金小猫略动了一动,虞五宝立刻惊道:“小猫儿你怎样?”
金小猫心下感动,连忙答:“无妨。五宝,你可能过来,我们一处?”
虞五宝噗嗤笑道:“说来五爷我可是关黑屋的祖宗,打小被我阿爹关,书不读完不许出来!没想到这么大了还给关……”
金小猫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初识时,两个去山上看日出,虞五宝醉得要命,自家听他说了多少醉话,现下看来,这虞五宝虞五郎,只怕也是个嘴上硬,说不怕黑的……
金小猫听虞五宝一边悉悉索索往这边摸,一边压着颤音说话,心头不知怎么就是一堵:“五宝,沿着声音摸来。我实在站不起了。”
虞五宝显是怔了一下,接着又是极大一声。金小猫就听见虞五宝呸呸呸地边吐边说:“好晦气!五爷我踩到衣角了!……唔,怪哉,怎的又转回来了?”
金小猫咳道:“不急。等我过去。”
虞五宝急道:“小猫儿你乖,待我歇歇再去。你且不要动!”
金小猫却不想听虞五宝的。他现下腿软站立不起来,歇一歇也是能走到墙边:“五宝,你多与我说话吧。”
虞五宝那厢笑了两声:“小猫啊!你可知我为何来汴京?”
“唔?”
“你可莫笑,和白五爷一样,我虞五爷小名也叫个鼠字……”
金小猫登时笑倒:“竟是个鼠字!虞小鼠?虞小鼠?哈哈!虞小鼠?”
金小猫把虞五宝的小名搁在嘴里越念越好笑。先头虞五宝还喊着不许念,随后却是念一声答一句。
待金小猫不念了,虞五宝忽地又一声一声喊起金小猫了:“小猫儿,小猫儿……”声音含在口中,仿若梦回之时的呓语一般。
金小猫心口似被这声音生生堵上,再跳不出一丝欢愉:“五宝,你莫唤我了,我心里难过。”
虞五宝闻言,心里一慌,也顾不得脚下,猛然起身,又被自家绊了一跤。虞五宝恨恨出声:“唉!”
“沉默良久,金小猫缓声道:“五宝,你莫乱走,只扶墙过来。现下我是靠坐在墙上的。”
虞五宝把嘴一翘:“哎!”
待到两个果然坐在一处,虞五宝伸手就把金小猫揽在怀里。挣扎两下,虞五宝却是不松手,金小猫只得任他把自家抱得死紧。
虞五宝只觉金小猫甚是听话地靠着自家,心登时欢喜得一如飞起,痒痒地只想看看自家心上人的脸色,是喜是羞,是厌是烦,一时心又起又落,砰砰砰地越跳越响。
于是虞五宝只得幽幽一叹:“小猫儿,好可惜看不见。”
金小猫未知其意,笑道:“既是夜瓮,权当夜半,何必想着看见看不见……”
虞五宝郁郁吐出一口气,伸手在金小猫肚子上拍拍:“没得宵夜,你我安歇了吧……”
金小猫绝倒:“五宝,你呀……”
金小猫虞五宝叽叽咕咕说话,也不知何时睡着,待到醒时,两个却不知外头已然天色大亮。
官家不爱早朝,官家爱的是搂着庞妃娘娘一度春宵。
然官家须得早朝,且须得早早起来,端坐宝殿之上,听自家大臣说说国事。
官家昨日辛苦,现下却是迷迷糊糊下了銮舆,被班班一路搀坐到宝座之上。
没听见众臣山呼万岁,亦没听到殿中声响,官家凤目一张,霎时瞪大。
阶下安北侯姜文忠手把银枪,枪头正对着一人。
而这人,却与自家一般相貌,只是略显苍白,倒似大病初愈一般。
被姜文忠拿住,这人慢慢把面皮撕下,又露出与自家一般无二的脸来!
官家大喝一声:“朕才是朕!”
被自家喊声惊醒,官家才觉得浑身发软,一摸额角,尽是冷汗。
官家静了静心:“王越。”
王班班躬身进来,双手奉上香茗:“陛下,可是夜惊了?”
官家盯着王班班看了半晌,才幽幽道:“王越,若是有人假扮朕,你可分得清?”
王班班立时跪倒:“陛下!”
官家挥挥手,叫王班班退下。及至临到门前,又叫住了人:“去叫姜卿来!
早朝无事,及至散朝后,官家自回了书房,一进门,虽有准备,却仍是吓了一跳。
眼前立着一人,装扮与自家绝似,只这张脸却是安北侯姜文忠的。
姜文忠满脸别扭:“陛下,微臣扮不像!”
官家捂嘴打了哈欠:“有脸皮就成。姜卿,你戴来看看?”
姜文忠捏着面皮想了想,一狠心,往自家脸上慢慢贴合,说来也怪,这看似白白平平的一张,贴到脸上却是再辩不出真假,倒似天生的一般。
官家如照镜子似的四下看看,满意至极:“王越!”
王班班忙躬身趋步地进来:“陛下。”
官家与姜文忠两个站在一处叫王班班抬头看。
王班班告了罪,抬眼一看,立时亦目瞪口呆。眼前竟是两个官家!唬得连忙把头低下。
官家哼了一声:“王越,你可认得清朕?”
王越连忙趴伏于地:“官家有龙气……”
官家挥手叫王班班下去,自家却拉着一般无二的假官家道:“王叔与朕传了消息,明朝早朝,崔氏有变。姜卿,若是你代朕上朝,可拿的住崔峥么?朕只怕崔逆也用着面皮唬人呢!”
第九十三回:双侯大战金銮殿
次日早朝,安北侯姜文忠顶着官家的面皮坐在九重玉阶之上,只觉得臀下那张龙椅分外扎人。偷眼看看躲在玉屏风后头看热闹的官家与太子两个,姜小侯爷觉得自家命都没了半条——这金銮宝殿可不是任谁都坐得稳当的——还是坐自家将帐舒坦!
倒是官家,难得一旁看戏,便与太子细细分说朝臣心性喜好,太子一旁听得直点头,颇觉朝堂上人,哪个都不是善主儿。又是万分佩服官家,把个宋廷坐得百姓富足,政治清明。
若是旁人这么说,官家笑笑便把这好话收了。只现下却是太子讲的,官家倒是摇头:“宗实啊,哪条鱼儿不翻浪,只看你压不压得住。今日且教你看看,朕是怎么压的那条翻浪的鱼。”
父子两个正闲话,就听外头姜文忠咳了一声。官家心道:“来了!”
来的正是安宁侯崔峥。
官家得知今日崔氏起事,只当又是逼宫闯宫,最不济,也是学着自家把那个面皮套脸上登殿唬人。谁知这崔峥一样没选,倒似平常一般上的金銮站早朝。
姜文忠被官家揪着耳朵说了半天的打算,此刻却是一条也对不上。
无他,却是崔侯爷当庭献宝,把昨日假扮太子御医的一对歹人捉了来……
崔侯道:“微臣昨日被这两人骗了,只当是真的太子殿下,原是准备送回宫,谁知让微臣瞧着破绽。”
姜文忠明知崔峥一肚子鬼话,却得压着性子去听:“崔……崔峥,你且说说,哪里的破绽?”
“须得微臣把那两人带来,当面指与陛下知晓。”崔峥见官家颌首应许,立刻叫人把那两人压上来,把脸扳起叫人看。
众臣皆是惊呼一声,这太子殿下,可不就是日日跟在官家眼前那个!那御医亦是看熟了的人!
见众臣议论,崔峥又打怀里掏出一个匣子,呈了上去。
此刻把那匣子打开,便是连脸上带着与官家一般无二面皮的姜文忠姜小侯爷,亦是很吃了一惊。
那匣中赫然便是,虞五宝先头制的那一张!与姜文忠脸上的丝毫无差。
姜小侯捏着面皮正要开口,忽听玉屏风后头一阵咳嗽,就见玉屏风被班班自一头合上,太子打里头出来了。
太子略一躬身:“父皇,儿臣好些了。”又兜头看见玉阶下头的假太子,惊得倒退几步,“父皇这是……”
姜文忠心道,这可怎么接?总归地把事儿挑一挑,叫崔逆发火漏破绽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