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妈,去替我准备笔墨纸砚,多备些。”
“爷,您伤还没好,要这些作甚?”
左邵卿眨眨眼,狡黠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柳妈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随即眼中又闪过一丝愁苦,“爷……有件事得跟您商量一下。”
“嗯?”
“那个……我打算将阮姨娘留下的那只玉镯拿去当了,您看……?”
左邵卿心思一动,端详着柳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颊,叹了口气,“可是月银不够用了?”
其实想也知道,他每个月的月银才一两,除了吃穿住行走公帐,其他的都得自己出钱,加上这些天吃好喝好,恐怕早就没剩钱了吧?
他朝门外大喊一声:“小六子!”
等人进来,左邵卿声音淡淡地说:“你去一趟老爷的书房,就说我闷得慌,想练练字。”
“啊?”罗小六一头雾水,没能明白这句话的用意。
“去就是,老爷会明白的。”左邵卿勾了勾唇角,那位父亲心里正愧疚着吧?不趁现在捞点好处怎么对得起自己?
罗小六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往外院的书房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等在房内的左邵卿就见罗小六捧着一叠东西兴高采烈地冲进来。
半个月后,老夫人的寿宴随期而至,左府除了这一方小院冷冷清清外到处是欢声笑语。
戌时一刻,柳妈一脸怒气地走进院子,直到进屋看见在灯下正认真看书的少年才缓了缓脸色。
“怎了?不是说去取饭了么?”左邵卿放下书本,一点也不意外柳妈的空手而归。
柳妈板着一张脸,期期艾艾地回答:“大厨房的人说今日来客多,他们忙着做宴席怕是没空给三爷做晚饭,让奴婢过两个时辰再去。”
左邵卿早知道答案,不气反而安慰道:“也是,等小六子回来让他去外头买些吃食好了。”
柳妈依然气愤填膺,冷哼一声,“咱们院子才三个人,能吃的了多少东西?随便一点就能打发了的,他们这分明是故意刁难。”
话音刚落,小院外传来一声爽朗的叫喊:“三爷可在?”
左邵卿和柳妈对视一眼,不明白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来。
“谁啊?”柳妈刚迎出去就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媳妇子带着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那媳妇子笑嘻嘻地说:“柳姐姐,老夫人知道三爷重伤未愈,不能出席寿宴,特命我给三爷整了一桌席面。”
柳妈有些意外,那位老夫人可从来没这么关照过三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答案了,那媳妇子让丫鬟把席面摆在左邵卿睡房的里间,上前给左邵卿行礼说:“老夫人让奴婢给三爷带句话,说是三爷有心了,您卧病在床还想着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收到您的贺礼可开心了。”
左邵卿苍白着脸,有气无力地笑笑,“祖母过寿,孙儿不能给她老人家磕头行礼已经是不孝了,一点小礼物不值当什么。”
“那可不是一点小礼物,您那一百篇抄录工整的佛经一出啊,把其他几位爷的贺礼都比下去了,连客人们都夸您心思细腻,还写了一手好字,老夫人可喜欢了。”
左邵卿微微低垂着头,摆出羞涩的表情,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祖母喜欢就好。”
都说灯下看美人,左邵卿虚弱地靠在床上,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那张还未长开的小脸雌雄未辨,美好的让人心疼。
那媳妇子多看了几眼,暗道:都说阮姨娘是靠着那张脸才让老爷宠爱了这么多年,这三爷自幼像母,等再过两年,必定是个美男子。
可惜啊,在这左家,一个男子长的再好又有何用?
媳妇子敛下心神,笑颜逐开地说:“老夫人还说,她常年礼佛,家里的事多有忽略,得知三爷您伤势的由来,已经训过二爷了,还让奴婢给您送了些药材和十两银子来,让您好好养伤。”
这算是意外之喜么?左邵卿心里暗笑,面上不动声色地说:“二哥也是一时失手,不是成心的,还请祖母不要责怪二哥。”
那媳妇子看着左邵卿的眼神更加柔和了,“奴婢会把您的意思转达给老夫人的,您先用饭吧,奴婢告辞了。”
左邵卿点头,“柳妈,替我送送这位小婶子。”
“不用不用,奴婢可当不得。”那媳妇子留下慰问品便匆匆离去了。
左邵卿盯着那一桌丰盛的菜肴以及桌边的包裹神色不明,上一世他没给老夫人贺寿,自然也没有今夜这些赏赐,看来,有些事情在慢慢改变着。
014.兄台,你还活着么
夜渐渐深了,左府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柳妈年纪大了熬不得夜,所以晚上都是罗小六守的夜。
子时刚过,左邵卿睁开双眼,听着外间传来沉稳的呼吸声,翻身下床,套了一件灰色的外袍走了出去。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罗小六,近距离看了会这个还算得力的小厮,对他最近的表现很满意,“若你能忠心于我,往日恩怨便一笔勾销。”
伸手点了罗小六的睡穴,左邵卿轻轻打开房门迈步而出。
他已经半个月没有跨出这个房间了,再不出来透透气人都要憋坏了,反正现在左府值夜的人少的可怜,他也不太担心被人发现。
路过芜衡院,左邵卿目光一冷,轻巧地跃上屋顶,猫着腰朝薛氏所在的厅房走去。
《清心诀》他虽然只练到第一层,武力值不比一个孔武有力的小厮好多少,但轻功却已经恢复到了当年全盛时期。
刚在屋顶上趴下,左邵卿就听到下方传来薛氏压抑地咒骂:“那个老东西,亏我劳心劳力地给她办了这场寿宴,全了她的面子,她却在外人面前让我下不了台!”
悄悄地揭开一片瓦,左邵卿正好看到薛氏推开给她递水的丫鬟,气得在房间里绕圈。
“娘,您也知道祖母最是信佛,今日三弟的贺礼确实正中下怀了。”左淑慧挥退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拉着薛氏在凳子坐下。
“哼,你大哥花了数百两才弄到了一座玉观音,竟然被那几页废纸比下去了,你让我怎么甘心?”
“您就让他得意几日又如何?不过是出了一次风头,还能上了天不成?改日女儿绣一副观音像送给祖母,保准她满意。”
“算了,那得多费时间,不值当!”薛氏拍拍闺女的手,“你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给自己绣几套鸳鸯被褥,让曹家见识见识我闺女的好手艺。”
“娘……”左淑慧娇羞地靠在薛氏背上,嘴里说着:“女儿不想嫁。”眼底却是刺人的亮度。
“行了,你有这份心娘就知足了,曹家虽然只是五品郎中,但曹宗冠已经是举人,将来金榜题名,你就是正经的官夫人了。”
左邵卿差点嗤笑出声,他都差点忘记这茬了,左淑慧在嫁给陆铮之前确实是订过亲的,也不知道那位陆小公爷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完全无所谓。
他知道,这对母女现在对曹宗冠满意的很,可是等陆铮来左家示意想与左家结亲时,这对母女便干净利落地放弃了曹家,让二房的左淑妤顶替了左淑慧的位置,她们则攀上了陆国公府。
婚嫁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左淑慧与曹宗冠已经过了纳彩之礼,按理是不能退亲的,可是薛氏亲自找上曹家,隐隐暗示这是陆小公爷看上了他们家左大小姐。
陆铮是谁,那可是大央国唯一的异姓公爵,还是有“战神”之称的猛将,手握重兵,曹家就算再憋屈也不敢和他叫板,可曹家和左家结亲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于是新娘子就顺理成章的由大房嫡女变成了二房嫡女。
这事除了曹家吃了个暗亏,左家大房二房都皆大欢喜,至于陆铮亏不亏,左邵卿就不知道了。
不想再听下去,左邵卿从屋顶离开,沿着青麓书院的方向一路疾奔,很快就抵达了书院后山的茅庐。
白天听罗小六说已经将这个茅屋整理过了,也归置了一些日常用品,所以左邵卿才会来这里,因为除了这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落脚点。
冬夜寒风刺骨,朦胧的月光像是在地上洒了一层银霜,左邵卿一只脚刚踏入茅屋十步远的地方就顿住了。
这是……血腥味?有人?……怎么会?难道是路过的猎手?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不过他左邵卿的地方决不允许别人染指!
犹豫只在一瞬间,左邵卿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这个茅屋只是一个单间,里面有什么一目了然,而被左邵卿误认为是猎手的人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左邵卿有些退却,屋子里的血腥味很浓重,这个人绝对伤势不轻,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但总不能让这人死在这吧?否则这间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茅屋只能舍弃了。
左邵卿放轻脚步走过去,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喂,兄台,你还活着么?”
没反应?左邵卿谨慎的加重了脚下的力度,依然没得到回应。
难道已经死了?那正好,直接把人丢到后山沟毁尸灭迹即可,相信不用两天,这人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左邵卿蹲下身子,把人翻转过来,两只手指搭上那人的颈动脉。
还有脉搏,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活人。
左邵卿借着月光找到了屋里准备的油灯,点上后才仔细检查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咝……流了这么多血?”只见那人身下的一块地面已经完全被血液染红,左邵卿暗暗嘀咕:“就这样还不死,命真硬!看来不是一般人啊。”
解开男人的衣物,左邵卿将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发现最重的伤在肩膀和大腿上,各插着一支断箭,其他地方虽然有一些小伤口却更像是刮伤。
救还是不救呢?左邵卿坐到床上凝视着地上的男人,这人光看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能在受伤后逃到这里可见身手也非同一般。
左邵卿看清那张脸后,有些惊讶,虽然男子的下巴长出了一圈胡渣,但那张刚毅英俊的面孔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长成这样,应该不用担心你报不了我的救命之恩了。”左邵卿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开始在茅屋里翻找可以用的工具。
他不敢断然拔出那两只断箭,若是箭头带着倒钩,这一拔就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了。
015.死马权当活马医
翻了半天,左邵卿终于找到了一把木匠留下来的刻刀,还有罗小六事先准备的炭盆和银霜炭。
把人移到床上,左邵卿给他盖上被子,又点燃了炭盆,然后冲出门外,到周边寻找止血的紫珠草,他记得上次爬的那棵树下就有。
等一切准备就绪,左邵卿还用茶壶去屋后打了一壶水来,多亏了罗小六知道他爱喝茶,还给他准备了茶炉。
将刻刀在火上烧热,左邵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掀开被子。
“这位兄台,小弟也是第一次救人,若是一不小心把你弄死了,还望勿怪!”说完点了男子的麻穴。
利器插入肉体的感觉让左邵卿的手抖了抖,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前世他就是握着一把刀杀了左家几十口人。
左邵卿狠狠地咬下嘴唇,疼痛使得理智回笼,他利落地割开伤口边缘的肌肉,将那两枚箭头挖了出来,然后将捣烂的草药敷了上去。
左右瞅了瞅,左邵卿发现自己忘记准备布条了,无奈只好从男子身上脱下中衣,用刀子割成条状绑在伤口上。
等做完这些,左邵卿发现后背凉飕飕的,大冬天的夜里竟然闷出了一身汗水。
他盯着那两处伤口看了一刻钟,确定血止住了才松口气,说实在的,他根本没治病救人的经验,死马权当活马医,能不能活就看这人的生命力了。
将茶壶里的热水倒在剩余的布料上,左邵卿简单地擦了擦手,盯着床上半身赤裸、衣不蔽体的男人开始发愁。
就凭这人身上的外伤,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下不了床,何况他刚才还发现这男人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可如何是好?
总不能就这样把人丢在山上吧?那岂不是白救了?
左邵卿握了握拳,忿然想到:“没想到我左邵卿重活一世,坏事没做成,好事却先做了一桩,看来老天爷也嫌弃我前世杀戮太重么?”
转身出了茅屋,左邵卿运起轻功下山,翻墙进入书院的后堂,熟门熟路地钻进厨房,从蒸笼里包了两个冷冰冰的馒头又回到山上。
将那两个馒头放在男人的枕头边,左邵卿弯腰捡起刚才给他脱衣服时掉在地上的荷包,冲着床上的人说:“不管这里面有什么,现在是我的了,就当是你付的诊费。”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左邵卿拿着那个绣工精湛的荷包看了又看,啧啧有声:“这绣艺若是让左大小姐看见,恐怕就不会整天趾高气扬的认为自己的绣工天下第一了,真是井底之蛙。”
拉开荷包的束口,左邵卿一股脑儿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拿着刻刀拨了拨。
银子……没有!
银票……也没有!
就连富贵人家一般都有的玉佩也没有!
左邵卿稍微有些失望,他现在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人,如果离开左家,他恐怕寸步难行。
还是要一步一步来啊,左邵卿漫不经心地把桌上几样不起眼的东西一一捡了起来。
一块黑乎乎跟黑炭似的木牌,上面刻着奇怪又眼熟的图案,左邵卿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于是抛到一边。
一颗完全透明的珠子,对准油灯一看,里面竟然开着一朵红色的花,是个稀奇玩意儿,左邵卿收入囊中。
一张写着“昌平”二字的纸条,字迹潦草,要不是左邵卿太熟悉这两字还差点认不出来,左邵卿怎么看也没看出这张纸条的用处,于是丢进了火盆。
最后一个东西左邵卿看了半响也没认出来,像是钥匙又不像,左邵卿看它不太值钱的样子,就和木牌丢在了一起。
“看来这人的身份不仅仅是富贵这么简单了。”左邵卿知道,如果荷包里装着的是银钱,那没什么特别的,可偏偏里面一个铜子也没有,说明这人已经习惯了不带钱,那就一定有专门付钱的跟班。
“能被装进这么好看的荷包里贴身放着,想必都是重要之物,先收了再说。”左邵卿美滋滋地把东西装回荷包塞进自己怀里,打定主意据为己有。
见天色将亮,左邵卿不再停留,回头瞥了昏迷中的男子一眼,飞身朝左府奔去。
回到小院正好刚过寅时,柳妈还未起,左邵卿解了罗小六的睡穴倒头就睡。
这一觉直接睡了一上午,可是他睡的并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梦里全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扰的他心神不宁。
“啊……”左邵卿嗖的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胸口喘气,满头的冷汗都顾不上擦。
“那个图案……”左邵卿惊叫一声,掀开被子下床,在原地转了两圈又跳回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精美的荷包,然后急不可耐地将木牌倒了出来。
左邵卿呆愣愣地盯着那形如雄鹰的图案,下面是一团浓烈的火焰,和梦境中某个画面重合,他痴痴呆呆地自言自语:“还……还真是啊……那……那个人难道是……不可能吧?……”
他记得那个人来左家提亲还有十几天时间,正好是他参加乡试的时候,那天他从昌平回来就听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只是那个人在左家说了两句话就走了,直到他和左淑慧成亲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