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来的很快,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一左一右扶着两个丫鬟,步履急切,神色黯然。
左邵晏快步迎了上去,亲自扶着她进门,还温柔地说:“走慢点,小心摔着。”
若是在以前,何氏一定会因为他这句话而欣喜不已,可是现在,她却知道这样的关怀未必发自内心,这个男人可以当面对你温柔,背地里却捅你一刀。
何氏的心早在给左邵晏下药时就硬起来了,她现在所求的无非就是平平安安地将孩子生下来,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至于左家是荣是辱,对她而言并无区别。
“爹,您唤儿媳妇来可是有事吩咐?”何氏一步一步走到左韫文身边,看着这样虚弱的左韫文竟然有些快意。
这个公公其实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对他冷言恶语,最多只是不在意罢了,只是她知道只要左邵晏能娶个更高门第的女人,他一样能狠心牺牲自己。
“咳咳,儿媳啊,你娘亲身体不好,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要是觉得吃力,可以让朱嬷嬷帮你。”左韫文没有刻意地解释外头的传言是真是假,只是利用这一手让何氏相信,左家是不会害她的。
毕竟整个左家的管家权都在她手中,那她就是左家正经的当家主母,谁也动不了。
何氏嘴角扯了一下,低下头说:“父亲见谅,儿媳大着肚子,恐怕精力不济,万一累坏了身子……儿媳妇怕愧对左家列祖列宗。”
左韫文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可是却也知道不能在这种时候对何氏发脾气,只能继续好言好语地说:“你也看到了,你娘请连床都起不来了,你是家里的嫡长媳,不交给你还能交给谁?”
何氏摸了摸肚子,言不由衷地回答:“不是还有月姨娘么?媳妇觉得她管家管的挺好的。”
左韫文气得胡子抖了抖,没想到连平日性格温顺的媳妇都敢讽刺他了,岂有此理?
“让你接着你就接着,她一个小妾哪能管家?”左韫文咳嗽了两声,放轻音量说:“之前爹也是看你身体不适,怕累着你,可是这个家终归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早点接手也好。”
何氏屈膝行了一礼,也不再拒绝,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做与不做都不是她说了算的,与其如此,不如动手争一争,至少他要为未出世的孩子谋个正经的身份。
135.哪个是我姐夫?
薛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了,正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她的大儿子扶着身怀六甲的媳妇,她的丈夫正极力地讨好那个她看不上眼的媳妇。
左淑慧是第一个注意到薛氏醒来的人,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惊慌。
此时看到薛氏就跟有了主心骨似的,“娘,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
“哭什么哭?”薛氏的眼中充斥着阴狠,声音沙哑的像个老妪。
左淑慧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当初二哥出事后,薛氏也有过一段时间的癫狂,但是比起此时此刻还是好上许多。
房间里的下人在薛氏开口的第一时间齐齐低下头,薛氏癫狂起来的暴戾令人心有余悸。
“娘……”左淑慧慢慢放开抓着薛氏的手,用袖子擦掉眼泪,有些无助地看着她。
“不过是一点小风小浪罢了,当年左家被赶出京都咱们都能回来,何况是一点言语中伤?”薛氏下了床,人摇晃了一下才站稳,朱氏赶紧将人扶住,又给她披上披风才扶着她走到一边的软榻上坐下。
左邵卿有些意外与薛氏的坚韧,不过心里却没有半点后悔和同情。
“老爷,现在当务之急都要澄清外面的谣言,劭陵的事情瞒不了就算了,我打算让人将他送到郊外的庄子上休养,邵晏和淑慧的事情则要赶紧处理。”
左韫文一向是性子绵软的人,之前也是没了主见,薛氏这番话正好和他想的差不离,于是也点头同意了
只是该如何扭转外面的谣言,一家子都说不出个道道来。
左邵卿在一旁当了半响木头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打算当个合格的听众,没想到薛氏不知怎么地就看到他了。
顿时,一直装满热茶的杯子朝他这边飞了过来,左邵卿眼睛眯了眯,还没不及动作就见茶杯被隐一伸手接了下来。
隐一可不是这左家的下人,他身上的官职不低,压根不怕这左家的人,当下就把茶杯扔了回去,不偏不倚在砸在薛氏正上方的柱子上。
滚烫的茶水泼了薛氏一头一脸,让她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娘……夫人……”左家人在呆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给薛氏擦干脸上的水渍,朱氏则极有眼色的取了烫伤膏药来给她敷上。
左邵卿朝隐一暗暗伸了个大拇指,最佳带着一丝报复后的快感。
“放肆!你到底是谁,竟然敢在我左家伤人?”左韫文虽然对薛氏没多大的好感,但好歹是二十几年的夫妻,在家里被个外人欺负了自己的妻子,面上也无光。
隐一双手抱胸,挺拔地矗立在左邵卿身后,神色淡然,气定神闲,“一时失手罢了,刚才若不是左夫人也一时失了手,我也不会如此。”
左韫文回过神来,知道薛氏刚才那杯茶是准备丢到谁头上后脸色也不好看了,但依然维护她道:“这是我左府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还请出去!”
左邵卿轻笑一声,温温和和地说:“父亲,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护卫,刚才那种情况他要是不出手,岂不是渎职?”
“你的护卫?”之前隐一收拾左府家丁时,左韫文浑浑噩噩的,根本不记得,因此也自然一下子没明白过来隐一的身份。
“算是吧,陆公爷让他暂时跟在儿子身边保护儿子的生命安全,免得有人不长眼总是想伤害儿子。”
左韫文一听是镇国公府的人,当下也不好发作了,甚至脸上还挤出一丝笑容说:“既然是陆公爷的吩咐,那得好好款待才行……管家,赶紧安排这位……呃,壮士住下。”
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带着三分羞愤,三分压抑,还有四分的复杂,想必是想到了左邵卿和陆铮的关系。
这段时间,左府灾难不断,事事不顺,先是左邵晏中毒不能下场考试,接着女儿有被人绑架,这两天更惨,眼看就要三元及第的儿子被人诬陷科举舞弊,还没等他高兴儿子被无罪释放,就传出了儿子和陆公爷龌磋的关系来。
接下来简直就是左府的灾难日,什么坏事都一起冒出来了,他现在连大门都不敢出,生怕别人对他指指点点。
想起在尤溪镇的那二十年,虽然他过的郁郁不得志,虽然左家无法入朝为官,可是左家在当地还是很有声望,是人人追捧的对象。
哪知道满怀希望的进京后,日子反而越发不如意了,左韫文甚至生出了打道回乡下的心思。
薛氏这时止住了疼痛,冲着左邵卿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这个孽种,还有脸站在这里?看你干出的好事,竟然用这么龌龊的手段抢走你姐夫!”
“姐夫?”左邵卿一头雾水地问:“哪个是我姐夫?……哦,以前倒是有一个曹大哥,可惜啊,他不是被你们设计退亲了吗?”
他啧啧了两声,愤愤地道:“我到现在见到曹大哥都还觉得羞愧难当呢,一想到咱们家竟然是个趋炎附势的就觉得没脸。”
薛氏面色狰狞,觉得最近发生的所有坏事都是左邵卿带来的,要不是他抢走了陆公爷的注意力,她的女儿说不定早就嫁进镇国公府了。
左邵晏在薛氏肩膀上拍了拍,这种时候和左邵卿闹僵并没好处,如今家里能和陆公爷说上话的也只有他了。
“娘,您冷静一下,三弟也是有苦衷的,有话好好说!”
“他有什么苦衷?”薛氏冷哼一声,“不过是看陆公爷家世高贵,想攀高枝罢了,和他娘一样的狐媚子!”
左淑慧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竟然被自己的亲弟弟抢走了,这种认识就好比被人当面拍了一巴掌,又疼又丢人。
好在她顾忌着有镇国公府的人在场,没有当场发飙,只是委屈地哭诉:“三弟,你怎么可以这样?大姐自问带你不薄,左家更是生你养你,你怎么对得起左家的列祖列宗?”
左邵卿的眼睛瞪的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前世到底是有多愚蠢,竟然会被这一家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也不想喝这群人逞口舌之快了,“说到生我养我的人,我这正好有一件事要说。”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步伐稳健地走到薛氏跟前,倾身凑到她跟前一字一句地问:“薛氏,我娘是怎么死的?”
他这话一出口,四周都炸开了锅,那些人看向薛氏的眼神都带着怀疑。
左家里知道阮氏是死于薛氏之手的人少之又少,大家虽然觉得夫人脾气不好,但也没想到她真敢杀人。
“胡闹!”左韫文第一个发作,指着左邵卿骂道:“你这个逆子,外人胡言乱语就罢了,怎么你也这么愚蠢?”
左邵卿朝他翻了个白眼,“父亲,看来当年你对我娘的情意都是假的,竟然连她怎么死的都不查清楚,让她死不瞑目,难道她晚上都没来照你吗?”
左韫文身子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阮氏死时的惨状,声音低了两度说:“劭卿啊,你别听风就是雨,那都是外人胡乱编排的,怎么可信?”
“不,我信!”左邵卿一直盯着薛氏的眼睛,“薛氏,你说呢?”
“简直是无稽之谈,无中生有,你这个不孝子,竟然敢如此和嫡母说话!”
左邵卿从怀里掏了一张纸出来,在薛氏面前抖了抖,“这是我昨夜写的状纸,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此事自由官府定论。”
阮氏是良妾,并不是左府的奴婢,是受律法保护的,薛氏虽然是当家主母,如果她真害死了阮氏按律也要问个故意杀人罪,不死也要被流放。
当然,大户人家后院里的隐私很少有人会闹到官府上,一来,家丑不可外扬,二来,也很少人会将嫡母告上公堂,这等同于弃家声于不顾,是大大的不孝。
哪怕官司赢了,状告嫡母的人也会背上一条大逆不道的罪名。
薛氏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朝地上啐了一口,“有种你就去告,我一把老骨头了怕什么?倒是你,真背上不孝的罪名,这辈子也别想出头了。”
左邵卿不在意的笑笑,孝与不孝并不是这么界定的,何况,他有说过要自己出面吗?
136.陆家果真多出情种
左邵卿吹了吹手中的宣纸,递给左韫文:“父亲,你也觉得儿子是在胡闹吗?”
他轻蔑地瞥了一眼瘫软在椅子上的左韫文,问:“您是不想知道答案还是不敢知道答案?您这二十多年来所受的气还不够吗?”
左韫文有片刻的茫然,一字一句地看着状纸上的内容,无非是说薛氏多大女干大恶,又如何善妒狠毒,害死了阮姨娘,那刚劲有力的字体就如同一根刺刺入他的心房。
阮氏,那是多么温柔婉约的女子啊,左韫文有时候回想起她时还能体会到当年刻骨的爱意。
那种感情是他在薛氏身上无法体会到的,只是……薛氏是他正妻,出身高贵,又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一直是他最满意的儿子,他对她是敬畏居多。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左邵卿还没来得及查清楚当初阮氏遇害的始末,拿出这张状纸一来是想试探一下薛氏和左韫文的态度,二来嘛,自己刚被左邵晏设计了一回,怎么的也该让薛氏也上次公堂体验一把。
他从左韫文手中将状纸抽出来,递给一旁的罗小六,“小六子,拿着这个去敲京都府尹的鸣冤鼓!”
“你敢!”薛氏尖叫一声,扑过来就要抢罗小六手中的状纸。
罗小六常年被她欺压,难得胆气了一回,将状纸麻利地收进怀里就朝外跑去。
左邵晏厉喝一声:“还不赶紧将人拦住!”他转头阴郁地盯着左邵卿:“三弟,大家都是一家人,左家名声毁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要好处,我只是想为我娘讨个公道!”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若是大哥的生母也死的不明不白,不知道您是否还能说出一家人的话来。”
“你有何凭据说阮姨娘是母亲害死的?”
左邵卿摊摊手,“我是没有,所以才让官府查啊,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她没做过自然不用怕官府!”
左邵晏眉头已经皱成了个“川”字,薛氏做过些什么虽然他不是全知道,但也知道个大概,阮氏的死刚好就是他知道的。
他目光一冷,“三弟是打定主意要让左家家破人忙了?”
“大哥可别胡说,弟弟怎敢如此大逆不道?”左邵卿拍了拍胸口,一副害怕的模样,“冤有头债有主,弟弟岂会因此牵连整个左家。”
真可惜他的冤可不止这一条。
左邵晏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之前的一切打算要落空了,左邵卿根本没有要和解的意思,想让请陆公爷帮忙也自然是妄想了。
左邵卿伸了个懒腰,无视在场众人各异的表情,朝左韫文行了一礼,“父亲母亲,没什么事儿子就先回房了,会试作废,儿子也该继续温书了。”
左韫文一听这话眼中出现了一点神采,抓着左邵卿的手说:“好儿子,左家就看你的了。”
左邵卿被这句话刺激的不轻,因为左韫文以前总是这么对左邵晏说,当时他是什么心情来着?失落?悲戚?
前世的他多么希望能得到左韫文的肯定,可惜直到他死也没能如愿。
这辈子倒是提前改变了左韫文对他的态度,只是……他不稀罕了。
“这是自然!”左邵卿毫无诚意地回了一句。
左府里闹的这么“欢快”,并不知道那几条流言在有心人的操纵下愈演愈烈,大街小巷,茶馆酒楼的百姓都津津乐道,甚至演绎出了不同的版本来。
尤其是左家和曹家退亲的那一段,大家说的绘声绘色,就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鼎食轩的三楼雅间,曹宗冠临窗坐着,看着大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听着楼下客人的大声喧哗,其中有一半都是在议论他的事情。
其实外人并不知道和左淑慧退亲的人是曹宗冠,只知道那家人姓曹,所以他才能听的这么事不关已。
曹宗冠原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他应该不在意了,就连左淑慧在他心里也慢慢淡去,可是今天被人这么提起,心底最深处的疼痛就冒了出来,还有更多的羞愤。
他年少时就和左家来往密切,以为这辈子两家会成为和乐的亲家,没想到却走到这一步。
他原先执着的要报复左家,可是现在左家名声尽毁,他也没觉得多高兴,心里的伤痕已经结疤,并不会因为看着左家倒霉就恢复原样的。
“吱呀”,门被从外头推开,在这里,能进来不敲门的除了睿庆王没有别人了。
他收拾好心情,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王爷来了,晚生等候多时了。”
“不好意思,在宫里耽搁了点时辰。”睿庆王虚扶了他一把,看着干干净净的桌面问:“来了怎么不先用点吃的?”
“此时还不到用膳的时辰。”曹宗冠微笑着回了一句,等睿庆王坐下才开口说:“不知道王爷约晚生来有何事?”
睿庆王眉头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不是没感觉到曹宗冠对他越来越疏离的态度,只是……上了他的船还想全身而退,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