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庆王让人整了一桌酒菜上来,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吧,不要这么拘束。”
曹宗冠依言坐下了,他抬头瞅了睿庆王一眼,这个王爷并不比自己大多少,还年轻的很,而且相貌出众,身上更是难得的充满了书卷气。
说起来,睿庆王还是以书画闻名于世的,曹宗冠有幸见到,知道那并不是浪得虚名,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醉心书画的人为什么会有那种心思。
“还没恭喜你这次会试得了第三名,可惜了……”睿庆王叹了口气,亲自动手给曹宗冠倒了一杯酒。
曹宗冠受宠若惊,忙捂着被子说:“不敢,岂有让王爷斟酒的道理?”至于会试的事情,他并不计较。
原本他就打算再过三年参加会试的,这次能中个第三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不是舍弃不得。
“你找的那个人很合适,刑部已经认定他的试卷是作弊的,顺着我们的计划,这次舞弊案的水越来越深了。”
曹宗冠垂下眼睛,心里有一阵的后怕,嘴上却不得不应承道:“是王爷手下的人有本事,才能做的如此天衣无缝。”
他虽说暗地里是睿庆王的幕僚,但其实并不看好睿庆王。
他手中没有兵权,掌控兵权的镇国公时站在新帝那边的,光是这点就很难有胜算。
“皇兄刚登基不久,朝廷上都是些老臣,派系错综复杂,有几个真心向着他的?”
曹宗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语,所以也没有了最初的心惊,只是提醒道:“王爷,殿试虽然暂时搁浅了,但是科举是大事,皇上不会一直这么拖延下去的。”
舞弊案能用一次,却不可能用第二次,曹宗冠实在没觉得这次的行为对睿庆王有多大的好处。
但似乎,这位王爷总是热衷于给皇上找麻烦。
睿庆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过多解释,曹宗冠能用,却不是他用之不疑的人。
曹宗冠以为他只是想让天凤帝招不到有用之才,却不知道他要的只是这段时间的混乱。
“说来这次竟然炸出了一条大鱼,真是意外之喜。”睿庆王嘴角微微勾起,眼神闪烁,想必不会是在想什么好事情。
“您指的是……?”
“本王一直以为镇国公是个毫无破绽的人,拉拢不得,除又除不掉,连上次想抓住老夫人都被一个书生破坏了,没想到啊……陆家果真多出情种。”
曹宗冠听懂了关于左邵卿和陆铮的谣言,信的人只是少数,曹宗冠偏偏就是这极少数的人之一。
原本他也不信,但是回想起陆公爷在左家的小住,想起有几次巧合都看到他和左邵卿在一起,就不得不信了。
亏得左家人都以为陆公爷看上的是左淑慧,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您打算怎么做?”
睿庆王没回答他,而是反问:“听说你和左邵卿关系不错?”
曹宗冠顿了一下才说:“以前还好,可是现在……”他自嘲地笑笑,满脸无奈。
曹宗冠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盯着睿庆王探视的目光保持着镇定,他大概猜到了睿庆王这句话的用意。
“和你有仇的人是左家嫡系一脉,左邵卿只是个庶子,想来不会和你生了嫌隙的……”
曹宗冠苦笑一声,“他毕竟也是左家人,又是庶子出身,自然事事都听家里的。”
“这可未必!”睿庆王手执着酒杯,放到鼻端下闻了闻,“万事不能只看表面,知人知面不知心,左家这个庶子啊……呵,可不是简单的角色!”
曹宗冠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附和道:“是啊,晚生也没想到劭卿竟然有惊世之才,如此年纪就连中了二元。”
睿庆王轻笑了几声却没有搭话。
就在曹宗冠忐忑不安之际,睿庆王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了一句话,使得曹宗冠差点维持不了面上的平静。
他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冷静些,“王爷此举过于冒险了,万一陆公爷并不如您想的那般在意左邵卿,您的计划不仅实现不了,甚至还会打草惊蛇。”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睿庆王坐直身体,眼中尽是算计之色,将他那风度翩翩的外表染上一层邪佞之气。
“可是……”曹宗冠头皮发麻,他实在不想对左邵卿出手。
“嗯?”睿庆王撇了他一眼,“本王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放心,又没让你杀人放火,本王爷没打算伤他性命,只是试探一下镇国公的反应罢了。”
曹宗冠从他的眼神中就明白,这次的事情势在必行了,即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既然睿庆王将主意打到了左邵卿身上,就一定是想好了万全之策的。
虽然万分不乐意,但曹宗冠也别无选择,他不是孑然一身的一个人,身后有一整个曹家,对现在的睿庆王来说,碾死曹家就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可是真站在睿庆王这边,将来事情落败,曹家照样只有一个下场,看来,他得提前做准备了。
睿庆王哈哈大笑,拍着曹宗冠的肩膀说:“很好,事成之后本王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只要将陆铮牵制住,何愁大事不成?”
曹宗冠没有他这么乐观,甚至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陆公爷若是那么好算计的人,早死在北疆战场了。
一个是经历过鲜血洗礼的雄狮,一个是处心积虑在深宫中顺利长大的黄鼠狼,各有优劣,还真说不好谁胜谁负。
只不过……他们似乎忘了,如今坐在帝位上的那位也不是个吃素的。
137.臣,恳请陛下赐婚!
陆铮入宫的时辰虽然不晚,可是比起卯时就上朝的文武百官来说还是不早了,他直接骑马进入皇城,到御书房时战袁锋刚好下朝。
战袁锋一身华丽贵重的龙袍裹身,帝冠上的珠帘随着他的步伐整齐地晃动着,贵气逼人,威严赫赫。
只是他一出口,就将这种严肃的气氛打破的干干净净,“总算把镇国公盼回来了,朕望眼欲穿,连早朝都上不下去了,这不,一听说你回来了,立即撇下那群无病呻吟的文武百官赶来了。”
陆铮斜了他一眼,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根本不接他的话题,开门见山地汇报:“皇上,此次剿匪共斩杀海寇三千七百人,俘虏了五千多人,此外还救回来了一千多个奴隶,”
说到正事,战袁锋表情正经了些,在龙椅上坐下,然后挥手让人给陆铮搬了把椅子,这才施施然地说:“海寇祸害乡里多年,当地的水师和府兵连海寇的影子都没捞到,真真是……”
他摇头叹了口气,“南方富庶,一个个生了精明的脑袋,却是连一群乌合之众都解决不了,临了还要堂堂镇国公出马,这水师的整顿势在必行了。”
先帝在位时,顾首不顾尾,如今平了北狄,却使南方的兵力形同虚设,要是再不整顿,海外诸国一旦联起手来,大央只有挨打的份。
陆铮将一份厚厚的报告呈上去,“这是臣此次南下了解到的水师现状,状况堪忧,无有用之人,无可用之船,这二者缺一不可。”
战袁锋将折子一页一页地看下去,边看边说:“朕已经调用了全国的船坞,挑了最有经验的老师傅准备建造战船,只是能弄出什么样的船来还不好说。”
陆铮也明白,大央的船多是用于内河漕运的,一到了海上,也只能运货运人,要想当成战船,武器齐备,还差太远。
之前他利用漕帮的海船设计了一回海寇,论兵力,海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的蛮夷,论兵器,海寇手中的刀剑也比不上正规军,可是对方的船速以及控船的能力远在军队之上。
要不是对方中了计,以为他们只是一条经商的货船,没有防备之心,恐怕就不会赢的这么轻松了。
“不仅是船,还有配备的武器,臣在海寇的船上缴获了几样东西,都是海上航行很有用的,这些也要尽快配备上。”
战袁锋兴致大起,追问道:“听你的意思还是个稀罕物,带来了吗?给朕也开开眼。”
陆铮命人抬了个箱子进来,起身亲自打开箱子,将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然后给战袁锋讲解用法。
千里眼、指南针这种小东西不难仿造,还有一种射程很远的弓弩,与大央军中配备的不一样。
“这份海图也是从海寇的老巢中找到的,臣问过当地一些经验丰富的渔民,他们只知道附近海域的地形是正确的,其他地方还有待考证。”
“好!”战袁锋欣喜地将那份海图挂在御书房的正中央,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才点头说:“水上的航线不比陆地,朕听说,茫茫大海中能分清东南西北都很难,更别提是记住那些大大小小的岛屿和暗礁了。”
陆铮出过一次海,虽然没有走很远,但已经认识到海上的战争与陆战完全不同,拼的不仅仅是力气和谋略。
两人对着海图商量了一会儿整顿水师的事情,陆铮又趁机提了几个这次剿匪中表现突出的将领,准备用他们搭起大央水师的班底。
其实他有权利任命五品以下的将官,只要不把手伸进禁卫军,战袁锋多半不会反驳他的意思。
果然,战袁锋想也不想就让他呈上一份名册,如果复核无误就这么定下来,不过,他也有自己的要求,那就是每一处的水师驻地都必须有督察官,而这些人,则必须是他的人。
这个要求很合理,按计划,战袁锋打算筹建十五万人数的水师,这些人将会是大央东部沿海的第一战力,他绝不会让这么强劲的兵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陆铮对于这种过明路的探子似的存在也不在意,只要他们不过于干涉军务,他乐意有人在一旁督查军纪。
谈完了正事,战袁锋让人送了些酒菜,君臣二人竟然在御书房对饮起来。
“皇上此举若是让御史看到了,恐怕臣明日又该被弹劾了。”陆铮优哉游哉地喝着贡酒,这种酒镇国公府也不少,可惜他前些年一直在前线没机会喝到。
“哈哈……爱卿还会怕弹劾吗?”在战袁锋还没上位前,在陆铮还没回到京都前,弹劾陆铮的奏本一直不少,只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先帝还没傻到因为这点小事就把北疆杀敌的大元帅召回来。
“今日难道没有御史弹劾臣扰乱公堂吗?”
战袁锋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爱卿知道就好,说来还真没有镇国公插手刑部办案的道理。”
陆铮理直气壮地回答:“臣听闻此次会试出了舞弊案,此乃国家大事,臣也是担心陛下江山不稳。”
战袁锋不可能不知道陆铮昨日就进了京,没立即进宫的原因是他在第一时间去刑部,之后还带了左邵卿回镇国公府。
如今满京都都传的沸沸扬扬的,各种猜测编排不断,战袁锋也打趣道:“咱们向来不喜欢文人的陆公爷怎么也关心起科举来了?”
陆铮没上钩,而是说:“皇上刚登基不足一年,此次科举的重要性谁都知道,敢在这种时候和你作对的人,绝不会是一般角色。”
战袁锋脸上的笑容浅了些,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总有那么些人见不得朕安稳!”
“什么时候动手?”
战袁锋也不避讳,“朝中的大臣不成气候,朕登基后能拉拢的都拉拢了,几个硬茬留着慢慢收拾,只是……”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总得将幕后之人挖出来,上次老夫人遇袭可查到主使者了?”
陆铮给两人倒了一杯酒,一边品尝着酒香一边回答:“有点眉目,只是缺少证据,怕有些人不服。”
战袁锋笑不达眼底地提议,“哦?不如让朕猜猜那人是谁?”
他用手指沾了酒液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陆铮看完后只是微微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战袁锋眉头微微皱了几次,“倒是朕之前小看他了。”
“之前太高看他也没用,比起已故的大皇子,这位还是嫩了些。”
战袁锋嘴角扯出一点笑容问:“说起这事,爱卿到底将朕另外两个好皇弟弄到哪去了?可还活着?怎么说也是皇室血亲,怎么能任由一个臣子欺凌?”
陆铮平静地撇了他一眼,“皇上记错了吧?臣手中怎么可能会有皇室血亲?不过是两个叛党而已。”
当初他向战袁锋讨好那两个皇子,一来是为了解心头恨,二来也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战袁锋刚登基,朝廷有些动荡是正常的,这其中不少臣子是已故大皇子一党的人,这些人中总会有些死忠人物,留着那两个同党正好可以诈一诈隐藏在暗处的朝臣。
之前老夫人遇袭时,他就以为是有余党按耐不住动手所致,越查到后面反而越不像这么一回事,这才让他慢慢挖出了另一条大鱼。
战袁锋不在乎那两个敢和自己作对的弟弟是生是死,看着桌面上逐渐消散的“四”字,他心情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不说这些了,爱卿此次又是大功一件,可想要什么赏赐?”战袁锋苦着脸说“爱卿已经官拜正一品镇国公,功名利禄样样都齐了,朕实在不知该如何赏赐了。”
算起来,陆铮累积起来的功劳都足以封异姓王了,当日陆铮凯旋归来,打败了北狄,为大央守住了北疆,此为一大功,后来,他又助战袁锋平叛,让他顺利登上了皇位,此又是一大功。
如今沿海的海口盗贼等着陆铮去清剿,水师等着陆铮去筹建,这些到不是非陆铮不可,只是战袁锋相信,没有人会比陆铮做的更好。
若是启用其他将领,恐怕耗费十年也达不到陆铮五年所达到的效果,所以,战袁锋在明知陆铮的势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却还是选择了用他。
这其中少不了战袁锋对陆铮信任的因素。
陆铮沉默了一会儿,玩弄着手中的夜光酒杯,“臣倒是真有一事相求,只是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哦?何事?”战袁锋来了兴致,挺直腰背等着听一向无欲无求的陆铮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能让陆铮求到自己面前来的当然不会是小事,战袁锋一点不害怕陆铮提要求,相反,他就怕陆铮没要求。
无欲则刚,人只要有欲望就会有弱点,这样的人绝对比无所求的好掌握的多。
陆铮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单膝跪在战袁锋面前,高声说:“臣,恳请陛下赐婚!”
“……”战袁锋愣在了当场,虚都没做出反应,只是在脑中一遍一遍地回放着这句话。
赐婚是什么?那是让人又爱又恨的玩意,朝中大臣们接到赐婚的旨意要么满心欢喜,要么满心惆怅,像陆铮这样主动来求赐婚的……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而且正常情况下,镇国公想娶妻还需要赐婚吗?他要什么样的人弄不到?
难道他想开了,想求娶公主?……这个念头一起,战袁锋就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他是傻了还是傻了,皇室之中唯一还没嫁的公主就只有战芸湘了。
他觉得自己的嘴巴有点干,惊讶且惊奇地问:“爱卿想娶谁?”竟然要劳师动众地求赐婚!
陆铮毫不停顿地回答:“左邵卿!”
“哦,左邵卿啊,这点小事你何必如此严肃正经地跪在地上?来人啊……”手刚抬起来,战袁锋就发现不对劲了,难得失态一回,揪着他问:“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