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岚轩轻笑一声,“你要去哪找这么一块地?”
花未情想了想觉着这是个问题,这九座楼是被隔绝起来的,若是将这酒楼开在偏僻的地方倒是能找到这么块地的,但地方太偏僻客流少,不适合开酒楼。京城之中河流倒有,但要让河流从上游分流到下游汇合必定是要费很大的功夫填河、改道。
“那这样可好?”花未情提起笔,将外圈的河流划去。
萧岚轩干咳一声,“你若想要四周环水,沿着河建,绕着酒楼开出半个圆弧,倒也不是不可。”
花未情莞尔一笑,“夫君提点的是。”
花未情再改,改成九座楼的圆弧沿着河建,从河流中开道引水绕半个圆弧。改好后偏头问:“可还有要改的地方?”
见花未情这般认真,萧岚轩不答反问:“何时决定要开这么家酒楼的?”
“昨晚。”
“昨晚?”
“嗯。”花未情昨晚也是因赵福庆的一句话而突然有了这么个念头,加上昨晚的梦,身临其境的感觉令他热血澎湃,恨不得立即就能建出这么一座酒楼来。
花未情见萧岚轩沉默不语,诧异道:“你可是还觉着不妥?”
萧岚轩轻摇了头,“不是。”花未情这人敢闯,短短几年便能闯出一条生意大道来,恐怕史上也难找出第二个像他这般无所畏惧的商人来。
萧岚轩向来考虑周全,行事谨慎,与花未情的办事风格相差甚远,两人间平日里交流生意经,也没见言辞上有争论。因为萧岚轩向来不会一昧坚持自我,花未情也不会钻牛角尖,两人意见即便相左也能说得十分融洽。
花未情决定的事,只要不是太过离谱的,萧岚轩也绝不说一个不字。
为了梦中的楼阁,花未情连日奔波,请了几名颇有名气的建筑工匠一同商议酒楼建造之事。选址花去了不到三天,就选在穿城河塘河河畔,那一带都是些年久失修的宅子,离京城之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不远。
花未情花了好些银子才争取得来两亩地。十天之内,这方圆两亩地的宅子都被夷为平地。几名颇负盛名的建筑工匠凭着花未情的一张构图建楼,不出五个月,九楼图便俨然成真。
临河而建的九座楼成为附近最为雄伟的楼,百姓每每路过都情不自禁感叹一番。这九座楼好似那空中的琼楼玉宇,气势都快赶上当今圣上住的宫殿。
时近年底,花未情的计划是在明年开春之时开张。
九楼落成后,花未情便派人四处搜寻厨子。酒楼之中的中心楼占地最大,为伙房,向周围八座楼配送菜式。八座楼分别提供不同地方口味的菜式,只有当地的厨子能做出原汁原味来,所以花未情便花了重金四处搜寻厨子。
八座楼的装潢大相径庭,各自都显出各地特色风格,江南的小桥流水,塞北的落日残阳……
关于酒楼的招牌,花未情继续用聚缘二字,一是因为他的第一间店铺名为聚缘坊,二是因为来这酒楼的客人来自四面八方的,相聚在此地也算是一种缘分,故而名为聚缘楼。
时近年关,花未情为着聚缘楼的事劳心劳力,早出晚归都是常事。花未情与几名花氏掌柜商议,开张的日子就定在大年初八。仪仗排场一定要配得上聚缘楼的气势,定要让全天下人都晓得。
站在雕栏画栋的聚缘楼前负手仰望,花未情感慨万千,这个地方半年前还是一片空地,如今已是京城之中最为雄伟的楼。同时心中又有几分不安,这一切终归是自己一时冲动,下的决定太过贸然。
挥金如雨地建了这么一家酒楼,到底是对还是错?
过了除夕,开了春,京城之中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明日就是开张之日,花未情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侧着身子搂着萧岚轩的腰,断断续续地说了大半个时辰还不休停,最后说:“明日聚缘楼开张你一定要来。”
“嗯,好。”
“聚缘楼虽打着花氏的名号,但也是萧家的,你日后也要多上点心。”
“嗯。”萧岚轩的声音越来越低,时至三更,他困意浓浓,却还强撑着听花未情说话。
“岚轩。”
“嗯?”
“我睡不着。”
“怎了?”
“不晓得,就是睡不着。”
萧岚轩转了个身,面对着他,抬手抚了抚他的侧腰,“闭上眼睛,莫要想太多。”
花未情往他怀里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我们做……”
放在侧腰上的手突然收紧,花未情吃疼一声,比方才还要清醒几分,捂住被掐的地方,“岚轩,你……我,我就是说说。”
陪他到这个时点还不睡已然是最大的纵容,萧岚轩转身背对着他,“快睡。”
“哦。”花未情像一只被冷落的狗崽,提了提被子闭上眼睛。
闭了一刻钟的眼,还是毫无睡意。以前新铺子开张也没睡不着,一路走来经历这么多事,反倒是这个时候开始担心。
担心自己太过轻率,担心自己败家子的性子还没改过来,担心这聚缘楼会成为败笔……花未情将这一切的担心归因于年纪渐长。若是算上庄慕寒的那二十一年,他在这世上活了二十七年,早该稳重、谨慎。再不该是当年放荡不羁又玩世不恭的模样。
身旁的萧岚轩呼吸平稳,想来是睡着了。
花未情半撑起身子,给他提了提被子,而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从衣架子上取过外袍披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花未情出了门后,寒意侵袭,只觉愈发清醒。四更的时辰,桃园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回廊上的灯笼早已熄灭,还剩下一两盏在夜色中摇曳,发出暗黄色的光。
花未情袖着手闲步穿过月洞门,借着月光走一段石子小路,再上了长廊,在长廊尽头停下步子,前面不远是两年前他教萧逸尘堆雪人的地方。去年冬天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忙着开酒楼的事,少有陪儿子,见面也只是问他功课做得如何,再考他一两首诗词。
花未情提步往前,站在一棵抽了芽的桃树下,神思渐远。
身后有东西覆了上来,花未情回过神,往后偏头,肩上多了件毛裘。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这么冷也不多穿点,是嫌自己太久没尝过药滋味?”
“你怎的醒了?”
“睡得不熟,你开门便醒了。”萧岚轩顿了顿,“怎么,有心事?”
花未情转身对着他,勾起一个笑,“是有那么一件心事。”
“哦?”
“我在外面有了人,在想该怎么安置?”
“有何难,在外面买间宅子和她过下半辈子于你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花未情失笑,“那你呢?”
“我带着尘儿,过我的日子。”
“可真大方。”花未情脸上似笑非笑,“若换做是你在外面有人,你可知我会如何?”
萧岚轩挑眉,“如何?”
“先把你在外面的那人除了,再把你关起来,与世隔绝,日后能见你的只有我。”
萧岚轩:“……”
看着萧岚轩木然的模样,花未情唇角缓缓勾起,放在身侧的手握住他的手,微凉的触感从手心蔓延,花未情将脸凑过去,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吻,轻声道:“所以,这辈子,除了我,谁也不要爱。”
萧岚轩回过神,轻笑,“什么道理,你在外面都有人了,我就要除了你谁都不爱?”
“我说你就信?”
“怎么不信?”萧岚轩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长得就是一张会勾人的脸。”
“这张脸除了勾过你,还真没勾过谁。”
第64章:鸳鸯·共浴
两人站在月色下,低声细语了一些时辰,花未情抬头看了看渐渐往东边落下的月亮,牵着萧岚轩的手往房里走。一边走一边打着呵欠,“好困……岚轩,你困不困?”
睡了一个时辰,萧岚轩便起了来。外面已经蒙蒙亮,萧岚轩起来后便将花未情叫了起来。聚缘楼今日开张,他这个大掌柜可要先去把持局面。
两人洗漱用了早膳,乘着马车就往聚缘楼赶。小酒以及几个管事都已经在楼子里忙活着,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得差不多。
待到日上三竿,聚缘楼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花未情从楼上打开一点窗俯瞰,唇角慢慢上扬。回身对小酒道:“快去让人准备炮仗,别误了吉时。”
小酒笑意盈盈,“是,老板。”
随着悬在楼上的一串长鞭炮响起,聚缘楼的八趟门大开,八只舞狮从八趟门分别跃出,敲锣打鼓的声音轰轰隆隆胜过雷声。
八只色彩鲜亮的舞狮聚集在一起,上蹿下跳,交头接耳,围观人群大声叫好,声音一波盖过一波,好不热闹。
花未情一身华贵紫衣从大门提步出来,他绝世的脸上携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八只舞狮向着他摇着身子,温顺整齐地在他身后排成一排。
敲锣打鼓的声音戛然而止,花未情先是对前来围观的人群拱了拱手,朗声道:“聚缘楼今日开张大吉,承蒙诸位捧场,花某在此谢过!”
场下一片掌声。
待掌声平息,花未情袖着手,“为庆贺聚缘楼开张,今日本楼所有菜式,皆只收取半价,若有对菜式不满意之处,本楼定然不收一文钱……”
萧岚轩站在楼上,透过半敞开的窗子看着楼下的花未情。他带着庄重的声音传入耳里,心中不免有些震撼,见多了他油嘴滑舌不正经的模样,此时此刻的他无疑是陌生的。
这人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闯,什么都敢去想。一路走下来,还走得稳稳妥妥,不知是靠运气还是靠着他那一份生来就有的智谋。
聚缘楼的八座楼里,一楼是开放式的大厅,二楼是隔成一间一间的雅间。这才刚开张,无论是楼上还是楼下皆是人满为患,甚至还有些在楼外等着,待有人走了才进来。
聚缘楼开张,花未情这些年在京城之中结识的富商大贾都送了礼上门。花未情商运亨通,京城里的大小生意人都想趁着此时巴结巴结,为日后的商路开道,以至于送礼的都能排成一条队。
花未情站在门口收礼,脸上笑意不退,“秦老板如此有心,花某受宠若惊。”
秦老板朗声大笑,“花老板如今可是大生意人,秦某送的都是些薄礼,还怕花老板看不上。”
“怎会,秦老板过谦了不是。”
又再客套的寒暄几句,花未情便拱了拱手,“花某招呼不周,还望秦老板随意。”
招呼了一个,花未情再去招呼另外一个。前方的视线里,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摇着扇子混在人群里,神情泰然地左顾右盼。花未情心里咯噔一下,那混在人群里的白衣公子也正好看过来,唇边浮起一丝笑。
花未情回了他一笑,有些干涉。他没想到,聚缘楼开张竟然将当今圣上吸引了过来。急急忙忙上前迎驾,此时此景,花未情识相地拱了拱手,“贺兄大驾光临,花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弘骏收了手上的折纸扇,握着扇子拱手,“花兄客气。”
“外头人多杂乱,贺兄请上楼坐。”花未情做了个请的手势,弘骏轻点了头,便提步进门。
楼上雅间都已坐满,花未情便一路引着他去了主楼的书房。在二楼走廊,萧岚轩正迎面而来。
萧岚轩瞥见花未情身边的弘骏,眉心不经意蹙起,毕竟是当今圣上,当做没看见断然是不符合礼数的。萧岚轩在他们不远处停下,对弘骏拱了拱手,“见过。”
弘骏心里知道萧岚轩为何会在此处,漫不经心道:“在这外头,多余的礼数都免了罢。”
“是。”
弘骏将视线移到花未情身上,方才平静如水的脸浮起一丝笑,神情暧昧,“未情,我难得来,你可要好好招待。”
花未情脸上牵出一个笑,“自然,花某怎敢怠慢。”
袖着手的萧岚轩也看着花未情,“客人招呼得如何了?”
花未情回道:“有小酒在把持着。”
“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我且先去办事。”萧岚轩顿了顿,“今晚早些回来,你酒量差,莫要多喝。”
“嗯,好。”花未情眼里尽是温柔,“你也别忙得太晚。”
站在一旁被这两人忽视的弘骏捏着拳头干咳了几声,瞥了一眼萧岚轩,话是对花未情说的,“怎么,你就让我一直干站在这。”
花未情尴尬赔笑,“是花某疏忽。”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兄请。”
与萧岚轩擦肩而过时,袖下的手无意之间去碰了碰他袖下的手,食指划过他的手心。过后,花未情领着弘骏进屋,唤人上茶招呼。
几番寒暄,弘骏放下茶盏,慨叹道:“不过五年光阴,你便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朕心里头不得不叹服。”
花未情笑了笑,“靠的都是运气罢了。”
“即便靠的是运气,那也有要有胆有谋才行,花兄的智谋可不是常人能比拟的。”
“皇上过誉,草民委实惶恐。”
弘骏淡淡一笑,捧着茶盏的手轻轻摩挲杯身,转了话题,“朕听说,你在蕲州曾与南洋人通商,生意做得十分红火。”
他突然提起这个,花未情摸不透他的用意,只得答:“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怎会不值一提,你善于与外海人通商,在我朝,难得得很。”
“皇上这是抬举草民罢了。”
弘骏看着旁侧立着的他,“你可想过重操旧业?”
所谓的重操旧业所指何事?花未情顿了顿,“草民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朕三年前下诏施行限海令,将外海贸易特权交由陆家,成效并不如意。近年上缴赋税逐年锐减,朕打算收回陆家特权,再转交给其他商人。”顿了顿,弘骏别有深意地看着花未情,“朕第一个想到的可就是你。”
花未情总算明白,拱了拱手道:“多谢皇上抬爱。”
“这块肥肉,你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如今陆家的海外贸易做得愁云惨雾,肆意抬价无节制搜刮令许多外海人对中土望而却步。若要再接手,就等于收拾一个烂摊子,但收拾成了,日进斗金自然不在话下。花未情思忖片刻,答道:“皇上如此看重草民,草民自当鞠躬尽瘁。”
弘骏抿唇一笑,看着他道:“既然如此,那朕过些日便下旨,你可莫要辜负朕的一番好意。”
“草民不敢。”
晚间聚缘楼打了烊,楼里的伙计管事都聚在一起喝酒,庆贺今日开门红。花未情在席间说了些话,饮了几杯酒,见为时已晚,便抽身离去。
一路乘着马车回到萧府,花未情回了房却不见萧岚轩踪影,书房也不在。拉了小厮来问才晓得,萧岚轩在澡房沐浴。
花未情眼睛一亮,急急忙忙地往澡房去。果然,澡房的灯是亮着的,花未情先抬手敲了门,里面的人问了句谁,正是他最为熟悉的声音。
花未情推门而入,听到开门声,木桶里的萧岚轩愣了愣,见是花未情又松了一口气。花未情合上门,一边解着衣带一边道:“今日累了一天,我也想泡个澡。”
萧岚轩蹙起眉,“你要泡,等我出去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