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情和萧岚轩心里一怔,齐齐看向身边一直不惹人注意的伙计,花未情道:“你说清楚些。”
“聚缘楼出事那日早上,小的看到这位公子在井边徘徊,他说想要洗把脸,我给他打了水,他却不见了。”
花未情再看了一眼萧召昀,问:“你确认是他?”
伙计点了点头,“就是他!小的不会认错,他身上的衣裳跟那日的还一样呢。”
花未情眉头渐渐蹙起,这事情到底怎么个来龙去脉?
花未情这些日协助大理寺卿和刑部办理聚缘楼投毒案,已将事发当日误入主楼的其他两个人查了出来,也确认并不是他们所为,除了那位伙计口中的蓝衣公子。
第70章:多事·之秋
花未情这些日协助大理寺卿和刑部办理聚缘楼投毒案,已将事发当日误入主楼的其他两个人查了出来,也确认并不是他们所为,除了那位伙计口中的蓝衣公子。
如今,蓝衣公子却是萧召昀,而正巧的是萧召昀又被杀害,且移到桃园。显而易见是想要嫁祸给萧岚轩,但那人并没想到花未情的伙计认出了萧召昀就是那日进了主楼的人。
萧召昀被刑部定为聚缘楼投毒案的最大嫌疑人,并初步推测萧召昀的死是畏罪自杀,亦或者是还有幕后黑手。好在,再怎么推测,也没有怀疑到萧岚轩的头上。
花未情倒是想直接让官衙上陆府抓人,但死无对证也只能任其逍遥法外。
萧府好几日都不得安宁,萧夫人醒来后,神智一直不清晰,哭天抢地,捶足顿胸没一刻停休,直到累了才会昏过去。
为人娘亲,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像宝一样捧着,就这么没了心里自然不好受。
萧召昀的丧礼在萧府筹办,萧夫人得了失心疯,精神状态十分差,整日搂着枕头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说着萧召昀小时候的事,又哭又笑,全然没了理智。
萧家今日发生太多事,萧政勋一夜之间头发白了数根,近日也有了要带着夫人回苏州故乡落叶归根的打算。
萧家祖籍苏州,当年乃苏州巨富,且为天下之间无人敢于萧家比富。后萧岚轩的爹萧政庸分出一半家产赠给朝廷充当军需,缓解但是军饷紧缺不说,还士气大增。朝廷大捷便封萧政庸为国公,萧家得了皇上亲封的爵号才从苏州迁到京城。
如今,已然过去三十几载。
萧岚轩以萧家家主名义托官衙全力追查真凶,势必将幕后黑手揪出来。聚缘楼投毒案与萧召昀的命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刑部、大理寺卿以及官衙便将两案合在一起调查。
花未情已下令让花氏和萧氏名下所有商号都提高警惕,万不可让人再做手脚。
那一日,花未情刚去了京城西郊的店铺查探,并将早已准备的一些银针交给管事,让管事必定将饭菜茶水等物检查检查才能呈给客人。
折返时,在繁华街道上,挑起了马车帘子往外看,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熟面孔。那人虽然头发凌乱,衣着褴褛,但花未情却认得出他。那是同他一起成长大的弟弟,也是前世夺他家常将他残害致死的仇人。
花未情叫了停,在远处挑着帘子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看到那人窝在角落,断了一条腿,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个沾了灰的馒头。
花未情眼里泛红,他是恨庄易璃,恨得入骨,但这一世的复仇却从来没想过要将他置于死地。庄易璃心狠手辣,却也是同他一同长大的弟弟,在庄易璃暴露本性之前,他们像所有亲兄弟那般。
如今看他这个模样,虽然是他咎由自取,抑或是罪有应得,花未情心里却疼痛不止。放下了帘子,花未情让车夫过去将一锭银子放在庄易璃面前,而后乘着马车离去。
陆府。
陆逵慵懒地靠在躺椅上,手上转着两个黝黑的琉璃珠,琉璃珠碰撞间发出轻微声响。较暗的阴影里,站了陆府管家,他弓着身子道:“东家,刑部和大理寺卿对这件案子揪着不放,小的怕他们会查出点什么?”
陆逵蓦地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泛着戾气,“若不是你办事不利,留下疑点,事情又怎会到今日这种地步。”
管家身子抖了抖,“小的该死。”将尸首移至萧府桃园,意欲嫁祸萧岚轩,却怎么也没想到萧召昀会被聚缘楼的伙计认出来。
陆逵轻蔑地瞟了他一眼,继而缓缓闭上眼睛,“你再去办一件事,若这件事在办不好,那我这陆府,你也别呆了。”
管家额头沁出一层薄汗,陆逵这话表面上倒也没甚,但他知道陆逵太多秘密,不呆在陆府那极有可能就呆在地府,他心里明白。抹了抹额头的汗,管家干着嗓子道:“东家请吩咐。”
萧府。
自从萧召昀离世后,萧夫人整日神志不清,时而哭哭啼啼,时而傻笑不止,菊园的下人都对她敬而远之。萧政勋近日忙着打理回苏州的事,也没空隙去照顾自家夫人。
萧夫人搂着萧召昀的枕头,靠坐在萧召昀睡过的床,一双肿起来的眼睛眼神溃散,小声呢喃着:“昀儿,我的昀儿,乖,以后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她就这么靠着床边,呢喃到深夜也不歇息,先前负责看着她的丫鬟早已去歇下,留她一人在这里。突然,房里的烛火被一阵阴风吹熄,纸糊的窗砰地一声打开,房中的帘子迎着风鼓起,萧夫人两眼放光,抱着枕头站起来,“昀儿,我的昀儿,你在哪?快出来见见娘亲……”
阴风阵阵地吹,没了烛光的寝房里朦朦胧胧只能见到事物轮廓,萧召昀并没出现,反倒是有他的声音,故意拉长的声音在四周飘荡,“娘,娘亲,孩儿死的好惨……”
萧夫人眼泪啪啪地掉,“娘亲知道,昀儿,娘亲知道……”
“娘亲,你一定要为我报仇,不然,孩儿怀着怨气,在阴间地府也不能转世投胎。”
萧夫人沙哑的嗓子,“昀儿,你快出来,出来见见娘亲!”
“娘亲,你快答应孩儿。”
“好,好,娘亲答应你,娘亲一定会为你报仇!”
“娘亲,你记着,孩儿是被萧岚轩害死的,是他害死了我,你记着,一定要给我报仇,不然孩儿就要永生永世做孤魂……”
“恩恩,我记着,我一定记着!”
过后,一切归于平息,萧夫人抱着枕头跪坐在地上,口中小声呢喃,“娘亲一定会给你报仇……”反反复复地呢喃。
翌日,阳光灿烂,正巧赶上萧逸尘五岁生辰。前些日太多事情发生,也没留意,还是昨晚花未情突然想起的,萧岚轩却忘了个干净。
魏灵溪一大早就来了桃园要给萧逸尘庆生,也只有他一直放在心上,就连花未情的生辰他也都记着。
两夫夫没来得及给儿子准备生辰礼,花未情为了弥补,用了早膳就出门给儿子挑生辰礼去了。
魏灵溪送给萧逸尘的是一套他珍藏已久的文房四宝,萧逸尘这孩子十分好学,年仅五岁便能背诵上百首诗词,跟萧岚轩小时候十分相像。花未情对这一点倒是很欣慰,尘儿长得像他,却不像他小时候那般懒散。当年他五岁时也只是会背些风月诗词,连笔都不会抓。
魏灵溪过来给萧逸尘过生辰自然是要留下用膳,中间空闲下来的时间便教萧逸尘写字。书房里,五岁大的萧逸尘坐在魏灵溪的腿上,魏灵溪面携浅笑,十分耐心地教他一笔一划地写毛笔字。
魏灵溪的那一手字写得十分有风骨,丝毫不比史上留名的书法家逊色。若是萧逸尘能学得他的那一手字,那世上也没几个人能与他的字媲美。
萧岚轩在窗外看着魏灵溪手把手教着萧逸尘写字,想起小时候,他常常溜到梅园,魏灵溪也是这般耐心地教他写字。那时,他还不晓得这位美貌男子是他的亲爹爹,但却从心底里喜欢他,喜欢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对他的爹娘。
所以,当十六岁知道真相时,他并没觉着不可接受。
察觉到外面有人,书房里的魏灵溪微微偏头,看着窗外的他,莞尔一笑。
萧岚轩这才回过神,回了他一个笑。魏灵溪让萧逸尘自己一人在书房练字,说先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
萧逸尘听话地继续练字,一身青衣的魏灵溪出了书房的门,看着已到门口的萧岚轩,“轩儿,过来。”
“嗯。”萧岚轩尾随。
桃园的桃花凋谢得差不多,只偶尔在枝头绿叶间寻得一两朵,再过几日,花长出了青色果子,那这仅有的几朵花也会不见踪影。
“这些日你忙进忙出,可要注意着身子。”
萧岚轩轻抿着唇,“孩儿知道。”
“对了,近日可还会害喜?”
“倒是比先前好了许多。”近日太多事,他也没顾及,再说这些日也习惯了恶心反胃,没怎么理会。
两父子在栽满桃树的院子里边走边聊,一白一青的身影,无论从何种角度看,也不像是两父子,更像是两个相交甚深的知己。
魏灵溪在院子里设得石桌坐下,给萧岚轩把了把脉。收回手,魏灵溪道:“脉象倒是平稳,但还是不能懈于调养,安胎的药不能落下。”
萧岚轩点了点头,“嗯。”
魏灵溪起身,语气平缓道:“尘儿还在书房等我,我先回去,你也先去忙你的。”
萧岚轩也起身,“好。”
魏灵溪刚要走,此时身后一个阴森的声音响起,“岚轩。”
萧岚轩和魏灵溪一齐回头,看到的是端着托盘的萧夫人,他脸色憔悴,但妆容却十分整齐,看不出平日里的疯癫。
萧岚轩看着他道:“叔婶有事?”
萧夫人笑了笑,“也没甚事,就是觉着我们一家子这些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心里过意不去。”他端着托盘再上前一步,“看,这是我给你专门炖的汤,你喝了罢。”
萧岚轩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些年并没觉着她有甚过意不去的,“叔婶客气了。”
“来,你快将参汤喝了,我炖了好几个时辰的。”
“叔婶好意我心领,参汤我就不喝了。”
站在萧岚轩身边的魏灵溪察觉那参汤的味道及颜色不对,正想提醒萧岚轩,没想到萧夫人双手一松,手上的托盘掉落在地,右手从左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他们相距不远,萧岚轩察觉时已经来不及闪躲。
第71章:惊险·劫难
“轩儿!”一声叫唤伴随着魏灵溪喉咙里发出的一声闷响,萧岚轩的身前多了魏灵溪的身影,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就动作极快地将身体挡在了萧岚轩的面前。
萧岚轩抬头看向萧夫人,萧夫人的手上沾满了血,她抱着头哇哇地大叫,“你杀了我儿子,我要报仇……”
宋柯听到声音,立马赶了过来,“大人!”
萧岚轩顿时怔住,轻声唤了唤挡在自己身前的人,“爹爹……”
魏灵溪唇边挂着一丝血迹,他微微抬眸,眉眼尽是痛苦,“轩儿,可有伤着?”
说完,他的身子便要向下滑去,萧岚轩急忙抱住他,碰到他的背后一片温热的湿意,那是血。萧夫人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背后,而那把匕首本该向着萧岚轩来。
从外面买了木马回来的花未情远远看到,心头一紧,急忙跑过去,只见魏灵溪背后插着一把匕首,妖红的血染上他青色的衣裳,“这是怎么回事?!”
萧岚轩将受伤的魏灵溪打横抱起,对花未情道:“快去请大夫!”
花未情明了,立即出了门去请大夫,而萧岚轩则抱起魏灵溪进了房。将魏灵溪放在床上,因为背后的匕首不能将他平放,要等大夫将匕首拔出来。萧岚轩稳住魏灵溪的上半身,将他揽在怀里,抬手擦去他唇边的血迹,声音有些颤抖,“大夫马上就来,很快……”
此时,韩宥从外面心急如焚地赶过来,正见床边的两父子,宋柯伸手拦住他,“现在别过去。”
韩宥嘴里还喘着粗气,“魏公子,他,他怎样了?”
宋柯小声道:“受了伤,具体我也不晓得,等大夫来再说。”
“轩儿……”魏灵溪苍白无力的手想要握住萧岚轩的。
萧岚轩将他的手握住,“孩儿在。”
魏灵溪毫无血色的脸上看不出痛苦的颜色,声音很低,“我这一生,不曾悔过……”
鼻尖莫名酸涩,喉咙里被一股热流堵住,萧岚轩握紧他的手,只应了一个字,“嗯。”
怀里的魏灵溪唇边携着一抹淡淡的笑,似乎害怕自己命不久矣,心里有些话便想说出来。他的声音很缓,就如山间的涓涓细流,“我在这世上存活四十多载,不曾有作为,不曾扬名立万,清闲度日,却从不觉枉费一生。”说话间,他从萧岚轩怀里抬起头,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声音低得快听不清,“因我这一生有你,有尘儿,还有……他。”最后一个字像是倾尽全力才说出来的,而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面容十分安详恬静,不染一纤一尘。
“嗯。”萧岚轩哽咽的喉咙艰难地应了一声,脸上虽未有极痛苦的表情,却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划过脸颊在下颌处停留,最后滴在怀里人的脸颊上。
自懂事以来,从不会哭的他,在这一刻流下眼泪,他收拢双臂,企图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
魏灵溪这一辈子遭受过太多的变数,原本该在蓝翎谷平凡地度过一生,娶妻生子,安之若素。
不料被一名富商相中,从此平淡如水的日子被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富商替他治好爹爹的病,他便应下为他诞下一子。他甘愿嫁富商为男妻,甘愿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园子,长年累月不出户。
外人总以为,他定会后悔当初贸然下的决定,定会惋惜将最美好的年华都赔在了报恩上,可是,在他危在旦夕之际,却说,他不曾悔过。
萧逸尘的生辰没能好好庆祝,萧府上下都氤氲着一种沉重的气氛。梅园的两个丫鬟哭得厉害,桃园的几个丫鬟便在一旁劝说。
一场绵绵细雨说下就下,阴暗的天空似乎随时都能塌下来。桃园里仅剩的几朵桃花被打落在地,淡粉的颜色与青石地板映衬鲜明。
花未情从没见过萧岚轩如此消沉的模样,即便他脸上并没表露,他却能从他的眼底捕捉到不可见底的悲凉。他的那一袭白衣染上了妖红的颜色,随着时间而渐渐变成暗红,那是魏灵溪的血,沾在了他雪白的衣袍上,触目惊心。
大夫过来确诊后说,失血过多而昏迷,气息非常弱,再迟一步恐怕就有性命之忧。此时大夫正在给魏灵溪处理伤口,萧岚轩立在一旁,不愿离去。
花未情过去,双手搭上他的肩头,轻声道:“先去换一身衣裳。”
萧岚轩轻摇了摇头,“不必。”视线又落在魏灵溪那张苍白的面孔上。
花未情轻声叹了一息,扶着萧岚轩的肩膀将他拥进怀里,心里庆幸还好受伤的不是他,只是受伤的是魏灵溪他同样不好受。
大夫给魏灵溪包扎好伤口,开了几帖药,也没说人什么时候能醒来,只是模糊地说要看造化。
萧夫人的那把匕首插得虽然不深,没伤及五脏六腑,但失血过多,一时之间也说不准何时能醒过来。
一天从早上到晚上,萧岚轩没吃过一点东西,花未情也只是潦草地吃了几个馒头垫肚子。好几次劝说萧岚轩吃点东西,就算随便吃点什么都好,萧岚轩都说没胃口。
萧逸尘还不知道魏灵溪受伤的事,花未情有意对他隐瞒,他还小,若是让他晓得疼爱自己的祖父伤成那样,必定是会哭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