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确实对您很好。”朱名平静的说道。
“其实,我是真的喜欢听你唱歌,朱名,”蓝雪星突然改变话题,这么说着叹口气,“可是,我给自己立下了一个誓言,所以要遵守到底。我认为连对自己的誓言都无法遵守的人,不如死了比较好。”
“什么誓言?”朱名忍耐着心中的情绪问道。
他终于要说出这样对自己的原因了吗?
蓝雪星轻轻笑了一下,却又开始说他小时候的事情。“我十三岁……跟现在的你一样大的时候,有天,我偷偷的跑去大哥的书房,想要小小的恶作剧一下,以前我就常常躲在他的寝室棉被里,等他回来,跳出来吓他。后来我长大,棉被藏不住我了,我还是非常喜欢玩这个游戏,哥哥也总是被我逗的哈哈大笑。只是我这次突发奇想,跑去他的书房,躲在桌子下面,想要跟之前一样吓他,”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停顿久的的十分异常,几乎可以被称为沉默。
然后,蓝雪星继续往下说下去,“我听见大哥和大夫人的声音,他们一同走进来。”
当时,蓝母当先走进屋内,深深叹口气,说:“玉儿,这件事情万不可以让星儿知道。”
躲在桌子下的蓝雪星听见了,先一怔,还没有意识到蓝母凝重的语气并非寻常,先产生了恶作剧的心情。
千万不可以被自己知道的事情,谁料的到自己在这里偷听?
“是,娘。”蓝眠玉回答。
“还有,以后再有雪菱的消息……你就……”
听到这里,蓝雪星全身一震。
虽然他从小就没有亲娘在身边,但是,他知道“杜雪菱”正是母亲的闺名。
他一直以为母亲逃走之后或许死在异乡,因为一个年轻女子身无分文又要独立生活并不容易,况且当时她又因为自己和姐夫之事而感到羞愧,慢慢的懂事之后他明白自裁是最有可能的结局,因而经常在夜里为母亲感伤的流泪,有几次被蓝眠玉发现,他总会温柔的哄他睡着。
蓝母之后的话模模糊糊,似乎是低声交代蓝眠玉小心处置,之后歉疚的叹息,说她害了杜雪菱,才缓步离开。此时蓝雪星已经在桌子底下流下了眼泪。
娘还活着。
不管怎么样毕竟还活着。
蓝母一离开蓝雪星立刻从桌子里下爬出来,“大哥!”
蓝眠玉回头,神色僵硬的看着他,然后才缓缓的问:“你都听见了?”
蓝雪星起身,也顾不得身上的灰尘,上前抓住蓝眠玉的肩膀,“我娘还活着,是不是?”
蓝眠玉寒着脸。
“大哥!你告诉我好不好?”他的眼泪不断的往下掉,“我娘在哪里?她过的好不好?怎么会有她的消息?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雪星!不要再问了!”蓝眠玉冷冰冰的说,“以后不许问这件事情。”
“大哥,求求你,我好想见我娘,我不是没有娘的孩子,我要见她,我想看看她。”
“住口!”他狠狠的推开蓝雪星。
蓝雪星从来没见过大哥对自己这样凶狠冷淡,怔住了,“大哥……”
“以后这件事情,不准再提一个字,听懂了没有。”说完,他转身就走。
“大哥!”他扑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大哥!求求你!”他哭喊着,“求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吧!我想娘想的好苦,你有娘,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的!”
“放手!”他冷冷的低吼。
“求求你,哥,拜托你,我不会说出去,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只要见她一面,知道她好好的就好了!”他激动的揪着蓝眠玉胸口的衣服,哭泣着哀求。
就在这时候,被他抓皱的胸口衣折处,掉出了一个信封。
不知怎么,蓝雪星立刻就知道那是他亲娘的下落,于是伸手去抓,蓝眠玉却也眼明手快,立刻从将封信拈在手中,将之高举。
“哥!求求你,你总是最疼我的,我只要看一眼,”他松开蓝眠玉的衣服哀求道。“只要一眼,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胡闹了,你说什么是什么。”
蓝眠玉的眼中一瞬间闪动着某种光芒,但是他坚决的摇头,“你走吧,不要再说了。”
蓝雪星总算明白,蓝眠玉不可能告诉自己。于是他突然发难,伸手想要抢下那封信,蓝眠玉没料到他这么大胆,一怔之间信被夺了过去,蓝雪星立刻夺门而出,一面跑一面拆开信封。
蓝眠玉追了出去,以他成年男子的脚程要追上十三岁的男孩子自然很容易,他捉住蓝雪星的时候信已经被拆开,他伸手要拿,蓝雪星极力挣扎,两个人在走廊上扭打争夺。
此处靠近少爷们读书的书房,下人不常走动,远方下人看见也只以为两位少爷又在游戏,竟没人阻止。
虽然蓝眠玉体型力气都远胜蓝雪星,可是蓝雪星发起狠来却也不容易对付,还一不小心被他在手臂上抓了一道血红。
两人一路扭打到花园中,蓝眠玉突然发觉此处邻近池塘,蓝雪星将信护在怀中怎么也抢不到,于是他突然将他拥住,一个翻滚两人双双落入了池塘。
蓝雪星一阵惊慌,终于松开护着胸口的手狼狈挣扎的想要爬回岸上,却又被蓝眠玉拖着。
等蓝眠玉拉着他上了岸,信早就浸成一片湿烂,别说读信,连展信都不可能。
听到这里,朱名的脸色已经惨白。
蓝雪星的语调至今仍然难掩恨意,轻柔说道:“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母亲的消息了。”然后他轻笑一声,“大哥……”他笑着说,“大哥他,现在还是极度的宠爱着我的,二哥和三哥都有点儿不谅解他,觉得他将我宠坏,哈……”他尖声的笑了起来,“那是因为他亏欠我,他对我这么好,全是因为他亏欠我,他和大夫人对我娘恐怕不怎么老实吧,哈……哈哈哈……”说着说着,他的笑声尖锐又高亢,近乎哭泣,“虽然是一个和姐夫通女干的女人,可是她是我娘,是我唯一的亲娘啊……哈哈哈哈……疼爱我……宠护我……不过是他在赎罪而已,这又有什么稀罕的……我只要我娘的下落,”他突然恨恨的低吼,“我只要一点点她的消息!”
他痛苦凄然的语调使的朱名忘记这人对自己的恶毒,他站了起来,“四少爷——”
“所以我对自己立了一个誓言,”他狠狠的说道,“我要毁掉他所有重要的东西,他喜欢的任何东西都休想长久!他重视的任何东西都休想完好无缺!这是他欠我的,所以他也不可能娶亲生子,我要他孤独一生,我要他后悔!因为他夺走我最重要最渴望的东西!”然后他抬头,冷笑着看着朱名,“这间房间里,就是他这辈子喜欢珍惜过的所有器物,名贵的字画古董,重要的朋友馈赠的礼物,大夫人的遗物,他喜欢过的女人送他的手帕,他窗前那颗梅花,他最喜欢的古版书,这些现在都碎成一片一片了,”他瞥了朱名手边一眼,“你手边的桌巾,是他之前养的猎狗身上剥下来的,”
朱名惊的从桌边跳开。
“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朱名,”他轻柔的说,“可惜你是哥哥可爱的小鸟儿,宠爱到要送给你许多衣服珠宝,花钱保养你的喉咙,请来名伎指导你唱歌,赐给你楼院,这样宠爱呵护着的小鸟儿。他甚至珍惜的不和你欢好,因为你还太小。”
朱名油然的害怕了起来,“四少爷……”
“你是人,所以我也不会太过分,”他站起来,伸出手轻轻的碰到朱名才刚发育的喉结,“我只要你的歌声,我要你这只可爱的小鸟儿再也无法发出美妙的歌声。朱名,就从明天开始吧,如果你再不肯跟我一起吃饭,”他靠近他的脸,“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耐心,下药将你毒哑了比较痛快。”
朱名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大哥不会维护你的,朱名,”他的语调中藏有笑意,“当我命人砍掉他书房窗前的梅树之时,他正在里面看帐本呢。”
第11章
扬言要毒哑朱名的蓝雪星,当晚间被蓝尚书喊去了书房。
不是去白水居找他,而是要他去苍紫院的书房,这并不寻常,所以蓝雪星也做好了准备。
坐在书桌前的蓝轩琴,表情冷冰冰的,指指一边座位,“雪星,坐,”
“三哥找我来,可真难得,”他微笑着说,才依言坐下。
“你是我弟弟,所以我也不用管拐弯抹角,雪星,你为什么逼虐朱名,不让他好好吃饭?”他严肃的问。
“说的真难听,厨房每天都有供他吃食,是他不吃。”
蓝轩琴挑起眉毛,“强词夺理!如果他可以吃,为什么不吃?凋叶告诉过你他有什么不能吃,厨房的厨子也知道,明明晓得他住在你白水居,难道厨子会存心煮那些东西送过去?寻常食物也罢,厨房送过去的哪个不是朱名禁忌中的禁忌?不是你的授意,厨子有这么大胆?”
“不过就是些葱蒜辣椒,”他哼了一声,“口味是重了点,可是也没有不能吃啊,哪有家伎这样娇贯的?主人说什么他就该做什么。”
“胡闹!朱名要是棋伎乐伎,那还有得你说,但他是歌伎,”蓝轩琴站起来,“你要坏他歌喉,跟要断凋叶的手指差别又在哪里?碰见这种对待他要是听主子的,那他不但是瞎子还是呆子。”
“说到底三哥就是站在他那边,”他轻哼,“反正大哥把他交给了我,我要怎么对他,都是大哥默许的,三哥你就别管了,朱名不能唱歌我照样会养他一辈子,大哥也不会丢着他不管吧。”
他走到蓝雪星身边,“雪星,你就竟为什么这么讨厌朱名,非要毁他的歌喉不可?”
蓝雪星看着兄长。
蓝轩琴和蓝泓泉毕竟不知道他对蓝眠玉的恨意,从来只当作小弟任性。
他轻轻一笑,“你说呢,三哥?大哥本是最宠我疼我的,现在家里有了一个年纪比我更小的,我怎么受的了呢?”
蓝轩琴不知道他是扯谎敷衍,眯起眼睛,“朱名是家伎,大哥宠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宠过你,你二十五了,竟还这样孩子气?”然后他背过身,“明天开始朱名搬去玉芝楼,那里离琴房近,采英也方便指导他下棋。”
“三哥——”
“住口,”他不轻不重,却极其威严,“大哥那儿我自己会去向他交代,这几天你不准出房门,给我好好反省。”
蓝雪星站起来,“哥哥你已经有采英了,为什么要回护朱名?”
蓝轩琴回头,“雪星!”他严厉的说,“朱名是家伎没有错,但是那就跟我们可以使唤下人给我们倒茶一样,我们可以要他们表演或是献出身体,但是不能要他们的生命或是尊严,我知道大哥也说朱名是他的宠物,但是他不会要朱名失去生命或自尊,不会将他逼到绝路上。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会将他逼上绝路的。我维护朱名不是因为我爱他或是喜欢他的歌声、身体,是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这样把一个人逼上绝路。你明白吗?这是为他好,也是为你好。我今天要是由着你,将来你不会忘记自己曾将一个人逼上绝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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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蓝轩琴就派下人去帮朱名搬东西,让朱名住进玉芝楼。
中午时采英在玉芝楼门口,将他迎近屋内,“快进来,天气冷,”他笑着说,牵着朱名走进屋内,“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快进来补一补。”
“先生,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朱名低声说,“要是四少爷迁怒,那我——”
“不要说那么多,难道我可以眼睁睁看他欺负你?来,坐下吧,”说着,他扶着朱名坐下,把碗和汤匙塞到他手里,“来,汤匙在这,这是粉玉饺子,里面是玉米和鸡肉,桌上还有烫青菜和猪肉、青芽汤,要吃说一声,我挟给你。”
“谢谢先生。”白饭白粥吃了十几天,闻到食物的香味,朱名还真的饿了起来,依言拿起汤匙用餐。
这时,凋叶穿过门口搬进搬出的下人群,走了进来,“采英,朱名。”
“先生。”朱名放下碗,因为嘴巴里还有东西而有些口齿不清,十分娇憨可爱。
“凋叶,可让你走出了垂柳院。”采英挖苦道。
“你别笑我,二少爷正病着,大少爷差点儿拆了我的骨头呢,”他笑着坐下,“你继续吃啊,朱名。”
朱名有些羞赧的低下头,想起他叮嘱过自己身为艺伎一定要注意仪态,方才却顾不得在采英的注视下,吃的有些急了。
“三少爷出面解决,那可好极了。”
“让先生为我担心了。”朱名的头垂更低。
和四少爷作对毕竟有些风险,他和采英感情普通,采英却愿意为自己出头;凋叶虽然总是冷言冷语,毕竟还是会担心自己,朱名心里油然的感激。
“好了,既然你没什么事,我想去大少爷那走一趟。”凋叶说着起身。
“你去干什么?”采英皱起眉。
他回头,“我想四少爷不会善罢甘休,去打听一下大少爷的意思还是比较保险的。”
朱名猛然想起四少爷对他吐露的,对大少爷的恨,“先生,我——”
凋叶回头。
朱名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他是否应该将这些告诉凋叶和采英?这毕竟是那两人的私事,甚至可以说是秘密。
几番思量,他才说:“四少爷和大少爷……之间有点儿误会,所以四少爷才会想对受宠的我……”
“他嫉妒你?”凋叶问道。
“不是的,四少爷说他很喜欢我,但是……”他低声说,“他真正想要伤害的人,是大少爷。他想要藉由伤害我,来伤害大少爷。”
凋叶沉默一会。
“我知道了。或许我还是跟二少商量比较好。”说完,他才缓步离开。
他走后,采英和朱名之间突然有一阵沉默。
“大少爷那么宠爱四少爷,会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让他要这样欺负你?”采英问。但他也只是自言自语,朱名没有直说,他自然知道他有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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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叶回到垂柳院寝间之时,看见蓝泓泉站在桌边正要给自己倒茶。“你回来了,朱名怎么样?”
“您怎么下了床。”他笑着说,接过了茶杯和茶壶。
“我本来体力就没有那么差,休了这几天骨头都躺软了。”他回到床边坐下。
“朱名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他将茶端给他,“少爷,跟您打听一件事。”
“怎么样?”他一面喝茶一面说。
“大少爷和四少爷之间,有过什么没有解开的误会吗?”
“大哥和四弟之间的误会?”蓝泓泉疑惑的皱起眉头,“他们之间感情好的很,怎么会有误会?”
“朱名说,四少爷这样对他,想要伤害的人其实是大少爷。”